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的實際影響評估
——基于司法適用數(shù)據(jù)的分析

王 竹 劉忠炫

工業(yè)革命后,現(xiàn)代社會儼然已成為一個“風險社會”,①風險社會理論（Risk Society Theory）最早由德國著名社會學家烏爾里?！へ惪擞?0世紀80年代提出。相關理論參見［德］烏爾里?！へ惪?《風險社會》,何博聞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自然災害和工業(yè)事故頻發(fā),風險的“人為化”和“制度化”凸顯,②風險的“人為化”主要是指現(xiàn)代風險多由人類自身活動如工業(yè)活動等制造和產(chǎn)生;風險的“制度化”主要是指人類所創(chuàng)建的一系列制度如金融制度等失靈產(chǎn)生了新的制度化風險。我們的社會背負著由此帶來的“副產(chǎn)品”:風險的無限溢出和損害的大規(guī)模性。③參見張鐵薇:《侵權法的自負與貧困》,載《比較法研究》2009年第6期。因此,人身和財產(chǎn)的救濟問題日益成為當今社會關注的焦點。為應對前述社會風險,在事故損害賠償領域,許多國家或地區(qū)逐漸形成了以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保險和社會救助為內(nèi)容的多元、系統(tǒng)的受害人救濟模式。④參見王利明:《建立和完善多元化的受害人救濟機制》,載《中國法學》2009年第4期。在這樣一種背景下,保險與侵權法因損害賠償?shù)壬鐣栴}而產(chǎn)生了交集。⑤參見陳皓:《保險對侵權法損害賠償功能的沖擊與限度》,載《社會科學輯刊》2014年第3期。保險產(chǎn)業(yè)的不斷發(fā)展,特別是責任保險的興起,對傳統(tǒng)的侵權法產(chǎn)生了一系列影響,包括侵權法的歸責原則、定位、功能和訴訟等。有學者指出,保險已經(jīng)破壞了侵權法損害賠償?shù)幕竟δ?。⑥參見徐愛國編?《英美侵權行為法》,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341頁。如此這般關于侵權行為法危機的說法頻繁地出現(xiàn)在民法學者的著作中。⑦參見梁慧星:《從近代民法到現(xiàn)代民法——二十世紀民法回顧》,載《中外法學》1997年第2期。早在20世紀70年代,著名侵權法學者弗萊明等就提出侵權法“處于十字路口”“生存受到威脅”“面臨危機”“已經(jīng)沒落”等觀點,該比較法論斷也時常被我國學者引用。⑧參見John G.Fleming,“Contemporary Roles of the Law of Torts,Introduction”,18 Am.J.comp.L.1（1970）;Winfield and Jolowicz,“The Law of Tort”,ed.9,London,1971;Stig Jorgensen,“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Law of Torts”,18 Am.J.comp.L.39（1970）.部分列舉我國學者對上述文獻觀點的引用情況,參見前引⑦,梁慧星文;前引④,王利明文;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2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81頁;姚輝:《侵權法的危機:帶入新時代的舊問題》,載《人大法律評論》2000年第2期。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的影響究竟如何,正是本文所要探究的問題。

一、我國學說上呈現(xiàn)的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

（一）責任保險對侵權責任本位的影響

近現(xiàn)代民法的平等原則包含了侵權責任法中的“自己責任”原則。即在一般情況下,民事主體只對自己的加害行為或者準侵權行為造成的損害承擔侵權責任,而不對他人造成的損害承擔賠償責任。⑨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立法的利益衡量》,載《中國法學》2009年第4期。因而,侵權法通過過錯責任這一路徑實現(xiàn)了對“自己責任”的構建,著眼于道德的可責難性,將損害賠償?shù)牟焕嬖陔p方當事人之間進行分配,因此傳統(tǒng)的侵權責任是一種個人責任。這種個人責任,也被學者稱為損害移轉（loss shifting）,⑩參見王澤鑒:《侵權行為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8頁。體現(xiàn)的是一種自羅馬法以降矯正正義的觀念。

事實上,損害發(fā)生的普遍性促使了損害賠償觀念從個人損害向社會損害的轉變,也推動了責任保險的發(fā)展。?參見程嘯:《侵權責任法》,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36-37頁。在責任保險制度下,被保險人通過繳納較少的保險費用,于責任保險事故發(fā)生后,將賠償責任轉嫁給保險公司,保險公司又通過制度安排轉移給同類投保者,進而實現(xiàn)了損害賠償責任的社會化。?責任保險是將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的損失,在同種危險制造者之間進行社會性的分配,一定意義上說就是損害賠償責任的社會化。參見劉士國:《現(xiàn)代侵權損害賠償研究》,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27頁。這種社會化,也被稱為損害分散（loss spreading）。?參見前引⑩,王澤鑒書,第8頁。這從根本上動搖了自羅馬法以來“誰侵權誰承擔責任”的古訓,實現(xiàn)了責任承擔的個體本位向社會本位的轉化。?參見胡呂銀:《從責任保險看侵權法之嬗變》,載《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3期。正如王澤鑒先生所言:“傳統(tǒng)侵權行為法所強調的是個人責任,損害賠償責任系對加害人行為之非難。在責任保險制度之下,民事責任僅系煙幕。損害賠償實際由保險公司支付,社會安全雖然增加,但個人責任轉趨式微。”?前引⑧,王澤鑒書,第92頁。

（二）責任保險對侵權法功能的影響

我國學者關于侵權責任法功能定位的見解,主要有單一功能說（補償功能）、雙重功能說（補償功能與預防功能）和多重功能說三種觀點。?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立法:功能定位、利益平衡與制度構建》,載《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雖然不同學者對侵權責任法的功能有不同的闡述和學術見解,但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功能影響主要集中于補償救濟、懲戒和預防功能上。

發(fā)生侵權損害事故后,傳統(tǒng)的侵權責任在提供救濟方面略顯疲軟,一方面訴訟成本巨大,當事人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時間和精力;另一方面,舉證責任、訴訟能力等差異,也導致求償不能的風險大大增加。?有學者指出,幾個世紀以來,侵權法一直是一種傷害事故的不充分的處理機制,即使那些故意施加的損害有時也會滑入制度縫隙或者逃離制度掌控。參見張鐵薇:《侵權法危機的倫理診斷》,載《法學家》2012年第1期。現(xiàn)代侵權的優(yōu)劣評判應該充分考慮其分散風險的能力,以及能否向受害人提供迅速而有意義的賠償。?參見邵海:《現(xiàn)代侵權法的嬗變:以責任保險的影響為視角》,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32頁。責任保險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對侵權法實現(xiàn)補償功能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并且在救濟功能方面,責任保險占據(jù)了愈發(fā)重要的地位。?參見李挺、王全弟:《論責任保險與侵權法的關系——兼論兩者的發(fā)展趨勢》,載《黑龍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2年第5期。保險公司（所謂“深口袋”）較之被保險人,顯然在經(jīng)濟方面更有實力,使受害人更容易獲得賠償。

侵權法一方面通過損害責任的分配與承擔,對加害人苛加經(jīng)濟減損的不利益,進而達到懲戒當事人的目的;另一方面,通過損害分擔,發(fā)揮法的指引功能,促使?jié)撛诘男袨槿撕侠碇斏鞯匕才抛约旱氖聞?從而達到預防侵權行為的目的。然而,在責任保險制度下,責任人可以隱藏于保險人之后,?參見石佳友:《當代侵權法的挑戰(zhàn)及其應對——“侵權法改革國際論壇”綜述》,載《法律適用》2008年第8期。僅以少量保險費即可免于責任承擔,侵權法對行為人予以懲戒的功能已被弱化。?參見前引④,王利明文。同時,在責任保險制度下的侵權人雖然負有謹慎注意義務預防事故的發(fā)生,但卻不承擔未盡義務的責任,因此侵權人對事故發(fā)生與否將變得漠不關心,?參見陳飛:《責任保險與侵權法立法》,載《法學論壇》2009年第1期。抑或疏于防范降低自己的注意義務。這種損害賠償?shù)耐耆鐣?不利于實現(xiàn)侵權責任法的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功能。?參見王利明:《我國侵權責任法的體系構建——以救濟法為中心的思考》,載《中國法學》2008年第4期。

（三）責任保險對侵權責任歸責原則的影響

傳統(tǒng)侵權法以過錯責任為基本原則。?參見林嘉:《社會保險對侵權救濟的影響及其發(fā)展》,載《中國法學》2005年第3期。過錯責任以自然人侵權責任的倫理基礎為調整邏輯路徑,只有反理性的過錯行為,才需要承擔責任。過錯責任對損害的分配體現(xiàn)傳統(tǒng)侵權法的矯正正義。?參見呂群蓉:《論我國強制醫(yī)療責任保險制度的構建——以無過錯補償責任為分析進路》,載《法學評論》2014年第4期。工業(yè)革命后,人類活動日益伴隨著難以避免的危險性,?這種危險性可能是合法的,導致對行為人缺乏道德上的可責難性,很難有過錯責任適用的余地。無過錯責任在許多領域開始替代過錯責任。這一變革雖然有利于增加對受害者的救濟,但過于嚴格的責任承擔往往使得經(jīng)營者躊躇不前,抑制社會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經(jīng)營者一旦不堪重負選擇破產(chǎn)更會導致失業(yè)等社會性問題。

責任保險的發(fā)展尤其是強制責任保險的推行,能有效分散、減輕侵權行為人的負擔。既然責任主體能夠通過責任保險有效分散其賠償風險,保證受害人得到補償,那么立法者在更廣的范圍內(nèi)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便沒有后顧之憂。?參見周美華:《論侵權責任制度與責任保險的共生與博弈》,載《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因此,責任保險的發(fā)展促進了傳統(tǒng)侵權法由過錯責任向無過錯責任的轉變,這與風險社會的需求一致。正如學者所言,過錯處理的是不法行為之責任,而風險責任應對的是不幸事件之損害分配。?參見朱巖:《風險社會與現(xiàn)代侵權責任法體系》,載《法學研究》2009年第5期。保險與侵權透過不同之機理,實現(xiàn)分配正義。?參見樊啟榮、張曉萌:《民法典編纂背景下我國保險法之發(fā)展——以保險法與民法諸部門法之關系為視角》,載《云南社會科學》2016年第1期。

（四）責任保險對侵權訴訟的影響

一般而言,責任保險對侵權法具有寄生性,侵權責任成立之后,責任保險才有適用之余地。然而,在司法裁判中,責任保險的寄生性可能被不適當?shù)氐怪?。在特定情形?保險成為侵權責任成立的潛在因素,?可能的原因:對侵權受害者提供救濟,法院為了審結案件,侵權法中公平責任的適用等。保險性成為認定侵權責任的重要標準。?參見朱巖:《從大規(guī)模侵權看侵權責任法的體系變遷》,載《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由于責任保險的存在,法官也往往不深究行為人的過錯,以及責任構成要件是否具備等問題,而簡單地判定責任成立,要求保險人承擔賠付責任。?參見前引④,王利明文。除此之外,雖然立法上并未直接提及責任保險要素,但是行為人的“經(jīng)濟能力”通常成為考量賠償數(shù)額的一個重要因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1〕7號）,第10條。顯然,擁有責任保險是一項重要的“經(jīng)濟能力”或者“賠償能力”參考要素。

除此之外,責任保險也使得傳統(tǒng)的侵權訴訟由原被告雙方當事人間的對抗轉變?yōu)樵?、被告和保險公司的三方參與。保險制度擴大了侵權訴訟的參與當事人的范圍,并且引起了損害賠償訴訟方式的變化。?參見吳小平:《責任保險對于侵權法的影響》,載《經(jīng)濟評論》1993年第3期。這是因為,責任保險合同賦予了保險人以相當大的訴訟控制權,通過保險合同,保險公司可以影響被保險人的訴訟費用支出、訴訟策略選擇和訴訟和解等,?關于這方面的實際情況,可參見各大保險公司責任保險合同的相關條款。因此,保險人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侵權訴訟的進程和結果。?參見周學峰:《侵權訴訟與責任保險的糾結——從兩方對抗到三方博弈》,載《清華法學》2012年第2期。更甚者,基于責任保險因素的影響,為了滿足保單的要求,原告可能會主張被告的行為“落于保險范圍之內(nèi)”,為了免除責任承擔,被告也可能“附和或同意”原告的主張。

二、我國責任保險司法適用的裁判數(shù)據(jù)分析

本次數(shù)據(jù)分析,采用司法裁判文書作為數(shù)據(jù)分析樣本。一般而言,責任保險與侵權法的互動最為直接的體現(xiàn)即為侵權訴訟。司法裁判作為訴訟結果的直接體現(xiàn),能最為真實和直接地反映某項要素對法律制度的影響。除此之外,司法裁判更是反映理論在實務中的應用情況,檢驗理論正確與否的權威載體。誠如學者所言,法律大數(shù)據(jù)分析不但可以對司法實務運作產(chǎn)生影響,?參見 Dru Stevenson&Nicholas J.Wagoner,“Bargaining in the Shadow of Big Data”,67 Fla.L.Rev.1337;John O.McGinnis&Russell G.Pearce,“The Great Disruption:How Machine Intelligence Will Transform the Role of Lawyers in the Delivery of Legal Services”,82 Fordham L.Rev.3041.也可以對立法活動提供更好的證據(jù)支撐和正當性證明,?參見胡凌:《大數(shù)據(jù)興起對法律實踐與理論研究的影響》,載《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相應的數(shù)據(jù)分析結論既可以比較客觀地反映司法實踐中的真實情況,也可以幫助學者建立較為直觀的印象。?關于法律大數(shù)據(jù)樣本與指標的分析和適用標準情況,可參見王竹:《〈民法總則（草案）〉若干法律規(guī)范去留問題大數(shù)據(jù)分析——以〈民法通則〉相應條文的司法適用大數(shù)據(jù)報告為基礎》,載《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本文以《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法發(fā)〔2011〕42號）為背景,對侵權法案由所涉及的裁判文書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以下簡稱“保險法”）及相關司法解釋進行交叉對比,依據(jù)兩者的關聯(lián)性,鎖定并提取相應裁判文書作為研究數(shù)據(jù)文本,以反映責任保險在我國司法實務中的應用情況,以探究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的實際影響。本文的裁判文書數(shù)據(jù)分析時間段為2015年1月1日至2017年12月31日。?“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建立于2014年,早期的公開數(shù)據(jù)存在一定殘缺,同時鑒于每一年度案件審結和網(wǎng)站公開的周期性,為保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相對完整性,因此選取2015年度至2017年度的公開案件。

（一）按照案由進行的數(shù)據(jù)分析

《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以民事法律關系為基礎,將案由的編排體系分為10個一級案由、43個二級案由、424個三級案由和部分四級案由,本文的分析樣本以三級案由為基礎,選擇其中涉及侵權責任糾紛的案由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與保險法及其司法解釋相關的侵權法案由和其關聯(lián)度如表1所示。

表1 侵權法案由與保險法及其司法解釋關聯(lián)數(shù)據(jù)分析? 根據(jù)關聯(lián)度的強弱,標記為“★★★★★”到“★”,分別表示“非常相關”“高度相關”“中度相關”“低度相關”和“略微相關”。參見王竹主編:《侵權責任糾紛與人格權糾紛》,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

《民事案件案由規(guī)定》中與侵權法直接相關的案由由兩部分構成,分別是二級案由人格權糾紛與二級案由侵權責任糾紛,二者之下合計39個三級案由。從表1可以看出,與保險法及其司法解釋直接相關的侵權法案由合計16個,其中“非常相關”的案由3個,“高度相關”的案由5個,“中度相關”的案由5個,其余案由關聯(lián)度較低。與保險法及其司法解釋直接相關的侵權法案由在整體的侵權法案由中占比約為41.03%,關聯(lián)性較高的侵權法案由約為整體侵權法案由的1/3。鑒于本次關聯(lián)分析的前置要素為保險法及其司法解釋,責任保險僅為保險法律規(guī)范中的一部分,?保險法中所涉及的責任保險條款主要是第65條和第66條。因而可以初步得出實務中與責任保險制度所直接涉及的侵權法相關案由應該小于41.03%。因此,責任保險在侵權責任糾紛案由中的總體適用程度并不高,即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僅局限于不到一半的侵權法案由中。

（二）按照險種進行的數(shù)據(jù)分析

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直接體現(xiàn)于責任保險險種在適用過程中對侵權案例裁判的影響。通過對司法裁判數(shù)據(jù)的分析,實務中具體的責任保險險種與侵權法案由（同表1）的對應關系如表2所示。

表2 侵權法案由下主要涉及的責任保險險種分析

? 這里之所以省略,是因為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糾紛案由的設置,其中的諸多案件是其他案由項下的類型重復,因而責任保險險種也與其他案由下的險種較為一致。

表2的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侵權責任糾紛案件中所涉及的主要責任保險險種有十余種,責任保險主要適用于特殊侵權責任糾紛中,在一般侵權責任糾紛中尚未見責任保險的普遍應用。同時,侵權責任糾紛案由與具體的責任保險也并非一一對應的關系,同一案由下可能涉及數(shù)種責任保險,同一責任保險也可能對應多個侵權案由。再者,也并非所有理論上存在的責任保險險種均有適用的余地,諸如在歐美等發(fā)達國家占據(jù)重要地位的環(huán)境污染責任險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幾無適用。除此之外,與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相關的責任保險的適用有顯著特點:第一,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涉及的責任保險險種類別最多,為5種,約占全部險種類別的38.46%;第二,與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相關的責任保險適用廣泛,涉及多數(shù)侵權責任案由;第三,交強險和第三者責任險是分布最為廣泛的責任保險險種,大部分案由中均有所涉及。

（三）按照爭點進行的數(shù)據(jù)分析

爭議焦點的歸納和總結在司法實務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2014年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26條明確規(guī)定:“人民法院應當根據(jù)當事人的訴訟請求、答辯意見以及證據(jù)交換的情況,歸納爭議焦點,并就歸納的爭議焦點征求當事人的意見?！边@進一步明確了法院在審判中歸納爭議焦點的職責和義務。民事爭點的整理蘊含著訴訟公正和訴訟效益的哲學價值。?參見趙澤君:《民事爭點整理程序的合理性基礎及其建構》,載《現(xiàn)代法學》2008年第2期。同時,爭議焦點的歸納具有簡化和引導審判的功能,有助于明晰思路和案件審理。

表3 2015—2017年侵權法案件爭議焦點數(shù)量分析

表3數(shù)據(jù)顯示,2015—2017年中,我國人民法院審理的侵權糾紛案件合計歸納整理民事爭議焦點為516878個。其中,與“保險”相關的爭議焦點為193713個,約占全部爭議焦點的37.48%;與“責任保險”相關的爭議焦點為77084個,約占全部爭議焦點的14.91%;與“責任保險”相關的爭議焦點占全部“保險”爭議焦點的39.79%。這表明,在我國的侵權糾紛案件中,有1/3的爭議焦點與保險有關,而僅有約1/7的爭議焦點與責任保險相關,這意味著多數(shù)侵權責任案件的爭議焦點與保險無直接關聯(lián),即使在部分與保險有關的爭議焦點中,“非責任保險”的適用也多于“責任保險”。同時,表3中的數(shù)據(jù)顯示,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的爭議焦點分布有明顯特點:第一,與“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相關的案件爭議焦點占全部侵權案件爭議焦點的60.32%,即多數(shù)爭議焦點涉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第二,與“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相關的“責任保險”爭議焦點占全部“責任保險”爭議焦點的95.29%,數(shù)據(jù)直觀地說明了我國侵權責任案件中涉及“責任保險”爭議焦點的主要是“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責任保險在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領域具有普遍性和絕對性,其他糾紛案由中的爭議焦點少有責任保險的適用。

三、基于數(shù)據(jù)分析的我國責任保險司法適用特點

（一）責任保險適用范圍有限

從前文的數(shù)據(jù)分析可以看出,在司法實務中實際涉及責任保險適用的侵權責任糾紛類型主要有16種,數(shù)量不足全部侵權責任糾紛類型的一半,與“責任保險”相關的爭議焦點僅占全部侵權糾紛爭議焦點的1/7,并且這其中主要是與“機動車交通事故糾紛”有關,其余案由糾紛不具備一般性?？梢?從適用范圍的角度講,我國司法實踐中的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并不全面,責任保險無法涵蓋大部分侵權責任糾紛,責任保險的影響難以波及侵權法整體。同時,一般侵權行為責任保險的缺失意味著在一般侵權行為領域也難以得出責任保險的全面影響。除此之外,在前述的16種侵權責任糾紛中,責任保險的適用也并不完全典型,即某一具體的侵權責任類型與理論上涉及的責任保險并不相一致,或者責任保險在該侵權責任糾紛項下相較于其他保險類型的適用程度有限。例如,在提供勞務者致害責任糾紛和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中,《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35條規(guī)定:“個人之間形成勞務關系,提供勞務一方因勞務造成他人損害的,由接受勞務一方承擔侵權責任。提供勞務一方因勞務自己受到損害的,根據(jù)雙方各自的過錯承擔相應的責任?！惫椭髫熑问亲畹湫偷奶娲熑?其典型表現(xiàn)是行為人與責任人相脫離。?參見楊立新:《侵權責任法》,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247頁。理論上,為規(guī)避風險,雇主會積極投保雇主責任險,以免除自己因勞務關系損害而承擔侵權責任。實際上,在相關的司法判例中,多數(shù)雇主僅僅為雇員購買（團體）人身保險?（團體）人身保險屬于第一方保險,雇主責任險屬于第三方保險,兩者有顯著區(qū)別。而非雇主責任險。并且,因為機動車交通事故頻發(fā),諸多用人者責任糾紛中涉及的責任保險是交強險和第三者責任險。在此情形下,雇主責任險本身的影響會被其他險種沖淡。

（二）責任保險適用險種有限

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在我國司法實踐中,責任保險的險種并不豐富,我國并不存在一個涵蓋一般侵權行為類型的“萬能責任險種”,責任保險僅僅局限在若干種特殊侵權責任糾紛中。較為典型的是交強險、第三者責任險、產(chǎn)品責任險、公眾責任險和校方責任險等。這表明,理論上所謂“一切行為皆被保險承?！钡那樾问遣淮嬖诘?。因為并非所有的風險都可以通過繳納保險費的方式轉移至保險,?參見粟榆:《責任保險在大規(guī)模侵權中的運用》,載《財經(jīng)科學》2009年第1期。這既要考慮可保性問題,又要考慮市場需求問題。除此之外,在涉及多方侵權責任主體時,部分責任保險會擠壓其他險種的適用。例如,在監(jiān)護人責任糾紛中,主要的案件類型是無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行為能力人在教育機構致害或者受害而引發(fā)的糾紛,這里涉及教育機構、監(jiān)護人和其他第三方的多種法律關系,因而在這一糾紛項下典型適用的是校方責任險而非監(jiān)護人責任險。監(jiān)護人責任險這一險種幾乎難有適用的余地,一方面投保人數(shù)少;另一方面侵權糾紛發(fā)生的場所高度集中于校園,校方責任險對監(jiān)護人責任險產(chǎn)生了“擠出”效應。筆者分析的數(shù)據(jù)顯示,監(jiān)護人責任險的司法適用次數(shù)僅為十次,而校方責任險的適用次數(shù)高達數(shù)千次,是前者的近百倍,幾乎沖淡了前者的適用和影響。

（三）責任保險適用頻次顯著失衡

所謂的責任保險適用頻次顯著失衡,是指在前述主要適用的數(shù)種責任保險類型中,責任保險的適用次數(shù)顯著不均衡,并非所有的責任保險類型都平均地適用在侵權責任糾紛中。

從表4可以看出,我國司法實務中,責任保險險種的適用頻次是極其失衡的。交強險和第三者責任險的適用頻次之和超過百萬,而諸多非機動車相關的責任保險僅有數(shù)千次的適用。這表明交強險和第三者責任險是我國司法實務中最為主要適用的責任保險,其適用頻次要遠遠大于其他責任保險險種,且差距巨大。這說明,我國責任保險的適用主要集中于機動車交通事故領域,其他領域的責任保險因其“適用量”的不足而不具備一般性。這也同時說明,我國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僅僅集中于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領域,其余領域不具備代表性。產(chǎn)生如此局面的原因有如下幾點:首先,我國機動車保有量巨大,截至2017年3月底,全國機動車保有量首次突破3億輛,其中汽車達2億輛;機動車駕駛人超3.64億人,其中汽車駕駛人3.2億人。?數(shù)據(jù)來自“人民網(wǎng)”,http://society.people.com.cn/n1/2017/0418/c1008-29217348.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1日。其次,交強險是國家的強制責任保險,原則上所有的機動車均應購買,再加之第三者商業(yè)險的普遍應用,導致機動車責任保險購買量巨大。再次,我國司法實踐中的機動車交通事故頻發(fā),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領域的案件每年高達幾十萬件,遠遠多于其他類型的侵權責任糾紛。

表4 幾種主要責任保險在侵權法案件中的適用頻次分析? 本表未列的其余責任保險的司法適用頻次一般少于1000次。

四、比較法上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

（一）英美法系主要國家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

基于發(fā)達的保險產(chǎn)業(yè)?美國擁有世界上最發(fā)達的保險市場,其財產(chǎn)保險承保的風險涵蓋了經(jīng)濟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加上相對完善的巨災保險制度,充分發(fā)揮了保險的保障和風險管理職能。參見魏平、魏麗:《國際財產(chǎn)保險業(yè)務結構研究及啟示》,載《保險研究》2018年第3期。和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美國的侵權責任體系與第一人保險以及責任保險制度,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融洽且有效的長效模式與關系。[51]參見［美］托馬斯·S.尤倫:《來自域外的視角:美國的侵權法與責任保險》,載［德］格哈德·瓦格納主編:《比較法視野下的侵權法與責任保險》,魏磊杰等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258頁。事實上,在美國的訴訟和保險制度下,責任保險[52]在美國,目前最為重要的有企業(yè)一般責任保險（Commercial General Liability Insurance）,該保險就企業(yè)可能遭遇的多種法律責任提供“一般”保險。此外,家庭財產(chǎn)保險中的責任保險部分也就任何屋主可能遭遇的多種法律責任提供“一般”保險。參見［美］肯尼斯·S.亞伯拉罕:《美國保險法原理與實務》,韓長印等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422頁。對侵權法的影響深刻而長久。據(jù)統(tǒng)計,1988年美國公民投入在責任保險上的費用高達750億美元,約占國民生產(chǎn)總值的2%,平均每個美國人就此支出約300美元。[53]參見Kent D.Syverud,“On the Demand for Liability Insurance”,72 Tex.L.Rev.1629（1994）.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史蒂芬（Steven）指出,美國超過90%支付給侵權受害者的費用由責任保險公司承擔。[54]參見Steven Shavell,“Economic Analysis of Accident Law”,NBER Working Paper No.9694,Issued in May 2003,http://www.nber.org/papers/w9694,2018- 12-1.

在美國,責任保險的影響集中于侵權訴訟:一方面,由于多數(shù)的侵權責任成本最終落于保險公司,因此保險公司實際上成為最重要的侵權訴訟當事人,當今美國通行的商業(yè)責任保險條款多數(shù)都含有“保險人有權利也有義務為被保險人抗辯”之類的條款,[55]參見前引?,周學峰文。由于多數(shù)案件不會進入訴訟階段而是進行和解,保險公司在某種意義上更是成為此類侵權糾紛的主導者;[56]美國責任保險合同中往往存在諸如“未經(jīng)保險人同意,被保險人不得自行和解”的限制條款。除此之外,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保險公司也會不合理地拒絕和解,以此轉嫁風險負擔,被保險人的利益受制于保險公司。參見Crisci v.Security Insurance Co.,66 Cal.2d 425,426 P.2d 173,58 Cal.Rptr.13（1967）.另一方面,責任保險構成侵權責任的事實要件,是否擁有保險（取得損害賠償金的可能性）成為律師選擇被告的首要考慮因素,[57]參見［美］湯姆·貝克:《作為侵權法規(guī)則的責任保險——責任保險影響行動中的侵權法的六種途徑》,李威娜譯,載《人大法律評論》2012年第2期。實驗表明在被告擁有保險時陪審團會更傾向于裁斷更高的賠償數(shù)額,[58]參見 Dale W.Broeder,“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Jury Project”,38 Neb.L.Rev.3（1959）.同時責任保險也成為美國法院考量社會政策的重要因素。[59]參見楊帆:《風險社會視域中侵權損害賠償與責任保險的互動機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86頁。美國20世紀80年代的保險危機更是將責任保險的影響發(fā)揮到極致,[60]一般認為這次危機是由當時侵權責任的過度擴張所導致的。為應對這次危機,美國在侵權制度領域進行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包括對非經(jīng)濟損失和懲罰性賠償設定限額,限制連帶責任和平行來源規(guī)則等。[61]參見葉延璽:《論美國二十世紀80年代保險危機以來的侵權法改革運動》,載《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14年第1期。

英國與美國有著高度相似的訴訟制度和發(fā)達的保險產(chǎn)業(yè)。研究者認為保險對于侵權法的實際運作影響甚巨,責任保險不僅是一項保護被保險人的附屬工具,更成為賠償給付的首要媒介,而侵權法則是這一過程中的次要部分。[62]［英］理查德·劉易斯:《侵權法與保險的關系:來自英格蘭與威爾士的報告》,載［德］格哈德·瓦格納主編:《比較法視野下的侵權法與責任保險》,魏磊杰等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55頁。皮爾遜（Pearson）委員會的調查顯示,英國侵權損害賠償數(shù)額的94%是由保險公司支付的。[63]參見Report of the Royal Commission on Civil Liability and Compensation for Personal Injury（1978）,Cmnd.7054,Vol.2,Para.509.在訴訟參與中,保險公司通常成為被告方,憑借著強大的訴訟實力和經(jīng)驗優(yōu)勢,對訴訟產(chǎn)生著主導影響。[64]參見N.H.Andrews,“Hard Bargaining:Out of Court Settlement in Personal Injury Actions.by Hazel Genn”,Cambridge Law Journal,Vol.47,No.3（1988）.在英國,強制責任保險最主要適用于機動車交通事故和雇主責任領域,而這兩個領域實際上構成了英國侵權訴訟的焦點,[65]參見C.Parsons,“Employers'Liability Insurance-how Secureis the System？”Industrial Law Journal,Vol.28,No.2（1999）.上述領域涵蓋了英國多數(shù)的侵權人身損害賠償案件,責任保險因此有著廣闊的適用空間,可見責任保險在英國侵權法體系中的地位。

（二）大陸法系主要國家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

根據(jù)承保責任風險的種類不同,德國的責任保險主要有四大類,分別是汽車第三者責任保險、個人責任保險、職業(yè)責任保險以及商務責任保險。除此以外,還有諸如雇主責任保險、動物損害責任保險等險種,但相對而言,影響較小。[66]楊華柏:《德國侵權法與責任保險的互動關系及對中國的啟示》,載《保險研究》2009年第3期。由于機動車責任保險的強制性,在機動車交通事故領域,德國學者承認由于責任保險的發(fā)展,法院已經(jīng)人為地擴充了過錯責任,過錯責任已逐漸朝向嚴格責任發(fā)展,并且責任保險成為一種主要保護受害人的社會政策工具。[67]參見前引[51],瓦格納書,第111頁。然而,關于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普遍影響,德國學界經(jīng)歷了一個較大的轉折。早期的學者認為保險因素至關重要,法院在確定責任時實際上會考慮保險因素,部分學者甚至斷言侵權責任的擴張是法院在責任保險影響下的結果。不過,上述論斷多為臆測卻未有實證支持,事實上德國法院明確將其決定建立在被告是被保險人或被告欠缺此等保險之事實基礎之上的公開判決并不存在。[68]參見前引[51],瓦格納書,第111頁。年輕一代的學者,他們傾向于懷疑責任保險并沒有對侵權責任本身產(chǎn)生多少影響,甚至認為這兩個領域是徹底分離的。根據(jù)這些學者的觀點,保險和責任應當分離,風險的可保性以及保險本身都不應成為向被告施加責任的理由。目前的德國司法實踐中,除公平責任等領域,多堅持侵權法和責任保險的無關性原則或者分離原則。[69]參見前引[66],楊華柏文。

責任保險與侵權法的互動同樣存在于大陸法系的其他國家。在奧地利,責任保險在雇主責任領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雇主可通過責任保險分散經(jīng)濟風險成為其承擔雇員侵權責任的正當性緣由,瑞典亦有相似的司法傾向。在意大利,保險因素并不是立法者或者是法院司法裁判的考慮范疇,也并不影響被告的注意標準,法院在這方面顯得較為謹慎。在瑞士,無法直接證明責任保險與司法裁判之間存在關聯(lián),也無證據(jù)顯示責任保險助推嚴格責任的發(fā)展,責任與保險直接的關系僅在有關侵權法的論文中被偶爾提及。[70]大陸法系各個國家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參見前引[51],瓦格納書。

五、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的實際影響與分析

（一）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的實際影響有限

前述司法裁判數(shù)據(jù)顯示,責任保險在我國的司法適用中呈現(xiàn)出三大特點:第一,責任保險的適用范圍有限;第二,責任保險的適用險種有限;第三,責任保險的適用頻次不均衡。在我國侵權責任糾紛領域,交強險和第三者責任險是實務中最主要適用的責任保險險種,其余責任保險多是零星分布和適用。因此,可以認為責任保險的影響主要集中于機動車交通事故領域,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的總體影響有限,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并未如學說理論闡釋一般全面、深刻而巨大。比較法上,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多體現(xiàn)于英美法系。關于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影響,我國學者對該主題的研究肇始于20世紀末,從學術文獻的引證情況看,在我國理論上的責任保險對侵權法完全而深刻的影響,主要是基于對英美法系保險法理論的繼受,而現(xiàn)實中責任保險對侵權法有限的影響則是大陸法系國家較為正常的表現(xiàn)。

（二）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影響有限的原因

筆者認為,責任保險對我國侵權法影響有限的主要原因在于:第一,我國責任保險市場本身并不發(fā)達和健全,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2017年我國財產(chǎn)保險公司保費收入為10541.40億元,財產(chǎn)保險公司責任保險保費收入為451.30億元,責任保險僅占整體財產(chǎn)保險市場份額的4.28%,[71]數(shù)據(jù)來自國家統(tǒng)計局官網(wǎng),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L0E01&sj=2017,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24日。而多年來美國的責任保險占到財產(chǎn)險比重的40%,差距較大。[72]參見王向楠:《我國責任保險發(fā)展的影響因素研究》,載《重慶工商大學學報》2015年第4期。除此之外,我國公民的投保意識并不高,侵權訴訟依然是目前最為重要的和主要的救濟手段,責任保險本身的缺失自然無法對侵權責任體系產(chǎn)生太大影響。第二,我國并不存在類似美國的一般責任保險類型,因而不存在對一般侵權行為產(chǎn)生廣泛影響的險種,在目前“一般條款+類型化”式[73]參見王利明:《侵權責任法研究》（上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0頁。的侵權責任體系下,難言責任保險對侵權法的全面影響,即使是在特殊侵權責任類型中也只是集中于機動車交通事故領域。第三,機動車交通事故領域責任保險適用高度集中,源于相關責任保險在我國法律上的強制性規(guī)定,加之我國的特殊國情即機動車保有量巨大且機動車交通事故頻發(fā)。第四,我國基本承襲大陸法系之傳統(tǒng),法院的職權主義模式相較于當事人主義仍占據(jù)較高位置,保險公司對司法進程和訴訟的影響有限,當事人的訴訟參與并未如英美法系般“活躍”,司法的傳統(tǒng)性也決定法官只是單一的適用法律而非“造法”,因而保險因素本身不應當也難以成為裁判的重要因素,責任保險當然難以產(chǎn)生影響。

（三）責任保險與侵權法的互動對我國的啟示

責任保險對侵權法影響的理論分析和實務結論產(chǎn)生如此矛盾,源于單純的學術理論只能透過邏輯分析加之比較法的引入進而自我證成,并未深刻地展示和分析我國社會的實際發(fā)展狀況,特別是保險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現(xiàn)狀。一國的制度無法與其生長的土壤所分離,因此舶來品的傳入和發(fā)展必然經(jīng)歷本土化的洗禮從而具備新的特征。筆者認為,責任保險在損害賠償領域的作用不應被質疑,伴隨著無過錯責任的發(fā)展,責任保險為損害分散提供了新的路徑。同時,應當正視我國責任保險發(fā)展的實際情況。立法層面,應謹慎通過責任保險助推侵權責任的擴張,以維護侵權法自身體系,兼顧自由與安全的基本法律價值。美國20世紀末產(chǎn)生的侵權法和保險責任危機也說明,侵權責任的過度擴張和對責任保險的過度依賴會適得其反。司法層面,應堅持侵權法與責任保險的區(qū)別和分立,責任保險不應成為提高行為人的注意義務標準甚至苛加侵權責任的工具,最為簡單的邏輯是責任保險只有在侵權責任成立后才發(fā)揮作用。但是,也不應回避責任保險于侵權體系的作用,強制責任保險在機動車交通事故領域的發(fā)展是一個顯著的例子,未來于特定人身損害賠償領域助推強制責任保險是救濟被侵權人的重要方式。除此之外,責任保險作為行為人的特定經(jīng)濟因素,在公平責任領域有適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