抓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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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上飛是個令州府衙門相當(dāng)頭疼的人物，因?yàn)樗匀缌一鸺矏喝绯?，專跟官府作對，偏偏來無影去無蹤，官府也拿他沒辦法。坊間傳說他會輕功，又說他擅使江湖失傳已久的縮骨功，官府明明已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他，他卻從墻夾縫中逃之夭夭。至于真相誰知道呢，反正有一件事是明白無誤的：官府叫他江洋大盜，老百姓卻偷偷叫他俠盜。

這天，天色晚了，宜安城里一家白水羊肉館里還有兩位客人在喝酒，這兩位客人各占了一張桌子。掌柜是個老頭兒，不住地打呵欠，可這兩位依舊一邊吃肉一邊喝酒。就在這時(shí)，東首的客人站了起來，他是一個黃面皮的瘦子，個子不高不矮，搖晃著身子，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他酒喝得有點(diǎn)兒多了，說話有點(diǎn)兒含混：“老掌柜的，結(jié)賬！”

老掌柜一聽如聞大赦，這位爺總算要走了，忙跑過來說：“客官吃好喝好了？嗯，一共是一兩銀子?！笔輻l漢酒氣沖人，伸手到懷中摸銀子，忽然手僵住了，又摸了摸，說一聲：“不好，銀子沒帶。”

老掌柜一聽就把臉沉下來了，說：“我說客官，我好吃好喝伺候你半天，原來是吃白食的??？這你可不對了?！?/p>

瘦條漢尷尬得不得了，正不知所措，另一張桌子上的矮胖子開腔了：“老掌柜的，誰還沒有個為難的時(shí)候啊，這位朋友的賬，我來結(jié)好了?！?/p>

老掌柜聽了瞪了瘦條漢一眼，說：“瞧人家，哪像你！”

瘦條漢哈哈一笑，對矮胖子說：“朋友，不用你付，我草上飛從沒做過丟人的事，這回只不過銀子花光了而已，對我來說，別人兜里的銀子也就是我的，伸手即來。老掌柜的，信我的話，暫且記賬，日后我一定加倍還你?！?/p>

矮胖子一聽眼皮跳了一跳，老掌柜的早已失聲大笑起來：“你說你是誰？你是草上飛？哈哈，我還是海內(nèi)游、天上飄哩?！笔輻l漢一咧嘴，這時(shí)老掌柜緊接著又開口了：“不過，就沖你敢冒充草上飛，我信你一回，誰讓他是位俠盜哩。行，我記賬，不過欠據(jù)得由你來寫。”

老掌柜說著拿出紙筆，瘦條漢接過來一揮而就：草上飛欠銀一兩。誰知老掌柜接過欠據(jù)并不收起，而是高高張貼起來，說：“我就這么貼著，總有一天草上飛會聽說這事的，那時(shí)他自會找你算賬?！?/p>

“把我欠據(jù)公開示眾？嗨，這才叫一分錢憋死英雄漢哩。行，就這么著了?！笔輻l漢說著轉(zhuǎn)身出了羊肉館，一搖一晃地走了。當(dāng)走到黑暗處時(shí)，斷喝一聲：“你跟著我干什么？”

身后那人現(xiàn)身了，竟是剛才羊肉館里的矮胖子。矮胖子見被瘦條漢發(fā)現(xiàn)，竟“撲通”一聲當(dāng)街跪下，叫道：“大俠，宜安城百姓身家性命就全在大俠一人身上了！”

瘦條漢緩緩掉轉(zhuǎn)身，問道：“你叫我什么？”矮胖子說：“我叫你大俠草上飛?！笔輻l漢問：“你怎么認(rèn)識我的？”

矮胖子說：“剛才在羊肉館不是你親口說的嗎？”

瘦條漢氣樂了，說：“酒話你也信？那是逗老掌柜的哩，我只不過想騙一頓吃喝而已?！?/p>

矮胖子正色言道：“我不知道你騙沒騙人，如果你不是草上飛，就當(dāng)我沒說，如果是，那你來到宜安城可太及時(shí)了，因?yàn)橐税舶傩湛煲蟮溑R頭了?！?/p>

瘦條漢問：“怎么個快要大禍臨頭了？”

矮胖子說：“宜安縣新來了一位知縣，這位知縣是個橫行霸道橫征暴斂的貪官，人送外號‘三尺深’，意思是他到哪兒任職，必刮地皮三尺。他到宜安縣了，宜安百姓還有活路嗎?”

瘦條漢不動聲色：“我怎么能相信你？”

矮胖子說：“大俠今夜不妨潛入縣衙一觀，我相信此刻那狗官正在銀庫中。那狗官每天夜里都要巡視一番銀子才能入睡，你只要一看到銀庫內(nèi)銀子有多少，就知道我沒說假話了?！笔輻l漢眼一亮：“有這事？”

“宜安百姓就仰仗大俠了。”說完矮胖子一抬頭，瘦條漢已沒了人影。

第二天一大早，宜安城出了一件大事：新任知縣死了，被人一刀砍下頭顱！這還得了，一時(shí)間上下震動，官府全力緝拿。第三天再次全城嘩然，那位老掌柜的白水羊肉館門口有人貼了一張紙，上面墨跡淋漓地寫著：我殺錯人了。草上飛。

這么說是草上飛殺死了新任知縣？殺錯了是什么意思？他又為什么公開承認(rèn)？老掌柜更是大吃一驚，這張紙上的字跟前天夜里那個瘦條漢的字一模一樣！

第四天，全城再次震動：城里一大戶人家又出命案，當(dāng)家的爺兒倆雙雙倒在血泊中。老掌柜的好奇，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一看，頓時(shí)一愣，這不是那晚在自家吃羊肉到深夜的矮胖子嗎？

第五天，老掌柜的羊肉館門口又有人貼出一張紙，又是同樣的筆跡，這張紙揭開了所有真相。

原來新任知縣是位清官，他來到宜安縣后引發(fā)了一戶人家的恐慌，就是矮胖子家。矮胖子一家仗著財(cái)大勢大，一向無惡不作，手中有幾條命案，送了前任知縣無數(shù)金銀才遮掩過去，現(xiàn)在這位鐵面無私的新知縣來了，只怕兇多吉少。

矮胖子知道草上飛愛吃白水羊肉，于是有事沒事在羊肉館轉(zhuǎn)悠。那晚恰好撞上瘦條漢自稱是草上飛，他也不管真假，有棗沒棗打兩竿唄，于是上演了那出戲，不想一向性如烈火又喝了酒的草上飛不問青紅皂白，真的殺了新知縣。至于新知縣為什么會在銀庫中數(shù)銀子，那是因?yàn)橐税部h剛發(fā)大水，朝廷才發(fā)放了賑災(zāi)銀子，新知縣怕被人動手腳日夜守護(hù)而已。草上飛殺了新知縣后再一打探才知道大錯已成，于是日夜尋找，終于找到了引他上當(dāng)?shù)陌肿蛹?，?dāng)即手刃父子二人。

第六天，全城更加沸騰：草上飛被抓住了！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耳朵：永遠(yuǎn)抓不住的人竟然被抓住了？官兵有這么大能耐？老掌柜的心里復(fù)雜得不得了，既為冤死的新知縣嘆息，又為草上飛被捕嘆息。就在這時(shí)門口忽然熱鬧非凡，有好多人涌過來，他出門一看，原來眾衙役押著一輛囚車游街來了。

當(dāng)囚車行到羊肉館門口時(shí)，草上飛大叫起來：“停一下！”眾衙役喝道：“死囚徒，你馬上就要開刀問斬了，停什么停？”

草上飛齜牙一樂：“你不停，我就自個兒出來了?！比缓蠊馓旎罩乱患豢伤甲h的事發(fā)生了：草上飛竟從囚車?yán)镢@了出來！

所有人全驚呆了，草上飛會縮骨功不是傳言，難怪永遠(yuǎn)抓不住他。眾衙役反應(yīng)過來，持刀剛要上前，只聽得草上飛冷笑道：“我要不是自投羅網(wǎng)，就憑你們也想抓住我？我辦件事即回，不然，小心你們腦袋！”

眾衙役被草上飛的氣度震懾住了。草上飛步入羊肉館，一伸手揭了那張依舊貼著的欠據(jù)，說：“我草上飛這輩子何曾欠過別人的，除了欠冤死的新知縣大人?！闭f著撕了欠據(jù)，又一伸手掏出一錠銀子來，遞給老掌柜，說：“兩清了?！?/p>

眾衙役一時(shí)大眼瞪小眼，草上飛身上竟藏著銀子？要知道死囚徒身上都搜了又搜啊，這人太可怕了！

眼一花，草上飛又進(jìn)了囚車，喝聲：“送我上路！”就在這時(shí)有人叫一聲：“且慢！”

是老掌柜，他顫巍巍地走過來，把一大碗酒、一條熟羊腿遞給草上飛。草上飛也不客氣，三口兩口吃了羊腿，喝完酒，摔了碗，叫聲：“好美味的羊肉，好美味的酒。老掌柜，我下輩子還要來你這兒吃喝。我這輩子殺人不少，卻只殺錯一個人，偏偏是個大大的清官，我無以贖罪，只好到陰曹地府賠罪去了?！?/p>

老掌柜的和眾百姓一起大叫：“大俠，一路走好?。　?/p>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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