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弦歌：夢中的潮爾

美成

潮爾，是科爾沁草原傳統(tǒng)的民族民間樂器。談到潮爾，需要看圖說話，舉例說明。否則，演奏家拿出這樣的樂器演奏，初見的人十有八九會脫口而出：馬頭琴。其實，答錯并不代表你low，即便是高校器樂專業(yè)的很多專家、教授，若非博聞強識，也未必就能準確的說出它的名字。潮爾外表酷似馬頭琴，拉動時雙弦主音、泛音齊鳴。因為在民間隱匿太久，以至于潮爾現(xiàn)身當代舞臺，人們欣賞到大放異彩的草原弦歌之時，無不由衷的贊嘆道：當之無愧的“文化鉆石”。

有關資料記載潮爾主要有：彈拔潮爾、弓弦潮爾、喉音潮爾、潮爾哆等四種。我們文中提到的“潮爾”是第二種、蒙古族獨有的一種外弓弦樂器。錢穆在《中國學術通義》中強調(diào)：欲考較國家、民族之文化，上層首當注意其“學術”，下層則當注意其“風俗”。13世紀的元代，無論朝野的慶典、婚宴、草原那達慕、民歌演唱、烏力格爾、英雄史詩的說唱中，潮爾都始終承擔著重要的角色，是不可或缺的樂器。潮爾也曾經(jīng)一度在科爾沁草原廣為流傳。進入到明、北元、女真人時期前后，滿清愛新覺羅家族的努爾哈赤、皇太極、康熙等都對潮爾的表演情有獨鐘。據(jù)史料記載和傳說，后金天命十年（1625年）二月，年僅13歲的科爾沁貴族姑娘，博爾濟吉特氏布木布泰（即：莊妃）嫁給清太祖努爾哈赤的兒子皇太極，把潮爾帶進了盛京（今沈陽）紫禁城中。后來幾經(jīng)發(fā)展，潮爾繼元朝后，又成為了清代宮廷音樂的主要演奏樂器之一。時光流轉(zhuǎn)，及至近當代，潮爾在歷史的舞臺若隱若現(xiàn)?，F(xiàn)今，在中國藝術研究院的中國樂器博物館，還收藏著幾件潮爾真品，供游人參觀、欣賞。但是，具體制作年代已經(jīng)無從考證。

潮爾，在音樂人類學中占有重要一席。“潮爾是蒙古族的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也是遠古時期傳承下來的史詩，更是體現(xiàn)蒙古科爾沁地區(qū)文化傳承的標志?！盵“1]弓弦潮爾的產(chǎn)生可以追溯到約千年前……蒙古史書《元史》《黃金史》中曾所提及潮爾一詞。1913年的《蒙漢滿文三合》詞典中《潮爾》這一詞匯正式被錄入。”[2]上海音樂學院民族音樂學教研室主任，“中國儀式音樂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中國傳統(tǒng)音樂理論博士生導師蕭梅教授曾經(jīng)在《文明與文化之間：由“呼麥”現(xiàn)象引申的草原音樂之思》一文中論述到：“在歐亞草原這個廣大的地理區(qū)間，如何進一步對草原游牧制度以及草原歷史活動中的音樂貯存進行多元格局及其相互關系的研究，是一個需要接續(xù)的重要課題?！苯刂沟浆F(xiàn)在，國外學者對弓弦樂器的歸集、分類和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相當?shù)某晒?。而國?nèi)對潮爾的系統(tǒng)研究、保護和傳承才剛剛起步。以蒙古族民族、民間潮爾演奏藝人于寶林編撰的《潮爾教程》付梓發(fā)行為標志，國內(nèi)對潮爾特有的異質(zhì)、令人驚嘆存在的系統(tǒng)化研究，進入了一個“導夫先路”的新階段。

“破碎的東西留下的應該是破碎?！睂τ谶@種說法，作為民間藝人的于寶林始終帶有著濃濃質(zhì)疑。他不愿意看見魂牽夢繞的潮爾，始終處于分散、零落的狀態(tài)。他解釋說：1953年，我出生于科爾沁草原科左中旗白音塔拉鎮(zhèn)一個偏遠的小村子。兒提時，原野的鳴響之聲和民間藝人的潮爾演奏都讓我癡迷。60年代初，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大喇叭播放的孫良、烏力吉、色拉西等著名民間藝人的演奏，打動著我。后來發(fā)誓要學會拉琴，演奏出和喇叭里傳出一樣的聲音。當時，30里外的鄰村有個會拉潮爾的老人，十次上門，九次閉門羹也絲毫不影響學習潮爾的興致。鄰村的黃烏力吉老人舊社會是溫都爾王府有名的琴師和說唱藝人，拜師學藝不過兩三年，我在科左中旗一帶就成了小有名氣的琴手。后來十年間，潮爾大師色拉西先生去世后，潮爾演奏一度沉寂，這讓我感到失落與無奈。2007年，我偶然間結(jié)識了著名民族器樂演奏家布林老師，潮爾演奏技藝得到了顯著地提升。在拜潮爾藝術大師布林先生續(xù)修期間，我就想：科爾沁草原是潮爾的傳承之地，如何讓這一古老的民族樂器重新光芒呢？2008年，我個人出資組建了通遼市科爾沁潮爾協(xié)會，著手籌建“潮爾之鄉(xiāng)”的工作，通過在科左中旗全旗范圍內(nèi)開展田野調(diào)查，從收集潮爾到尋找演奏藝人，從對實物的妥善保管到對演奏曲目的文字、錄音整理，令人嘆息的是聲名遠播的“莊妃故里”，全旗僅僅還有四把潮爾，能演奏潮爾的民間藝人不到十人，潮爾頻臨著滅絕的危機。在政府、專家和個人的多方努力下，2009年，潮爾被列為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我在中央電視臺15頻道《民歌中國》欄目中，在現(xiàn)場的潮爾獨奏《烏云珊丹》和精心改編的民樂小合奏G調(diào)《八音》，得到了有關專家的肯定。潮爾，渾厚溫柔、悲憫低沉的音色，受到了聽眾的熱烈回應。2014年11月11日，潮爾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中國社會科學院、通遼市文化局舉辦了非遺研討會。經(jīng)過艱辛的努力，現(xiàn)在我的授業(yè)弟子已經(jīng)達到了300多人。[3]

有境界者自成高格（王國維語）。著名文藝理論家童慶炳強調(diào)“入思”、“道說”，“思”之生成即“言”之生成。于寶林《潮爾教程》的問世，是他心存民族情懷，走遍科爾沁、走進阿拉善、遠去青海的德令哈、柴達木田野調(diào)查，對遺失的文化連綴、縫合的結(jié)果。教程雖然遠未達到“參天地、贊化育”的功效，但是，在潮爾的推動、普及和基本因循上還是提供出了難得的借鑒和參考。學理意義正如吳子林在《“畢達哥拉斯文體”——維特根斯坦與錢鍾書的對話》中所說“伽達默爾發(fā)現(xiàn)，‘理論的原初本義是吁請存在出場，切身性的進入生活實踐?！薄鞍馗裆f是生命意志的‘綿延。”由此，我們期待著潮爾音樂通過相對系統(tǒng)的初步整理，能夠在當代得到更好的傳承。

目前，關于潮爾的準確起源和馬頭琴的關系問題尚無定論。旅美華裔作曲家、美國加州圣地亞哥分校的梁雷教授，中國音樂學院徐欣博士、美國加州Pomona College應婕博士，都從不同角度推動著潮爾研究的最新進展。著名民族器樂演奏家布林說：“蒙古族的海力嘎森胡爾即包括馬頭琴在內(nèi)的馬尾胡琴類樂器，是最具代表性的傳統(tǒng)樂器群。近年來，受國內(nèi)外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保護熱潮之影響，研究馬頭琴的學術論文屢見不鮮。然而其中有些文章對馬頭琴的來歷及其風格特征、演奏方式方法乃至對其傳統(tǒng)稱謂命名都有誤釋或缺乏有力的證據(jù)而往往很難滿足讀者的期望……甚至把這一歷經(jīng)千余年的沿革發(fā)展分流而形成的莫林胡爾即馬頭琴、科爾沁潮爾、衛(wèi)拉特葉克力、察哈爾黑力的關系說成是誰先誰后產(chǎn)生的列祖列宗化傳宗接代式的關系，否認其同源分流而形成多元化的同類樂器。這實際上如同把京胡、二胡、高胡、板胡說成一個樂器而否認其同類但各自確系獨立樂器這一事實。”蕭梅教授提到：“文明交往的蹤跡，呈現(xiàn)出歐亞草原及其接壤之處的文明是復合的，也是多中心的。而我們的研究如若只著眼于所謂的基本‘原始結(jié)構(gòu)，便難以把握更為宏觀場景中的歷史變幻?！敝袊鐣茖W院的范子燁研究員在交談中說：“潮爾之聲蒼茫而古老，沒有受到小提琴藝術的影響，與馬頭琴不同。馬頭琴是近現(xiàn)代樂器，潮爾是第三代古樂器，葉克勒是第二代，蘇恒乎爾是第一代，塞爾維亞人稱之為gusle”。美國好萊塢作曲家、民樂樂器演奏專家汪洪舉例提及：“圖瓦人只有馬尾胡琴葉克勒，沒有潮爾琴，沒有馬頭琴，足以證明這兩種樂器都是后起的。”他還說：“目前潮爾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施展平臺，學的人少。馬頭琴的商業(yè)運作已經(jīng)很成功！在現(xiàn)代社會既要保護傳統(tǒng)，又需要讓傳統(tǒng)跟上社會發(fā)展的步伐，融入其中才不會徹底進入博物館。能生存下來的傳統(tǒng)，也一定是保護與實用并進的?！?/p>

我們欣喜地看到國內(nèi)外專家學者、演奏家和民間藝人之間的良好互動和交流。維特根斯坦說：人的語言無法窮盡心中所想。那么，夢中的潮爾，終有一天能夠表達出你內(nèi)心的傾訴。

注釋

[1]敖日格樂，《科爾沁弓弦潮爾的傳承與未來發(fā)展展望》《大眾文藝》2017年第一期。

[2]同[1]

[3]根據(jù)于寶林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