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P2P：模式、動機、本質與風險

鄧春生

(1.西南財經大學法學院;2.四川省紀委監(jiān)委，四川成都610000)

學界一般認為，P2P網絡借貸平臺是指主要通過互聯(lián)網這一渠道，為借款人與出借人(投資人)發(fā)生直接借貸提供信息匯集、信息發(fā)布、信用評估、信息溝通、成交撮合等服務，并從借貸交易業(yè)務中收取手續(xù)費或中介費的金融信息中介公司。自2005年Zopa在英國成立，2006年Prosper在美國成立，以及2006年拍拍貸在我國成立以來，P2P網絡借貸模式在世界范圍內迅速興起。由于我國的社會信用體制不健全，投資人沒有可靠的渠道對借款人進行客觀評價，因而可能會承擔借款人違約、壞賬追討等風險或成本。在此背景下，P2P平臺很難對我國的普通投資人產生吸引力。因此，P2P平臺公司為了解決P2P借貸模式在我國本土化的問題，實現(xiàn)擴大企業(yè)規(guī)模、迅速做大做強的目的，發(fā)展出了一些具有金融創(chuàng)新的運營模式。

近幾年，眾多學者對我國的P2P網絡借貸的運營模式進行了深入研究。比如，辛憲(2012)對國內外典型P2P平臺進行歸類研究，將其運營模式劃分為公益型(Kiva)，純中介型(Prosper，拍拍貸)，參與型(Zopa，人人貸，宜信)。[1]王紫薇等(2012)以“拍拍貸”、“宜農貸”為例，對我國P2P網絡小額信貸運營模式進行了探索研究。[2]譚中明等(2014)對我國5家P2P借貸平臺的運營模式進行了優(yōu)劣分析，并給出了P2P平臺健康發(fā)展的建議。[3]夏勇(2016)對國內銀行系P2P網絡借貸平臺，特別時平安銀行系“陸金所”、民生系“民生易貸”、國家開發(fā)銀行系“開鑫貸”等三大銀行系P2P平臺，的發(fā)展模式進行分析。[4]黃美堅等(2017)對中美英三國典型P2P運營模式進行了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我國P2P貸款人群信用等級偏低、對借款人的資信要求低是影響我國P2P平臺融資模式有效性的主要原因。[5]張海洋(2017)指出中國和英國都普遍采用擔保模式，但美國沒有；進一步利用博弈模型得出監(jiān)管當局對平臺信息披露監(jiān)管的差異是產生擔保模式的主要原因。[6]彭龍等(2018)對中美兩國P2P網絡借貸的運營模式進行了對比研究，得出了美國P2P平臺在在信息中介的職能上擴展了上下游業(yè)務范圍，但我國P2P借貸平臺則更多地介入投融資業(yè)務并承載了信用中介的功能。[7]

盡管我國P2P網絡借貸運營模式已經得到了詳細討論，但是鮮有文獻去討論這些運營模式出現(xiàn)的本質動機。[8]更為重要的是，掌握運營模式出現(xiàn)的本質動機，對我們規(guī)范P2P網絡借貸行業(yè)具有重要的意義。因此，本文從運營模式的本質動機出發(fā)，將運營模式分為：(1)傳統(tǒng)信息中介模式；(2)中國特色信用中介模式，并對其出現(xiàn)的背景、動機、本質和風險等進行了分析。

一、傳統(tǒng)信息中介模式

在傳統(tǒng)的信息中介模式，P2P平臺企業(yè)只對信息發(fā)布負責，不承擔該項目的信用風險，不提供任何保證，并通過收集信息、中介服務費獲取利潤。該項目的信用風險由(出借人)投資者承擔。當然，該平臺將設置基于評分模型，以盡量減少借款人的違約率客戶進入某一閾值。根據(出借人)投資者是否直接接觸終端借款人，P2P平臺的信息中介模式可分為如下兩種：

(一)個人對個人/實體企業(yè)模式

1. 背景

P2P網絡借貸是一種基于互聯(lián)網的思維個人貸款行為，獨立于正規(guī)金融機構體系，并超越了傳統(tǒng)熟人社會的限制。建立P2P平臺公司的根本目的是讓私人借貸行為陽光充足，部分滿足了商務消費個人貸款需求和公眾的財富管理需求，并具有包容性金融的意義。因此，個人對個人貸款模式，是P2P網絡借貸最基礎的運營模式。在普惠金融的驅使下，P2P平臺有動機或使命去解決實體企業(yè)，特別是中小微企業(yè)的融資困難問題。與此同時，P2P平臺公司也需要優(yōu)質的實體企業(yè)客戶來增加平臺流量和擴大平臺規(guī)模。

2. 模式框圖及其特征

個人對個人/實體企業(yè)的信息中介模式的示意框圖如下圖1所示。

圖1 個人對個人/實體企業(yè)的傳統(tǒng)信息中介模式的示意框圖

其特征有：

●動機：解決借款人(個人和中小微實體企業(yè))融資困難的問題，落實P2P網絡借貸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普惠金融模式。

●P2P平臺屬性：信息中介平臺；與融資過程隔離。

●投資人與借款人關系：投資人直接借款與借款人，屬直接融資；投資人與借款人是一一對應的。

●P2P平臺利潤來源：信息中介服務費。

●信用風險承擔方：借款人的信用風險由投資人承擔。

●典型代表：拍拍貸。

(二)個人對類金融企業(yè)模式

1. 背景

我國的P2P平臺有強烈的意愿與傳統(tǒng)的金融中介公司合作，以獲得優(yōu)質的金融客戶。對于傳統(tǒng)金融中介公司來說，由于他們擁有金融牌照以及優(yōu)質的金融客戶，僅僅通過向P2P平臺推薦客戶，而不是利用P2P平臺資金來獲取利差，是不符合傳統(tǒng)金融中介公司利益的。與此同時，與獨自尋求優(yōu)質的個人或實體企業(yè)客戶相比，直接與金融中介公司合作，由金融中介公司來承擔借款人/企業(yè)的違約風險，更符合P2P平臺企業(yè)降低運營風險的訴求。

2. 模式框圖及特征

個人對類金融企業(yè)的信息中介模式的示意框圖如下圖2所示：

圖2 個人對類金融企業(yè)的傳統(tǒng)信息中介模式

其特征是：

●動機：解決在中國社會信用體制不健全情況下，P2P平臺公司難以吸引優(yōu)質借款人的問題。

●P2P平臺屬性：信息中介平臺；與融資過程隔離。

●投資人與借款人關系：投資人直接購買類金融企業(yè)發(fā)布的金融產品，屬直接融資；投資人與類金融企業(yè)是一一對應的。

●P2P平臺利潤來源：信息中介服務費。

●信用風險承擔方：終端借款人的信用風險由類金融企業(yè)承擔。

●典型代表：有利網。

二、中國特色信用中介模式

(一)純信用中介模式

1. 背景

由于中國的社會信用體制不健全，P2P平臺很難在線上吸引優(yōu)質的投資人和借款人。在這種情況下，有些P2P平臺開始在線下尋找優(yōu)質的客戶。與此同時，另一些P2P平臺，則采用信用中介的模式。即，承諾用風險準備金的方式，為借款人提供擔保。比如借款人去借款，但是由于個人因素不能及時履約還款，那么平臺就會先補償這一筆錢，用風險準備金的方式，先墊付給投資人。之后，再對借款人進行最后的資金追償。這種模式的本質目的，是平臺通過擔保給借款人增信，以便吸引更多的投資人并擴大平臺的業(yè)務規(guī)模。

2. 模式框圖與特征

中國特色純信用中介模式的示意框圖如下圖3所示：

圖3 中國特色純信用中介模式示意框圖

其特征有：

●動機：在中國社會信用體制不健全情況下，P2P平臺公司通過提供擔保、承諾剛性兌付(保本保息)的方式，實現(xiàn)迅速擴大平臺規(guī)模的目的。

●P2P平臺屬性：信息中介、信用中介；直接參與融資過程。

●投資人與借款人關系：投資人通過P2P平臺來間接借貸給借款人，屬間接融資；投資人與借款人難以一一對應。

●P2P平臺利潤來源：信息中介服務費、信用擔保服務費。

●信用風險承擔方：終端借款人的信用風險由P2P平臺(或與P2P平臺合作的第三方擔保公司)承擔。

●潛在風險：劣質借款人易進入P2P平臺，在剛性兌付下P2P平臺的資金鏈壓力和擠兌風險較大；由于是間接融資，P2P平臺可能發(fā)布虛假標的，甚至設計龐氏騙局。

●典型代表：陸金服。

(二)類資產證券化模式

1. 背景

為了吸引客戶、增加流量、擴大規(guī)模，在我國全社會信用體制尚需健全的背景中，P2P平臺公司逐步從單純的信息中介演化為信用中介。同時，由于投資人與借款人存在不同偏好，投資人希望收益穩(wěn)定、期限短、流動性較好，而借款人希望借款期限長、成本低。借貸雙方偏好不同促使P2P平臺采取借短貸長、期限錯配等方式來滿足雙方需求。因此，在信用中介模式中，P2P平臺通常會建立資金池來應對由借短貸長、期限錯配等造成的資金鏈壓力和擠兌風險。

如果大量不合規(guī)借款人進入P2P平臺，就會造成平臺難以做到借款人和投資人一一對應，甚至出現(xiàn)收益遠遠不能彌補違約損失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P2P平臺嚴重依賴新增資金的進入，不然資金池方式也不能有效應對資金鏈壓力和擠兌風險。在尋求新增資金方面，除了擴大投資端的業(yè)務外，另一個有效的手段是：將部分期限長、變現(xiàn)能力弱的長期貸款(債權)證券化，以獲得現(xiàn)金流支付近期債務，或者投資流動性較強項目，實現(xiàn)風險的合理分配，從而改善資產負債架構，達到降低資金池風險、提高公司的安全系數的預期效果。

2. 模式框圖及特征

中國特色類資產證券化模式的示意框圖如下圖4所示：

圖4 中國特色類資產證券化模式的示意框圖

其特征是：

●動機：使那些期限較長、相對變現(xiàn)能力弱的長期貸款得以證券化，通過獲得現(xiàn)金流動性，來解決由于借貸雙方流動差異、期限錯配等造成的資金鏈壓力和擠兌風險等問題。

●P2P平臺屬性：信息中介、信用中介、證券承銷商、(有可以還是SPV)；深度參與融資過程。

●投資人與借款人關系：投資人通過P2P平臺來間接借貸給借款人；證券投資人可以購買證券，由P2P平臺的證券回購獲得本息收入。

●P2P平臺利潤來源：信息中介服務費、信用擔保服務費、發(fā)行證券的現(xiàn)金流帶來地二次投資收益。

●信用風險承擔方：終端借款人的信用風險由P2P平臺(或與P2P平臺合作的第三方擔保公司/類金融企業(yè))承擔。

●潛在風險：在監(jiān)管缺失時，P2P平臺可能會繞開傳統(tǒng)資產證券化過程中資產轉讓、整體認購、權益化安排、交易所掛牌等正規(guī)流程，較易產生跨行業(yè)風險積累。

●典型代表：PPmoney。

(三)超級債權人模式

1. 背景

我國法律奉行的是金融分業(yè)經營，法律禁止非金融機構主體私自發(fā)放貸款，但是卻允許個人對個人的借貸，因而P2P平臺可以委托某個人作為主體來完成貸款業(yè)務。另外，P2P平臺出于風險控制的目的，通常難以尋找到合適的投資人對借款人進行及時放款，進而難以滿足借款人對貸款實時性的要求。因此，為了增加平臺流量，迅速擴大平臺規(guī)模，P2P平臺會委托專業(yè)放貸人(通常都是該平臺實控人或實控人的特定關系人)向資金需求方及時放款，以實時滿足借款人的需求。專業(yè)放貸人以個人名義對借款人放款后，取得相應債權。然后，專業(yè)放貸人再通過P2P平臺將債權轉讓給平臺投資人。投資人獲得債權帶來的利息收入。

2. 模式框圖及特征

中國特色超級債權人模式的示意框圖如下圖5所示：

圖5 中國特色超級債權人模式的示意框圖

其特征是：

●動機：避免P2P平臺不能直接放貸的法律限制，滿足借款人對貸款實時性的需求，實現(xiàn)增加平臺流量，迅速擴大平臺規(guī)模的目的。

●P2P平臺屬性：信息中介、信用中介、債權轉讓與回購平臺。

●投資人與借款人關系：投資人從P2P平臺(或專業(yè)放貸人)有償獲取債權(或理財產品形式)來間接實現(xiàn)出借資金。

●P2P平臺利潤來源：投資人債權取得與最終借款人貸款之間的利息差。

●信用風險承擔方：終端借款人的信用風險由P2P平臺(或第三方擔保公司)承擔。

●潛在風險：存在期限錯配、資金池、債權轉讓有效性、虛假債權、資金杠桿等一系列潛在風險。

●典型代表：宜信公司。

結 語

從上述分析不難看出，在我國社會信用體制不健全的情況下如何實現(xiàn)迅速擴大P2P平臺規(guī)模的目的，是中國特色信用中介模式出現(xiàn)的本質動機。因此，落實我國P2P網絡借貸的普惠金融屬性，讓更多的民間資本更好地服務于實體經濟的發(fā)展，解決我國社會信用體制問題是一個根本出路?？尚械姆桨赣袃蓚€：探索試行P2P接入央行的征信系統(tǒng)；建立P2P行業(yè)標準的借款人信用評級系統(tǒng)，即時更新借款人信用評級，防止借款人在不同P2P平臺上惡意借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