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西藏的情書（組詩）

陳躍軍

春三月的疲憊或光芒

三月，黃沙和風有一場約會

這是春天里最讓人無奈的瘋狂

有人在黑暗中醞釀著一場陰謀

因為害怕受到傷害

我們穿上厚厚的鎧甲

在一個個不眠之夜焦急等待

每一朵花在堅守

每一雙眼睛在堅守

每一棟高樓在堅守

每一條街道在堅守

我撕著臺上的日歷

終于又過了一天

街角有一個流浪的老人

他彈著古老的扎念跳起了鍋莊

突然間一陣風吹來

他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帽子

滿臉的疲憊

抬頭，鋒芒的光照亮了每一個角落

神湖中沐浴的少女

當月亮從湖中升起

少女掀起帳篷的簾子

走向神秘圣潔的神湖

那微微隆起的大山

那低處淺淺的河谷

那優(yōu)美婉轉(zhuǎn)的曲線

那藏在深處的羞澀

我想起了江山如畫

我寧愿不要江山

我貪婪地親吻她的每一寸肌膚

任芳香淹沒了回家的路

她靜靜地撫摸著自己

洗掉了我病入膏肓的毒

朗? 瑪

大珠小珠落玉盤，美妙的音樂響起

一幅畫被徐徐打開，世界變慢了

我開始想象宮廷里的姑娘有多美

華麗的服飾滿是富貴和榮耀

我在一杯青稞酒里品味著卓瑪?shù)男?/p>

遠離了金戈鐵馬，我才知道

還有一種生活叫安逸，閉上眼睛

那是風吹的聲音

云笑的聲音，牛叫的聲音

睜開眼睛，故鄉(xiāng)依然在遠方

我以為會一直慢下去，但是沒有

時間開始加速，舞步開始加速

呼吸開始加速，心跳開始加速

酒杯開始加速，夢想開始加速

我在拉薩的夜里，一醉不醒

堆? 諧

歌聲從珠峰傳來，舞步從田野走來

高原紅在臉上開花，粗糙的雙手沾滿了泥土

在農(nóng)閑時節(jié)，在茶余飯后

在喜慶節(jié)日，在盛大舞臺

用一把六弦琴，彈奏起青藏高原

锃亮的藏靴，舞動的衣袖

整齊的舞步，透亮的歌聲

小伙們的瀟灑剛健

姑娘們的溫柔美麗

在一曲西藏踢踏舞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當高潮來臨，疾風驟雨的歡樂

迅速被點燃，分不出歌聲、琴聲

和腳步聲，每一個人都是主角

舞臺是歡樂的海洋，也是故鄉(xiāng)的大地

我們都是那群盡情撒野的孩子

卓? 舞

一頭牛走完了一生，皮被做成一個腰鼓

掛在小院的墻壁上，風輕輕吹過

鼓面顫抖，塵土紛紛逃離

我仿佛看見那頭老牛，站起身

搖著尾巴，驅(qū)趕著身上的蒼蠅

從少年到老年，從黑發(fā)到白發(fā)

放牧少年一直背著熟悉的老鼓

無論輕輕地敲，還是猛烈地捶

鼓都忍受著，發(fā)出低沉或響亮的聲音

就像那頭牛，一生都那么聽話

他跳舞的時候，每次都很瘋狂

彎腰、旋轉(zhuǎn)、甩頭，一氣呵成

跳出了威風，舞出了風采

這是他和牛的又一次合作，也是

一曲唱不完的牧歌

箭? 舞

曾幾何時，箭是謀生的工具

叢林中，野獸在逃竄

箭在飛奔，只剩下孤獨的弓

在主人的手中守望，炊煙裊裊

工布姑娘笑成爛漫的桃花

時空轉(zhuǎn)變，箭成了一種裝飾

在每一個盛大節(jié)日，男人們興高采烈

女人們春心蕩漾，箭在弦上

拉弓、彎弓、滿弓，都是原來的樣子

但箭卻永遠不會射出

每一次起舞都是回家，回到森林

回到大自然，回到自由爛漫的時光

其實，鄉(xiāng)音響起的那一刻

箭已經(jīng)射中了我的心，我再也

抵擋不住林芝的誘惑

鍋? 莊

讓我們圍成圓圈跳舞

手拉手，心連心

不分男女，不分彼此

旋轉(zhuǎn)在草原的芬芳

和無盡的歡樂中

這里是天堂，一個快樂的圓

少了你，幸福就會淪陷

沒有你，一切都不完美

你可以憂傷，也可以流淚

但是我們必須在一起

馬背上我是英雄，帳篷里你是玉女

馱鹽或者放牧，擠奶或者做飯

永遠只是角色的轉(zhuǎn)換，沒有酒

你就是遠方，喝醉之后

你就是我的新娘

古格萱

我必須承認，這是我見過的最鮮艷衣服

瑪旁雍措的藍，岡仁布齊的白

土林的黃，城墻的紅

萱，和你的名字一樣

你是阿里美的縮影

在你的心里，高原并不荒涼

即使象雄已成為歷史，古格已是傳說

但是在五千米的高原，你依然

像一堆篝火，熊熊燃燒

照亮了最后的星空

舞臺上，你是一段歷史

你是一個故事，你是一次戰(zhàn)爭

你是一種信仰，你是一段愛情

不忍心看你，卻又無法割舍

我最愛的古格少女

弦? 子

有人說它像二胡，有的說它像胡琴

我一次次地嘗試，但是怎么也拉不出

二胡的憂傷，胡琴的悲涼

弦子聲響起，我又一次想起芒康

想起茶馬古道上那段悲壯的歷史

長袖灑下的是芬芳，舞步踩碎的是時光

面對姑娘的笑，我心亂如麻

我吃了一天的肉，喝了一夜的酒

也沒有變成威武的康巴漢子，弦子之外

我只是一個心潮澎湃的觀眾

我想把自己做成一把弦子，彈奏一首

蕩氣回腸的曲子，讓心愛的她翩翩起舞

累了，聞一聞她飄逸的長發(fā)

困了，摟一樓她柔美的細腰

即使末日到來，我也無怨無悔

天葬臺，人生最后一站

沒有站牌，你依然是

最著名的小站，你高高地站在

人生的路邊，回過頭

已經(jīng)看不清來時的腳印

和送行的親人

車站里空無一人，也許是我看不見

我爬上站臺，坐在鐵軌邊

后面是今生，前面是來世

長長的鐵軌，不知道能否到達天堂

看著傷痕累累的軀體，我淚流滿面

一刀，兩刀，我已不再疼痛

禿鷲張大了饑餓的嘴巴

我傻傻地站著

不知道從哪里來

又要到哪里去

頗瓦，今生的最后一課

人們從四面八方不約而同地涌來

開車的、走路的、坐著輪椅的

搭起帳篷、支起鍋灶、打好地鋪

這是一次度假，也是一次草原盛會

上課鈴響了，我們等待老師登上講臺

老師的聲音滄桑而有力

我并不完全懂得他所講的內(nèi)容

但是我認真地聽著、做著筆記

老師說，那是一條光明的康莊大道

但是我還是怕迷路，找不到方向

老師說，不知死焉知生

頗瓦，一個我似懂非懂的詞

從大教室出來，我摸了摸頭蓋骨

找不到那個神秘的小洞

難道是我聽課的心不夠虔誠

嘉黎，尋找我的神山

因為一個深愛的姑娘，這些年

嘉黎一直矗立在我的心中

我的到來，像一次朝拜

但是我不知道神山在哪里

也不知她是否還記得那封傻傻的情書

格薩爾的神箭穿透了傳說

射在一本小小的民間故事書里

文成公主輕盈的腳步

把一個芳香的名字刻進歷史

我仰望四周，不知道哪座山是神山

英雄的血，灑滿了高高的山岡

失眠告訴我，已不再年輕

短暫的夢里，我找不到熟悉的你

嘉黎，我的神山

你究竟在哪里

麥地卡，高高的母親

你站在高高的羌塘

難道就是為了遙望拉薩

和你長長的乳汁

哺育的子子孫孫

麥地卡，我高高的母親

你撫慰著每一朵野花

慈祥地看著每一頭牛，每一只羊

又在路上布滿了泥濘和沼澤

我知道這是你在挽留

不想讓我們太快地離去

麥地卡，我的母親

我每一次喝水都會想你

骷髏墻，一雙雙張望的眼睛

你們已經(jīng)走得很遠了

這是你們留在這個世界的唯一

一雙雙眼睛

俯瞰著人生

期盼著來世

牽掛不在這里? 留戀不在這里

痛苦不在這里? 幸福不在這里

它們已和你們一起遠去

只留下空空的眼窩

讓我無法想象你當初的模樣

你們看著每一個人的背影

就像我此刻看著你們

我們都想大喊

但是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其實，我們都聽不見

那曲，你的草原我的河

誰鋪的地毯一望無際

誰種的小花嘻嘻哈哈

誰的牛羊悠閑地散步

誰的帳篷的門沒有關

那曲，你的草原我的夢

你用牧歌唱著長長的相思

你用鞭子打著短短的日子

你躺在草原上靜靜地望云

你在小河里開成一朵野花

那曲，我的牧羊姑娘我的河

我的思金拉措

你深藏在閨閣，但早已名揚四方

為了榮華富貴，許多人不遠千里來朝拜

美酒和豐盛的供品，你并不在乎

虔誠地祈禱和祝福，你無動于衷

我來到這里，只想看看你的芳容

這似乎是一次約定，我遠遠地看著你

你深情地望著我，我們只有五百米的距離

忽然淚水從天而降

旋即烏云迅速散去，夕陽光芒四射

你突然神采奕奕，像一朵花，瞬間盛開

看著你，如同欣賞一部大片

浪花在微風中起舞，白云變幻著身姿

晚霞為你涂上了胭脂，面對你驚世駭俗的美

我和瑪尼堆一樣，只能傻傻地站著

只要有你，我寧愿做貧窮的奴隸

班戈，我吉祥的保護神

離開了納木錯，你是不是和我一樣

失落，在你一步一回頭的離別中跋涉

透過車窗，我看見靜靜的你

端莊慈愛，風雨不動

如同度母，俯瞰人間悲苦

在一座新房里，我拾起

一對夫妻貧窮的回憶和

一個孩子的笑，在昨天的

苦難里，在今天的幸福里

你依然只是默默地看著

我只是一個過客，雖然

曾想你千遍，也曾在夢里

一次次抵達，但是殊勝的此刻

我寧愿閉目祈禱

讓你在我心海里波濤洶涌

申扎，尋找爺爺?shù)鸟W隊

今年的馱隊怎么還沒有來

鹽湖在等待，草原在等待

野牦牛在問，藏羚羊在問

一雙雙眼睛在四處張望，熟悉的路上

再沒有出現(xiàn)熟悉的身影和悅耳的鈴聲

我背著爺爺教我的鹽語，風

狂笑不止，雪花輕撫著我的臉

像是看到一個久未回家的孩子

我告訴它們家鄉(xiāng)發(fā)生的變化

它們說，還是想念那浩浩蕩蕩的馱隊

爺爺去世的時候，一直看著

掛在墻上布滿灰塵的鹽袋，吃力地

用手指了指北方，那是它去過二十多次

魂牽夢繞的鹽湖，我趴在草地上

找不到馱隊和爺爺?shù)囊稽c氣息

色林措，聊齋中的柔情

我一直想象你是怎樣一個女子

聽說你兇殘無比、十惡不赦

聽說你一路逃亡、花容失色

而此刻，你安靜得像個少女

我真想娶你為妻

你在遼闊的羌塘反省自過

你忘記了拉薩的車水馬龍

你的每一天都是春夏秋冬

你敞開胸懷

讓草原的精靈們回家

我真的愿意與你相守

與你一起成為凄美的風景

雙湖，風中的卓瑪

你是一雙眼睛

康如湖是你左眼，惹角湖是你的右眼

你深情地望著壯士們走過的地方

你默默地注視著這片英雄的土地

你慈祥地看著悠閑的牛羊

風中的卓瑪在奔跑

她穿著厚厚的藏袍

裹著五彩的頭巾

烏爾朵在她手中跳舞

藏獒在她的吆喝中東征西戰(zhàn)

帳篷在等著卓瑪回家

我在等著夜幕降臨

有愛的雙湖

每一個人都是親人

每一個夜晚都是狂歡

尼瑪，不落的太陽

云拔地而起，去親吻

藍得不真實的天空

這深深地一吻

雪花飄飛?? 冰雹滿地

太陽得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

風匆匆而過

達爾果山沉默不語

藏羚羊奔跑不止

我傻傻地坐在當惹雍措邊

這一切似乎與我毫無關系

當所有人都已經(jīng)離去

當愛恨情仇飛灰湮滅

太陽依然每天從東方升起

這是象雄人的太陽

這是尼瑪人的太陽

責任編輯：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