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銓 溫相 顧建平
衛(wèi)隊軍紀嚴明,楊宇霆受張作霖賞識
稱霸東北的軍閥張作霖雖出身土匪,但比較重視人才。他不僅喜歡能征善戰(zhàn)的武將,而且也很重視足智多謀的文人。奉系軍閥的發(fā)展壯大,與張作霖有一個穩(wěn)定的幕僚隊伍密切相關(guān)。
張作霖當上奉天(今沈陽)督軍后,曾根據(jù)當年漢高祖劉邦的經(jīng)驗對親信說:“吾此位得自馬上,然不可馬上治之,地方賢俊,如不我棄,當不辭卑辭厚幣以招之?!睆拇?,他不僅廣泛拉攏一些有真才實學的地方賢俊充當智囊,而且還別開生面地吸收一些受過洋學堂軍事教育的武備人才來充實班底。其中,就有人稱“奉系智囊”“小諸葛”的楊宇霆。
楊宇霆,原名玉亭,字鄰葛,祖籍河北灤州戴家?guī)X。他的祖父楊正榮于清同治年間從關(guān)里攜眷逃荒到關(guān)外,1885年農(nóng)歷七月二十日,楊宇霆出生在遼寧省法庫縣蛇山溝村。
1904年初,楊宇霆聽人說,科舉制度馬上就要廢除了,但東北是清朝的發(fā)祥地,朝廷特別恩許再開一科考試,考試將在錦州舉行。楊宇霆很想?yún)⒓涌荚嚕@時他家已入了旗籍,按清制“旗不點元”,他沒有報考資格。于是,他想盡辦法,多方活動,終于以一同姓考生的名義報名參加了考試,并一考就中,成為清王朝最后一科秀才。
第二年春天,楊宇霆考入奉天學堂高年級插班生,學校開設(shè)有數(shù)學、物理、化學、英語等課程,他此前從未接觸過,畢業(yè)考試時卻名列前茅。畢業(yè)后,他又考入奉天陸軍學校,1906年被選送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在日本學習期間,他常和于珍(后為東北軍將軍)、邢士廉(后為東北軍師長)、熙洽(后為東北軍吉林駐軍參謀長)一起談?wù)搰拢c孫中山、蔣介石、傅作義等人都有書信來往。
科舉時代,所有讀書人都飽受寒窗之苦,能脫穎而出者卻寥若晨星,多數(shù)人都會被擋在秀才這第一道門檻前。楊宇霆是幸運的。雖然這時科舉制度已經(jīng)廢除,但它的無形價值還在,因為人們會對考中科舉的年輕人高看一眼。且楊宇霆又在日本學了現(xiàn)代軍事科學,這在當時的中國人眼里,是新學中的顯學,所以像他這樣既有功名的底子,又能西學為用的人才,是所有政治集團急需的熱門人才,前途一片光明。
辛亥革命前夕,楊宇霆從日本士官學校步兵科第8期畢業(yè)回國,被派往長春陸軍第三鎮(zhèn)炮隊任隊官,不久就被調(diào)到東三省講武堂任教官。民國成立后,他又被調(diào)到北京陸軍部任一等科員。當年即被派回奉天,任東三省軍械廠兵器科長,翌年升為廠長。后來,他一路飛升,歷任東北陸軍訓(xùn)練總監(jiān)、東三省兵工廠總辦、奉軍第三和第四軍團司令、江蘇軍務(wù)督辦,安國軍參謀總長、東北政務(wù)委員會委員、國民政府委員等職。
說起張作霖同楊宇霆的相識,還有一番曲折。
辛亥革命期間,張作霖曾幫著當時的東三省總督除掉了進步人士張榕等人,一時間在奉天城里,留洋的學生成了官方仇殺的第一對象。1912年4月,參加南北軍界統(tǒng)一會議的劉德權(quán)途經(jīng)奉天時,張作霖專門跑去參見。在張作霖來之前,劉德權(quán)的同學楊宇霆剛好也在座,因為他知道張作霖深恨留洋的學生,聽到張作霖來訪的稟報,立刻轉(zhuǎn)身就走,不料正好同進門的張作霖碰面了。張作霖看了楊宇霆一眼,沒作聲,進門后對劉德權(quán)說:“這是你的同學嗎?你告訴他們,千萬不要走,我們奉天講武堂就要開辦,都要用他們,軍隊沒有教育哪能行呢?”劉德權(quán)素來蔑視他的出身,現(xiàn)在聽到他這么說,“驚訝其人能有此大志”。
這次見面,張作霖和楊宇霆彼此之間都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一轉(zhuǎn)眼3年過去了,一天,張作霖在街上看見一支部隊,衣著整潔、軍紀嚴明,派人前去一打聽才知道這是奉天軍械局局長兼軍械廠廠長楊宇霆的衛(wèi)隊。這讓張作霖倍感意外,當即下令召見楊宇霆。在見面的過程中,楊宇霆再次讓張作霖刮目相看,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楊宇霆由此進入張作霖的視野,成為張作霖不可或缺的助手之一。
驅(qū)逐段芝貴,趕走馮德麟
談到楊宇霆正式受到張作霖的重視,還要從張作霖推倒“三座大山”說起。
張作霖混跡江湖之初,馮德麟便是壓在他頭上的“三座大山”之一,其余兩座“大山”杜立三和金壽山都先后讓張作霖想方設(shè)法地移走了,唯獨馮德麟比較棘手。一則馮德麟同張作霖的淵源很深,論起江湖輩分,馮德麟居長;二則馮德麟與日本人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1904年夏,馮德麟曾應(yīng)邀參加“東亞義勇軍”,戰(zhàn)后獲日本天皇頒發(fā)的“寶星勛章”一枚。辛亥革命爆發(fā)后,東北保皇派負隅頑抗,靠的正是張作霖和馮德麟這兩枚關(guān)鍵的棋子。因此,日后論功行賞,張作霖任民國陸軍27師師長,馮德麟任陸軍28師師長,兩人平起平坐。
就在張作霖舉棋不定之際,他一生中非常難得的兩個“貴人”幾乎同時現(xiàn)身了。一是個段芝貴,一個是楊宇霆。
段芝貴是安徽合肥人,以同鄉(xiāng)的身份被介紹到李鴻章家開設(shè)的當鋪里做學徒,后被族叔送到天津武備學堂學習,接著又東渡日本進入士官學校學習。有了這段資歷,段芝貴很快就混到了袁世凱創(chuàng)建的新建陸軍左翼第2營管帶兼隨營學堂教習的位置。利用這個位置,段芝貴有意巴結(jié)袁世凱,甚至做了袁世凱的干兒子。此后,段芝貴官運亨通,一路扶搖。43歲時,段芝貴被特授為拱衛(wèi)軍司令官,地位類似清朝的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氣焰非常囂張,連民國首任國務(wù)總理唐紹儀都要避讓三分。
為了更好地掌控關(guān)外局勢,1915年8月,袁世凱任命段芝貴為鎮(zhèn)安上將軍、督理奉天軍務(wù)(不久即兼巡按使),節(jié)制吉林、黑龍江兩省軍政。段芝貴算是如愿以償,可在另一個人心中,無異于“前門驅(qū)虎,后門迎狼”。這人就是張作霖。本來張作霖已然是奉天的“靈魂”,舉凡人事變動,不拘縣長、局長,哪怕是一個稅捐所所長的任免,都要張作霖點頭。如今,段芝貴初來乍到,不但撈錢,還要掌權(quán),同時還負責監(jiān)視張作霖、馮德麟,這就惹惱了他們二人。
1914年8月,袁世凱企圖用“護軍使”這種減都督一等的頭銜將張作霖調(diào)往內(nèi)蒙。張作霖當即給段祺瑞發(fā)去一封措辭強硬的電報:“辛亥、癸丑之役,大總統(tǒng)注意南方,皆作霖坐鎮(zhèn)北方之力。今天下底定,以讒夫之排擠,鳥盡弓藏,思之寒心。中央欲以護軍使、將軍等職相待,此等牢籠手段,施之別人則可,施之作霖則不可。”
1915年八九月間,正是北京城鬧“帝制”最關(guān)鍵的時刻,張作霖一再上書表忠心,甚至說出了“若帝制不成,誓不再生”的狠話,這在非北洋團體的軍人堆里是不多見的。可袁世凱就是故意裝傻,表面上封張作霖為二等子爵——當時各省陸軍師長一級的只能受封男爵,唯獨張作霖等少數(shù)人特晉子爵,用袁世凱的話說,便是“用沛特恩”。但事實上,奉命管控奉天的段芝貴一時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張作霖拿到袁世凱的封爵詔書后,故意問左右:“子之何謂?”左右回答道:“子爵下伯爵一等,再上為公侯。”張作霖道:“吾何能為人作子?且吾薄遼東王不為,何子爵也?”
隨后,張作霖稱病,閉門謝客,連段芝貴上門都一律擋駕。袁世凱以“綏遠都統(tǒng)”一職相邀,被張作霖一口回絕。關(guān)起門來的張作霖干了兩件事,一是策劃于密室,一是點火于基層。策劃于密室的關(guān)鍵人物就是楊宇霆。
在如何處理掉段芝貴這件事上,張作霖非常注意傾聽楊宇霆的意見。楊宇霆提出,驅(qū)逐段芝貴的這項任務(wù)應(yīng)交由馮德麟的28師。話雖說得比較隱晦,但張作霖馬上明白了內(nèi)中的要害,這是一箭雙雕的把戲,也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說之前的楊宇霆也僅僅是以才學優(yōu)長、談吐驚人受重用,那么這次獻計之后,楊宇霆便徹底成了張作霖的入幕之賓。
張作霖與段芝貴的過節(jié)被馮德麟看在眼里,他當然不肯放過這個絕好的時機。1916年,馮德麟在陸軍28師辦公處請客,名義上是吃飯,實際是密謀,主角就是馮德麟和張作霖。馮德麟首先提出要把段芝貴轟出奉天,張作霖假裝請教辦法,馮德麟將計劃和盤托出,基本不出張作霖與楊宇霆之前所議。而且,最妙的是馮德麟主動提出由他的28師唱“黑臉”,然后再由張作霖的27師唱“白臉”,一個是“打”,一個是“嚇”,雙管齊下,保證段芝貴滾出奉天城。張作霖求之不得,當即滿口答應(yīng)。
稍后,張作霖面見段芝貴,說外界盛傳馮德麟所部勾連27師部分官兵準備合伙做不利于段芝貴的勾當,請他定奪。早在1916年3月,袁世凱迫于各方壓力,不得不宣布取消帝制。作為袁世凱的鐵桿、干兒子段芝貴已然是驚弓之鳥,如今聽了這樣的消息如同雪上加霜,嚇得連忙要張作霖想辦法。張作霖只在桌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走”字,段芝貴即將搜刮來的現(xiàn)款用京奉鐵路局專車準備拉回北京。
段芝貴前腳剛走,張作霖后腳就通知馮德麟動手。當專列行至車站時,馮德麟所部持旅長名片上車,向段芝貴遞交奉天各界人民團體控訴他的電報,電報中要求將段芝貴即行扣押。專門負責“護送”段芝貴的張作霖親信裝出義憤填膺的模樣,跑下車去“抗爭”,“抗爭”的結(jié)果是專列放行,但現(xiàn)款必須留下。段芝貴哪還敢討價還價,千恩萬謝后,迅即逃離東北。
逃回北京的段芝貴,對馮德麟恨之入骨,“哭述于袁皇”。還沒等袁世凱作出反應(yīng),張作霖這邊又踢出了第二腳,打著“奉人治奉”的旗號向北京政權(quán)挑戰(zhàn)。東三省尤其是奉天等于北京的后腰,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設(shè)想。袁世凱既然不能采取武力鎮(zhèn)壓的方式,自然就得順坡下驢。他征求段芝貴的意見,從張作霖、馮德麟二人中挑選一人擔任奉天的軍政首腦,段芝貴當然力推張作霖。就這樣,袁世凱違心頒布命令,任張作霖為奉天督軍兼巡按使。自此,張作霖在東北完全掌控了軍政大權(quán)。
聯(lián)合徐樹錚,策劃“秦皇島劫械”
1918年前后,北京政府的皖系段祺瑞和直系馮國璋爭斗激烈。段祺瑞被直系趕下總理位子之后,就需要尋找盟友對付直系,段祺瑞的心腹徐樹錚認為擁兵關(guān)外的張作霖應(yīng)是首選。
說起來,楊宇霆和徐樹錚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兩人在日本的時候就是同學,且性情、手段以及處世方式也十分相似。徐樹錚、楊宇霆二人的共性可概括為十個字:熱衷政治、心高、量狹、手長、才大。徐樹錚能力之強,段祺瑞身邊的人都印象深刻。徐樹錚會客之際,一手接電話,一手批公文,兩不耽誤;舉凡大小公事,過目不忘,不拘段祺瑞何時何地詢問何事,總能對答如流,即便核對,也絲毫不差。段公館的人都說,這是“特才”。
反觀楊宇霆,也是如此。楊宇霆死后,于沖漢(民國著名政客)送了一副挽聯(lián),上書:“棘門壩上如兒戲,我識將軍未遇時?!北M表對其能力的欽佩。
當初,張作霖所部空有3萬余人的編制,軍紀廢弛、軍力偏弱,楊宇霆糾之以猛,令奉軍上下煥然一新。就政務(wù)方面,他與王永江一道,多方開創(chuàng),夯實了張作霖在東北的基業(yè),后人稱:“一則整軍備械,一則治民理財,如作霖之左右手,因而奉省大治?!睏钣铞鶆?chuàng)辦的實業(yè)如平治學校、法庫電燈廠等固然與其“夸官故里”的思想有關(guān),但在客觀上也做到了惠及地方、澤被后代。可以說,遍觀奉系內(nèi)部,張氏父子麾下的高級官員中如楊宇霆這般軍政兩手都很硬的人才,的確寥寥無幾。
徐樹錚對楊宇霆的欣賞,早在陸軍部時期就開始了。但二人始終沒有在政治上合作過。一旦他們合作了,鬧出來的就是一場“大地震”。徐樹錚伸出橄欖枝之后,楊宇霆覺得機會難得,所以力促張作霖聯(lián)段。
奉皖結(jié)盟,目標自然是直系。當時直系馮國璋是代理大總統(tǒng),正想利用北京政府從日本購買的軍械武裝直系軍隊,議定軍械在秦皇島交貨。徐樹錚“泄其事于作霖”。當時,奉軍入關(guān),正苦于軍械短缺,楊宇霆力主劫奪。于是,在1918年2月15日,由奉軍53旅旅長張景惠,制造了“秦皇島劫械”一案。
張景惠率兵到秦皇島后,與馮國璋派去的領(lǐng)械人員聚賭飲酒,待軍械裝車之后,他乘人們酒醉,立即命令站長,將車頭掛向沈陽。張作霖用這批精械,武裝了3個混成旅,迅速壯大了奉軍。20幾天后,兵強馬壯的張作霖馬上宣布成立奉軍總司令部,自任總司令,以徐樹錚為副司令,楊宇霆為參謀長,隨后率5萬余奉軍南下,支持段祺瑞的“武力統(tǒng)一”政策,并顯示奉軍的聲威。由于張作霖的介入,導(dǎo)致北洋王士珍內(nèi)閣垮臺,段祺瑞重任國務(wù)總理。
5萬奉軍入關(guān)是張作霖第一次參與全國政爭,而這一切幕后的策劃者就是楊宇霆,從此“小諸葛”楊宇霆名聞天下。
另外,楊宇霆還協(xié)助張作霖辦成了幾件大事:一是建立了東北海軍;二是制定田賦制度,從軍閥、地主手中挖出大量未開墾的荒地,讓農(nóng)民耕種;三是修筑戰(zhàn)備公路,當時東北的南滿鐵路權(quán)屬歸日本所有,修戰(zhàn)備公路,可以使交通運輸不受日本人的挾制,一旦與日本人開戰(zhàn),可以通過公路與之周旋;四是督辦奉天兵工廠,自制武器彈藥裝備部隊。
楊宇霆的這些舉措,使東北的軍事、政治、經(jīng)濟實力大增,使早已對東三省垂涎三尺的日本人不敢輕舉妄動。他還在日本人向張作霖提出要在東北實行“雜居”時,認為這和袁世凱賣國二十一條的第十六條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是以力主不予答應(yīng)。經(jīng)過數(shù)度交鋒,日本人深感楊宇霆“不易對付”。
一時之間,東北的軍政事務(wù),楊宇霆均可左右。直皖戰(zhàn)爭后,張作霖任楊宇霆為東三省巡閱使、上將軍公署總參議兼奉天兵工廠督辦,比以前更受重用,可以說是位同首輔。
恃才傲物,命喪少帥之手
1928年6月4日,日本人制造了“皇姑屯事件”,炸死了張作霖,年僅27歲的張學良接掌了東北政局。當時很多軍政要員雖表面上擁戴他,實際則持觀望態(tài)度,特別是一幫曾和張作霖一起打天下的元老重臣,根本不拿少帥當回事,甚至居功自傲,尤以楊宇霆、常蔭槐兩人為最。張作霖在世時,視楊宇霆、常蔭槐為左右手,二人均掌握著東北的實權(quán),且關(guān)系極為密切。張作霖死后,這二人飛揚跋扈,對張學良動輒予以訓(xùn)斥。每當張學良有事向楊宇霆詢問,或提出一些主張時,楊宇霆總說:“你不懂,別瞎摻和,我會做決定?!?/p>
而那時候,張學良也的確不爭氣,經(jīng)常開著會就犯了毒癮,丟下一班長輩老臣回房扎針、抽大煙。有時早晨還愛賴床不起,讓一干廳長處長們在外面等。楊宇霆以天下為己任,自然是對這位“世侄”恨鐵不成鋼。一次,某官員求見張學良不得,只好找到楊宇霆。楊宇霆大怒道:“漢卿子承父業(yè),如此下去,抽死得了?!彪S后便帶著那名官員來到帥府,問衛(wèi)兵:“漢卿何在?”衛(wèi)兵答:“尚未起床?!睏钣铞瓪鉀_沖直接來到張學良的臥室外,一腳踹開房門,并大聲嚷道:“快起來,有公事辦?!睆垖W良急忙披衣起床迎出,楊宇霆竟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老帥在世時,可不這樣,你個混賬東西,若是再這樣下去,東北的事能干好嗎?”張學良忍無可忍,破例回敬了一句:“我干不了你干!”
據(jù)當年在帥府聽差的趙吉春回憶,楊宇霆明里暗里沒少攻擊張學良,當著奉系元老的面,經(jīng)常痛心疾首地說:“小六子不是跳舞,就是抽大煙,東北前途,實堪憂慮啊!”當著張學良的面,又以長輩的口吻說:“漢卿!你這口煙給人的觀感可不夠好啊。”話語間總有高高在上的意思,這自然引起張學良的反感。
而此時,一直想除掉楊宇霆的日本人又趁機在社會上散布楊宇霆陰謀奪權(quán)的假消息,他們還送給了張學良一本《日本外傳》,把張學良比作日本戰(zhàn)國時代的關(guān)白(其時日本最高軍政長官)豐臣秀吉,將楊宇霆比作后來篡位的德川,暗示張學良,楊宇霆是他身邊的隱患,要及早除掉。張學良又因為楊宇霆在東北易幟問題上處處與自己意見相左,對他不免動了殺心,但仍猶豫不決,據(jù)說張學良真正決定殺楊宇霆之前曾3次擲銀元問卜。
楊宇霆招致殺身之禍的直接導(dǎo)火索發(fā)生于1929年1月10日,楊宇霆支持常蔭槐擴充實力、掌管中長鐵路,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張學良。
當日下午5時許,楊宇霆和常蔭槐一起攜帶事先擬好的文件到大帥府,請張學良簽字。這個文件的內(nèi)容是欲成立東北鐵路督辦總署,任命常蔭槐為總署督辦。事先,楊宇霆并未就此事與張學良溝通過,張學良沒有一點思想準備。雖然張作霖過去就有過從蘇聯(lián)人手中收回中長鐵路的管理權(quán)之后,就成立一個鐵路督辦署的想法,張學良對此也并非不贊同,但他卻并不想把這個權(quán)力交給常蔭槐。因為他心里忌諱常蔭槐的勢力越坐越大,可又不能明說。所以他只能找一些托辭敷衍,比如說成立督辦總署涉及到中長鐵路收回的問題,事關(guān)外交,須先進行交涉,然后再作研究決定等。
楊宇霆、常蔭槐二人則認為成立東北鐵路督辦總署是中國的內(nèi)政,蘇聯(lián)人無權(quán)干涉,即使將來要和蘇聯(lián)談判,有這個機構(gòu),總比沒有這個機構(gòu)好。顯然雙方誰也說不服誰,于是就起了爭執(zhí)。
關(guān)于處決楊宇霆和常蔭槐的過程,歷來有各種傳說。其中最為可信的,當是全程參與了這件事的時任奉天警務(wù)處長的高紀毅的回憶:
那天,他們(楊、常)走后,張學良立刻用電話召我進府,這時已是下午5點半鐘。我進府后立刻被張召入內(nèi)室,他從容不迫地向我說:“楊宇霆、常蔭槐兩人欺我太甚,他們想盡辦法,阻撓全國統(tǒng)一,今天又來強迫我成立東北鐵路督辦公署,并要發(fā)表常蔭槐為鐵路督辦,說是為了能管理中東鐵路。事關(guān)同蘇聯(lián)的外交問題,這事要辦也應(yīng)該請示南京,從長計議。但他們要我立刻簽字發(fā)表,實在太不像話了。現(xiàn)在他們已回去吃飯,一會兒就會回來。我給你命令,立刻將他們二人處死,你帶衛(wèi)士去執(zhí)行!”
我接受命令后,又請示應(yīng)在何處執(zhí)行。張指示說:就在老虎廳內(nèi)執(zhí)行,并以輕松的語氣囑咐我說:“你可要小心,他們二人身邊都帶有手槍?!庇谑俏遗鋫淞?名衛(wèi)士,由我同張的侍衛(wèi)副官譚海率領(lǐng),另由劉多荃擔任府內(nèi)外警衛(wèi)任務(wù),只許進,不許出。一切布置完畢,又過了2個多小時,楊、常來到,徑入老虎廳就座。我同譚海率領(lǐng)6名衛(wèi)士持手槍進入老虎廳,對楊、常宣布道:“奉長官命令,因為你們兩人妨礙統(tǒng)一,阻撓新政,著將二位處死,即刻執(zhí)行?!睏睢⒊B勓?,頓時木然,臉色慘白,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當即6名衛(wèi)士分為兩組。楊、常二人分別被兩名衛(wèi)士按住,一名衛(wèi)士開槍,結(jié)果了性命,當夜就陳尸在老虎廳內(nèi)……
翌日一大清早,張學良即通電全國,并在通電中,歷數(shù)了楊宇霆、常蔭槐二人的諸多罪惡,如操縱把持、一手遮天、破壞和平、危害國家、結(jié)黨營私、任人唯親、貪污腐化、中飽私囊等等,此前他亦曾多次做他們的工作,希望他們能幡然悔悟,可他們卻偏要一條道走到黑。所以他才不得不對他們下手,且彼二人“皆已俯首服罪”,已于昨日“按法執(zhí)行”。當張學良冷靜下來之后,似乎又對此事有了悔意,但事已至此,無法挽回。于是,張學良又命人給楊宇霆、常蔭槐兩家各送去一萬元的撫恤金,并親自給在德國留學的楊宇霆長子楊春元寫去了一封慰問信,囑咐他安心學習。除了優(yōu)撫家屬之外,他還親自為楊宇霆寫了一副挽聯(lián):
詎同西蜀偏安,總為幼常揮痛淚;
凄絕東山零雨,終憐管叔誤流言。
上聯(lián)用了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的典故,下聯(lián)用了周公旦誅管叔、蔡叔、霍叔的典故,表達了其復(fù)雜的情感。但他還在給楊夫人的信中,為自己的行為做了如下辯解:“弟受任半載以來,費盡苦心,多方勸導(dǎo),請人轉(zhuǎn)述,欲其稍加收斂,勿過跋扈,公事或私人營業(yè),不必一人包辦壟斷。不期驕亂成性,日甚一日,毫無悔改之心,如再發(fā)生郭(松齡)、王(永江)之變,或使東三省再起戰(zhàn)禍,弟何以對國家對人民乎!然論及私交,言之痛心,至于淚下,弟昨今兩日,食未入口,寢未安寐,中心痛耳?!?/p>
楊宇霆之死亦震驚了國人,蔣介石的“文膽”陳布雷在得到楊宇霆死訊后,大感突兀,并說:“楊宇霆絕非親日者流,以智計深沉聞于世,故日人尤忌之,才略學術(shù),均非平庸,本為國家干城之材,終為軍閥制度之殉。”胡適后來也說:“楊宇霆若不死,東北必不會如此輕易失掉?!笔穼W家劉以芬說:“夫以奉軍席全盛之勢,徒因內(nèi)部派別之爭,至于墜精銳、戕人才而不惜,及宇霆之死,而其勢亦已疲矣。嗚呼!此團結(jié)之所以可貴也。”
楊宇霆智謀高超,治事亦勤,可惜他恃才傲物,終被張學良處決。《國聞周報》對楊宇霆曾有評論:“論宇霆之生平,其智計之縱橫,材辯之奇詭,規(guī)模之壯闊,在近代風云人物中殆屬不多見。惜乎其恃才傲物,直情逕行,看人太輕,看事太易,世途之艱難險阻,一切不在其顧慮之中,是以屢遭挫折,猶不悔悟。終至自陷于一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