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 忻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醫(yī)學部
我們每一個人都必然要經(jīng)歷死亡,在有一天離開這個自己生存的世界。有的人是年紀到了,自然而然走向生命的終點,這種人的理想與實際都是在一個方向上的,即使不同步、相差甚遠,他們也能有足夠的時間去不斷調(diào)整,不斷追逐。還有一些人,他們的死亡無法預知,突如其來的車禍,就讓一個生命成為過去,讓人真切地體會到生命的無常。還有一部分人,他們的死亡時間可以從各種大數(shù)據(jù)、醫(yī)生的分析中大致地知道,那便是患了不治之癥的病人群體。他們和前面兩種人都不一樣,通常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即將走向死亡。在拿到診斷書的時候,仿佛就看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辛辛苦苦得到的事業(yè)、金錢、感情,都隨著死亡的到來,化為烏有,死亡如同一個劊子手,把所有創(chuàng)造的價值都給否定掉了。當然,不同病人的生命期限各不相同,也許十年、一年,也許只有一個月。死亡也許只是一生一次的短暫事件,但與疾病、與絕癥共存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本文將重點探討,不同生存預期的病人將如何面對生命的倒計時,以及周圍的人應作何關懷姿態(tài)與行動,來使雙方都不留下遺憾。
面對疾病的確診,死亡的逼近,病人心理反應通常表現(xiàn)為五個階段。第一階段:否認。否認期的患者認為自己沒有患病,相信別人是錯誤的,這種情況下可以暫時起到自我保護的作用。第二階段:憤怒。病人因不得不接受的事實而有憤怒的情況。第三階段:討價還價。病人試圖采用各種實際行動或心理暗示延后死期。第四階段:沮喪。對自己各種機能的受損感到落差與悲傷。第五階段:接受。病人最后不得不接受面對死亡的結(jié)果。這一階段雖然病人是被動接受,但卻是主動地轉(zhuǎn)化內(nèi)在態(tài)度,從而以更合適的姿態(tài)面對死亡1。用越短的時間步入到第五階段,越有利于面臨“生命懸崖”的病人實現(xiàn)人生最后的價值和不留下遺憾。而當我們自己周圍的人,如家屬或朋友,因疾病即將死亡時,首先會產(chǎn)生巨大的悲痛。尤其是當親人不幸患癌時,作為家屬不僅要承受精神上的痛苦,還要接受經(jīng)濟、體力上的消耗。在面對他人一步步走向終點的過程中,又會產(chǎn)生不確定感,會對生命價值產(chǎn)生懷疑:我什么時候會死?我是否會和他一樣?如果最后的結(jié)局都一樣,那么我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以及如果躺在上面的是我,我應該怎么做2?周圍的人對生命價值的思考,往往又會影響病人的心理狀態(tài)。作為一個旁觀者,如何看待生命價值,如何對待死亡,以何種姿態(tài)和行動去與病人相處,對終末期的病人至關重要。
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后,大多數(shù)病人都會選擇抗爭,有的祈禱,有的砸錢,有的求助草藥,有的輸入造血干細胞,而這種堅強有時是不堪一擊的,樂觀的下一秒就是排山倒海的絕望。在抗爭過程中,除了身心的改變,個人對價值看法的不斷變化也是需要小心和看重的地方。
Hermann3研究了1 9位絕癥患者,得出臨終病人的需要包括:參與生命的控制和照顧的需要;需要家人、朋友和其他人的陪伴;宗教需要,包括祈禱,讀經(jīng)文,或參加宗教服務;對生命的回顧;完成未完成的任務;用積極的人生觀過好每一天。
對于還有五年生存預期的患者,例如得了脊髓側(cè)索硬化癥的患者來說,我想對他們說:“別因為你要死了才去做或者不去做某件事,而是要找到自己認為最重要的事情,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去做。”這句話是出自《當呼吸化為空氣》。作者保羅是一名優(yōu)秀的神經(jīng)醫(yī)生,在風華正茂之時被查出肺癌,讓他即將走向巔峰的人生來了一個急剎車。當他得知,最理想的情況下他的壽命還能有十年時,他選擇了重返手術臺,甚至滿負荷工作。對于這樣的患者,有著五年甚至更長的生命,確診的那一刻,并不是生命的結(jié)束,即使無法戰(zhàn)勝死亡,但仍然還活著。而活著的生物體最重要的特征便是奮斗求生4。要將自己有限的生命重新回歸到自己追求的事情上,從而擺脫無意義感的狀態(tài),實現(xiàn)自我價值。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保羅一樣,對自己所熱愛和追求的東西如此肯定。對于這樣的個體,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老師可以繼續(xù)走上講臺,學生可以繼續(xù)重拾學業(yè)。在這個過程中,努力讓自己過得不麻木,每一天的生命才有價值。另外,這種患者,可以每天說這句薩繆爾·貝克特的話來勉勵自己:“我無法繼續(xù)前行,我將繼續(xù)前行?!被貧w生活,得到自身升華,方能不留遺憾。
對于還有一年生存預期的腫瘤晚期患者,我仍想用保羅的例子。在他重歸醫(yī)生生活后不久,一次檢查卻再次發(fā)現(xiàn)了他體內(nèi)的癌細胞大面積擴散,生命進一步縮短。他深知無法再重返手術臺,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除了與病魔抗爭,最重要的是他寫下了這本《當呼吸化為空氣》,給世人留下了他對死亡和價值的見解,啟發(fā)了無數(shù)的人。處于這種階段的患者,筆者認為最重要的是將生活的重心放在最能體現(xiàn)自我價值的事情上,即使自己離開了,也能讓他人記住。正如《尋夢環(huán)游記》中說道:“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碑斘覀兠媾R這個“生命懸崖”時,應該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每天都在走向死亡,生命的意義其實跟長短沒太多的關系,重要在于點亮生命,并久久不熄。在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如保羅一樣,寫下自己抗爭疾病的歷程或是寫一本回憶錄;或是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體驗自己渴望的事情,如去各地旅游并留影;亦或是學習一項自己想要掌握的技能等等。在這個時候,人生的價值已經(jīng)不在于能為他人做什么了,而在于能影響他人什么。保羅用書影響了世人,我們可以用積極的態(tài)度與所有能代表自我的事物去影響他人,讓自己不隨著生命的消逝而消失。
對于還有三個月生存預期的腫瘤終末期患者,筆者認為最重要的便是對家人的陪伴與安慰。坦然接受自己在短暫的時間中已無法做太多事情的現(xiàn)實,將重心放回家庭中。個體也許與周圍的人只有不多的交集了,所以應不吝嗇地表達對他人的感恩與眷戀。Byock5發(fā)現(xiàn)在生命結(jié)束有四件事需要表達,包括交際行為的感激(感謝您),寬恕(原諒我),愛(我愛你)和送別(再見)。這些行為可視為關系肯定的組成部分。正如保羅在書中最后對他女兒的話:你一定不要忘記,你曾經(jīng)讓一個將死之人的余生充滿了歡樂。讓親人朋友陪伴自己度過最后的三個月,向他人傳達一種從容的態(tài)度與平和的心態(tài),將對彼此的傷害降到最低,這才不會留下遺憾。
生命終將走向終點,對于只剩下一個星期生存預期的危癥瀕死期的個體來說,筆者認為最重要的是回歸自我。在這個階段,身體的各項功能已經(jīng)衰竭,也許無法活動、進食和講話。這時候,應做到與自己對話。有這樣的說法,人在死亡之前,一生中所經(jīng)歷的事會如同電影在腦子里放映,這便是回歸自我的表現(xiàn)。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回顧整理自己的一生,會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有限的生命也很精彩。在這一階段,告訴自己:我在停止前行之前,已經(jīng)前行得足夠多了。給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滿意的句號,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在與絕癥共存的過程中,自己的調(diào)節(jié)為主要,而周圍人的行動與態(tài)度也至關重要。作為與病人密切接觸的人,首先應當坦然面對他者患癌的現(xiàn)實。與醫(yī)務人員主動地進行溝通與交流,盡可能了解病情和治療計劃。
對于處于五年生存期限的漸凍癥患者,周圍的人應盡可能地當做一切都沒有改變,讓患者意識到自己雖然離死亡近了,但自身的能力和價值并沒有變化,從而給予患者回歸生活的勇氣。同時以旁觀者的角度,分析能實現(xiàn)患者價值的職業(yè)、活動是什么,支持和幫助他去繼續(xù)追求。在這個時候患者需要愛與關懷,George Gallop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臨終病人都需要有別人分享他們的擔憂與恐懼,能夠祈禱或別人為他們祈禱,因此周圍的人應做好傾聽者的角色,對患者說:我們還需要你,從而使其重建自信。
當身邊的人處于一年生存預期的腫瘤晚期時,我們需要對病人說:我們會一直記得你。Greisinger6等人調(diào)查晚期癌癥患者的需要時,發(fā)現(xiàn)92-97%的受訪者表示“被我的家庭所懷念”非常重要?;颊咴谶@個階段努力實現(xiàn)價值、留下足跡的同時,身邊的人也應對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給予肯定與贊美,讓患者知道即使以后自己不在了,身邊的人也不會忘記自己。
而對于生命只剩下三個月和一個星期的患者來說,身邊的人做得最多的應該是陪伴,滿足他們對家人、朋友等的需要和對生命回顧的需要。在這段時間里,多直接表達對病人的愛與感情,并且?guī)椭麄內(nèi)セ仡欉^去,告訴他:你已經(jīng)做得夠多夠棒了。Greisinger調(diào)查晚期患者的需要時,還發(fā)現(xiàn)“我知道我的家庭離開我能行”對患者來說也很重要。因此在患者即將離去的時候,還應讓他意識到我們已足夠自立與強大去面對以后的生活,從而讓其放心離去,彼此都不留下遺憾。
霞光 攝影/朱 琪 北京世紀壇醫(yī)院
晚期癌癥患者如何正確面對生與死,如何幫助其走好人生的最后一程,是全社會都應該關心的問題7。患者應該根據(jù)不同的階段選擇適合的方式去調(diào)整自己,周圍的人也應該根據(jù)實際情況,給予患者最好的照顧和最大的精神心理支持。通過雙方的努力,在人生的最后階段實現(xiàn)價值,彼此感受到愛與溫暖,才能不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