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旅途

陳利紅

一

7月的西安，驕陽炙烤，暑熱蒸騰。凡經(jīng)過烈日“烤驗”的人們都會說，人體與烤肉的區(qū)別只差一撮孜然。第四軍醫(yī)大學口腔醫(yī)院大樓1號答辯廳涼氣襲人，氣氛莊嚴。這不是普通的人間，這是象牙塔的頂端。博士畢業(yè)論文答辯正在這里緊張地進行。臺上，畢業(yè)生在PPT投影屏幕前陳述著論文。臺下第一排，端坐著來自全國各地的口腔權(quán)威專家。他們或是仔細傾聽著畢業(yè)生陳述，或是向答辯人提著他們感興趣的問題。此刻，這些專家就是這個廳里的最高權(quán)威，人人敬畏，莘莘學子數(shù)年學業(yè)能否順利畢業(yè)就由他們決定。即便是畢業(yè)生的導師，這會兒也愛莫能助。第二排坐著今天答辯的博士生。后面是他們的導師和親友團。

李文宇就是其中一位等待答辯的博士生。他的親友團大多是他的老師同學。他不時地回望門口，期待著他的心上人慧蓉能突然出現(xiàn)在答辯廳?？纯幢恚疝q會已經(jīng)過去一個小時了。她若來，早該來了。李文宇不免有些失望，但現(xiàn)在必須徹底放下。他做了兩個深呼吸，開始瀏覽自己的答辯論文。輪到他上場了，李文宇不急不徐地走上前去，向在座的人士鞠了一躬，才健步走向發(fā)言席，用中英文雙語陳述了論文概要、創(chuàng)新觀點和部分重要細節(jié)，然后開始接受答辯專家最嚴苛、最富挑戰(zhàn)性的提問。他以自己扎實的功底、充分的準備游刃有余地一一應(yīng)對著。盡管他此前預(yù)想模擬了種種問題，但就在即將結(jié)束之際，有一位中年專家仍然提了一個問題是他萬萬沒想到的。他彬彬有禮地表示自己沒聽清楚問題，請專家再講一遍，以此巧妙地為自己贏得思考時間。他的導師王教授知道這個題超出了他的研究范圍，怕他冷場，急得想要站起來為他解圍。但李文宇畢竟是李文宇，他以超乎常人的冷靜、超乎常人的智商和超乎常人的應(yīng)變能力，邊思考邊講解，邊講解邊思考，從病因開始講起，分析病灶突變的可能，闡述一般處理方法，最后談到高新科技應(yīng)用，只講得那位專家頷首微笑。李文宇在熱烈的掌聲中結(jié)束了他的答辯。王教授難掩激動之情，起身用一個熱烈的擁抱表示對得意門生的褒獎。

第二天晨曦微露，李文宇就提著行李出發(fā)了。他乘2號地鐵到西安北站，無需費周折，零距離換乘，上了西安開往成都的G2201次復(fù)興號“藍海豚”列車回漢中。一切都那么簡捷，一切都那么順暢。當他坐在舒適的座椅上時，不由自主地感慨現(xiàn)代科技之發(fā)達和中國高鐵發(fā)展之迅猛。想起十一年前，他剛考上第四軍醫(yī)大學讀本科，父母第一次送他報到。他們一家三口從漢中乘火車經(jīng)陽平關(guān)、寶雞，再到西安，雖說是硬臥，搖搖晃晃十二三個小時才到。第二天，躺在學校的硬板床上感覺還在搖晃，耳朵里盡是轟隆隆的響聲。后來，西安至漢中的高速公路開通了，他爸開車送他到學校，需要四個半小時。每次從秦嶺開往西安這一段路，彎道連環(huán)，下坡急陡。他爸都小心謹慎得不敢說話，李文宇也緊張得直盯著路況。現(xiàn)在西安到漢中乘高鐵僅需一小時二十分鐘，遠遠超出他們對速度的相像和節(jié)約時間的期待！李文宇認為，這高鐵仿佛就是為他修的，他不僅回家看父母方便，而且他和慧蓉的浪漫情緣從此可以演繹到白頭偕老。想到這兒，李文宇的心頭有一種甜絲絲的幸福的顫動，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翹起，眼睛眉梢都是笑。

二

像是上天安排，李文宇和慧蓉相識在一次小范圍的碩士研究生同鄉(xiāng)會上。那天，正在西北大學上研究生的慧蓉也來了。她一襲明黃色連衣裙飄逸靈動，一頭披肩長發(fā)栗黃閃亮，天生麗質(zhì)的肌膚透著瑩瑩光澤，白皙的臉龐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她在一群人中顯得鶴立雞群。李文宇一走進房間，目光就被慧蓉吸引住了。他悄悄地暗中觀察慧蓉，她走起路來，婀娜多姿;說起話來，簡約得體;安靜坐著，就像一首詩。在李文宇眼里，她看起來那么端莊，那么美麗，又那么優(yōu)雅，一切都那么美好。李文宇隱約感覺到慧蓉就是他今生要找的人。

兵貴神速。李文宇在同鄉(xiāng)會后，就立即打聽有關(guān)慧蓉的信息，當他得知慧蓉至今仍是單身貴族時，心里樂開了花。于是，在西北大學研究生院的林蔭道上、操場上、校門口，在慧蓉的宿舍樓下，李文宇一次又一次地“偶遇”了慧蓉，進行了簡短而友好的交談。慢慢地，他了解了慧蓉的生物鐘、生活習慣和興趣愛好，對慧蓉展開了全方位的進攻，很快收獲了慧蓉的好感，進入了戀愛期。李文宇每周末從西安城墻外東北角附近的康復(fù)路，坐半個小的公交車，穿越城墻內(nèi)核心區(qū)至城墻外西南角，到西北大學和慧蓉約會。他們一起喝咖啡、看電影、吃飯，一起學習、討論和旅游，也像其他戀人一樣耳鬢廝磨、繾綣纏綿、海誓山盟。自從和慧蓉戀愛后，李文宇感覺生活充滿了七彩陽光，草木含情，花朵含笑，世界都變得更加美好和諧了。毫無違和感的親密相處，使他堅定不移地認為，慧蓉就是他今生的另一半。

三

就在碩士快畢業(yè)時，兩人第一次發(fā)生了嚴重分歧?；廴貨Q定放棄攻讀博士，回漢中工作，照顧年邁的父母。李文宇想留住慧蓉讀博士，將來一起在西安工作。他深知慧蓉聰慧過人，英語學得極好，考博士十拿九穩(wěn)，沒什么懸念。可是，一向?qū)捜荽蠖取⑸朴诓杉{別人建議的慧蓉這次堅持要回漢中。她說，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父母將一生的愛傾注到她身上，她不能讓父母失望。說這話時，她那明亮的眼眸里散發(fā)出柔美而幸福的光芒。

“我們到時可以把老人接到西安來，一起生活?！崩钗挠羁焖佾I上“金點子”。

慧蓉立即解釋：“我爸媽年輕時在西安上大學，不習慣西安的生活和氣候，他們不愿來西安?！?/p>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崩钗挠畈凰佬?，可一時也說不出什么新方法。

慧蓉纖柔的外表下是一顆灼熱沸騰的心，“父母太慈愛啦！太寵愛我啦！小時候，我要的東西，爸媽給我買;我沒說要的東西，爸媽也給我買，而且都給我買全城最貴最好的東西。有一次，爸爸居然花一百元錢買了一個很高級的粉紅色的文具盒，不僅同學們都來圍觀，連上課的老師也趁同學們做習題時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欣賞和研究我的文具盒。我的父母和別的父母不同，他們從不要求我考前幾名。沒有心理壓力的我時?？嫉谝幻?，給他們一些小小的驚喜。由于我多次化學考滿分，老師們都說我在化學方面有天賦，所以上大學時就選擇了在國際化學界享有盛名的西北大學化學系。其實，我是看中西安離漢中近，回家看爸媽方便。有一次寒假回家，我聽爸媽倆人悄悄地說，要是我將來回漢中工作就好啦，他們就能經(jīng)常見到我，他們這一生就別無所求了?！闭f到這兒，她低下頭，不停地眨著眼睛，想要掩蓋已經(jīng)漲潮的淚水?！皬哪菚r起，我知道我不僅是我自己，也是一個重要的標志，是爸媽有無兒女的唯一標志，是他們兒女是否安好的唯一標志，也是他們晚年是否幸福的唯一標志?！?/p>

雖然慧蓉說得情真意切、合乎常理，而對于他們相戀了一年半的愛情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考驗。

“我理解你這個孝女，也同意你的觀點。可是，我們的感情怎么辦？”

“我們不是很好嗎？”

“一輩子天各一方牛郎織女嗎？”

“我父親的高血壓嚴重，我得照顧他。我如果不早點回去，怕子欲孝而親不待呀。我們年輕，克服困難吧。”

“嗯?！崩钗挠钣X得慧蓉說得有理，不再多說了。他也是無言了，他覺得慧蓉太單純，不懂得男人的心，也不懂得自己將來的需要。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多少感情都沒有經(jīng)受住時空的考驗，成為“最美的愛情”，永遠地珍藏在戀人們的心中了。他和慧蓉是真心相愛，他不想他們的愛情重蹈別人的覆轍，也不想他們的愛情苦澀難熬，他就想像現(xiàn)在這樣甜甜蜜蜜地過一生，可是這個普普通通的愿望竟然不能實現(xiàn)。

四

李文宇一度陷入了深深的苦惱，整個人悶悶不樂的。這個周六下午，他破例沒有去西北大學，一個人在校園散步，想把有些紛亂的思緒理理清楚，但感情的事常常是剪不斷理還亂。在路過一個閱報欄時，李文宇無意間看見“西安至成都高鐵破土動工”的醒目標題，下面的副標題寫著“2017年建成后西安至成都僅需3小時，西安至漢中僅需1小時”，他立即駐足細看消息內(nèi)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確認無誤后，全身的細胞開始從抑郁狀態(tài)活躍起來，他那張嚴肅的緊繃的臉龐也瞬間松弛下來。他從上衣口袋里從容地掏出手機，迅速撥通了慧蓉的電話：“蓉蓉，我支持你！”

電話那邊是很長的沉默，然后是充滿疑惑的聲音，“真的？”

“嗯，真的?！被卮鹗謭远?。

“讓我怎么理解呢？”慧蓉猜想著各種可能性，畢竟上次討論是不歡而散的，難道他決定放棄這段感情？

“哦，是這樣的。西安到成都要修高鐵啦！途經(jīng)漢中，西安到漢中才一個小時就到啦！你若回漢中，我一樣可以周周見你啊。”李文宇越說越興奮。

一段瀕臨斷裂的愛情就這樣又綿延起來。

碩士畢業(yè)后，慧蓉回到漢中，在陜西理工學院化學系任講師;李文宇繼續(xù)讀博士。微信是個奇妙的東西，既會讓人咫尺天涯，也會讓人天涯咫尺。這對戀人就借用微信帶來的便捷，享受著愛情的甜蜜。他們經(jīng)常微信聊天，感覺彼此就像在身邊。

2017年12月6日，西成高鐵開通。李文宇非常激動！見學友就宣傳，“我的專列開通啦！歡迎乘坐?！?2月9日是周六，李文宇第一次體驗了西成高鐵，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就到漢中，他一出站臺就看見來接他的慧蓉，激動地擁抱了慧蓉，指著流線型的白色高鐵說，“這是我們的愛情專列！”慧蓉開心地笑起來。說著，他還請旁邊的旅客幫他們和高鐵列車合了個影，然后牽著手心情美美地離開了。

五

2018年新學期開始，李文宇進入博士論文寫作和修改的關(guān)鍵時期，他白天隨導師一起查看病房，給病人做手術(shù)，記錄病灶參數(shù)變化，研究分析病理報告，只有晚上和周末才能靜心寫作論文。他和慧蓉商定，一個月回去一次?？墒堑谝粋€月回去了。第二個月，導師看了他的論文后，認為其中創(chuàng)新性的研究成果沒能體現(xiàn)出來，需要做修改。這一下，李文宇著急了，他幾乎每天晚上加班至深夜兩點，困了，就到衛(wèi)生間沖沖涼;餓了，就吃塊蛋糕或方便面。周末更是夜以繼日，日以繼夜，困了才休息，醒了就戰(zhàn)斗。第二個月是慧蓉千里迢迢來看他的。為了節(jié)約他的時間，慧蓉到校門口才給他打了電話。見到李文宇時，慧蓉忍不住大笑起來，頭發(fā)蓬亂，衣服紐扣都扣錯位了。其實，她在笑過之后，感覺心疼又心酸，認為讀博士就是一場高難度的修行，是一場智力的修行，是一場毅力的修行，更是一場耐力的修行?；廴厣钌畹乩斫馑?，義無反顧地支持他。分別時，他倆約定這學期他不用回漢中看她，專心做他的論文，慧蓉有空時就到西安來看李文宇。

很快一個月過去了，約好慧蓉周末到西安看李文宇的。李文宇周六起床后特意刮了胡須，穿了件湖藍色的短袖，然后開心地工作起來?？墒堑较挛缢狞c了，怎么還不見慧蓉的電話，也沒有微信。再等等吧，也許她正在來學校的地鐵上。下午六點了，李文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擔憂和疑慮，給慧蓉發(fā)了微信，沒有秒回，也沒有慢回;撥打了慧蓉的電話，一直打不通。該不會出什么事吧？七點了，還沒任何回復(fù)。李文宇撥打了慧蓉的閨蜜王曉麗的電話，讓她問問慧蓉的情況。王曉麗爽快地答應(yīng)了，很快回電話，說打不通慧蓉的電話。

李文宇急了，“請您幫我去慧蓉家看看，給我回個電話。我心里不踏實?！?/p>

“我正在勉縣回漢中的路上，到漢中后直接去她家看看?！?/p>

一個小時過去了，王曉麗沒回電話，李文宇再急也不好催了，怕王曉麗開車接電話不安全。

快八點了，王曉麗回了個簡短的電話，“慧蓉本來要去西安看你的，剛出門，學校打電話說有急事找她，沒走成。她一會兒給你回電話?！?/p>

“哦，好！謝謝你！我等她電話?！?/p>

李文宇心猿意馬地寫著論文，越寫越?jīng)]感覺，最后干脆停下來等電話。他在宿舍里焦急地踱著步，疑惑重重。他不想等了，他想打電話問個明白。就在這時，一條微信飛來，“文宇你好！學院突然迎接上級檢查，今天全體教職員工加班，去西安看你要推后啦。請多包涵！”

“沒事的。等你有時間再來，我熱切期待！”李文宇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可他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勁，為什么下午不及時回微信？打不通電話呢？慧蓉怎么不解釋一下呢？等了一會兒，沒見慧蓉接著再發(fā)微信。李文宇終于忍不住委婉地詢問起來，“下午手機有問題嗎？”

“哦，手機沒電關(guān)機了，我不知道已關(guān)機，剛才回來才充好?！?/p>

“好的。我不在身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臨時變動計劃，在校加班，為什么不發(fā)微信說一聲呢？慧蓉不是一個不懂溝通的人，怎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李文宇雖然對慧蓉的表現(xiàn)有點不解，但他還是安慰自己，男子漢要大度！遠距離戀愛最忌諱猜疑。

可讓李文宇大惑不解的是，兩個多月慧蓉都沒有來西安，她老說學院最近檢查多、工作忙，走不開。盡管李文宇滿腹疑惑，他也想抽空回一趟漢中看看，可他真的是忙論文修改發(fā)表，忙著做PPT，忙著試講試答辯，可以說忙得一塌糊涂，天昏地暗。他不能在學業(yè)的最后時刻掉鏈子，一定得咬緊牙關(guān)堅持完論文答辯。在李文宇自認為準備充分的情況下，他給慧蓉發(fā)了條微信，婉轉(zhuǎn)地表達了他的邀請之意?；廴氐幕卮鹱屓俗聊ゲ煌福昂玫?。我一定爭取去?！崩钗挠钜豢矗@句話內(nèi)涵豐富，肯定中有否定，否定有肯定。

六

此刻，在舒適的高鐵列車上，經(jīng)歷了長期高壓的李文宇多么渴望和慧蓉并肩而坐，竊竊私語。他想今后一定要給慧蓉足夠的關(guān)心足夠的愛，把她寵成一個溫柔可愛的小女人，讓她感覺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墒?，他感覺慧蓉這兩個多月神秘莫測，令人費解，居然在他答辯的關(guān)鍵時刻也不出席，這與她一貫的言行很不一致。她該不會有其他狀況了吧？李文宇立即發(fā)了條微信，“我在高鐵列車上，九點半到漢中。”

“回來真好！好高興！我這會兒有事，不能趕過去接你?！?/p>

李文宇隱忍了很久的不快升騰起來，又是有事，又是趕不過來，明擺著不想接嘛。

“下午三點，在爵士咖啡廳見？”

“不行??！文宇，我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出不了門，我腳受傷了?！?/p>

李文宇恍然大悟，“?。繃乐貑?？怎么回事？”現(xiàn)在他明白了答辯時慧蓉沒來的原因。

“不嚴重，一言難盡。你能不能來我家？”

“可以，我原來想去你家見兩位老人，你老不讓去。我今天沒準備呀?！?/p>

“不用準備，你直接來就行啦。”

“好的。那我先回我家一趟，然后去你家？”

“行?！?/p>

結(jié)束微信對話，李文宇陷入沉思，慧蓉什么時候受的傷？怎么受的傷？有多長時間了？她疼嗎？想到這兒，李文宇感覺胸口突然緊縮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好像傷口就在他的腳上。他好想知道她受傷嚴重嗎？但是他了解慧蓉的性格，寬容擔當、講話嚴謹。如果腳扭傷之類的小事，她可能就故意說成大事，自我幽默一番。這次她這么輕描淡寫地說，想必受傷不輕。若這會兒問她，她肯定不愿說……

就在這時，列車廣播響起了緊急播報，“旅客同志們上午好！現(xiàn)在，3號車廂有一位旅客突發(fā)疾病，暈倒了。若車上有醫(yī)生，或懂得急救方法的人員，請到3號車廂協(xié)助列車員救助。謝謝！”

身為第四軍醫(yī)大學的口腔醫(yī)學博士，李文宇盡管不知病人突發(fā)什么病，但急救知識和方法，他肯定比一般人掌握得多。他來不及多想，抓起隨身小包，邊往身上挎，邊向3號車廂奔去。緊急播報一遍遍傳出列車員甜美而急切的聲音。時間就是生命！要抓住“黃金四分鐘”，李文宇的腳步越走越快，到3號車廂時，滿臉滲出細密的汗珠。他見病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正歪倒在過道上，臉色淤紫、手腳冰涼，心臟跳動剛剛停止，呼吸也沒有了。李文宇判斷是典型的心梗癥狀。他將小包交給列車長，讓列車長打120準備到站送醫(yī)院，自己俯身輕輕理順了老人的身子，然后跪在地板上，左手手臂手掌伸直，右手手臂手掌伸直，右手手指交叉扣壓在左手上，將全身的氣力集中在雙手上，對老人做胸外按壓。按了三十下后，他移動到老人頸部附近，用左手的兩根指頭抬起老人下巴，右手捏著老人的鼻子，開始對老人做人工呼吸。吹了兩下氣后，他又開始做胸外按壓。就這樣反復(fù)了二十幾次，李文宇已經(jīng)大汗淋漓，老人才漸漸蘇醒了，車也到漢中站了。由于列車長高效工作，120救護車的醫(yī)護人員和擔架已經(jīng)在站臺上等候了。李文宇、列車長和醫(yī)護人員一起平抬著老人，小心翼翼地出了車廂門，然后將老人安放在擔架上。細心周到的李文宇還不忘給120醫(yī)生交待老人病情，以便后續(xù)救治。

列車長一看一切都妥當了，可李文宇沒上車的意思，急切地問了句，“先生，您到哪兒下？”

李文宇應(yīng)聲回答，“漢中?！?/p>

“哦，那好！我把您的小包還給您。非常感謝您！先生。我上車啦！快發(fā)車啦！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有事您可以找我。您還有行李在車上嗎？我讓列車員給您送下來?！?/p>

這時，李文宇著急了，“我還有一個小拉桿箱在6號車廂5A座位附近?！?/p>

列車長反應(yīng)很快，“您不要著急！您現(xiàn)在就先給我打個電話，136****2121，我存您的電話，好聯(lián)系您?！?/p>

李文宇忙從小包里掏出手機，撥打了一下，雙方在手機上草草留個通話記錄。

“您的小拉桿箱什么特征？”

“白色的，鋁合金扣沿，背面上有一個名片卡，寫著我的名字李文宇?！?/p>

“哦，好，您等著。我現(xiàn)在就和6號車廂列車員聯(lián)系?！闭f著，她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上車了，站在車門口，拿出一個對講機來，“小李，在6號車廂嗎？”

嗞嗞啦啦的聲音回復(fù)：“車長，我在6號車廂門口?！?/p>

“快去5A座位附近看下，有沒有一只白色小拉桿箱，鋁合金扣沿的……”

是焦急的等待，也高鐵列車發(fā)車時間。立崗的列車員隨著發(fā)車預(yù)備鈴響紛紛上車，鎖了車門。

李文宇一看慌了神，立刻向列車長所在的車門奔去，“我的行李箱怎么辦？”可一位戴著“安全員”袖標的工作人員將他一把拽回來，“發(fā)車了，不能靠近。有事打電話?！?/p>

隨著一聲汽笛長鳴，漸行漸快的列車很快從他眼前消失，讓他牽掛不已的是那只小拉桿箱，里面有他的重要書籍。

李文宇迅速撥通了列車長的電話，“您好！列車長。我是剛才救人的李文宇?！?/p>

他話剛說完，列車長就高興地講道：“您好！你的拉桿箱已找到。一會兒我在下一站寧強南站停車時，交給從寧強南站返回漢中的高鐵列車長。您如果有時間，一個往返只需等四十分鐘;如果您沒時間，我就讓返回的列車長交給漢中車站貴賓室。您到貴賓室報姓名，取行李箱就行。”

“我還是在車站等吧。”

“好的。再次誠摯地感謝您在車上幫助我們救人??！特別歡迎您再次乘坐我們的列車?！?/p>

七

那拉桿箱里的書全是英文版的，對別人是沒有價值的“天書”，對他李文宇是珍貴之極的“寶書”。在父母的熏陶下，李文宇從小養(yǎng)成出門帶書的習慣。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他都會在晚上看一會兒書。有一次，他陪導師去外地開個研討會，一行李箱幾乎全是書。導師發(fā)現(xiàn)后，對他大加贊賞，青睞有加。這會兒書不在身邊，他像是丟了魂兒，很不自在，那就先給爸媽打電話報個到。

“媽，我已到漢中了，您給爸爸說一聲啊?！?/p>

“好??！那快回家呀?！?/p>

“我這會兒有點事，處理完回家?！?/p>

“和女朋友在一起？”

“沒有。我自己的事?！?/p>

“女朋友呢？”

“她腳受傷了，沒來接我。她讓我去她家。老媽，我想請教您，第一次去女朋友家，是不是很重要？得準備些什么呢？”

那邊響起一陣朗朗的笑聲，“您這就問對了，辦完事快回家。我現(xiàn)在給你準備東西。漢中人有講究，看望病人得上午去?！?/p>

“啊？還有這一說。我聽老媽的?！?/p>

“求媽媽，才聽媽媽的，平時都聽爸爸的，哈哈哈……”

“沒想到，開明的老媽還吃老爸的醋？”李文宇想故意逗老媽開心。

“全天下的人，只為那個叫我‘媽的人吃醋，哈哈哈……”

“你兒子昨天順利通過答辯了，呵呵呵……”

“那太好啦！媽媽要獎你！哈哈哈……”

嘟嘟……李文宇的手機響了幾聲，他知道有來電了，“媽，一會到家說話。我有來電要接?！?/p>

剛一掛斷媽媽的電話，一個無名電話就打進來了，“您好！請問您是李文宇嗎？”

“我是?！?/p>

“剛才在寧強南站，秦車長將您的拉桿箱交給我?guī)Щ亍Ｎ铱赡苁昼姾缶偷綕h中車站。請您在3號車廂門口等?！?/p>

“好的?！崩钗挠顟抑囊活w心回歸了胸膛，他現(xiàn)在滿心歡喜地期待著。

果然，十分鐘后，一列“金鳳凰”復(fù)興號列車輕盈地停在漢中車站。所有車門同時打開，從3號車廂走出一位端莊美麗的工作人員，菱形臂章上繡著“列車長”字樣，她將白色拉桿箱立放在站臺上，又將一個禮品盒放在箱子上。正準備打電話時，李文宇主動上前打招呼，“車長您好！我是李文宇，這個行李箱的主人?！?/p>

“您好！李文宇。秦車長讓我替她感謝您！這是秦車長從車上買的川味小禮盒，讓您一定收下?！?/p>

“我不能收的?！崩钗挠畈煌５財[手。

“這不是公家送的，是秦車長自己的一點心意。您一定得收下。剛才救人忙，她顧不上。”說著，她就將小禮盒硬塞到李文宇手里，然后揮揮手說聲“再見！”就進車廂了。

李文宇斜挎著小包，一手拉著拉桿箱，一手提著小禮盒，往出站口走。他心里暖暖的，想不到現(xiàn)在鐵路人辦事效率這么高，還這么有人情味。

一回到家，媽媽就拿出兩套首飾讓他挑。一套是黃金首飾，李家的傳家寶，手鐲上刻有“福、祿、壽、禧”的字樣，項鏈是一條水波紋鏈子和心形吊墜，耳環(huán)則是個圓環(huán)下吊著一只小梅花。這套首飾 有一種十分雅致的古典美。另一套是鉑金首飾，是媽媽春節(jié)時專門為未來的兒媳挑選的，意大利的工藝，項鏈、耳環(huán)、手鐲無一不閃耀著天然純白的光澤，散發(fā)出一種現(xiàn)代高貴之氣。李文宇當然相中媽媽為他準備的鉑金首飾。智慧的母親當然不忘提醒兒子，“送她時，不要說我買的，就說你買的。”李文宇抬頭深情地看了老媽一眼，偉大無私的母愛無時無處不在??！“謝謝！媽媽?！?/p>

八

李文宇裝上為慧蓉爸媽準備的禮物和給慧蓉買的兩袋水果，開著老爸的那輛“速騰”，很快到了豐輝花園。他忐忑不安地按響了慧蓉家的門鈴。此刻，他的心跳很快，手心也出汗了，不知是天熱，還是緊張。為了進這扇門，李文宇已期待了整整三年，在最沒想到的時候，幸運女神猝不及防地來臨。沒有人立即來開門。等了一會兒，他又按了按門鈴，靜靜聽門里動靜，一點聲音都聽不見。李文宇剛掏出手機，準備撥打慧蓉的電話，門“嘩啦”一聲打開了。一位戴著無框眼鏡、穿著米黃色真絲T恤的男人站在門里，淡淡地微笑著，“請問你找誰？”

“叔叔您好！我找慧蓉，我是她的朋友?！崩钗挠蠲鎺⑿?，謙恭有禮。

男人似乎稍感意外，但立即流露出喜悅心情，“歡迎歡迎！快進來吧！”

聽到聲音，慧蓉微笑著從臥室里一踮一踮地出來了，“你來得好快呀！”一抹嬌羞的紅色映紅了她的面頰。

李文宇看見她那桃花粉面，好想說“想早點見到你??！”可是在她家，在可能是她父親的這個男人面前，他只能大方得體地說：“還好，路上很順利，嘿嘿?！?/p>

男人奇怪，慧蓉一向是個懂禮貌的孩子，先稱呼再問好，今天和這個男孩見面說話這么隨意，想必不是一般朋友關(guān)系，扭頭看她時，她正在給男孩使眼色。

這時，從另一個臥室里又走出一位妝容精致，盤著頭發(fā)，穿著淡紫色真絲連衣裙的婦女。想必是慧蓉媽媽，李文宇及時問候，“阿姨您好！”

“你好！你們坐啊，我去沏茶?！?/p>

李文宇很快換了鞋，隨男人、慧蓉一起坐在沙發(fā)上?；廴刂鲃咏榻B了賓主，氣氛溫馨而和諧。

男人望望慧蓉，“蓉兒，居然瞞著爸爸？！”

“爸爸?！被廴赜悬c害羞，撒嬌地向男人靠近一些，雙手搖著男人的胳膊，“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嘛?！?/p>

“好好！驚喜，確實驚喜！”然后百感交集、無限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慧蓉媽媽小心翼翼地端來一個茶盤，先要給李文宇面前放一杯，李文宇立即起身接茶，并禮貌致謝。借他接茶之機，慧蓉媽媽仔細地瞅了他一眼。這個小伙子天庭飽滿，地額方圓，鼻梁挺直，眉眼微揚，是一個透著精氣神的美男子?；廴貗寢尵驮谝恍r前，知道女兒交個博士男朋友，但她沒想到還長得這么帥氣，不由得暗中贊嘆女兒好眼力。

李文宇知道，這會兒慧蓉的父母正以審視的眼光打量著他，就像他博士答辯時那些專家審視他的論文一樣，評判可能是反對，可能是認可，也可能是欣賞。但無力改變別人的看法，只能真實地做最優(yōu)秀的自己。他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是看慧蓉的，他心里最牽掛的也是慧蓉，“腳傷嚴重嗎？”

“不嚴重。”慧蓉抬起右腳，指著腳背上半寸長的傷疤給他看，“過兩個月，把里面的小鋼板取出來就好啦。”

“里面還有鋼板？”

“嗯，骨折了?！?/p>

“怎么受的傷？”

“我下出租車時，另一輛出租車為了搶生意，從右邊超車，把行李箱掛走，把我甩路邊了，腳碰到站牌的鐵桿上?！?/p>

“怎么帶行李箱？”

“那天不是說去西安嗎？”慧蓉沖他莞爾一笑。

歉疚之感驟然襲來，李文宇心頭頓時沉甸甸的，眉頭也有些凝結(jié)，“為什么不告訴我？”

慧蓉正要解釋，李文宇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一串陌生號碼，不想接，又怕是導師的病人。他猶豫了下，還是接了。原來是在高鐵上救助的老人的女兒打電話過來，說要感謝李文宇，要請他吃飯。李文宇婉言謝絕。老人的女兒又說要地址來看他，也被他婉拒了。李文宇和藹地告訴對方，“我救助老人家，一切發(fā)自內(nèi)心，沒想要任何回報。您不必為此不安，不必非要感謝。老人好了就行了啊?！?/p>

慧蓉的爸媽簡單詢問了一下車上發(fā)生的事故，倆人相視而笑，對準女婿的品行很是認可。他們推說要出外處理事情，就把時間空間留給這對兩個多月沒見面的小情侶了。

慧蓉爸媽一出門，李文宇就迫不及待地靠近慧蓉，抬起她的腳仔細觀察，輕輕撫摸，“這么嚴重，還說不嚴重。請給我解釋下，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不是正忙著準備論文嗎？我不想讓你分心啊?！?/p>

“我是忙，可這是兩回事呀。”在他看來被車撞做手術(shù)比自己忙論文重要得多，作為男朋友，理應(yīng)在身邊守護，“當天做的手術(shù)嗎？”

“嗯?！?/p>

“怪不得那天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李文宇像突然解開了一個謎底，“做手術(shù)疼嗎？”

“打麻藥了，不疼?！?/p>

“麻藥期過了肯定疼，對不？”

“不是。我老是幻想著你沖我微笑，就不疼啦?！闭f到這，慧蓉一臉天真的笑容，仿佛這種幻想是她的避痛秘訣。

“就一直不疼嗎？”

“過后有一天，你好像對我有點誤會。三天沒微我，我有點糾結(jié)，要不要告訴你呢？心里有點不愉快，就感覺疼，疼得難以忍受，都哭了，怕你再不見我了?！闭f著，眼睛又濕潤了，眼眶里盈滿淚水，“好在后來你又微我了。”

“我錯了。對不起！慧蓉。那幾天，你老不及時回微信，我以為你不想理我了。偏偏那段時間修改論文也不太順利，情緒不太好。請多包涵啊?！闭f著，他捧起慧蓉的臉龐，深情地凝視著，然后用他滾燙灼熱的雙唇親吻了慧蓉的眼睛，接著是眉毛、額頭、鼻子，最后停留在慧蓉兩片鮮嫩紅潤的嘴唇上，如膠似漆地親吻起來，仿佛要把漫長的離別之苦補償回來。慧蓉被他的狂熱融化了，迷醉了，微閉上眼睛，溫柔地回應(yīng)著，感受著幸福重新回身邊的美好。他們熱烈、深情、甜蜜地親吻著，仿佛時間凝固，仿佛愛情永恒，仿佛天地間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