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不渡江

文/壹玖

圖/時夜

后來，碰見陸也，我便是想著能在人間多賴活著那么一陣也是極好的。

壹

我是一個泥人，貨真價實的泥所化生出的精怪，如今卻要過河。我站在河邊，來來回回地繞了三四回，可就是下不去。泥人什么都好，真金烈火都不怕，卻唯獨一條，不能渡河。

可是，我得過河，必須得過河，過河才能成仙。

也許是我在河畔上呆的時間太久了，始終遲遲沒有任何行動。河伯終于看不下去了，現(xiàn)身問我：“小泥人，你想過河？”

“我想。”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想要過河，你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過去的，找一個人吧，一個真心實意肯背你過河的人。不過，要記著，必須得真心實意，真心想要你過河的人，否則，渡不了河，你二人反而會沒入河中，再也出不來。”

“一個人？”我有些困惑。

“對，去人世間碰碰看，”河伯如是對我說，“只要你去，會有的。”

我得過河，我必須得成仙。于是，我生平第一次一個人來到人間。

看著滿街來來往往的人們，我有些恍惚。突然想吃冰糖葫蘆了，很想吃，很想吃。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從我眼前穿過，眉眼有些熟悉，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身體早已先一步動作，拉住了快要離去的少年，“師父……”少年聞聲轉(zhuǎn)了過來。不是，不是，一點也不像。我連忙放了少年：“不好……不好意思，我剛剛認錯人了?！鄙倌陦焊幌肜砦遥D(zhuǎn)身就走。

“唉，等等，等等，請問公子，幫人過河的人在何處尋啊。我第一次來，不知到何處尋找?！焙么跎倌晔俏以谌碎g認識的第一個人，而且很奇妙的是，我有一種少年一定會理我的感覺，我連忙追了上去。

“你？第一次？來？”少年停下了腳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找?guī)湍氵^河的人？”

少年再次細細地看了我一眼，向著我走了一步：“給我錢，小爺保準能帶你找到你想找的人?！?/p>

“錢？”我有點困惑，“錢是什么？”對面的少年笑了，伸手將我頭上的簪子拿下來。

“哎，等等。這個……”我連忙伸手去夠。

“這個就是錢啊。”少年挑了挑眉，“小泥人，你修為不精，啥都不懂，好端端地來這人世間干什么，再說，你一個泥人，過什么河？”

“我得過河，我必須得過河?！蔽疫B忙把頭上七七八八的金簪子全都摘了下來，一股腦全塞給少年：“我把這些都給你好不好，可以幫幫我嗎，我得過河?！?/p>

少年有點被我嚇到了，還沒來得及和我回話，遠處就跑來了一大隊人馬，拿著火把，四處搜查。

“找，給我找，一定要把那個賊給我找出來，蓮火言容不得一點閃失?！睘槭椎哪莻€人說道。

少年見狀，拉著我轉(zhuǎn)身就走。于是，大晚上，少年用著我的金簪，在臨安城內(nèi)最好的飯館，點了一桌菜，此刻正匆忙的狼吞虎咽。

“你得答應(yīng)我，帶我去找人?！蔽铱粗巳税秋埖哪?，不禁汗顏，他到底是多久沒吃飯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你別忙著說啊，這么多菜，你吃點啊。”少年頭也不抬，應(yīng)我道，“哦，我忘了，你是泥人，不需要吃東西的，那你坐著吧。”

沒有，我挺喜歡吃東西的，尤其是冰糖葫蘆。

“哎，公子，剛剛那些人是做什么呢，你為什么拉著我就走?！蔽液闷娴貑柕?。

少年頓了頓，“總是在找些什么人唄，我們?nèi)惸莻€熱鬧干什么。小泥人，你們是不是不怕火啊?！?/p>

“嗯，對呀，泥人最不怕的就是火了，怎么了？”

“沒事。小泥人，你要找?guī)湍氵^河的人可還有什么要求?！?/p>

我想了想，“真心實意，真心實意想要我過河的人?！?/p>

“真心實意？這可有些難辦啊。”少年瞇了瞇眼。

“哎?！蔽矣悬c急，忙拆下頭上剩余的簪子：“這些，這些都給你，我一定得過河的。你幫幫我?！?/p>

“哎，知道了，知道了，小丫頭，會幫你的，會幫你的。我看你呀，這么不想戴簪子，干脆戴花吧?！?/p>

“不……”還沒等我拒絕，少年突然變戲法一樣，從懷里掏出一朵小小的紅色的花，二話不說別在我頭上。

“戴著吧，好看?！鄙倌晖蝗恍σ庥負u晃著我的雙眼，我竟鬼使神差的沒有把花從頭上拿下，就那么戴著。

貳

隔天晚上，少年非要我換了一套粉色衣裙，拉著我出門：“小泥人，你要記住，你從現(xiàn)在開始叫陸白，是我陸也的妹妹，知道嗎?！?/p>

“我有名字的，師父給我……”

“別管了，你今天得聽我的，等會兒出去了就得喊我哥，聽見沒?！鄙倌昀易咴诖蠼稚希仡^順帶看了我一眼，“你長這副摸樣的確有用多了?！?/p>

看著我不解的目光，少年將我拉到內(nèi)側(cè)：“人多，你好歹看點路，跟著我走，別丟了?！?/p>

今天的街上格外熱鬧，隨處可見的花燈將整條街照得如同白晝，來來往往的行人穿梭在各處的小販中，留下一遍遍歡聲笑語。我跟著陸也就在這人群中走著，卻莫名的感覺安心。

“喏，到了。小泥人，你得記住了，你等會兒得叫我哥，莫要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叫人看出你不是人來，懂了嗎？”陸也拉著我的手，又細細地強調(diào)了一遍。接著環(huán)著我，把我拉到了一個高臺上，順手扯了掛在高臺邊的紅綢，成功吸引了方圓十里所有人的注意。

陸也扯著我來到了高臺的正中央，“在下陸某，此借七巧之俗，故此特立擂臺，替吾妹在此招親?！闭f完把我往前一推。

生平第一次看著那么多人朝著我投來的目光，我有點害怕，偷偷拉了拉陸也的衣袖：“我沒有要招親啊，我只是想找一個背我過河的人?！?/p>

“是這理啊，你不是要找一個真心實意背你過河的人嗎，他要是不喜歡你，怎么會真心實意。想要找一個喜歡你的，最快的辦法就是招親了。你站邊上去，等會兒上來那些人，你都看看，你要是喜歡，偷偷和我點點頭，我便讓他過。”

“喜歡是什么啊?！?/p>

“喜歡就是你心里有他?！鄙倌赀呎f邊把我往邊上推，和第一個人打了起來。

喜歡就是心里有他，我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臺下能上臺迎戰(zhàn)的男子和陸也打了個遍，我始終沒有點頭。陸也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正盯著他，又連忙躲開：“今日多謝各位，告辭。”說完拉著我就走。

一路上，陸也沒有和我說一句話，只是拉著我不停地往前走，時不時回頭看我，卻又在我回看他時以最快的速度折回去。而我一路上都在回想先前那些上臺的男子，發(fā)現(xiàn)一個都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反而滿腦子都是陸也的一招一式。我晃了晃腦袋，努力想讓自己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一點用沒有，陸也還是在我腦海里打轉(zhuǎn)。

“陸也，腦子里有的人就可以幫我渡河嗎？”陸也停住了，一直抓著我的那只手突然更緊了。

“是剛剛的哪個？小泥人，我覺得他們都不好，你看啊，連我都打不過，怎么可能背你過河呢？你說是不是？”

“陸也，”我拽了拽少年，“你愿意幫我渡河嗎？”

遠處，煙花盡數(shù)在空中炸開，映亮了半面夜色，我們周圍的人全部在歡呼，乞巧節(jié)的慶典要開始了。

叁

陸也聽了我的話，笑開了，眉眼都是笑意，他想摸摸我的頭，卻在快要碰到時突然彈開，愣了一會兒：“小泥人，不能，我……不能幫你過河?！彼譀_我笑了笑，只是這次的笑容卻沒有抵達眉眼。

“好。”我快速地低下頭，這種感覺第一次見，陸也的話好像有魔力般，把我的心生生的掰開，這種痛苦隨即便漫遍全身，每一處肌膚都在發(fā)痛，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巨大的眩暈簡直要將我吞沒，直讓我嘴里泛哭，眼眶濕潤，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奪眶而出。不過幸好，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等我重新抬起頭時，除了口中的苦味和略微泛濕的眼眶，什么也沒有剩下。我看著煙火下的陸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起了師傅：“陸也，你幫我去買糖葫蘆，好不好，我要吃那個最大的?！?/p>

“好啊，你在這里等我，別亂走啊?！标懸厕D(zhuǎn)身回頭的身影竟意外地和那天師傅離去的背影，近乎重疊。我有一種預(yù)感，我又吃不到糖葫蘆了。

的確，我那天并沒有吃到糖葫蘆，甚至連煙火也沒有看完，就被官府抓走了。

現(xiàn)在的我和陸也正坐在牢里，聽著牢獄大哥滔滔不絕的講話。

“諸位兄臺真是不好意思，請你們到此并非城主本意。奈何本城遺失了鎮(zhèn)城之寶蓮言火一株，所以還請各位外鄉(xiāng)人在此將就一晚，待我們問清楚了，定恭送各位回去，絕不耽擱?！?/p>

我身后一位大漢突然開口喊道：“這城里人這么多，你怎么不一個個抓去問，偏要抓我們外鄉(xiāng)人，你們講理嗎？”周圍一片附合之聲。

“兄臺，你莫要生氣。這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我們大家都知道，蓮言火只是用來辟邪招財?shù)募槲?，護佑了臨安城，我們都是當做圣物崇拜的啊。哪里知道，西涼國不知從哪里得出，說是用他們那里的巫術(shù)加上這蓮言火可能使死人復(fù)活。西涼國的君主不是剛剛?cè)ナ绬幔覀冞@底下辦事的上面吩咐了也沒有辦法。”

“不是歷年來偷蓮言火的人在蓮言火移土后就死嗎，你這又怎么解釋。”又有一人發(fā)聲了。

“的確，這位兄臺說得對，蓮言火百年一顆，千年一株，在以前偷蓮言火沒有一個人成功，這是因為蓮言火會放出三味真火，一般，除非武力高強之人，否則是無法靠近蓮言火的，就算靠近蓮言火也會被三味真火所灼傷。但是西涼國具有的冰晶石是可以吸收很大一部分的三味真火的，戴著冰晶石的人來拿走蓮言火是很容易的，不過本身可能還會受一些損傷，但已經(jīng)好多了。至于種植蓮火言的土壤，那可是這整座城的秘密，我們也不知道，更不敢講?！?/p>

土壤，土壤，怎么可能僅僅只是土壤。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雨一直在下，師父安慰我說只是去買冰糖葫蘆，叫我呆在原地，不要出來。

身體抖得厲害，頭也暈得厲害，我好像聽見了師父的話：“乖，在這里等我?！?/p>

意識最后的記憶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是陸也不斷的呼喊：“小泥人，小泥人，小泥人?！焙椭車么蟮膭屿o。

而我在暈倒之前，無意識說的卻是：“冰糖葫蘆。”

肆

蓮言火本不是生在臨安城內(nèi)，而是生長在海上，一座不知名的小島上。后來小島被淹，全島僅剩一株蓮言火，受風(fēng)浪洗盡，受強光暴曬，練就了三味真火，來保護自己。后又被海上漁夫撿到，發(fā)現(xiàn)此植株能噴火，異常特別，便被上供于城主。而城主收到蓮言火后，臨安城中的景象便一日好過一日，自此蓮言火被封為絕世珍寶，受城中人的敬愛。蓮言火，就這樣成為了臨安城的鎮(zhèn)城之寶。

但蓮言火就算再有三味真火，就只有一株，沒有繁殖，遲早會死去。于是城主下令各地奇人異士尋找最適合蓮言火種植的土壤，歷經(jīng)多年，總算在第一株蓮言火死亡之前，找到了適合蓮言火生存的土壤，也就是我的真身。

從此，蓮言火便正式地在臨安城內(nèi)，以著百年一顆，千年一株的速度慢慢繁殖，默默地守護這座古城。

世間萬物，但凡存在，定會有靈，土壤跟蓮言火呆久了，沾多了蓮言火的靈氣，竟然幻化出神靈，也就是世上的第一位泥人，也是我的師父。自此，泥土也可修行，化為精怪，有了泥人修仙的規(guī)矩，需得渡河。

而蓮言火的土壤幻化成神靈的特點便在于，師父是一個隨時都能攜帶與保存蓮言火而不受任何損傷的人，師父的血肉是蓮言火最好的肥料也是最好的治療品，甚至在師父死后，他的每一寸肌膚都能使蓮言火的一片葉子長成植株，同時還能減少蓮言火成棵年數(shù)，也能減少蓮言火成株的年數(shù)。師父的血肉，誰不趨之若鶩？

而這個秘密，在我幻化成人的那一刻，被人發(fā)現(xiàn)了，緣由是師父的一滴血卻能讓一株本要枯萎死去的蓮言火瞬間復(fù)活。

精怪既已成靈，又怎會讓自己甘心成為所謂的肥料。

所以，師父帶著我逃亡到一個不知名的山中生活。那些年雖說只有我和師父，但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總有那么些人在找我們。最后一天終于找到了。

下著大雨，師父安慰我說出門給我買冰糖葫蘆，讓我好好呆在家中，不許出門，也不許亂跑。

師父，卻再也沒有回來。

師父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玲瓏，好好活著?！睂?，我叫玲瓏，是因為師父希望我有著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這幾年，臨安城內(nèi)蓮言火的數(shù)量增多，就是用著我?guī)煾傅氖欠N下的。

伍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師傅，有糖葫蘆，有著我熟悉的一切，有著我再也回不去的時光，可是，無論我多想留在夢中，總有一股力量把我死命拽著，拽出了我那么想念的世界，回到現(xiàn)實，冰冷冷的現(xiàn)實。

最后的最后，我還是醒了。驚醒的，不論多么不愿意，師父最后留給我的永遠都是一個背影，以及“好好活下去”的囑托。

我渾渾噩噩地睜開眼，撞見了陸也擔心的眼神。

“小泥人，你醒了，渴嗎，想喝水嗎？哦哦，我給你買了冰糖葫蘆，你想吃嗎？你頭還暈嗎，先別起來，再躺一會兒……”

“我……我這是在哪啊？”我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這壓根不是牢房，我壓根都沒有來過這。

“你暈了，我便帶你先出來?！标懸舱J真地瞧了我一眼，拿著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現(xiàn)在還暈嗎？”

“不暈了。”我摸了摸我的頭發(fā)，一直戴在頭上的紅色小花，不見了。

“這，這個花啦？”我問陸也。

“還回去了，你戴著一點都不好看，你要是喜歡，我以后給你打個花簪子戴，好不好。哦，對了，這個，你戴著肯定好看?！标懸矎膽牙锾统隽艘桓子竦窨痰聂⒆?，渾身晶瑩剔透，重新戴在我的頭上。

我已經(jīng)管不及他又做了什么：“我是不是睡時說了什么？”

“小泥人，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們不成仙了，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标懸怖∥艺f到。

見我不說話，陸也繼續(xù)說道。

“小泥人，我姓陸，是西涼的三皇子，皇兄因病去世，在我們那有謠言說蓮言火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便想過來試試。偷了蓮言火，蓮言火的確是有反噬，后來遇到你，泥人不怕火，所以就先將蓮言火放在你那，是我的不對。我已經(jīng)將蓮言火還回去了……”

見我還是不搭理他，他繼續(xù)說

“小泥人，你前面睡得很深，怎么都喚不醒，沒有辦法，我只好進入你的夢，什么都看見了?！标懸差D了頓，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我，繼續(xù)說道。

“小泥人，你師父那樣……你成仙也是沒有辦法的，你和我走吧，我們回西涼國，西涼國的冰糖葫蘆比這里的更好吃，西涼國的天氣也更熱不會像這里這么潮濕，西涼國的風(fēng)景也很好隨處都是鮮花，西涼國不會需要蓮言火的，那只是傳聞，很多人都不信的，也很多人都不知道的，西涼國……”陸也看著我，突然就在我面前跪下。

“我，陸也，陸家第三十五代排行第三嫡孫，今日，在這對陸家先人的先知起誓，將吾之性命交于玲瓏，撰為生死契，永生不負。”說完，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就將我的食指割破覆在他的手心上。我感覺頭上的簪子動了動，可能這次是我想拿也拿不下來了。

“你干什么啊，白玉簪子拿不下來了?！蔽壹绷?，想打陸也。陸也把我的手抓住，認真地看著我：“小泥人，玲瓏，我們簽了生死契了，按我們陸家的規(guī)矩，你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妻子，只要你在一日，我便一定能找到你。跟我走好不好，這生死契在這，我是再也不能欺負你了，我也定不會讓別人動你的。”

“你……，我，我沒有應(yīng)你?！?/p>

陸也笑得更開心了：“晚了，白玉簪子已經(jīng)認主，你是逃不掉的，這可是我們家的傳家之寶啊，它會護著你的。再說，你若無意，白玉簪子也不會認主，哎……哎，你別打我啊，小泥人，西涼國真的很好，跟著小爺我走，絕對吃香的，喝辣的，哎……別打，別打，你悠著點……小心別摔了……”

陸

當我們出了城門，面對烏泱泱的眾多軍隊，我才意識到，我暈后是陸也殺了一條血路后帶我出來的。我們至始至終都承認，蓮火言真的很重要。陸也將我護在身后，對著面前的將領(lǐng)喊道：“諸位，蓮言火已經(jīng)歸還，臨安城如此作為，是招待鄰國皇室之道嗎？”

“三皇子，我們不會為難你的，但是，你身后的泥人得留下?！?/p>

“不可能！”

“三皇子，多加得罪。”陸也握緊了我的手，轉(zhuǎn)頭對我說道：“小泥人，你聽我說，我是皇子，怎么樣都沒事，你不一樣。等會兒你往西邊走，走得越遠越好?！?/p>

我拉著陸也的手，拼命搖頭，我怕極了，現(xiàn)在的陸也像極了當年的師父。

“乖，聽話，我數(shù)一二三，你就跑。你別怕，我不是你師父，我還想帶你回西涼國呢。你只管跑，跑得越遠越好，我肯定能追上你，好不好。陸也摸了摸我頭上的簪子，“玲瓏，信我一次，好嗎？”

我看著陸也的眼睛，慢慢放開了陸也的手，點點頭。

“好，一，二，三，跑！”陸也的確在西南方向上開了一條血路，而我順著這條血路，頭一次不管不顧地向前跑著?？晌覀兒鲆暳嗣\，忽略了天道。

西南的路指引著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河旁，泥人不能過河，這是死規(guī)矩。陸也的確沒有騙我，他追來了，看了眼前的大河，又回頭看看不遠處的軍隊，拉了拉蹲在河邊已經(jīng)泣不成聲的我。他細細地幫我把眼淚擦干，將我一把背起。

“陸也！”我哭著喊他。

“小泥人，你不是問我愿不愿意背你過河嗎？我那天撒了謊，我愿意的，從一開始就愿意?！?/p>

陸也背著我，一步一步地下了河。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是泥人，就想著先把蓮言火寄放在你那，然后又想著如何把你拐回西涼國。哪里想到，你會主動拉住我，問我那樣的問題。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傻的姑娘，我那時真是混蛋?！?/p>

我在陸也的背上淚如雨下，而陸也則是穩(wěn)穩(wěn)地背著我走。

“小泥人，你別哭啊，女孩子哭多了可不好看啊，別哭啊。那時，你說你要渡河，我覺得對你有愧，便想著幫你。可惜，那些人，我瞧著一個比一個討厭，就全都打了下去。你說我是不是傻，你問我愿不愿意幫你渡河時，我就不該想著那蓮言火，我以為那時我只是對你愧疚而已，我就應(yīng)該答應(yīng)你，至少，小泥人，你也不要受后面那么多事了。”

我還是在哭，而這時陸也已經(jīng)走到了河中央，水流越來越湍急，而我仍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陸也背上。

“小泥人，玲瓏，我想帶你回西涼國，很想帶你去看看那些我去過的地方，更很想和你一直一直待在一起。但我更想，更想你能好好活著，能存在這個世界上，能體會這個世界的美好，你師父肯定也是這么想的。小泥人，哎，別哭了，別哭了，就快到了。你不是一直都想過河嗎，現(xiàn)在不是來了嗎。哎，別哭了，別哭了，別人成仙都是高高興興的，就你，還哭鼻子，哎，別哭了……”

“玲瓏，從開始啊，我心里全都是你，我愛你，從始至終。”我到了河的對岸了，我成仙了，但也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突然想起，最先出現(xiàn)的河伯，我去了，的確找到了人，也的確過了河。過去的那么多天里，我慶幸沒有過河，我甚至想過，我不渡河，而這些都是和陸也有關(guān)。現(xiàn)在，我把陸也弄丟了，并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柒

我跪在觀音面前。觀音問我：“你當真要如此嗎？”

“如此?！蔽一貞?yīng)道，把頭上的簪子取下，再看那最后一眼。

“唉，可惜了?！庇^音嘆了口氣，將我的仙身打碎，灑向大地。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即使我成了仙，也無法再次將師父救回。分身，粉身碎骨，縱使是法力再高的神仙也無法挽回。

從一開始，我便是從未想過我要獨活。成仙，再碎骨，將我的真身灑向大地，這樣蓮言火便可以在土地的任何一處生長。等以后蓮言火的泥土再次幻化為人時，就再也不要受我和師父受過的苦痛了。

后來，碰見陸也，我便是想著能在人間多賴活著那么一陣也是極好的。

也許，從一開始，我的命便是如此吧。意識的最后一刻，竟是觀音意外的聲音：“這簪子？”

捌

我就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再次醒來，可我的確醒了，并且一醒來便被擁入一個我熟悉的懷抱。

“小泥人，你做的是什么事，不是讓你好好活著嗎，若是沒有那簪子……”

“陸也？”我輕輕地問了一句，對方卻是將我抱得更緊了。

“我不管，你已經(jīng)簽了生死契了，你就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去死?！?/p>

我笑了，真的是他。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