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大的商業(yè)間諜

高山

在倫敦吉爾斯東大街9號的墻上有一塊藍色牌子，上面鐫刻著這樣的名字：植物學家羅伯特·福特尼1880年逝世于此。

這個名字，不僅現(xiàn)在的中國人不熟悉，就連在英國這個70%的居民每天都要喝一杯下午茶的國度里，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經(jīng)歷和來歷。盡管他曾經(jīng)做了一件對中國有著巨大損害，對英國有著巨大利益的事情。

羅伯特·福特尼（又譯羅伯特·福瓊）曾在19世紀中葉潛入中國，在中國人鼻子底下竊取中國的茶葉機密。他將從中國偷來的各種茶葉種子運往了印度。在他的有生之年，印度超過了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茶葉生產(chǎn)國。他的冒險行動收獲巨大：現(xiàn)在，全世界的茶消費每年達9000億杯之多！

羅伯特·福特尼（Robert Fortune），原本只是一名知曉植物的蘇格蘭園丁，在自然科學剛剛發(fā)展的英國，他后來也有了一個很好聽的頭銜——植物學家。

這名身負重任的植物學家潛入中國，竄往各地偷取茶葉種子，記載下了各類生產(chǎn)、采摘、制作方法，他曾經(jīng)在自己的旅行日記中記錄下各類冒險經(jīng)歷，比如，他被海盜、土匪襲擊，得過各種疾病，遇到過風暴，還不得不喬裝成富有的中國商人瞞天過海。

美國女作家薩拉·羅斯寫過一部歷史故事書，書名叫《茶葉大盜：改變世界史的中國茶》。書中描述道： “19世紀末，全球東西方并存著兩大帝國：中國和大不列顛帝國……為了兩種花，兩國開戰(zhàn)了：罌粟和茶花?！边@本書是關于鴉片戰(zhàn)爭之后，英國人羅伯特在英國政府和東印度公司委托下，偷取中國茶葉產(chǎn)業(yè)秘密的真實故事。

這是一宗人類史上最大的商業(yè)秘密盜竊。

在英國的“掌上明珠”印度，種植了大量的罌粟，制成鴉片，在東印度公司操縱下，鴉片生產(chǎn)形成了極大的產(chǎn)業(yè)，并大量出口到中國。而茶，則幾乎只存在于中國。在近兩百年內(nèi)，東印度公司不斷將鴉片銷往中國，同時買入中國的茶葉，中國、印度和英國保持著一種奇怪的植物生產(chǎn)三角鏈平衡，但是，在大清帝國下令禁煙之后，英國終于決定采取極端措施來維持貿(mào)易平衡：發(fā)動戰(zhàn)爭，鴉片戰(zhàn)爭徹底改變了歷史進程。而且，英國人決定改變茶貿(mào)易現(xiàn)狀。

在英國皇家授權下，東印度公司準備開始采取行動，他們需要一個“采花大盜”，偷偷潛往中國，偷盜中國茶葉種子，收集養(yǎng)茶方法，然后帶到印度，讓其成為大英帝國的產(chǎn)業(yè)?！斑@個任務需要一個植物獵手、園丁、小偷、間諜，英國需要的這個人便是羅伯特·福特尼。”

羅伯特·福特尼對中國比較了解，1842至1845年間，他曾作為倫敦園藝會領導人在中國待過一段時間。在旅居中國過程中，他學習中文，了解遠東的風俗習慣，熟練掌握了使用筷子的技巧，并在回國時帶回了100多種西方人沒有見過的植物，其中包括小巧的盆景植物。

受東印度公司的派遣，羅伯特·福特尼于1848年6月20日從南安普敦出發(fā)前往香港。但這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英國駐印度總督達爾豪西侯爵1848年7月3日根據(jù)植物學家詹姆森（他負責在喜馬拉雅山的一個支脈試驗種植茶葉）的建議發(fā)給羅伯特·福特一道命令：“你必須從中國盛產(chǎn)茶葉的地區(qū)挑選出最好的茶樹和茶樹種子，然后由你負責將茶樹和茶樹種子從中國運送到加爾各答，再從加爾各答運到喜馬拉雅山。你還必須盡一切努力招聘一些有經(jīng)驗的種茶人和茶葉加工者，沒有他們，我們將無法發(fā)展在喜馬拉雅山的茶葉生產(chǎn)?！毕矚g冒險的福特尼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一任務，英國付給他的報酬是每年550英鎊?，F(xiàn)在看來，這點報酬與這一任務所產(chǎn)生的實際價值相比，實在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太微不足道了。

1848年9月，羅伯特·福特尼抵達上海。當時的上海還只是一個根據(jù)第一次中英鴉片戰(zhàn)爭所簽訂的《南京條約》向外國人開放的小港口。那時，鴉片已經(jīng)大量地涌入中國，近200萬中國人沉湎其中。鴉片對中國來說是一場災難，但對英國商人來說卻是獲取暴利的好商品。中國人對歐洲人很敵視，羅伯特·福特尼的任務充滿風險。他是繼葡萄牙人后第一個滲入中國內(nèi)地的外國人，如果被清王朝的衛(wèi)士發(fā)現(xiàn)，他必死無疑。此外，他還必須小心 提防無處不在的強盜匪徒，對付急流險灘，靠葡萄牙人繪制的錯誤百出的地圖尋找道路，應付隨時可能患病的危險。為了能夠混入當?shù)孛癖娭卸槐徽J出來，他弄了一套中國人穿的衣服，按照中國人的方式理了發(fā)，加上了一條長辮子（他上次在中國就已用過的辮子），打扮得讓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認不出他是歐洲人（農(nóng)民也沒有見過歐洲人），然后向以盛產(chǎn)綠茶聞名的黃山進發(fā)。陪同他前往的有來自產(chǎn)茶區(qū)的兩個中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男仆，一個是苦力，他們收了羅伯特·福特尼的錢，便幫助他隱瞞身份。

面對豐富多彩的各種植物，面對滿山遍野的綠色茶樹，福特尼興奮不已。每走一段路，他都要紀錄下自己的所見所聞。在跋涉于產(chǎn)茶區(qū)的過程中， 羅伯特·福特尼發(fā)現(xiàn)，這里多霧的氣候和富含銀元素的土壤很適于種植藥用茶。他由此了解到何種氣候和土壤才適于種植優(yōu)質茶。在寧波地區(qū)，他采集到許多茶種。由于他出手大方，表現(xiàn)得體，茶場的主人常常拿出自己珍藏的最好的茶招待他這位客人，以感謝他的來訪。

1848年12月15日， 羅伯特·福特尼在寫給英國駐印度總督達爾豪西侯爵的信中說：“我高興地向您報告：我已弄到了大量茶種和茶樹苗，我希望能將其完好地送到您手中。在最近兩個月里，我已將我收集的很大一部分茶種播種于院子里，目的是不久以后將茶樹苗送到印度去?！彼胖兴f的院子，是指英國駐當?shù)仡I事館的院子以及一些英國商人住所的院子，用這些院子來試驗種茶樹。他發(fā)往加爾各答的每批茶種和茶樹苗都是分三只船裝運的，目的是盡量減少損失。

1849年2月12日，在途經(jīng)香港時， 羅伯特·福特尼致函英國駐印度總督說，他想到著名的紅茶區(qū)武夷山，其間住宿在一些寺廟里。他從寺廟的和尚那里打聽到了一些茶道秘密，特別是茶道中對水質的要求。這一次，他喬裝成知識界名流，了解到了使綠茶變成紅茶的過程：對茶葉進行發(fā)酵處理，從而使茶葉的顏色變暗。綠茶的制作則不經(jīng)過這道工序。當時多數(shù)歐洲人一般都喝紅茶，因為綠茶運輸過程中在船艙中發(fā)酵了。所以，綠茶和紅茶都屬于同一種茶。

羅伯特·福特尼準備回印度。但是，他學到的茶葉知識還不夠用，只有中國的種茶者才能把他們種茶和制茶知識傳授給印度的茶葉種植者。在回印度前， 羅伯特·福特尼招聘了8名中國工人（6名種茶和制茶工人，兩名制作茶葉罐的工人），聘期3年。這幾個中國人離開中國沒有引起任何懷疑。1851年2月他通過海運，運走2000株茶樹小苗，1.7萬粒茶樹發(fā)芽種子，同時帶著中國制茶專家來到印度的加爾各答，他們的到來將使喜馬拉雅山的一個支脈的山坡上增加兩萬多株茶樹。

3年后， 羅伯特·福特尼終于完全掌握了種茶和制茶的知識和技術。這甚至對印度的茶葉種植者來說也是必不可少的：要想同中國茶競爭，他們就必須掌握這些知識和技術?；氐接螅?羅伯特·福特尼發(fā)表了他的旅行手記，刪去了原稿中與他的間諜使命有關的細節(jié)。他從手記的出版中獲了利。1853—1856年， 羅伯特·福特尼又到中國待了3年，目的是進一步了解花茶的制作技術，招聘更多的中國茶葉工人到印度去幫助東印度公司擴大其茶葉種植規(guī)模。

與此同時，在印度境內(nèi)的喜馬拉雅山山坡上，茶葉產(chǎn)量不斷增加。1866年，在英國人消費的茶葉中，只有4%來自印度。到1903年，這個比率卻上升到了59%。中國人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茶葉機密是怎樣泄漏出去的。當時，在世界上銷售給西方人的茶葉中，中國茶葉所占的比率下降到了10%。

他將其在中國的經(jīng)歷寫了四本書：《漫游華北三年》《在茶葉的故鄉(xiāng)——中國的旅游》《曾住在中國人之間》《益都和北京》。

對這段歷史，有不同的解讀，有人說，東印度公司有點類似今天的孟山都公司，壟斷著一個產(chǎn)業(yè)，今天全球有了專利的概念，商業(yè)秘密受到保護，但在一百多年前，同樣是獲取別人東西，羅伯特卻不視自己的行為是偷盜，相反，他認為，植物是屬于所有人的。

羅伯特·福特尼晚年默默無聞。英國王室既沒有給他頒發(fā)勛章，也沒有讓他從給英國帶來的貿(mào)易收益中提成。但他生活得并不拮據(jù)。

現(xiàn)在，在中國，只有在杭州茶葉研究中心能看到羅伯特·福特尼寫的書。但是，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曾在中國充當英國間諜。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歷史學家關注過羅伯特·福特尼過去執(zhí)行高風險任務的情況。但英國茶道愛好者、紀錄影片制片人、法學家威利·佩雷爾施泰因揭示了前大英帝國經(jīng)濟文化史中的這個重要插曲。1996年，在閱讀了羅伯特·福特尼的手記《茶葉和鮮花之路》以后，佩雷爾施泰因隱約地感覺到，在這部手記的字里行間蘊藏著另一種情景。于是，他同作為電影工作者的姐姐黛安娜·佩雷爾施泰因以及另一位合作者一起開始研究此事。歷時4年的研究證明，羅伯特·福特尼當年的冒險活動乃是一種經(jīng)濟間諜的活動。羅伯特·福特尼是一個成功的超級盜賊。羅伯特·福特尼的活動導致了中國制茶行業(yè)的衰退，使中國茶葉這一最重要出口產(chǎn)品的貿(mào)易大幅度下降，嚴重打擊了中國經(jīng)濟，改變了中國在世界經(jīng)濟中的地位。福特尼是影響中國近代史的一個重要人物。他的作用比成千上萬的軍隊起的作用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