昳嵐
鴻荒中出現(xiàn)大轱轆車是我趔趄?qū)W步的時期。那是午后的時光,我從蒙眬的睡眠醒來,眼中第一個畫面,是空空蕩蕩的三面環(huán)炕,不見一人一影。西窗透著老式窗戶紙浸透豆油的暈黃之光,看不到外面。我眼中的第二個畫面,我已經(jīng)站在窗前的柵欄里,小手抖著一塊布在哭。柵欄不高,跟我一般,里邊似乎有缸之類東西,柵欄上晾著的我的尿布。我不知怎么從屋里出來怎么站在那里,這個過程沒有記憶。第三個畫面,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見太陽,四處長滿了凄凄荒草,除了一座荒原上我身后的房子,眼中一片荒蕪,寂靜得沒有一絲動靜。
我看見自己一個不點兒小人,穿著一件長衫,像個布偶,手里繼續(xù)抖落著尿布,在哭……
嬤嬤在哪里?天地怎么這么孤零,沒有絲毫聲息?哭,是所有的語言。
突然,嬤嬤出現(xiàn)了,從東南方向,坐在一輛一片白色的大轱轆車上,后面坐著我的小阿卡和姐姐,向著家里趕來。大轱轆車碾壓過的路,其實沒有什么路轍,就是在荒草上斜著趕來,不是南北,也不是東西方向。
“妞妞——”
我聽到嬤嬤的聲音,天地立刻活了,我的哭聲里有了能依的夸張。
接著大轱轆車白成一片,白的車輪,白的車轅子,白的護(hù)欄,全部都是新剝?nèi)淦さ哪旧陌咨?/p>
畫面到這里戛然停止。
而那白色,烙下了我對達(dá)斡爾車最初的印象,在一片荒原上,在一座周圍看不見任何建筑物的房子前,嬤嬤坐在上面,繪成一幅根脈相續(xù)的畫面,告訴我一個未萌心靈的幼兒:我的根就從這鴻蒙初辟的荒蕪,從原始走來。
是的我從原始走來。那個幼兒眼睛里的世界,那片荒蕪的沒有任何障礙的視野,便是一個未萌幼兒——我的初始家園,芊綿一片枯草色的原野大地。
嬤嬤的祖先,便是乘坐白白的大轱轆車,從遙遠(yuǎn)的阿穆爾河一路遷徙來的,把所有的生活都裝載在車上,走。向前走。走下去就有生活。實際上,生活境況破落,遭受沙俄侵略者燒殺擄掠后的日子,已經(jīng)不為生活停留,漂泊下去就是唯一的生存原則。而那家家都具有的大轱轆車,就成了漫長遷徙路上的生命之舟。行路人在車?yán)镞^夜,在車上飲食,也在車上迎來日出送走日落。更有妊娠的女人在大轱轆車上生下新的生命。日月不停地跋涉趕路,大轱轆車是家、是房子,它見證了家人的路埋尸骨,見證了新生兒苦哇苦哇的啼哭,更見證了苦難跋涉中的風(fēng)餐露宿、冰寒酷暑以及生老病死的漫長經(jīng)歷。
在那樣的負(fù)重之旅,大轱轆車須要具有結(jié)實的骨骼框架,要有超強(qiáng)的承受之力。它的選材構(gòu)造設(shè)計,比如車身要經(jīng)得起長途跋涉的凹凸顛簸,車輪的輪轂、輪輻、輪輞等各個圓形部件要抗得住堅塊硬石,輪高要能越度河流芊莽,整個一輛車乘要能穿越茫茫未知的路途而能持續(xù)耐久。如此,在拋別故園的遷流途中,這樣的大轱轆車,便成為身體的依靠棲息、抵達(dá)的舟船、山水江河之艱險難渡中無可替代的載體保護(hù)。若說達(dá)斡爾人的精神圖騰為鷹,那么身體之圖騰未必不可以說是達(dá)斡爾車,如果我們要安立一個身體圖騰的話。
當(dāng)你走進(jìn)能夠展示達(dá)斡爾人的生活痕跡、民俗民風(fēng)等文化符號的博物館里,你會一眼看到,已經(jīng)完成歷史使命而休閑在館里的大轱轆車;你走進(jìn)中國達(dá)斡爾民族園,你會被第一眼奪去的那黛綠的山體擎舉著的巨大車輪驚撼。你也許會覺得好奇,在如今以金屬鋼材塑造出各種張揚(yáng)的造型立于城市各處,或旅游景點以作醒目招牌的標(biāo)志之世,這個民族竟然把一個白木生生的大車輪子供到山上,其意云何?
歷史早就告訴了我們答案。
人類最美的德行便是懂得感恩,明白刻記。如今的達(dá)斡爾人,濃縮了大轱轆車漫長的荷擔(dān)歲月,把其沉重的過去輕靈一轉(zhuǎn),掛在耳上墜在頸上,你瞧,從大地嚕嚕之聲的輪轉(zhuǎn)變成姑娘們唧唧的耳環(huán),是為遠(yuǎn)去的承載而做的紀(jì)念。
再次切身享用大轱轆車的搖晃,是童年的時光。嬤領(lǐng)著我,坐上高高的車去往酒鎮(zhèn)。其實酒鎮(zhèn)不叫酒鎮(zhèn),是姥爺在世時做酒生意,從那鎮(zhèn)里上酒,便成了姥爺?shù)木奇?zhèn)。
一個夏末的早晨,腦子里的小東西高興地早早叫醒了我,我穿上夜里嬤給我洗好的衣服,興奮的心情忽略了衣服是什么樣式顏色,雙腳離地似的跟在嬤的前后,顛顛顛幫忙裝車。裝的是嬤自栽自制一庹一庹壓得非常規(guī)整的琥珀香煙,去酒鎮(zhèn)換錢幣子。
心早就飛向遠(yuǎn)方。
不知是我起得過早,還是沒有深層記憶,大轱轆車搖籃般的晃動搖睡了我,只記得上路時發(fā)紅的地平線,等我醒來已是白色的天光,進(jìn)了人車來往的酒鎮(zhèn)。路兩旁的飯館,飄出誘鼻的香味兒,時間已是晌午,我不由得咽下口水,嬤說等賣了煙后才能給我買個冰棍兒。
大轱轆車停在附近不遠(yuǎn)的地方,牛在旁邊悠閑地吃它的料草。庹煙已經(jīng)擺在集市的一處位置,就有人來看煙問價。一會兒工夫,有人買走一庹。他們夸贊著,欣賞著,說這煙怎么壓得這么整齊,這么規(guī)矩?顏色怎么曬得這么紅,這么亮?味道怎么這么正這么好?嬤說這是正宗的達(dá)斡爾煙琥珀香,你抽了這個就嘗到了煙的真正味道,就不想抽別的煙了。是是,他們說從來沒抽過這么好的煙,以后還什么時候來呀?我們還買……
嬤給我買了一根三分錢的冰棍,一下清涼了我的身熱,那是我到酒鎮(zhèn)的最大期盼,那根冰棍我奢侈地吮了很長時間。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還可以要第二根,還可以買五分錢的一根。庹煙賣得很快,嬤又去買了三根麻花,老遠(yuǎn)的香酥酥誘人的麻花味兒就從嬤的手里飄了過來。我接過來捧在手上,吸吸鼻子聞那一年也聞不到兩回的香味兒,等著嬤收拾東西。最后的一庹煙也賣完了,嬤套上大轱轆車,老牛的肚子也吃得溜圓鼓鼓,我們返回來路。
懷著某種不舍,我坐在車上臉朝后離開了酒鎮(zhèn)。嬤一直牽著牛繩,出了城才坐到車上。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西斜,向北的路沒有任何建筑物了,我才轉(zhuǎn)過身來,全部心思轉(zhuǎn)到車上的麻花。
嬤嬤無聲地坐在車轅子上,專心前面。她沒有話,太陽好像只曬紅了她的顴骨,襯得本來凹陷的眼睛像兩汪水,但兩汪水并沒有在嬤嬤不時地眨動眼皮下泛起水花,很平靜很銹甚至倦鈍。三根麻花,她只吃了一根,而那兩根,成了我一路不停地饈糧,一點一點地不時吃一口,細(xì)細(xì)留潤口中的香味兒。車上,也比來時寬敞,我盡情在狍子皮上坐一會兒,躺一會兒。斜去的陽光減少了直射的熱,融融地落在高車上,成了我的幸福家家。偶爾會有微風(fēng)吹來,送來路兩旁草木簌簌的聲音,在安寧的天空下,它們的語言也柔和細(xì)密,回應(yīng)我的眼神。原野開闊,不遠(yuǎn)處的灌木叢里,偶爾飛出幾只野鴨,暴露它們藏在密叢里的窩巢,或許孵蛋,或許已經(jīng)孵出幼雛,使得父母鴨的覓食就有了幾分擔(dān)心……
陽光曬得我溫軟,困了,迷迷糊糊地躺在狍子皮上,我似乎感到嬤回過身來,看了我一眼弄弄什么,我好幸福。喜歡在我似睡沒睡的時候,嬤輕輕地?fù)崦2恢獮槭裁?,嬤有時會俯身聞聞我的鼻息……
大轱轆車顛簸搖晃,嘎嘎吱吱地哼出一串串搖籃里的幼歌,在我耳邊哼睡。那古老的聲音,把我搖進(jìn)了更幼稚的光陰,大大的、白白的大轱轆車輪子,往前輾著、輾著……
悠悠千百年
我從原始走來
歲月輾去了我的痕跡
風(fēng)雨送來了我的蹣跚
走不出我生命的河流
抹不平我額頭的滄桑
你是我生命的舟船
承載我心靈的飛翔
…… ……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隱隱悠悠的歌聲喚醒,是誰在唱歌?除了嬤嬤并沒有別人。是嬤嬤么?嬤——
我不覺叫了一聲,果然,歌聲猛然停止,嬤回過頭來,一張缺少水分的臉上,兩行淚水正從她那深深的兩汪水里溢出,淌成兩條溪流……
嬤,你哭了……餓了?我找身邊的麻花。
沒有,嬤不餓,挺好的。嬤說,擦了一下干澀的兩頰。
挺好的。是啊,三十多里的回程,沒有繁重的勞動,沒了擔(dān)慮,嬤可以放心地坐在車上,悠閑地想心事,還可以優(yōu)雅地哼哼歌子,那是多么難得的下午時光啊,嬤有過幾多這樣的輕松時刻……
最后一次大轱轆車上的搖曳,是一年隆冬,寒冷的學(xué)期在我們絲絲哈哈地跺腳中終于結(jié)束,我們幾位好友的計劃,就要付之行動了。那是放假前就做出的決定:去酒鎮(zhèn)照相。這是我們那個冬天的第一大事。能把自己的身姿臉容留在一張紙片上,看自身平時看不見的樣子,是多么有趣的事情,這太有誘惑力了。
為了不耽誤第二天同時出發(fā),頭一天夜里,我們分別住在兩人家里。興奮的我們都沒有睡好。早上也是煮好牛奶小米粥的嬤嬤叫醒我們,大家熱乎乎的,稀里呼嚕喝飽,就出發(fā)了。
天空黑蒙蒙的還沒醒來,我們都集中在村南的楊樹林邊,大轱轆車已等在那里,車夫是我們請來的一位義務(wù)幫忙趕車的親戚。我們七八個小姑娘一起糊上車,嘰喳著擠在一起,開始向三十多華里以外的酒鎮(zhèn)出發(fā)。
天空一片似霧似煙朦朧,大家只能看清對方的輪廓,只見每人的嘴里哈著白氣,一會兒工夫,大家的領(lǐng)口和圍巾都掛滿了白霜,從家里帶出來的那點熱量,不一會兒就被冰寒消蝕。我們盡量擠在一起,還是抵擋不了透骨的冰寒,穿著棉膠皮鞋的腳尖凍得如同貓咬。我下車了,害怕雙腳凍僵。其他人也陸續(xù)下車,走一段,坐一段。只有明紅一人沒有下車。她穿得很厚,一件棉大衣,一頂羊剪絨棉帽,也許還有身體不太健康的因素,我不記得她下車走過。其他人都是坐一程,走一程,照樣凍得身體緊縮。我只覺得身體里的熱量全部消失,除了一顆心還在胸腔里的一點熱量中跳動,全身冰透。
盼望中的太陽升起來了,酷寒卻一點沒有消減,太陽保守著熱能,不肯溫暖和撫摸我們這群孩子。我們的臉都用圍巾蒙起來系在脖子后邊,除了眼睛。但那圍巾也只是很薄的一塊方巾,仿佛一張白紙,一會兒,呼出的熱氣眨眼變成白霜,白霜又眨眼變成冰雪,那小圍巾就成了一塊兒冷硬的冰紙,冷冰冰的寒氣,貼著嘴臉。走著走著,冷冰的感覺沒了,而是酥酥地癢。我摸了一下,一點知覺沒有,不對。再摸,臉蛋兒已經(jīng)便硬。我的臉沒啦!我不免驚呼一聲。就有人圍上來:怎么了,臉哪兒去了,看看……
挪開硬硬的圍巾一看,凍了!都白了,孟珍玉喊。
便抓上來一把雪,放到我的臉上,揉搓。我說自己揉吧。好在我們的雙手都伸進(jìn)套袖里,一尺長的狍子皮或兔毛的套袖,護(hù)著的手還能夠活動。換著手揉了好一陣子,凍臉才緩醒過來,臉又回到臉上??墒侨匀焕浒。謨鼋┝?,心在哆嗦,路還不見盡頭。老??偸且粋€速度,不知道它冷不冷,大轱轆車更是吱吱嘎嘎慢悠悠的一個頻率一種聲音,在漫無邊際的荒草路上躊躇。這樣的速度,達(dá)斡爾的祖先,如何從遙遠(yuǎn)的黑龍江北岸走過來的?那些失去家園,拋別祖墳的人們,磨煉了怎樣的耐心安忍,才熬過了那漫長的遷徙之路?酷冷酷熱,暴風(fēng)疾雨,走不完的慢慢悠悠……
終于,酒鎮(zhèn)在我們痛苦的殷望中出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升到正午,卻仍收斂著熱量,它雖然離著我們很近,卻絲毫不肯施舍溫暖,近于零下四十度的溫度,它也照顧不了我們了。我們凍得要死,沒有一個人會說話了。
這個酒鎮(zhèn),對我們來說是多么富有!是愛勒里所有的買賣、集市、過年,是家家都去采購白菜、麻花、燒餅、凍梨等年貨的地方。常聽從酒鎮(zhèn)回來的趕車?yán)习褰蚪蛴形兜刂v,吃了一碗大碗面,一盤翹青椒??晌乙恢钡?9歲離開家鄉(xiāng)也不知道,那翹青椒究竟是怎樣翹出來的一道菜碼。
終于,期盼的酒鎮(zhèn)出現(xiàn)了,大家頓時來了精神??墒抢吓_€是那個速度,不知它在想著什么。其實它已磨煉出經(jīng)驗,管你怎么著急,就是一個速度,它知道沒人換它,來回七十多華里,它得悠著。
進(jìn)了酒鎮(zhèn)中心的一條大街,唯一的一家照相館,坐北朝南,一排平房中的一間。那是我們心中可以留下歲月倩影的殿堂,它在向我們招手,我們好像看到了陌生之地的家啊,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橫路。一進(jìn)屋里,全身立刻被溫暖包圍,仿佛從北極的冰凍靠近了火爐,一路的僵冷開始融化開來,身上有了活氣,嘴巴也能開合自如了,凍硬的膠皮鄔轤鞋也漸漸變軟。經(jīng)了一路的冷凍,我們坦露的沒有任何保護(hù)的臉,在溫?zé)嶂芯彽脻q紅,才有了心思環(huán)顧那小照相館。
不大的照相館,分里外兩間,唯一一條木色的長條椅子,可供我們放放圍巾套袖,我們把化得精濕的圍巾搭在椅背上,整理整理頭發(fā),包裹了一路,一定要讓它恢復(fù)原樣。那時我們唯一可能整理的也就是頭發(fā)。那時的人們不懂描眉涂紅,也沒見過化妝,只有結(jié)婚的女子才能擁有兩瓶雪花膏,兩盒白粉和兩小盒紅粉。如果誰家的箱子出現(xiàn)這些東西,誰家就是有新媳婦的人家。那也只限后街的漢人家里。弄好頭發(fā),再互相看看,一副走上舞臺的心情,進(jìn)入里間燈光很暗的照相室,也只是隔著個門簾,且也撩起一角搭在門邊上。照相師是一位很秀氣的男人,三十多歲模樣,穿著一身黑色制服,表情溫和。靠邊是一個蒙著黑色布簾的架子,仿佛一個大頭人蒙著腦袋,神秘地躲在那里。照相師按要求讓我們規(guī)整地坐好,但我們有自己的樣子,要擺出不同一般的姿勢。照相師怔了一下,順從了我們,然后推動照相機(jī)到我們前方,把自己弄進(jìn)黑布簾里,半天,不知在鼓搗什么,更神秘了。我們的眼睛酸了,表情不知定在哪個瞬間,姿勢也拿不住了,可照相師還一個勁兒“別動、別動”地叮囑。終于他鉆出那個黑簾子,站在照相機(jī)旁邊,讓我們看他手中舉的小球,繼續(xù)說“別動別動,看這兒看這兒”。而我們沒看他的手,也沒看那小球,是低頭看我們手中的紅皮小書。
我們的姿影和小臉留在那個大黑簾子里,不知哪里會弄出什么把戲,天天期待著,天天想象里邊出來的我們是個什么樣子。我們不知道照出來的一定是本來的自己,卻認(rèn)為一定會鼓搗出什么自己沒見過的模樣,也許很陌生,很奇怪的吧?畢竟我們沒照過相呢。總之無法想象那黑簾子會弄出什么玩意。
從照相館出來,我們?nèi)ハ嘛堭^。第一次,在飯館吃飯,每人一碗面條,上面飄著幾多綠色的什么,很是顯眼,可能還吃了一點金餅。那是我們一年都吃不上兩回的白色糧食。滿足了。身體也從內(nèi)到外柔軟了。我們懷著從未有過的享受返回歸途。
如此,我們摸著清晨黑擦擦的星路,下午四點便拉下黑幕的夜色,不怯早晚兩頭不見天光往返于七十華里的路上,我們覺得很值;只穿一件薄薄的小棉襖,抵御完全可能凍硬凍僵的酷寒,豁出小臉,也沒有認(rèn)為白白受罪。然而這又算什么呢,那個歲月,留住歲月的影子才是重要的。實際也是如此,如今我們用一雙縱橫的目光端視那些照片的時刻,時光剎那拉到眼前,一雙雙明亮的眼睛,仿佛穿透時空,把我們的少年定在那里;那一個個純凈的臉龐,泰泰和和毫無欲望,怎么形容都描不出那種原初的神態(tài)了。我們老了,感恩成長的熱情,讓我們在眼下如履蹣跚之程,能夠回望無憂的本真以蕩滌沉濁暮氣。
而大轱轆車承載了我們的希冀。
第一次把我們載向遠(yuǎn)方的大轱轆車,也把我們的心載向了未來。我們從那跟大轱轆車斷了聯(lián)系,也跟我們的少年揮手一樣,遠(yuǎn)去的不僅是古樸的愛勒及其人事,更有我們無法復(fù)制的簡樸純粹的時光。
如今,酒鎮(zhèn)早已模糊,終究沒能抵住成長的少年趨向民族自治旗施展共有文化的回歸。盡管酒鎮(zhèn)曾是愛勒所有遠(yuǎn)行人必經(jīng)的乘車之站,及生活購買之地。但是已經(jīng)沒有理由再去。中間漫長的過程,忙于前程家庭工作,不再回望,只有前瞻奔走,也忘了那次的凍傷之旅。直至歲月染白,面如樹身皺老,歲月慷慨賜予我們懷舊,人面,才一個個仿佛從遙遠(yuǎn)的海上扶搖上來。
時代疏落了大轱轆車,我們跟不上了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