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我五分鐘的哥哥

杜智萍

一

我和哥哥的出生，讓父母操碎了心。那時正年輕的他們，面對嗷嗷待哺的龍鳳胎，既驚喜，又惶恐。聽媽媽說，哥哥一出生就比我重半斤多，而我奄奄一息，醫(yī)生下了很大功夫才把我搶救過來。

“肯定是他欺負我，從在肚子里就開始?！泵看螊寢屃钠鹜聲r，我都會忍不住調侃哥哥。他從小飯量就好，吃什么都津津有味，而我對什么美食都不感興趣，飯量更是小得驚人。如果不是父母強迫，我一餐連一小碗飯都不要，菜也吃得少。再美味可口的佳肴吃到我嘴里都是毫無滋味?！澳阋膊荒苓@樣冤枉你哥，他能欺負你？你不欺負他就不錯了?！眿寢屨f。她總為哥哥打抱不平，似乎只有他才是她的孩子，而我是撿來的。坐在旁邊的哥哥卻是一言不發(fā)，他知道，如果他辯解的話，我肯定會數(shù)落他半天。只是媽媽幫他，我沒轍了。

媽媽懷疑我得了“厭食癥”，還帶上哥哥，押我去醫(yī)院檢查?？墒且煌z查下來，我啥病都沒有，就是飯量小，胃口不好?！懊妹?，你得多吃點，你看哥哥多強壯?！彼f著，還撩起衣袖，露出他強健有力的胳膊。

“我長那么強壯干嗎？當飯吃呀！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我不客氣地損他。哥哥看我一眼，明明想開口的，但囁嚅著，硬是把話吞了回去。他不反駁是明智的，如果激怒我，我肯定會罵他是飯桶。

二

哥哥從小就長得比我高大，而且我們的長相也不同，父母帶我們一起外出時，從沒有人會相信我們是龍鳳胎。他看起來比我大很多，而我因為嬌小玲瓏，又長得白凈、秀氣，怎么看都像比他小幾歲，其實，他只大我五分鐘而已。

五分鐘的差距似乎是一段永恒的距離，哥哥就成了永遠的哥哥，而我是需要他保護的妹妹。因為弱小，因為是妹妹，哥哥理所當然地得讓著我。特別是我一而再地強調，我一出生就比他小很多，肯定是在媽媽肚子里時，他搶了我的食物。哥哥似乎是認同我這個觀點，所以每次提到這個話題時，他總是面帶愧色，不敢爭辯。

我小的時候體弱多病，每次去醫(yī)院，哥哥都特別緊張。他陪在身邊，不言不語，目光都是緊張地望著我。為了增強我的體質，父母就送我去學跳舞。哥哥也想去，但我笑話他，跳舞都是女孩的事，你一個男生去干啥？哥哥說他要保護我。我不屑地瞪眼，頭一扭，說：“誰要你保護？”

為了遷就我跳舞的時間，對圍棋沒多大興趣的哥哥，還是選擇了同一時段上圍棋課。我知道，他其實更喜歡畫畫，但畫畫課排在上午。父母每個周末接送我們去才藝班已經(jīng)很累了，懂事的哥哥沒有再節(jié)外生枝。

我跳了十年的舞蹈，哥哥也就學了十年的棋，從圍棋開始，后來是象棋、國際象棋。他的時間安排總是以我的時間安排為準，我在那個時段干什么，他肯定就在旁邊學點其他的，由不得他喜不喜歡。

三

上學后，我們一直同班?？晌覞u漸反感哥哥總跟在我的后面。同學逗樂說哥哥是我的忠誠保鏢，而我卻覺得他是我甩不掉的影子。我很煩他，我想有獨立的空間。但哥哥說，媽媽交代過，無論何時何地，他都要在我身旁保護我。

還好，后來我的成績越來越好，在學校參加的活動也越來越多，而哥哥一點進步都沒有。我去參加知識競賽前，學校要培訓我們，哥哥沒有資格進入教室。我以為他會先回家，沒想到，整整一個月，他每天放學后都準時守候在教室外。他也不急，我們什么時候結束，他就跟著什么時候離開。

我好奇地問他：“不無聊嗎？”我最怕等人了，一分鐘都覺得煩。沒想到哥哥說：“不會無聊呀！我在看你買的雜志，有時在背書。反正你學什么都快，我正好彌補一下?！?/p>

哥哥的成績中等，但我看得出來，他已經(jīng)很努力了。畢竟他的妹妹成績名列前茅，他也不好意思“吊車尾”吧。只是，不知是不是比較笨的緣故，那些我輕輕松松就搞定的作業(yè)，他總要花比我多一倍的時間。特別是背課文，我讀幾遍，默記一會兒就懂了，而他背了一晚上，還是背不熟。父母有些擔憂，但面對他時，卻都不敢吭聲。他們從沒當面說過哥哥笨，但我卻忍不住。

有一次單元考試，考題很簡單，我得了雙百，怎么都沒想到，哥哥竟然有一科不及格。他的不及格拉低了班級平均分，我們班沒有得到“流動紅旗”。老師沒說什么，我這個班長卻憤然地責罵哥哥：“你搞什么呀？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做，腦子進水了？”

被我罵，哥哥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很久后，我才發(fā)現(xiàn)他哭了。

四

我們一起上了中學。很慶幸，我們終于分開了。我在一班，而哥哥在十班。

我的成績一如既往地優(yōu)秀，而哥哥卻漸漸被越來越多優(yōu)秀的學生淹沒。我在學校很活躍，參加了很多活動。我不知道哥哥都在干些什么，我忙得根本不記得他的存在。我已經(jīng)不需要他的保護，長大后的我，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落落大方的女生。上中學的第一天，我就正式向父母和哥哥攤了牌，我不再需要哥哥整天跟在我身后。

我急著宣告自己的成長，完全不去想哥哥會不會難過。我覺得，哥哥也需要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他沒義務永遠陪在我身邊。雖然是龍鳳胎，但我們彼此都是獨立的生命個體。我的理由父母無法反駁，直到那一刻，我才注意到哥哥黯淡的眼神。但我太想甩掉他這個“影子”了，不由得狠起心，不去看他。

我每天比哥哥更早去學校，更晚回家。為了不跟他同路，有時我還會故意繞上很遠的路。不知道為什么，上中學后，我就不想被人知道，他是我的龍鳳胎哥哥。還好教室隔得遠，在學校里避開他，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只是有一天，哥哥竟然跟同學打架。是老同學娟子跑來通知我的，她和哥哥同班。在教室門口，娟子緊張地喊：“杜然，你哥打架了，快去看看?！蹦且豢蹋心抗舛级⒃谖疑砩?，有個男生還好奇地問：“杜然，你有哥哥？”我沒理他，跟著娟子跑出去，只是心里卻在埋怨她：喊什么呀，現(xiàn)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哥哥了！

到了訓導室，里面有幾個學生和老師。我推門進去，新來的教導主任問我是誰。我自我介紹時，他疑惑地問：“你也是我們學校的？”我點頭，隨后瞟了哥哥一眼。他的眼角瘀青，衣服也被撕碎了，而他身旁的兩個男孩更是一臉掛彩，衣服也破了。

哥哥的班主任認得我，但他之前并不知道杜安是我哥。聽我介紹后，他說：“杜安呀，你看看，你妹妹杜然同學，不僅成績排第一，而且各種比賽頻頻獲獎，而你呢？成績拖后腿不說，還打架……”

在這種場合，我不知說什么好，但我注意到哥哥的表情，看他的樣子我就知道，他覺得自己沒錯?？墒谴蚣茉趺凑f都不對呀，我不知道哥哥怎么會一點認錯態(tài)度都沒有。

還有課要上，我不得不先離開。放學后，我第一次主動去哥哥教室門口等他。很久沒一起回家了，哥哥看起來很高興，但我狠狠地批評他，問他干嗎跟人打架。一開始，他不說。我就威脅他，一回家就告訴父母，讓他等著挨批。

“他們說你漂亮，想追你，商量這事時被我聽到了……他們哪配得上你，所以我揍了他們?！备绺缯f。我卻愣住了。這事還跟我有關呀！

“可我都不認識他們。”我直言。只是聽到有人夸我漂亮，我還是很得意，于是反問哥哥：“你妹好不容易有人喜歡，干嗎揍他們呀？”

“但他們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該揍！”哥哥固執(zhí)己見。

我抬頭看了看身旁這個已經(jīng)快一米八的15歲少年，他正關切地望著我。“哥，看什么呀？不認識你妹啦？”我害羞地說。已經(jīng)很久了，我沒有和哥哥在一起，更不曾關注過他，他曾經(jīng)光潔的臉上已經(jīng)長滿了星星點點的青春痘。

五

雙方學生主動認錯，還寫了檢討書，學校沒再追究哥哥打架的事。哥哥央求我不要告訴爸媽，我答應了，但提出條件，要他以后都聽我的。

“從小到現(xiàn)在，我什么時候沒聽你的？”哥哥反問我。

我一時愣了，是呀，他從來都是對我百依百順的，只是后來我不想讓他繼續(xù)跟著，才把他甩掉。想了想，我說：“那這樣吧，以后我們一起上學、放學，但在學校，你要裝作不認識我。如果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哥，誰還敢喜歡我呀？”

“誰都不許喜歡你，媽媽說了，早戀會影響成績，你是我們家要考清華、北大的人，哪有時間跟那些臭小子早戀？除了這點，我都答應你。”哥哥說。

我知道他固執(zhí)，腦袋一根筋，父母交代他的事，只要跟我有關，他鐵定沒得商量。想想那些情意綿綿的交友信，看來我是收不到了，真有些遺憾。我知道，有哥哥這個忠誠保鏢在身邊，看他那又高又壯的身體，我估計沒有多少男生敢冒這個險。

“那——萬一有女生喜歡你呢？”我故意逗樂他。

“沒人會喜歡我的?！备绺缯f。

他的妄自菲薄我很不愛聽，雖然哥哥的成績差點，但站出來也是堂堂男子漢，怎么就會沒人喜歡？于是我說：“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貶低自己，知道嗎？你是我哥，杜然的哥，玉樹臨風的帥哥一個?！?/p>

哥哥的臉紅了，我很少當面夸他。我知道他害羞，而且話少。我還從父母那里了解到，哥哥的腦袋里長了點什么東西，影響了他的智商，他總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樣。

以前我嫌棄他，擔心被人嘲笑，不愿意他整天像影子一樣跟著我，也不愿意被更多的同學知道他是我哥。我小小的虛榮心在排斥他。但后來聽了父母的話后，我猶豫了很久，我擔心哥哥，卻也不知所措。

可是我這個傻傻的哥哥，他的眼里只有我。雖然只大我五分鐘，但他是個可以讓我依靠的哥哥，他心里永遠記得父母交代他的責任——保護妹妹。

我覺得我也該行動起來，為哥哥做點什么，就像他從小保護我一樣，我也要成為可以讓他依賴的妹妹。

（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