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雞窩

□王夢雨

我小時候在農村，家家戶戶必養(yǎng)雞，雞窩便是每家每戶的重點建設項目之一。

主人勤快能干，雞窩壘的精細，雞的棲居就舒適一點，有的主人偷懶，雞住的就狹小局促，而有的主人懶散成性，干脆放棄了重點項目建設，雞就滿院子亂跑，享受寶貴的自由。

古詩詞中的“雞棲于塒，雞棲于桀……”，塒，就是墻壁上雞棲息的洞；桀，通“撅”，就是雞棲的木架。可能古人的雞都棲居在院墻上的洞里或者木架上。但我的老家沒人肯讓雞睡在墻洞里，而木架也被放棄了，因為放養(yǎng)的雞會造成滿院雞糞，每天清理太麻煩。

村里的人都不愿意讓雞滿院子跑，于是，雞的棲居就在雞窩里了。老家的雞窩大多用竹竿扎的，上面覆網，雞散步吃飯、打架求偶，都在里面。角落里用磚頭石塊壘成圓形，上面搭個小棚子遮雨，下面放些干草就是窩，雞晚上睡覺白天生蛋，都在這個窩里。有的雞，一輩子都沒走出這個窩。

有一年，三爺爺家翻新房子，拆下來大堆舊瓦片堆在那里沒人要。我奶奶一琢磨，這不是正好拿來壘雞窩嗎？她便拉回一車瓦片，再去院子棗樹上砍了幾根樹枝，打算把我家的雞窩翻修一下。

雞窩修著修著，也許是建材過于充裕，瓦片剩得太多，也許是奶奶忽然心血來潮，總之，她老人家臨時改變了施工方案：要建一個豪華版的雞窩。首先是雞窩底層面積擴大了一倍，由原來的4平方米擴建為8平方米；然后，雞窩由以前的1層建筑增高成3層建筑！

奶奶先用瓦片壘了50公分寬、30公分高的兩面墻，上面鋪上樹枝，這第2層就是雞的“臥室”。這樣雞在晚上睡覺或白天休息的時候，雞糞可通過樹枝縫隙漏下去，在方便奶奶清理肥料的同時，也讓奶奶養(yǎng)的雞過上舒適體面的小康生活。但奶奶并未滿足這些，她在雞的“臥室”上面，又特意加了一層專門的“生蛋室”，里面鋪滿了金黃柔軟的麥秸稈，再放上兩枚“引蛋”，雞看到這兩枚雞蛋，就會自動把蛋下到這里了。

最讓我高興的是，奶奶在雞窩“生蛋室”外面的墻壁上，還留了一個小洞，虛堵了一塊磚。這樣，我下午放學回家，就不用進到雞圈里面，踮著腳躲著雞糞撿雞蛋。我只要在外面拿開磚頭，伸手去撿雞蛋就行了。

3層的豪華雞窩建成后，引來村里不少人參觀、學習。四奶奶驚嘆：“這哪里是雞窩，分明是別墅啊！”三嬸兒感慨：“雞到你家也享福，住上3層樓了！”大家知道，當時全村首富的大剛叔，前一年才蓋了全村唯一的2層小樓。村里當民辦老師的二嫂子文縐縐地對奶奶說：“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雞，在你家也詩意棲居了。”奶奶和大家聽了一臉茫然，接著都笑起來。

時代在發(fā)展，后來工業(yè)化養(yǎng)雞興起，在一排排鐵絲籠子里，雞開始定時吃飼料、喝水，定期打疫苗。村里再沒人養(yǎng)雞，奶奶壘的豪華雞窩也被雨打風吹去了?？墒?，誰說那些存在是毫無意義的呢？奶奶挽著袖子壘雞窩時淌在臉頰的汗水，村里人夸獎奶奶能干的笑容，下雨時雞躲在窩里咯唧唧享受的聲音，我放學回家伸手從小洞里撿雞蛋的喜悅……那些記憶，一直棲居于大腦之中，讓生命變得詩意和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