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照·堅守·反思

張倩 呂穎

摘 要：清水河是寧夏回族作家李進祥的標識，清水河之于李進祥的創(chuàng)作不僅僅是地理坐標與靈感來源，更是情感依托與民族立場。本文在細致閱讀李進祥小說《口弦子奶奶》、《換水》、《屠戶》等篇目的基礎上，從民族立場的深情觀照、地域性思考中的文學堅守、河流場域中的現(xiàn)代性反思三個方面來探究李進祥書寫“清水河”的意義和價值。

關鍵詞：李進祥;清水河

寧夏作家李進祥的諸多作品中都提及一條河——清水河，這個名字聽上去似乎是泛指而不是特指，就好比一個小姑娘的名字叫“女娃”或“囡囡”，它不是一個獨特的名字，更不是一個響當當?shù)拿帧Ｗ菲錃v史溯源，李進祥給出了詳細的解答：清水河還曾叫做苦水河、西洛水、蔚茹水、高平川水等。清水河長度300 多公里，是黃河的一條支流，西海固是其源頭。清水河不僅流量小，而且好些地方已經(jīng)斷流。河水咸苦，不能飲用，只能洗涮、飲牲口。李進祥在《清水河》、《河的比喻》、《西洛水、蔚茹水、高平川水， 歷史上清水河用過這些名字》、《清水河，一條流淌著人性與尊嚴的河》等篇目里詳細介紹了清水河的歷史和曾用名，也記錄著與清水河有關的趣聞和傳說。

一、民族立場中的深情觀照

短篇小說《口弦子奶奶》是李進祥走向文壇的成名作，這部作品用攝人心魄的口弦音樂譜出口弦子奶奶婚姻和命運的悲劇。文本中共有三處提到清水河，最為精妙之處便是作者運用通感的藝術手法對貨郎的美妙口弦聲進行了潤色，讀來驚覺余音裊裊，絲絲入扣。弦音抽象的高低、快慢變化被具象描繪成河水流速的急緩與河岸的寬窄變化。匯合、急流、漩渦……不疏忽任何一個細節(jié)，弦音和水聲彼此映襯，使讀者思接千載、視通萬里。[1]被譽為“生之悲歌”的《換水》一文，李進祥以首句交代清水河一帶的回族習俗是在出遠門前換水：臨行前，馬清與楊潔二人換水，馬清看到楊潔的換水動作虔誠莊重，耳邊的流水聲仿佛他第一次出門打工經(jīng)過清水河畔時聽到的潺潺水聲，于是這幾年的打工經(jīng)歷就像清水河在他心里泛泛地流淌。來到城市后，兩夫妻彼此關照，二人回憶起的諸多趣事也是和清水河有關：楊潔在清水河挑水、洗澡，馬清在清水河上游撒尿……[2] “清水河”貫穿文章始末，在全文被提及的次數(shù)高達十次，清水河的重要地位可想而知。對于經(jīng)常換水且賦予其儀式感的西海固穆斯林來說，清水河的水是最潔凈的水，換水不僅“換”掉了肉體的污垢，更能給人心靈以慰藉和滌蕩。

寫人即寫河，寫河亦是寫人。清水河的故事書寫了底層人民生活的苦難與沉痛，與此同時，樸實、隱忍、執(zhí)著、堅韌的回回形象也印刻在了讀者心中。別林斯基說：“在任何意義上，文學都是民族意識，民族精神生活的花朵和果實。”[3]李進祥站在民族寫作的立場，寫清水河也是為了對西海固、回族文化以及宗教信仰建立闡釋共同體?！暗侥壳盀橹?，我所有的作品幾乎都沒能繞開清水河。我想，以后的作品還是繞不開它……一條清水河，夠我寫上一生了。走不出清水河，像走不出一段愛情;走不出清水河，像走不出一種宿命?！盵4]李進祥所有談清水河的篇目里，沒有哪一句能比《走不出清水河》中的這句贊美更扣人心弦。李進祥將全心全意的愛戀和依賴傾注在這片土地，珍視如同河水般恬靜安詳。有切膚之痛，有全心之愛，有全人類的眼光和情懷關照這塊土地。清水河被寄托著沉甸甸的份量，既有生活的厚重，也有文學的詩意。清水河不僅是李進祥作品中主人公的心靈凈土，也是他靈魂深處的藝術境界和文學夢想。

二、地域性思考中的文學堅守

清水河是李進祥的標識。2018年1月21日，李進祥以主講人身份出席在“文學與生活”主題的朔方大講堂，他談到文學創(chuàng)作要銘記三要素：“一、頭上有天——要有執(zhí)著的信仰。宗教信仰也好，世俗信仰也罷，一定要是內心的平衡器;二、腳下有地——將一快承載自己的土壤作為作為自己的標識，始終如一，反復的說，化為己有;三、眼中有人，其實作品歸根結底是寫人，要努力創(chuàng)造讓讀者念念不忘的人物形象?！标P于第二點，李進祥坦言自己也曾疑惑是否應該將清水河一直寫下去？是否需要更大范圍的突破和探索？不只是李進祥先生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不少讀者以及寫作者也提出了追求地域性還是世界性的問題，甚至有很多作家不斷糾結在二者的站位上。其實，首先需明白地域性書寫是什么，其次再去探究地域性和世界性的關系。在文學藝術領域里，“地域性”不是“狹隘”或“落后”的代名詞，也不是“封閉”和“排斥”的代名詞，它是客觀存在，意味著地方特色。地域文化沒有高低之分，只有差異之別。也正是由于差異性才會產(chǎn)生多樣性，才會有不同文化的相互碰撞和吸引。李進祥不只在一個場合談到他與此相關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他曾沮喪地慨嘆自己寫了太多相似的故事、相似的人物，太多清水河邊的故事，他也曾嘗試過改變：例如寫作群體的改變，寫作手法的西化等等，探索的種種障礙讓他總是想念清水河，也讓他將目光再次投向清水河，重新審視后決定不再遠離。李進祥在《作家有信仰，文學有力量》一文中強調“作家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長期堅守的、可大可小的文化土壤，客觀存在或自我營造，長期堅持下去?！盵5]在西方，故鄉(xiāng)約克納帕塔法縣是?？思{的關注空間，狄更斯創(chuàng)造出倫敦的陰暗與偉大;在中國，北京城之于老舍，商州之于賈平凹，高密東北鄉(xiāng)之于莫言，湘西之于沈從文、荷花淀之于孫犁、清水河之于李進祥……平凡的土壤給予作家賴以生存和休養(yǎng)生息的空間的同時，作家又用靈動的筆墨創(chuàng)造出鮮活的故事從而賦予土地新的生命。在這種相互孕育和彼此豐富的過程中，土地便成就了作家，作家也在不斷感恩屬于自己的一方土地。

三、河流場域中的現(xiàn)代性反思

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提出場域理論這一概念，它代表著不同的社會空間，展示了不同的資本和權力所決定的處于不同位置的行動者之間的客觀關系?！皥鲇虻撵`魂是貫穿于社會關系中的力量對比及其實際的緊張狀態(tài)?！盵6]可見，場域并不會單獨存在于某個固定的社會結構，清水河的場域分析也不能單就清水河本身而言，而要將城鄉(xiāng)兩種活動場所相互關聯(lián)。清水河便是李進祥筆下城與鄉(xiāng)的交叉場域，是社會個體參與社會活動的主要場所。“資本”是場域理論的核心之一。在清水河這一場域中，《換水》中的楊潔、馬清;《屠戶》中的主人公屠戶;《天堂一樣的家》中的馬成等人物形象都是受資本的驅使活動而展開的力量的爭奪，資本的轉換。[7]城與鄉(xiāng)各自具備一個潛在開放的游戲空間，場域之間的邊界雖然是模糊的，但邊界的劃分是力量格局的變化，是資源爭奪的競技場。貧窮與富貴、底層與上流、控制與逃亡……均是不同主體之間的權力意志的博弈。正是因為處在場域中的個體對不同資本的傾向性追尋，使得在該場域上發(fā)生著不同的故事。清水河送別著無數(shù)年輕人離開故土涌向城市，又向每一個逃離城市回鄉(xiāng)療傷的家人敞開溫暖懷抱。“在這個復雜的場域中進行的是一場出走與回歸的征途”[8]在這場往返的征途中不難看出李進祥的現(xiàn)代性反思。

美國歷史學家艾愷曾指出： “現(xiàn)代化是一個古典意義的悲劇，它帶來的每一個利益都要求人類付出他們仍有價值的其他東西作為代價?！盵9]李進祥的底層敘事讓我們看到現(xiàn)代性是生存的悖論和困境，尤其是《換水》中馬清、楊潔這對懷抱美好希望到城里打工的恩愛夫妻，他們真誠善良，老實巴交，認為只要努力拼搏就會被城市接納。然而馬清在干苦力時摔斷了胳膊且沒錢醫(yī)治，楊潔為了給丈夫治病迫不得已做了皮肉生意以至于染上性病，“都是我不好，不該把你帶出來，咱回家，清水河的水好，啥病都能洗好！咱回家！”[10]二人不得不通過“換水”回歸鄉(xiāng)下。對農(nóng)村而言，城市即他者，他者即地域。無數(shù)從清水河畔出走的年輕人們被這片現(xiàn)代化的、新潮的、富足的、天堂般的地帶吸引，他們以“城里人”的他者形象作為自我形象的榜樣，否定原本的自我去努力塑造新的自我，經(jīng)歷著自我的“客體化”過程。但是“他者”的目光始終灼燒且排斥，使得這些“投城”的年輕人遭受著不同程度的身心創(chuàng)傷?！芭f的世界盡管是丑的是罪惡的，但它是穩(wěn)定的存在，而新的世界盡管自由，但卻沒有了方向和可以信賴的歸宿。”[11]在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知識和價值的可靠性保證了我們認識自我與世界的信心，而現(xiàn)代性卻讓人的生存成為懸浮狀態(tài)，危機四伏。于是，當傳統(tǒng)文化與城市文明相碰撞，安身立命與做人尊嚴相矛盾，馬清和楊潔選擇回到清水河，只有清水河才是他們的容身之所，也只有清水河是他們的精神原鄉(xiāng)。

參考文獻：

[1]李進祥.口弦子奶奶[J].回族文學，2017（5）.

[2]李進祥.換水[J].回族文學，2006（3）.

[3][俄]別林斯基.別林斯基選集第2卷[M].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174-175.

[4]李進祥.走不出清水河[J].回族文學，2017（5）.

[5]李進祥.作家有信仰，文學有力量[J].朔方，2012（3）.

[6]宮留記.布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M].河南大學出版社，2009：第50頁.

[7]張珍珍.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中的河流場域研究[D].云南師范大學，2014.

[8]張珍珍.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作品中的河流場域研究[D].云南師范大學，2014.

[9][美]艾愷.世界范圍內的反現(xiàn)代化思潮———論文化守成主義[M].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第 231 頁.

[10]李進祥.換水[J].回族文學，2006（3）.

[11]李自芬.現(xiàn)代性體驗與身份認同 中國現(xiàn)代小說的身體敘事研究[M].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9：第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