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翔翔
時間回到1716年,在距墨西哥城西南160公里的西班牙殖民小城塔斯科,那時還沒有人會稱呼博爾達(José de la Borda)一聲“先生”。
博爾達未滿17歲,剛離開歐洲不久,輾轉來到塔斯科的礦上打工。一天,他騎馬在城里閑逛,不料馬蹄突然被絆了一下。那塊“絆腳石”恰好是一塊銀礦石,這不僅引出了一個儲量豐富的新礦脈,也啟動了博爾達的開掛人生。
其實,早在16世紀,西班牙人選擇塔斯科落腳,就是因為從阿茲特克人那里聽說這里有礦。此后的近兩百年里,早期發(fā)現(xiàn)的礦產資源幾乎被掏空,城市已經到了被廢棄的邊緣。
博爾達的發(fā)現(xiàn),對他自己是天降奇運,對塔斯科來講更是“久旱逢甘霖”。博爾達顯現(xiàn)出了不同凡響的經營頭腦,以及當時殖民礦主普遍不具備的社會責任感。他引進新的采礦技術和設備,提高礦工待遇,并大力投入城市建設。
博爾達的成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淘銀者”,新的礦脈陸續(xù)被發(fā)現(xiàn)、被開采,塔斯科也被冠以“銀都”稱號。礦產資源終有枯竭的一天,然而塔斯科卻沒因此再次沒落。少了機器的喧嘩,少了逐名趨利的浮躁,博爾達曾經的努力沉淀下來,蘊育出塔斯科別具一格的風情。
去塔斯科要走盤山路,我們兜兜轉轉了半天,視野里突然出現(xiàn)一大片密密匝匝的白房子。它們反射著早已過午卻依然刺眼的陽光,明晃晃地臥在對面的半山腰上。“銀都”塔斯科,就這么閃亮登場了。
我們沒過多久便已身處城中,路邊的山崖被房屋取代,三三兩兩的游人在店鋪、餐館之間徘徊。最明顯的是,路上的甲殼蟲汽車越來越多。不同年歲、不同顏色的甲殼蟲老爺車,在起伏的山城里跑來跑去,成為一道既可愛又特別的風景。
塔斯科的城中心,就在山坡上那一片白墻紅瓦中間。石子路在密集、錯落的房屋之間蜿蜒起伏。城中心不禁止機動車,但幾乎都是單行線,因此“拐彎抹角”地開車倒不如棄車步行。幾百年的老城沒什么變化,當?shù)厝舜蟾砰]著眼睛都能找到目的地,而外地人,特別是習慣了橫平豎直的路網以后,即使拿著導航也常有“走投無路”的迷茫。索性就讓腳下的路帶著走吧,漫無目的,說不定轉眼間就能發(fā)現(xiàn)什么有趣的東西。
城內最容易看到的,就是圣普里斯加教堂。高聳的雙子鐘塔、陽光下呈粉紅色的外墻,讓它成了塔斯科最醒目的地標。1751年,博爾達已是富甲一方的銀礦大亨,這座教堂就是當年他贈給塔斯科的厚禮。教堂由一位西班牙建筑師設計,耗時7年建成,據(jù)說費用之巨差點讓博爾達破產。當我面對它時,除了感嘆,就是由衷地感謝博爾達的慷慨饋贈。
教堂用淺紅色的磚石建成,從中間拱門的兩側開始,線條流暢、裝飾精美的立柱層遞向上,拱衛(wèi)著位于外立面正中央、描繪耶穌受洗場面的橢圓形浮雕,同時引領著繁復的雕刻—圣徒、天使、花草、紋樣,一路蔓延,在屋頂“兵分兩路”,再沿著兩座鐘塔繼續(xù)攀升,直到將其完全覆蓋。
此外,淺紅色的外墻僅留了數(shù)扇有著漂亮邊框的花窗。繁簡之間絕妙的平衡,不會產生視覺上的壓迫感,可以讓人舒服地欣賞它的美。
教堂里面的設計,遵循了這種平衡。穹頂沒有壁畫,只用簡單的線條進行了分割;純白色的墻壁上用灰泥塑造出凹凸的圖案、層疊的線條,透著恰到好處的精致;而正面的主祭壇以及側面的兩個祭壇,卻極盡奢華,仿佛是三座巨大的黃金工藝品,布滿了繁復細膩的圖案以及千姿百態(tài)的雕像。
這天正好是星期日,教堂里坐滿了人,他們彼此閑聊,跟熟人打招呼,站起來活動筋骨。即便是沒有任何正在進行的宗教活動,這樣的氣氛比起曾經在歐洲教堂里看到的,也要輕松、隨意多了。
教堂外面是博爾達廣場,那就更熱鬧了。游人和當?shù)厝私豢椩谝黄?,不怕熱的坐在教堂前的臺階上曬太陽,穿著花裙的墨西哥母親抱著孩子坐在長椅上閑話家常,手里攥著大把花花綠綠氣球的小販四處晃悠,無論是賣玉米餅還是冰淇淋的攤主總是不缺生意,在樹蔭下忙個不停。各國語言夾雜著叫賣聲、打鬧聲、歡笑聲,連空氣都是活蹦亂跳的。
仿佛是嫌熱鬧程度還不夠,廣場上突然走來一支鼓樂隊,統(tǒng)一穿著白色上衣,大多數(shù)成員看上去像是中學生,有一個小不點兒掛著一面鼓,像模像樣地站在隊列的最前面。一時間,鼓點鏗鏘、小號嘹亮,激昂、整齊的節(jié)奏蓋過了所有聲音,瞬間點燃了廣場。除了“堅守崗位”的攤主,連教堂里也有不少人出來一探究竟。
正當我一邊忙著拍照,一邊尋思這是不是當?shù)貙W生樂隊的“快閃”表演時,更高潮的一幕出現(xiàn)了:從廣場另一邊的街巷,緩緩駛出一輛銀色敞篷跑車,裝飾著彩色氣球,一群人簇擁著,邊走邊噴著彩帶。難道是婚禮?
等到花車靠近,我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車里的乘客只有一位女孩子,穿著漂亮的衣裙,神態(tài)卻不大像新嫁娘。難道是墨西哥女孩兒的成人禮?根據(jù)墨西哥家庭的傳統(tǒng),年滿15歲的女孩子會有一個隆重正式的成人禮。以墨西哥人灑脫開朗的性格,鑼鼓喧天地把一個儀式變成全城聯(lián)歡,也很有可能。
正當我胡亂猜測著,又一輛花車出現(xiàn)了,或者確切地說是一隊花車出現(xiàn)了。除了跑車,還有穩(wěn)重的商務轎車、玲瓏的甲殼蟲老爺車以及粗獷的皮卡車。每一輛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每一輛都有一位盛裝少女,每一輛周圍都簇擁著一群男女老少。難道還有集體成人禮嗎?
終于,一輛車上的橫幅為我解了惑,原來這是塔斯科的選美游行。鼓樂開道,花車一輛輛緩慢經過。簇擁的親友團,天女散花般向周圍人群扔著糖果,引來孩子們一陣陣歡呼。而選美的主角們,無論是一臉稚氣未脫的青澀,還是已經有了含苞欲放的嫵媚,都在歡聲笑語中矜持地端坐著。
塔斯科雖小,也有著數(shù)百年的歷史積淀,老宅、博物館讓這座“有礦”的小城更有了文化。其中一家是博爾達家族的私宅,坐落在廣場北側,建于1759年。因為地勢傾斜,整座樓前低后高,外墻純白,點綴著一盆盆五顏六色的花草。它現(xiàn)在是當?shù)匾患颐嫦蚬姷奈幕行?,辦畫展、演戲劇、開音樂會……可見博爾達對塔斯科之心一直延續(xù)到了子孫后代。
教堂的背面,是吉列爾莫·斯普拉特林博物館。1929年,美國人吉列爾莫來到塔斯科,兩年后他開辦了當?shù)氐谝患毅y器作坊,成了塔斯科銀器產業(yè)的奠基人。
如今,塔斯科遍布銀器工廠和商店,廣場周圍更是鱗次櫛比,任何一家都能讓人眼花繚亂。小到一枚耳釘,大到一米多長的獵豹造型,從僅供觀賞的工藝品到日常的鍋碗瓢盆,從瑪雅古國的面具到當代墨西哥名流的肖像,成百上千的選擇叫人挪不開眼。
接下來,無論是德國著名地理學家洪堡曾經短住過的“洪堡之家”殖民藝術博物館、傳說中瑪格麗特雞尾酒發(fā)源地的Berta酒吧,還是充滿了市井煙火氣的菜市場,都在不經意間出現(xiàn)在我眼前。
曲折蜿蜒的石子路是歲月留下的線索,跟隨著它,也許還能發(fā)現(xiàn)塔斯科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