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霞
賀磊明,男中音歌唱家,中央歌劇院特聘外籍專家,現(xiàn)任武漢音樂學院聲樂系教授,楚天學者。1983年入選由文化部舉辦的“吉諾·貝基(Gino Bechi)大師班”學習,1985年從武漢音樂學院聲樂系畢業(yè)后考入中央歌劇院,其后在該院上演的多部中外歌劇中擔任重要角色,如歌劇《茶花女》《卡門》《丑角》《馬可波羅》,以及清唱劇《風流寡婦》《屈原》等。由于他在歌唱及表演方面的才華,曾被評為文化部直屬文藝團體優(yōu)秀青年演員、“中國十大男中低音”。
2018年,學生劉剛、王珠峰考入中央音樂學院攻讀音樂藝術(shù)表演(聲樂)博士;同年7月,學生陳泳汐榮獲“黃龍國際音樂節(jié)”美聲唱法特等獎。在近年國內(nèi)外的各類聲樂比賽中,其學生也是屢屢獲獎。因筆者也曾受教于賀磊明老師,此次受《歌唱藝術(shù)》雜志的委托,近期就美聲演唱與教學的相關(guān)話題與賀磊明老師展開探討并整理成文,以期對聲樂教育工作者及聲樂學習者以啟迪和借鑒(以下賀磊明老師簡稱“賀”,筆者簡稱“張”)。
在吉諾·貝基大師班上課(1983)
張:賀老師,您好!請介紹一下您的聲樂學習之路。
賀:我從小喜愛音樂,喜歡唱京劇和現(xiàn)代戲,也拉過二胡、小提琴,中學的時候就是學校的文藝骨干、宣傳隊成員。讀高一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學校組織文藝演出,我就毛遂自薦演唱了一首《唱支山歌給黨聽》。唱完之后,音樂老師說我嗓音條件不錯,應該去學習聲樂,于是我便開始學習聲樂,我的第一位聲樂老師就是這位音樂老師的舅媽——謝怡配老師。謝老師是我國第一代從國外深造歸來的歌唱家應尚能先生的學生,當時是武漢一中的音樂教師。我當年學習聲樂時都沒有交過學費。因為我是湖北人,普通話說得很不標準,翹舌與平舌、前鼻音與后鼻音等都分不清楚。作為北京人的謝老師總是耐心地幫我糾正,尤其在中國作品的咬字上下了很多工夫,一首歌往往會糾正很長時間。這一過程為我以后更好地演唱中國作品打下了深厚的基礎(chǔ)。那個時候,我學習的主要是中國作品,即使有外國作品,像《我親愛的》《尼娜》等,也是用中文演唱。謝老師對我的聲樂啟蒙是本著盡可能地保持我自然的歌唱狀態(tài)、沒有任何毛病。我衷心地感謝她為我打下的歌唱基礎(chǔ),更感恩她培養(yǎng)了我作為一個聲樂人應該具備的品質(zhì),我一生都受到她人品、思想、情操的影響。
高中畢業(yè)之后,我被特招進入部隊宣傳隊。在宣傳隊,除了自己演出外,還要教戰(zhàn)士們唱歌。一年的軍旅生涯后,就遇到了全國大裁軍,宣傳隊解散。我作為復員軍人考入武漢音樂學院聲樂系,師從田壽齡老師(現(xiàn)廈門大學退休聲樂教授)。田老師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一進入大學,我就接受了系統(tǒng)的“美聲”訓練,所以提高很快,專業(yè)成績也是遙遙領(lǐng)先。當時的聲樂系主任蔣箴予老師甚至夸我“就是一個歌唱天才”,在大學二年級剛結(jié)束時,我就入選了文化部舉辦的吉諾·貝基大師班。
張:吉諾·貝基大師班是在1983年由文化部舉辦,當時的選拔應該非常嚴格吧?
賀:對,當時的選拔是面向全國的專業(yè)文藝團體和音樂院校進行的,由貝基先生親自挑選,除了我之外,入選的學員還有胡小平、田玉斌、游立志等。貝基先生非常喜歡和欣賞我的聲音,但現(xiàn)在想起來,因為當時我只是大學二年級,程度還比較淺,演唱的曲目也不多,所以還是有些遺憾。
在芬蘭參加國際聲樂比賽(1987)
張:這一學習經(jīng)歷對您的歌唱之路產(chǎn)生了哪些重要影響?
賀:可以說,短短兩個月的學習影響了我一輩子,因為我由此認定了只有像吉諾·貝基這樣的聲音才是真正的“美聲”,是代表意大利風格的、古典的、純正的“美聲”。貝基先生當時已年近七十,但上課時卻可以經(jīng)常示范,無論高音還是低音,聲音輝煌而漂亮。令當時年輕的我們望塵莫及。大師班時間雖短,那種聲音卻在我腦海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永遠閃爍著光芒,成為我畢生追求的目標。當然,其中的方法到現(xiàn)在我還在琢磨。
張:您曾說過貝基先生教您“咬著筆歌唱”,這種訓練的目的是什么?
賀:“咬著筆歌唱”就是說不要把嘴張?zhí)?。我一直都在琢磨貝基先生如何保持歌唱的高品質(zhì)數(shù)十年?貝基先生說“下巴里面有一個力度”(在這一點上希望不要隨意模仿,只有真正理解的人才會運用)。我的理解是:歌唱時下巴必須放松,但在下巴處、嗓子里要“抹”上一個力量,這就是意大利“美聲”特有的聲音的金屬音。無論男高音還是女高音,每個聲部都需要這個“金屬音”。我認為俄國人用得有些夸張,但意大利人用得恰到好處。也許說意大利語時天生就容易獲得這種金屬音質(zhì),很多大師并不會專門講這個,但貝基先生會強調(diào)這一點。在這些問題上,田玉斌老師在世時,我曾和他探討,并在自己的教學中不斷探索,當學生發(fā)出這種音質(zhì)的聲音時,便會讓他們努力記住這個聲音。
張:您與貝基先生同是男中音,在跟隨貝基先生學習的過程中,您是否會經(jīng)常模仿?
賀:很多人評價我的聲音“很古典”“具有典型的意大利氣質(zhì)”,像唱片里的聲音。我覺得之所以我有這樣的聲音,就是受貝基先生的影響。在學習、演唱的過程中,我都在模仿貝基先生的這種用聲方法。我認為聲樂的學習,特別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找準一個和自己的條件很像的聲音進行模仿,在此基礎(chǔ)上再仔細揣摩、研究。我曾研究與貝基先生同時期的其他男中音歌唱家的聲音,如早期的蒂塔·魯弗(Ftta Ruffo)、晚期的巴斯蒂亞尼尼(Ettore Bastianini),這些歌唱家聲音類型不盡相同,但在演唱方法上是一致的,我追求這樣的唱法。
在第二屆中國歌劇節(jié)參演歌劇《茶花女》(2014,左一為陳泳汐)
張:貝基大師班結(jié)束時的匯報音樂會您演唱的什么作品?
賀:當時的結(jié)業(yè)音樂會我演唱了多尼采蒂的歌劇《寵姬》中的唱段《來啊,萊奧諾拉,我拜倒在你的足下》和歌劇《唐帕斯夸勒》中的唱段《美如天仙》,都是貝基先生給我布置的作業(yè)。
張:您認為貝基先生的歌唱理念是什么?這種理念對您的歌唱及教學產(chǎn)生了哪些重要影響?
賀:我認為貝基先生最重要的歌唱理念就是“面罩唱法”,這也是意大利“美聲”的精髓。現(xiàn)在,意大利仍然強調(diào)這種唱法,但只有像貝基先生這樣的老一輩歌唱家才把它做到了極致。我一直在探索這一科學唱法,它讓我的聲音可以經(jīng)久不衰。在劇場演出時,我的聲音也得到了驗證,觀眾都說我的聲音很“泛”、穿透力好,在劇場的任何角落都聽得清晰、一致。去年(2018)11月,意大利著名男中音歌唱家保羅·科尼聽完我演唱的詠嘆調(diào)《祖國的敵人》激動地說:“你是中國的吉諾·貝基……”我認為這不是力量的問題、不是喉嚨構(gòu)造和腔體大小的問題,而是集呼吸、喉嚨的打開及放下的狀況、咬字等為一體的歌唱體系。
張:1985年,您參加了極具權(quán)威性的“全國聶耳、冼星海聲樂作品演唱比賽”,并一舉獲得銅獎,能否介紹一下當時的情況?
參演中央歌劇院制作的歌劇《茶花女》
賀:這個比賽,應該說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由文化部、中國文聯(lián)組織的全國性的權(quán)威聲樂比賽,只分民族組和美聲組,以省為單位組成代表隊。當時,近兩千人住在哈爾濱友誼宮,許多已經(jīng)在全國有一定知名度的歌唱家都參加了這次比賽,獲得民族組金獎的就是彭麗媛老師。這是當時真正意義上選拔歌唱人才的專業(yè)賽事。
張:同樣是1985年,從武漢音樂學院聲樂系畢業(yè)后,您考入中央歌劇院,并先后在歌劇《茶花女》《卡門》《丑角》《馬可波羅》中擔任重要角色,您認為作為一名歌劇演員應具備哪些素質(zhì)和能力?
賀:大四那年我去考了中央歌劇院,之后就接到了出演歌劇《丑角》中希爾維亞的任務,畢業(yè)后便直接進入了中央歌劇院工作。我認為一名歌劇演員需要全面的綜合素質(zhì),尤其在表演方面。剛剛大學畢業(yè)時,因為習慣了與鋼琴合作,第一次和樂隊合作時我就傻了,幸虧樂隊指揮鄭小瑛老師、歌劇導演陳大林老師,她們在藝術(shù)上嚴格要求,又都像母親一樣耐心而細致地給予我無私的幫助,使我在表演、在角色的理解及塑造、在音樂的表達等方面不斷地提高,快速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歌劇演員。
張:您在中央歌劇院工作的幾年,除了演出和排練外,在專業(yè)上還有哪些學習或藝術(shù)實踐呢?
賀:進入中央歌劇院以后,為了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我先后隨沈湘老師、黎信昌老師學習,他們從歌唱技術(shù)、情感表達、藝術(shù)處理等方面給予我巨大的幫助。1988年我參加了“第三屆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并獲得美聲唱法專業(yè)組金獎。
中央歌劇院是我從學生走向職業(yè)舞臺的重要平臺,參加了許多黨和國家的重大演出。我清晰地記得1989年“七一”晚會,我演唱了關(guān)峽老師寫的《望鄉(xiāng)詞》,當時觀看演出的國家領(lǐng)導人特意要求中央歌劇黨委轉(zhuǎn)達他的表揚。1990年我在人民大會堂舉辦的重大演出中獨唱了主題歌《新的長征,新的戰(zhàn)斗》。可以說,正是在中央歌劇院的這些實踐,為我積累了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我對中央歌劇院有著深厚的感情。
張:1990年,您受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劇大師阿爾弗萊德·克勞斯之邀赴西班牙參加大師班學習,這段學習經(jīng)歷對您的歌唱又有了哪些促進?
參演中央歌劇院制作的歌劇《卡門》
賀:1990年,我參加了在西班牙巴塞羅那理賽奧大劇院舉辦的有歐洲和南美洲優(yōu)秀青年歌唱家共同演出的歌劇獨唱及重唱音樂會,獲得克勞斯先生的肯定。音樂會后我收到了先生的邀請,前往西班牙學習??藙谒瓜壬诼曇衾砟钌虾拓惢壬浅=咏?,這段時間,我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在語言、作品風格上的不足,尤其是作為一名職業(yè)歌劇演員,在參演歌劇的過程中,在語言交流、詮釋作品的準確性等方面均還有待提高。因此,為期一年的大師班結(jié)束之后,我決定繼續(xù)留在國外學習。
張:1993年您應邀參加美國西部加州“桑塔·巴巴拉音樂節(jié)”,此后定居美國。在此期間,您的演唱又得到了哪些提高?
賀:1993年,我受邀參加美國西部加州“桑塔·巴巴拉音樂節(jié)”的演出獲得成功,并獲得“全美聲樂教育和聲樂演唱聯(lián)合會聲樂比賽”第二名。隨后,我進入美國舊金山音樂學院繼續(xù)學習,1995年、1996年先后兩次參加美國大都會歌劇院的選拔,第一次獲得第二名,但只有一個名額。于是第二年我再度赴考,以第一名的成績在美國大都會歌劇院西太平洋地區(qū)的選拔賽中脫穎而出。接下來就在加州伯克利參演歌劇《茶花女》,出演阿芒;在費爾菲爾德(Fair Field)(美國城市)參演歌劇《弄臣》,出演利戈萊托。后來Enthusiasm經(jīng)紀公司和我簽約,我就到了紐約,美國的藝術(shù)雜志當時都有相關(guān)報道。到了美國東部以后,由于沒有工作,我考入了大都會的合唱隊,在合唱隊唱了三年。在此期間,出演了勛伯格的歌劇《摩西與亞倫》,飾演長老??梢哉f,從1991年到1996年的學習,使我在歌劇演唱、語言、表演、作品詮釋等方面有了全方位的提升。
張:在您的歌唱生涯中,是否也遇到過瓶頸期,您是如何面對并解決這一時期遇到的問題的?
賀:要說我個人的學習、演唱還是比較順利的,只是到了紐約以后,開始唱男高音,走了些彎路。之前我出演的都是男中音聲部的角色,當看到男高音聲部的收入很高,或者說是更有前途,我覺得我也能把高音練上去,所以自己把自己訓練成了男高音。后來,大都會歌劇院的角色經(jīng)理聽了我唱男高音之后,告訴我說:“你是一個男中音,而且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男中音?!敝链?,我成為偉大男高音的夢想破滅了。
張:那您是哪一年回國的?為什么會選擇回到母校武漢音樂學院任教?
賀:2003年,中央歌劇院院長劉錫津、歌劇團團長黃越峰邀請我回國演出歌劇《卡門》。2004年,我再次回國參加“北京歌劇節(jié)”,中央歌劇院第二次向我伸出了“橄欖枝”,并通過國務院外國專家局、文化部外聯(lián)司,聘我為“中央歌劇院專家及歌劇主演”。與此同時,中央音樂學院和中國音樂學院也紛紛邀請我前往任教,考慮到年邁的父母,更為了我深愛的母校,我毅然把武漢音樂學院作為我的根,回來執(zhí)教。
張:從職業(yè)演員到教師,您如何完成從舞臺到講臺的轉(zhuǎn)型?
賀:要說這一點,我個人是秉持著“從實踐中學習,在學習中實踐”的態(tài)度和原則。從事教學初期,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唱,也有這么多年的學習經(jīng)歷,教學應該沒有問題。但真正接觸到教學以后才發(fā)現(xiàn),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直到最近幾年,我才感覺取得了一些成果。學生要獲得好的聲音并非一蹴而就,有些問題甚至需要終身努力。從教十五年,我很深的感觸就是學生還是要從唱小歌開始,打好基礎(chǔ)最重要,切忌急于求成。即便是歌唱天才也要八年左右的時間才能見成效,更何況普通人。
張:聲樂教學各階段是否會有不同的側(cè)重點?
賀:我認為無論本科生還是研究生,無論初級、中級還是高級程度,都要反復地演唱小作品,要來回地“炒剩飯”,想要成功、想要真正地獲得認可,就需要不斷地“回爐”。
張:您聲樂教學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賀:我認為,“美聲”不能簡單地說是“美好的聲音”,而是以意大利歌唱家卡魯索、吉利前后的一代大師所創(chuàng)立的一種歌唱方式。大家學習“美聲”,就是要學習這種歌唱方式。我的教學就是把我的學生都訓練成這樣的聲音,往這樣的聲音上去努力。而且,這種聲音可以演唱各種體裁、類型、風格的作品,尤其是能夠更好地演繹和詮釋中國作品。真正的意大利“美聲”和唱中國作品并不矛盾,如果有矛盾、有問題,只能說明我們的“美聲”沒有學好、沒有學到家。應該說,美聲唱法是最自然、最能表現(xiàn)我們民族共性的一種唱法。絕對不是意大利“美聲”只能演唱西洋作品,這種觀念是絕對錯誤的!
在歌劇《卡門》中飾演斗牛士
與學生劉剛合影
在教學過程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要找到每位學生該唱的聲音類型,例如大號抒情就是大號抒情,把它唱小了、捏住了就不對。如何準確鑒別學生的聲部呢?有些學生在初學階段,嗓子沒有那么寬大,作為聲樂教師要能夠識別出學生有可能是因為喉位還沒有放下來,這還不是他真正的聲音,等等。
張:有一種說法說“美聲”演唱要聲音位置略靠后,您覺得對嗎?
賀:我的觀點是:為什么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大家都在學習“美聲”?如果說“美聲”唱漢語不好唱,大家為什么還要學習?就是因為“美聲”是科學的,它代表了一種歌唱的標準,即大家都在追求的卡魯索等歌唱大師樹立的標準。為什么現(xiàn)在有的歌唱家唱外語作品、唱中國作品都很好,其實還是方法問題,而不是靠后和靠前的問題,是適度的問題。有的民歌演唱過于擠、卡,如果用這樣的標準衡量美聲唱法,才會覺得位置靠后。
張:是否是真假聲運用的比例的不同?
賀:我覺得是聲音類型的不同、“號”的不同,每個人的真聲、假聲的混合程度都不一樣。例如花腔女高音中低音區(qū)用假聲就沒有聲音了,大號戲劇女高音往中低音走依然有假聲,這就是聲種、聲部的不同,當然也因人而異。因此,在訓練花腔女高音的中低音區(qū)時要謹慎地加真聲。這些都是我從教十五年,慢慢摸索和總結(jié)出來的。
張:您認為聲樂教師在教學上應關(guān)注的核心元素是什么?聲樂教師怎樣才能具備這樣的能力?
賀:我認為教聲樂的人不一定比學聲樂的唱得更好,但“境界”一定要高過學習者。這個“境界”非常重要,要知好壞、曉高低、懂雅俗!歌唱的境界不完全是高音、音量和聲音本身,而是對聲音的控制能力、對音樂的理解力,是表達聲音和用聲音加音樂所表現(xiàn)出的境界,這個境界要超出常人許多才行。聲樂教師就是要不斷努力提高自己的境界,要多聽、多看、多思考、多琢磨。
張:2018年中央音樂學院招收首屆音樂表演藝術(shù)方向的博士研究生,兩位被錄取者劉剛、王珠峰都是您的愛徒。作為地方院校的聲樂人才培養(yǎng),您是如何取得如此突出的教學成果?
賀:中央音樂學院2018年招收的首屆“美聲”演唱的聲樂博士只有兩名,我的學生劉剛、王珠峰以第一、第二名的優(yōu)異成績被錄取??荚嚂r,很多評委都認為這兩位男中音是從意大利學成歸來的,認為他們的聲音有著純正的意大利“美聲”味道。說到對于他們的教學,其中劉剛是西安音樂學院王真教授的學生。王老師和我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他非常了解我的歌唱,在劉剛讀研究生二年級的時候,他就介紹劉剛跟隨我學習。幾個月的時間,幾乎天天上課。后來,劉剛應聘到我們學校,除了完成為期一年的“青年教師培養(yǎng)計劃”的學習外,基本上一直不間斷地跟隨我學習,可以說是我一手把他“掰”成了有著意大利古典味道及特質(zhì)的男中音。當然,劉剛自己也特別刻苦,對歌唱有著執(zhí)著的追求。而王珠峰是在大學三年級還“沒有上道”的程度來找我學習的,這孩子有著樸素的情感和執(zhí)著的追求。我在河南給他上課之后,他就認定要跟我學習。后來考取了我的研究生,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哭了,說現(xiàn)在可以真正跟賀老師學習了。研究生學習的三年他非??炭?,所以在專業(yè)上也是突飛猛進,取得了很大的進步。
在中美聯(lián)合演出的《黃河大合唱》中演唱《黃河頌》,指揮:嚴良堃(1995,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50周年音樂會)
張:賀老師,不是說學“美聲”的人要踏上西方的土地才叫真正學習了“美聲”嗎?
賀:在這個問題上,我個人認為是因人而異的,有的人出國確實可以學到東西,但有的人就很不理想。如果說到國外去學習文化、學習語言,肯定是非常好的,但是真正懂聲音的、真正掌握美聲唱法真諦的還是個別人。并不是因為你是外國人,你生在意大利或美國,就能領(lǐng)悟真正的“美聲”?,F(xiàn)在資訊和媒體的發(fā)達,交流的便捷,中國人也有掌握“美聲”精髓的。從聲音訓練的角度來說,不在乎你是在國外學習還是國內(nèi)學習。
張:劉剛和王珠峰都是男中音,您也是男中音歌唱家,請問在男中音的聲樂教學中,有哪些特殊之處嗎?
賀:可以說,我教的劉剛、王珠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對我的模仿,教師的主要任務就是幫助學生找好目標。
張:在您眾多的優(yōu)秀學子中,也不乏女高音、男高音,請您談一談其中教學的不同?
在克勞斯大師班上課(1991)
賀:我認為,除了男中音聲部對我相對直觀的模仿以外,其他聲部學習最關(guān)鍵的還是確定學生應該唱出什么樣的聲音,確定屬于他們各自獨特的聲音審美。例如2018年“黃龍音樂節(jié)”美聲唱法特等獎獲得者——我的學生男高音陳泳汐,在他的聲音調(diào)節(jié)及運用上、高音的精準度上都要更高,我也是遵循他的聲音特點進行教學??傊瑢τ谡Z言、用聲、音量、音色、腔體運用、咬字等方面的要求,各個聲部都不盡相同,其原則還是教師的審美境界及對學生的準確定位。聲音永遠在變,不同的聲部、不同的年齡,聲音都在變化,因此方法也要越來越好,否則隨著年齡的增長就唱不了了。要確確實實地關(guān)注人才,從實際出發(fā),要真正地端平心中的那桿秤,像太陽一樣光明。
張:您先后榮獲過國內(nèi)外各種獎項,也擔任過“全國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等各類聲樂比賽的評委,您如何看待聲樂比賽?
賀:我認為要打破“門派”,樹立正確的聲音最重要。比賽不能拼勢力,而是要真真正正拼實力。作為評委、作為教師,關(guān)愛自己的學生,所謂的“護犢子”之心人皆有之,但我希望從我們這一代開始
張:學會聆聽是演唱者和聲樂教師都特別關(guān)注的問題,如何才能擁有一副靈敏的耳朵?
賀:對于這個問題,我認為歌唱一定需要聰明的腦袋,客觀與主觀應該說是完全不一樣的,沒有錄音機,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聲音。很多人第一次聽到自己的錄音時,都會持懷疑態(tài)度,因此,要用腦子去感覺自己的喉嚨、支配自己的身體。換句話說,歌唱是用腦子感知的,用“腦子指揮嗓子去打動觀眾”。作為教師,需要幫助學生學會用腦子指揮自己的聲音,所以說“歌唱是感覺的記憶”,需要一個長期錘煉的過程。
張:請您談一談聲樂演唱中的理性和感性問題,演唱者如何做到以情帶聲、聲情并茂地詮釋作品?
賀:拿到一首作品,歌者要反復推敲,在自己理解的基礎(chǔ)上反復琢磨,不要光唱節(jié)奏、拍子。其實,這還是一個“境界”問題,哪里長一些,哪里要慢一些,都需要設計。正如聲樂大師吉利所說,唱之前就想好了怎么唱,而且每唱一個音,哪怕是再快,也要在腦子里有設計。演唱者想實現(xiàn)“聲情并茂地演唱”就要提高素養(yǎng),豐富閱歷;要真正理解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去體會作曲家的思想,體會音樂旋律的美,真正把音樂理解到自己的心里、骨子里,自然就會表現(xiàn)出情感。體會不到音樂的美、只是照葫蘆畫瓢,是絕對體現(xiàn)不出情感來的。
我國著名作曲家、中央歌劇院前院長劉錫津先生曾談道:“賀磊明不僅外國藝術(shù)歌曲、歌劇唱段唱得好,在中國作品的演唱上也尤為突出。他是將中國歌的咬字、吐詞演繹到具有藝術(shù)高度的歌唱家?!蓖瑸橹髑?、中央歌劇院前院長的王世光先生認為:“賀磊明的聲音有著金屬般光彩的音色,濃厚的頭聲穿透力極強,是我國當代最優(yōu)秀的男中音歌唱家之一。”訪談行將結(jié)束,賀磊明老師仍意猶未盡地為我范唱并講解歌唱中的相關(guān)問題。衷心祝愿賀老師藝術(shù)之樹常青,在聲樂教育領(lǐng)域碩果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