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一柱獨秀峰（外一篇）

牙韓彰

南方不少的大山都被冠上“南天一柱”的名號，但是真正夠得上這稱謂的其實不多，而桂林王城的獨秀峰，應該是這不多當中最名副其實的一個。所謂“南天一柱”，必須跟人有關，而跟人有關的這一稱謂，肯定不是一般的蓑爾小民能夠擔當?shù)闷鸬?。桂林獨秀峰所在的地方就是明朝?zhèn)守一方的藩王王府所在地，當然擔當?shù)闷稹澳咸煲恢钡姆Q謂。其他地方的山峰能有這樣的故事和人物嗎？

要說桂林王城獨秀峰，先得了解王城。王城的準確名稱，應該是明朝藩王靖江王王府的城池。朱守謙是第一代靖江王，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侄孫，其父朱文正是朱元璋長兄朱興隆的兒子。朱興隆史稱早亡，沒什么故事流傳，倒是其子朱文正厲害，跟隨朱元璋打江山，沖鋒陷陣，屢立戰(zhàn)功，成為明初名將，尤其在堅守洪都府南昌城與陳友諒六十萬大軍相抗，毫無懼怕，深得朱元璋喜愛，官當?shù)搅俗罡哕娛骂I導機構(gòu)的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可惜，后來卻因?qū)Ψ赓p不滿勾結(jié)他人作亂而被罷黜。朱元璋倒還念其功勞，遂將其子朱守謙“育之宮中，教訓甚篤”。洪武三年四月分封諸位王子時，還將朱守謙封為靖江王，王府治所就在桂林。靖江王城坐落于桂林市漓江西岸，始建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建成，歷時20年之久。由于靖江王城地處桂林市中心地區(qū)，因而有“閱盡王城知桂林”之說。著名的文化名山獨秀峰就在這王城里邊。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有幸考上廣西師范大學就讀，學校本部就在這王城里，我的宿舍又恰好在獨秀峰腳下。我們每天都圍著獨秀峰晨跑，早晚隨時可以爬上獨秀峰，放眼鳥瞰昔日王府氣象，中午走過獨秀峰腳下的月牙池廊橋去飯?zhí)贸燥?，端著飯碗邊吃邊走回宿舍，還可以抬頭看看獨秀峰那陡峭挺拔的雄姿。整整四年時間，我們與獨秀峰朝夕相處，那些大大小小的洞穴也鉆了不少，只可惜那些有名無名的石刻題字卻沒記住幾個，只有占居半邊懸崖的“紫袍金帶”四個巨幅石刻，記憶猶深。這樣的經(jīng)歷如果放到現(xiàn)在，不知可以放大多少倍來吹牛。當時我們以讀書為第一要務，對什么山呀水呀洞呀不感興趣，卻不知因此也錯過了很多賞心悅目的大好景觀。

自我們?nèi)胄r起，就一直聽說要把學校搬出王城，讓這座王府舊址成為完全的風景名勝。但是，近四十年過去，我們班同學都有人退休了，我們的母校本部依然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脑谶@王城里。如今，你要來尋找桂林王城，尋找王城里的獨秀峰，就會看到，那顯赫而繁復的王府拱門，懸掛著著名書法家伍純道老師題寫的“廣西師范大學”的牌匾。但凡要走正道，從正門進入王城者，這是必經(jīng)的門口。當然喜歡走后門的，也可以轉(zhuǎn)到王城的背后，也就是獨秀峰北面，那里就有一道后門給你方便，離獨秀峰也更近一些。不過，據(jù)我觀察，雖然走正道要比走后門復雜一些，用時也久一點，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愛走正道，進正門。我想，大家也許就沖著穩(wěn)當而心安的感覺去的?？邕^了正門這道門樓，就可以直接踏進綠意蔥蘢的校園林蔭大道，其中正對王府大理石臺階的一條青石板路，就是當年王爺們進出王府的專用道，石梯兩側(cè)各有一株巨大的桂花樹，每到秋天，飄香滿園。稍微拐過王府的旁邊走去，獨秀峰便完全撲入了你的眼簾。這條青石板路兩側(cè)是幾個寬大的球場。想想幾十年前的師大讀書生涯，我們天天可以在當年只有王爺們才能攜著美眷游蕩的青石板路旁邊打球玩耍，我們的心情自是很爽朗的。

獨秀峰山體扁圓，東西寬，端莊雄偉，南北窄，峭拔峻秀，形成旁無坡阜的孤峰。雖然相對高度才有66米，但它以璀巍崢嶸的山勢，刀削斧劈般從王府后院平地拔起，巍然獨立于月牙池畔，就是倒影水中的山勢也一樣的卓爾不凡。每當晴日，或旭日東升或夕陽西下，滿天云霞和落日余暉潑灑在昂然挺立的獨秀峰上，遠遠望去，儼然一位披上紫袍玉帶的帝王在指點江山，因而獨秀峰又得一美名曰“紫金山”。崖壁上“紫袍金帶”的巨幅石刻，其創(chuàng)作靈感應該與此有些關聯(lián)。

我說獨秀峰是廣西文化名山，甚至是全國文化名山，自然是有依據(jù)的。這些依據(jù)大多跟靖江王以外的文化名人有關，跟石刻書法有關，倒跟一些大官巨僚來此附庸風雅沒多少關系，當然，那些能文又能官的人則是例外了。

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南朝劉宋時代，曾多次擔任光祿大夫的顏延之被貶到桂林（始安）任太守，常攜友人游歷桂林山間，吟詩作賦，互相唱和，其中一句“未若獨秀者，峨峨郭邑間”，應該是登臨獨秀峰后而得的佳句。而唐人張固的詩：“孤峰不與眾山儔，直入青云勢未休。會得乾坤融結(jié)意，擎天一柱在南州?！备敲髅靼装椎匕血毿惴濉澳咸煲恢钡莫毺貧鈩荼磉_出來了。清人袁枚干脆直截了當把獨秀峰作為詩歌的標題：《題獨秀峰詩》：“來龍去脈絕無有，突然一峰插南斗。桂林山形奇八九，獨秀峰尤冠其首?！睂Κ毿惴宓母桧炓稽c都不拐彎抹角。

桂林屬于典型喀斯特地貌區(qū)，有山必有洞，有洞必神奇。獨秀峰雖然孤峰獨立，但奇洞也不少，其山腳就有讀書巖、太平巖和雪巖三個典型石洞，其中最著名的是東麓的讀書巖，它是一個天然石室，大小約10余平方米，屋內(nèi)有天然石窗、石塌，下有水洞通月牙池。我們在廣西師范大學讀書時，宿舍的西側(cè)門就正對著這個巖洞的洞口，每當我們?nèi)ワ執(zhí)贸燥埗家哌^它的前面，再拐下月牙池的廊橋，但我記憶中，這個巨大的石洞內(nèi)當時凌亂不堪，沒有誰去特別關注它。而顏延之當年在桂林當太守時，府治就在獨秀峰的東面，據(jù)傳經(jīng)常到此處讀書，所謂讀書巖，說的就是他的故事。顏延之少年即以喜愛讀書和文章冠于當時而出名，后來又成為與陶淵明交誼深厚、與謝靈運齊名的著名詩人，后人總結(jié)他在桂林的功德有三，一是給獨秀峰命名；二是帶動形成桂林人讀書風氣；三是為官清正廉潔的典范?？赡芤舱虼?，唐鄭叔齊在洞中刻下了《新開石室記》，以歌其功頌其德。到宋元祐五年（1090年），郡太守孫覿又書寫“宋顏公讀書巖”六個篆字刻于巖口山壁，讀書巖便成為后人憑吊懷想而散發(fā)思古幽情的所在。

而太平巖，位于讀書巖的西面，原名西巖，高2.9米，寬4.25米，長31.5米，巖內(nèi)像一間寬敞的房子，地面十分平整，巖頂垂懸的鐘乳石，或似少女鬟發(fā)，或似斑斕的龍鱗，或似金光銀光的砂石。傳說歷代的靖江王爺都在此修心養(yǎng)性。

雪巖則在獨秀峰之北麓，洞口面向月牙池，高約3米，寬5.6米，深32米，洞壁呈白色，所懸鐘乳石潔白如雪，因以為名。雪巖附近有泉，名“廉泉”，亦名“獨秀”，明靖江王因泉鑿地為池，形似月牙，稱之月牙池，一直延至今日，但那條路因背著獨秀峰，顯得有些陰暗，我們讀書時很少有人打那兒走過。倒是月牙池上曲欄回廊，池中央有一亭子，池畔楊柳依依，我們班同學每走過曲廊，大家都愛在亭內(nèi)石凳坐上一坐。當時就覺得這月牙池好，而那三個巖洞沒什么稀奇。

獨秀峰峰頂是觀賞桂林全城景色的最好去處，自古以來為名士所向往。但要登獨秀峰，只有西南麓的登山石階可上，306級的石磴道，直上峰頂，如珠鏈串接起一路風光。明朝時期，由于此山在王府城內(nèi)，城內(nèi)所有風景自是為王家所獨有，他人難以接近，就算大名如徐霞客先生，也在第一道山門即“允升門”處，即被守備森嚴的王府兵衛(wèi)連續(xù)五次阻攔而未能登上獨秀峰。霞客先生應屬于有些硬氣的知識分子，不肯低就權(quán)貴和求那看家護院之小人，否則他略微打點一下，應該是可以上得到山頂?shù)?。遺憾之下的霞客先生只好在峰腳盤桓，游覽了西巖和月牙池，時間是“丁丑（1637年）五月初四日”。如果徐霞客先生能登上峰頂，一路看到“天下獨秀”“昆侖柱立”“中天砥枝”“拔地參天”“一蹴穿云”等處風光，不知《徐霞客游記》里還要增加多少篇幅??！

在獨秀峰頂上的獨秀亭，已是高踞懸崖之巔。登臨四望，仿佛云生足下，星列左右，整個桂林城如詩如畫奔來眼底。遠處群峰延綿騰繞，眼前孤峰錯落點綴，百里漓江由北向南穿城而過，宛如渾厚、持久、深遠的浩蕩文脈，永遠蓬勃在桂林的一方山水間。

如今，拉名人做宣傳推廣已成為各個旅游景點的慣常手法，其中最炙手可熱并到處被搶的人物，當屬大旅行家徐霞客先生，好在徐先生當年腳程厲害，幾乎走遍我國大好河山，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徐先生當年的蛛絲馬跡來作為噱頭。唯獨大名如南天一柱的桂林獨秀峰，徐霞客先生在桂林游蕩一月有余，未能登上峰頂。這一歷史性遺憾，叫今天那些書寫獨秀峰宣傳畫冊的人捶胸頓足不已。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