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青銅器的補鑄與套鑄工藝

董子俊 翟慧萍 楊相宏 張亞煒

摘 要：二里頭遺址出土了成型的鼎、斝、爵等青銅器，說明此時的青銅范鑄技術已經(jīng)基本成熟。與此同時，為修補鑄造缺陷，在一些青銅器上使用了補鑄技術。通過對西周鑾鈴和馬銜的范鑄模擬鑄造實驗，發(fā)現(xiàn)隨著范鑄工藝的成熟，為了解決器身與附件的裝配問題，衍生了分鑄、套鑄技術，都應源于補鑄工藝。

關鍵詞：補鑄;套鑄;馬銜實驗

1 補鑄工藝概述

中國青銅器的發(fā)展，從整體鑄造到分體鑄制有明確的規(guī)律。分鑄工藝從簡單到復雜，亦有許多實物例證。從考古發(fā)掘品看，夏代一些青銅器有明顯的補鑄痕跡。從補鑄到分鑄，是青銅范鑄工藝發(fā)展的必然。1955年河南鄭州白家莊出土的夏代晚期斝（圖1），其足部有明顯的補鑄痕跡[1]。因澆鑄時出現(xiàn)問題，造成鑄件兩個足部缺陷，需要二次補鑄，才達到器物的完整。有了補鑄工藝，廢品率相對減少。

縱觀商周青銅器，從夏文化期至戰(zhàn)國時期的青銅器都存在各種各樣的鑄造缺陷。因此，補鑄是不可缺少的技術。在諸多青銅器表面，補鑄痕跡也是顯而易見的。例如，上海博物館收藏的夏代晚期云紋鼎[2]可看到有兩處補鑄痕跡，位于鼎口沿下方以及足體部位，痕跡上的澆口斷茬未被打磨，所看到的視覺效果非常細窄，應是掰斷了一截澆口杯，有澆注壓力才能更好地補鑄到位（圖2）。1974年湖北黃陂盤龍城出土、現(xiàn)藏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商代早期獸面紋錐足鼎，內(nèi)壁有兩處明顯的補鑄痕跡（圖3）。在一些考古發(fā)掘出土的青銅器表面常?？梢钥吹接醒a鑄一處、兩處甚至更多的痕跡。

范鑄工藝的操作過程中，從泥料被制作成范開始，需要陰干、范面制作紋飾、合范制作泥芯等程序，操作時間長，在這個過程中容易出現(xiàn)影響鑄造結(jié)果的意外事件。例如，范與芯存在收縮及變形、合范是否嚴實、范與芯是否配合、澆鑄系統(tǒng)設計是否合理等問題，都會直接影響澆鑄的成敗。由于可造成缺陷的因素太多，所以薄壁和厚壁青銅器表面出現(xiàn)鑄造缺陷是難免的。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乃孫作祖己鼎[3]，高81.8厘米，此鼎體積較大，器壁相對較厚，但此鼎也出現(xiàn)缺陷（圖4）。再如司母戊大鼎，其壁厚約數(shù)十毫米，不但4個足都進行了鑄后補鑄，鼎身的一個側(cè)面也有明顯的補鑄痕跡。由此看來，補鑄工藝并非僅僅存在于薄壁青銅器上，其是一種運用非常廣泛的工藝。

2 從西周鑾鈴、馬銜鑄造實驗看套鑄工藝

在商周青銅器中，有許多青銅器的附件是可以活動的，如提梁、銅鏈條、甗的箅子、馬銜、鑾玲的銅珠、鋪首銜環(huán)等。我們知道，提梁卣或提梁壺的提梁與主體之間是可以活動的。銅鏈條是一個短鏈子套一個短鏈子，形成長的鏈條。再例如，在銅甗的腹內(nèi)一般會有個箅子，這個箅子雖然可活動，卻多是拿不下來的，多被套在一個環(huán)內(nèi)，只有部分器物是與甗體整鑄的。馬具上也有可活動的鑄件，如西周至戰(zhàn)國時期的馬銜，大多是由兩個單鏈子套在一起而成，可活動;鑾鈴上半部鏤空部位的腔內(nèi)，大多會有一個可活動的球形銅珠子，搖起來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這些可活動的青銅器附件的幾何形狀各不相同，所以套鑄的工藝肯定也是各不相同的。我們以周原出土青銅鑾鈴以及馬銜為研究對象，在詳細觀察鑄造痕跡的基礎上，構(gòu)思其套鑄工藝，并實施了鑄造實驗，觀察鑄造工藝的多樣性。

2016年，周原博物館對西周鑾鈴進行了范鑄模擬實驗。實驗的目的之一是復原銅珠子如何被套鑄在鑾鈴中的工藝。如果想鑄造一個空腔的青銅器，就需要用泥芯來實現(xiàn)。鑾鈴的鏤空部位以及鑾鈴下面的底座都是空心的，毫無疑問是需要用泥芯才能實現(xiàn)的。因此，在鑄造實驗中，我們在制作鑾鈴鏤空部位的泥芯時，將一個鐵球安置在泥芯中，這樣既不影響泥芯的外形，亦不增加泥芯的體積。經(jīng)過陰干、焙燒，當泥芯被鑾鈴范夾在中間澆鑄后，從鏤空的部位掏掉泥芯，圓形的鐵球就被留在了鑾鈴的鏤空腔內(nèi)。由于鏤空的部位很窄小，而鐵球的體積遠大于鏤空處，鐵球就被永遠留在了鑾鈴的鏤空腔內(nèi)了。圖5為鑾鈴球體芯中的鐵球，在制芯時包裹在芯料中，經(jīng)過陰干、焙燒，鑄造后掏去芯料，鐵球留在鈴體內(nèi)。在實驗過程中，鐵球也包裹在球體芯當中，經(jīng)過陰干與焙燒，只要芯子不裂，球就不會跑出。

2017年，周原博物館與北京科技大學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合作對西周馬銜進行了范鑄模擬實驗[4]。我們知道，馬銜一般是由兩個環(huán)子套在一起而成，所以需要先鑄造出其中的一個，將鑄造好的環(huán)夾在范中，澆鑄另一個環(huán)。如圖6所示，可看到工藝過程十分簡單，只是需要鑄造兩次而已。通過這種工藝成功鑄造出馬銜后，我們認為，鑄造較長銅鏈條的工藝應當與此屬同一個工藝思想，只不過是環(huán)的個數(shù)增加了而已。

通過這兩個實驗，我們認識到，在對青銅器的附件進行分鑄和套鑄的時候，其方法和形式是多種多樣的，是根據(jù)器物的實際需要而有針對性地設計。在這個過程中，熟練地掌握芯和范與器物之間的關系是一個重要前提，這與早期的補鑄工藝有直接的關系。

3 從補鑄到套鑄的工藝發(fā)展

夏晚期至戰(zhàn)國時期的青銅器中補鑄例證很多，舉不勝舉，說明再成熟的范鑄工藝也難免出現(xiàn)鑄造缺陷，常常需要補鑄。而需要補鑄的青銅器部位各不相同，補鑄的工藝也應該是多種多樣的。同樣，在商周青銅器分鑄工藝中，制作工藝也呈多樣性，如商早期的提梁卣、商晚期司母戊鼎耳以及西周的馬銜等。在這些采用分鑄的青銅器構(gòu)件中，有活配合及死配合之分。如提梁卣的提梁與主體屬于活配合，馬銜的兩個環(huán)屬于活配合，而司母戊鼎的耳與主體屬于死配合。無論哪一種組合形式，都屬分鑄技術。

在鑄造青銅器時，是用泥料在模上夯范，范腔里面是空腔，澆鑄銅液凝固后，形成青銅器。而補鑄青銅器時，是在青銅器表面需要補鑄的部位制出局部范，澆鑄時范是固定在青銅器上澆鑄的。

從諸多考古發(fā)掘品看，補鑄痕跡的特點多為不規(guī)則的狀態(tài)，甚至在青銅器的表面可看到澆鑄口的斷茬，補鑄部位的內(nèi)壁也有一定對應特征。形成這些補鑄的痕跡，是在青銅器的表面制作兩個局部范，一個用于青銅器的表面，一個用于青銅器內(nèi)壁。一是先用泥料將需要補鑄的孔洞堵實，再將大于孔洞面積的泥片貼在補鑄的部位，表面涂上隔離劑，用泥料圍擋一塊區(qū)域，在此范圍內(nèi)可制出補鑄所需的局部范，亦是青銅器表面的補鑄范。二是用泥料貼在內(nèi)壁補鑄位置，只需要拓個內(nèi)壁樣形，在樣形中心挖出大于孔洞面的凹面，這樣就得到了內(nèi)壁范。補鑄的目的是為了將孔洞填補，液態(tài)銅需要穿透青銅器的壁厚，并且需要緊密貼合內(nèi)壁、面積大于孔洞才能牢牢卡死補鑄材料，否則容易脫落鑄痕。制好的局部范開設澆鑄水口，經(jīng)過陰干焙燒后，兩塊范回到原位就可以補鑄了。澆鑄時，液態(tài)銅穿過器壁會形成凸起來的“補鑄痕跡”，即內(nèi)外壁所看到的堵實狀態(tài)。圖7為西安博物院收藏的商晚期饕餮紋鬲[5]，此件補鑄兩處，對應特征比較明確。在補鑄工藝中，亦有在范面制作紋飾的，以達到完美效果。補鑄技術一般分為兩種，即一般補鑄與紋飾補鑄，可以在補鑄的范面制作紋飾，以求紋飾飽滿，類似情況在商周青銅器上相對較少。例如，1976年城固蘇村小冢銅器點出土方罍以及1990年洋縣安冢銅器點出土瓿，此兩件青銅紋飾布滿器身，盡管器形大不相同，但補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圖8為陜西城固縣文化館收藏的方罍，可清晰看到方罍蓋子有三處補鑄痕跡，其中的一處刻意制作了紋飾，盡量達到完整效果。在同時代的技術操作中，用在城固出土的青銅瓿上補鑄紋飾亦是對等的。

套鑄工藝的出現(xiàn)似乎體現(xiàn)在商代早期的提梁卣上。例如，湖北黃陂盤龍城李家嘴1號墓出土的獸面紋提梁卣，壺體與提梁需要靈活連接，那么就需要套鑄工藝去實現(xiàn)，通過對馬銜套鑄工藝的實驗，筆者認為是同一種套鑄方式，只是分型有所區(qū)別。再如城固縣文化館藏商中期提梁卣（圖9），提梁與器身的連接亦是采用套鑄方式，卣蓋上的鏈接桿又與馬銜套鑄結(jié)構(gòu)完全相符，說明工藝思想是一致的[6]。套鑄工藝不僅使用在提梁制作上，也用在了具有提鏈或吊環(huán)的青銅器上，其制作工藝為先鑄出一件需要被套鑄的物件，加工成品后將器物卡在范中進行套鑄，有套鑄結(jié)構(gòu)的一端為二次澆鑄形成。青銅器的套鑄工藝在商代早期初步應用，由于范鑄技術不間斷的延續(xù)，在一些東周青銅制品上也使用了套鑄技術。商周時期的套鑄工藝從簡單到復雜也有著明確的工藝特點，一個進步歷經(jīng)百年，技術的發(fā)明是創(chuàng)新的基礎，工藝的成熟是應用的保障，工藝思想可靈活運用在諸多青銅制品上，其制作方式貫穿了青銅時代。

一項新技術的發(fā)明并非易事，是需要各種條件的。夏二里頭遺址中已經(jīng)出土有鑄造成型的鼎、斝、爵等青銅器，說明此時的青銅范鑄技術已經(jīng)基本成熟。與此同時，出現(xiàn)了補鑄技術，其目的為修補鑄造缺陷，并在一些青銅器上有所體現(xiàn)。隨著范鑄工藝的成熟，衍生了分鑄、套鑄技術，解決了器身與附件的裝配問題，受補鑄的啟發(fā)，逐漸發(fā)明了分鑄及套鑄工藝。

4 總結(jié)

本文通過商周青銅器的范鑄特征，闡述補鑄與套接工藝的前因后果，通過模擬實驗探究古代工藝的發(fā)展脈絡，范鑄工藝每一項變革都存在工藝軌跡，這些特點在青銅實物上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需要通過模擬實驗考證，以理論結(jié)合實踐能更明了地認知模范關系。從青銅器的澆鑄到補鑄、套鑄到分鑄，在青銅器的表面呈現(xiàn)了對應特征。東周馬銜的模擬實驗，說明套鑄的工藝思想與商早期提梁卣套鑄方式基本相同，實驗結(jié)果是一致的，不論時代前后，工藝思維相同，鑄出的實物特征也不離其宗。從商代的套鑄工藝從特點來看，套鑄方式并不單一，馬銜的制作是相對簡單的，早期的套鑄思想衍生了復雜的獸首提梁，分型方式有所改變，才會有形制各異的獸首裝飾。本次模擬實驗雖然以馬銜套鑄工藝為主，但說明的問題是顯而易見的。■

參考文獻

[1]中國青銅器全集編輯委員會.中國青銅器全集：夏商1[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5：15.

[2]陳佩芬.夏商周青銅器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2.

[3]游國慶.吉金耀采——院藏歷代銅器[M].臺北：臺北故宮博物院，2014：22.

[4]蔡秋彤，董子俊.東周青銅馬銜的套接工藝及范鑄模擬實驗[J].鑄造，2018（8）：703-706.

[5]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西安文物精華：青銅器[M].西安：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4：23.

[6]趙叢蒼.城洋青銅器[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