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秒鐘被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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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jīng)就讀的高中是一所特別的高中，位于吉林省東部山區(qū)的一座小城里，班上的同學來自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六市兩縣的各個初中。

于航和孫遠東是我最好的哥們兒，他們都來自美麗的邊陲小城琿春;兔子是我最好的女閨蜜，她來自延邊州的首府延吉市。我們是相隔百里的人，能相識完全靠緣分;我們是截然不同的幾類人，能相知靠的是惺惺相惜。

我們在高三下半學期開學的那天開始計劃畢業(yè)旅行。那一天是元宵節(jié)，我們在教室窗前看煙花，孫遠東突然之間沖出了教室。我跟上他，他在操場上狂奔起來，跑了幾圈之后，他蹲在雪地上哭了起來。

輕如鵝絨的雪花從幽藍的天際飄散下來，初春的雪已有些站不住腳，落到頭發(fā)上就融化成黏稠的水。他一邊低聲地抽泣一邊嗚嗚嚕嚕地說道：“駱陽，我受不了了。”

后來，他的爸爸來學校給他送藥，我才知道，那段時間他患上了抑郁癥。

那一天，看著孫遠東痛苦的樣子，我心如刀銼。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好一直陪在他身邊。雪越下越大，我們被雪水打濕，天空中的煙火依舊絢爛地綻放。過了一陣子，孫遠東站起身，慢慢地回到班級。第二節(jié)晚自習開始了，班級安靜下來。大家都在為高考埋頭苦戰(zhàn)，加上又是新學期的第一天，班上的學習氛圍空前濃郁。

我打開學地理用的地圖冊，翻到了中國版圖那一頁，用黑色的碳素筆圈出了一個目的地，并在下面寫了一段話。孫遠東是我同桌，我把地圖冊挪到他的桌子上，小聲地說道：“這個路線行嗎？我們的畢業(yè)旅行。”

“行?！睂O遠東點了點頭，小聲地回答道。

我又寫紙條把畢業(yè)旅行的事跟兔子和于航說。于航在后面用牙齒和舌頭弄出“呲呲”的聲音，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他比了個“OK”的手勢。兔子在傳回來紙條上，畫了一幅漫畫，我看了半天才看出來，她畫的是我們幾個正坐在驢車上趕路

2

于航為了攢畢業(yè)旅行的錢，去食堂都不敢要葷菜，每周日打《英雄聯(lián)盟》的習慣也改掉了。

兔子的父母管她管得比較嚴，她只能把畢業(yè)旅行的事兒一點一點地跟她父母說。那個時候，兔子到底能不能跟我們?nèi)齻€男生一起去畢業(yè)旅行還是個未知數(shù)。

隨著春天的臨近，孫遠東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他爸爸來學校送藥的頻率逐漸變低。有一段時間，我們?nèi)ナ程檬裁床硕疾灰稽c三份米飯，配著孫遠東爸爸帶來的朝鮮族咸菜吃。孫遠東的媽媽是朝鮮族人，能把各種普通的食材腌得辛辣鮮香。

我們不約而同地攢下了很多錢，沒想到靠節(jié)衣縮食也可以解決資金短缺問題。高考越來越近，我們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有的時候，班上的同學會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也有人會趴在課桌上默默地哭一場，或者一個人在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走。但是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會因為一些小收獲高興得手舞足蹈。我們做著高考之后重獲自由的夢，每天起早貪黑、兩點一線地生活。

實在憋得不行，我們就花10塊錢，在敖東街上的一家小KTV唱一會兒歌。我是麥霸，并且還一遍一遍地唱固定的幾首曲目，其中有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Coldplay的《Yellow》和麥田守望者的《在路上》。即便唱得難聽，他們也能容忍，實在忍無可忍，他們就上來痛扁我一頓，或者寫幾道數(shù)學題冷靜冷靜。

除了在無邊無涯的題海徜徉，我們偶爾也做些出格的事情，晚自習在教室后面蹲著下一會兒象棋，午間休息趁著老師不在聚眾玩一會兒“誰是臥底”，在飄著小雨的午后逃出學校去附近的白樺林里淋雨……

不過，孫遠東還是不合群，他除了學習就是看書，幾乎不做其他的事情。高考前的一個周六，孫遠東不見了。我和兔子找遍了學校也沒找到他。后來我們坐著5路公交車去了市里，在牡丹江的江畔找到了他。我們以為他要跳河，死死地抱住了他。孫遠東“噗嗤”一下笑了，他說：“我只是想散散心而已！我還沒看過世界，怎么可能跳河呢？說好了要一起去海拉爾看大草原的啊！你們可千萬不能反悔啊！”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無意之舉可能在支撐著他努力生活，這其中或許也包括于航和兔子。

3

高考最后一科考完的時候，我走出考場。天空飄著小雨，家長們站在考場外欣喜又焦急地等待著，各式各樣的傘圍成了一個色彩斑斕的圈。我慢慢地走到媽媽身前，從她手里接過我的手機。

手機有幾條未讀短信，其中一條是李以旋發(fā)給我的：考試結(jié)束了吧？考得怎么樣？來上海找我吧。

我在人群之中興奮地跳起來，媽媽也跟著我高興起來，她以為我是為考試發(fā)揮得好而高興。激動之余，心頭涌上一縷糾結(jié)的情緒，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于骯、孫遠東和兔子解釋，畢業(yè)旅行的計劃是我發(fā)起的，在那一段難捱、灰暗的日子里，我張羅得最歡。他們都把畢業(yè)旅行當成一個美好的夢。

正巧，這時候兔子來了，她從另一個考場風風火火地趕過來。她露出兩顆粹白的大板牙，興高采烈地說：“駱陽，剛剛我媽同意我跟你們?nèi)ギ厴I(yè)旅行了！”

我沉默了好一陣子，最后跟兔子說：“兔子，對不起，畢業(yè)旅行可能泡湯了?！?/p>

我把李以旋發(fā)給我的短信拿給她看，她沉默了半晌，然后輕輕地點了點頭。 “沒關(guān)系啊，大綿羊，你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你?！蓖米游⑿χf道。

我看到她的眼里閃爍著淚花，那眼淚也許不因委屈而流，只是我們即將要分道揚鑣，最后卻連一起旅行的機會都沒了。兔子知道我和李以旋的故事，我總是把我的心事說給兔子聽——半年前的寒假，我去上海參加一個作文比賽，認識了李以旋。某一個時刻開始，一種叫作“喜歡”的情愫從心田破土而出……

我買了去上海的火車票，他們?nèi)齻€去火車站送我。我們沒有擁抱，也沒有哭，一切看起來都太平淡了。我在踏上火車的前一秒，回頭看了看他們。就在那一瞬間，往事一幕幕劃過腦海。我停下向前的腳步，把手提箱扔到一邊，將火車票撕成兩半。 “我不去上海了。說好一起去大草原的，我怎么能后悔呢？”我說。

兔子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高興地跳了起來。于航和孫遠東兩個人默不作聲，實際上是故作鎮(zhèn)定，我能從他們眼里看到喜悅的光芒。

第二天，我們就坐上了開往海拉爾的火車，視野逐漸開闊起來，云層逐漸稀薄，再過不久，夢寐以求的大草原就可以鋪在腳下。兔子從背包里拿出一張好像是從地圖冊上撕下來的紙，照著上面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念了起來：

你們愿意和我出發(fā)嗎？一起去海拉爾，看一望無際的草原。躺在青青的草地上看落日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在偌大的呼倫湖上劃船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此刻，我們仿佛身處囹國。但不要怕，愿以后我們能重獲自由。我們一起出發(fā)吧，高考結(jié)束就出發(fā)。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