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現(xiàn)代檔案工作及檔案學的方法與理論主要都起源于西方世界,因此回顧西方檔案史對于完善檔案基礎理論建設,完善學科發(fā)展的內(nèi)在連貫性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然而,今天國內(nèi)外檔案學界在西方檔案史研究領域還有不少值得提升的空間。通過本文的寫作,筆者將簡單介紹一下西方檔案史研究的發(fā)展概況,并結合近年來從事相關研究時所獲得的一點經(jīng)驗,與學界同仁交流一下自己不成熟的看法。
關鍵詞:檔案史;古文獻學;古希臘;古羅馬;中世紀;來源原則
Abstract: Modern archival science prominently grew up from the European land, the historic research of which, therefore, could significantly contribute to the fundamental theory construction of the archival science and further promote the internal coherence of the subject itself throughout the process. However, according to literature review, the research of European archives history still remains to be raised nowadays. Thus, based on personal understanding, author aims to give a preliminary introduction of relevant works to address the basic picture of European archives history among Chinese archival community.
Keywords: Archival history; Diplomatics; Ancient Greek; Ancient Rome; Medieval; Principle of Provenance
西方檔案史研究源遠流長,對于檔案學科的自身發(fā)展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筆者近年來在從事相關研究的過程中,形成了對于西方檔案史研究領域一些尚不成熟的認識,希望通過本文與學界同仁交流探討,為國內(nèi)西方檔案史研究提供一些有益的信息。
1 檔案學界西方檔案史研究概況
1.1 19世紀前的西方檔案史研究。作為對自己學科發(fā)展歷史的回顧,文檔工作者開始關注于檔案史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17世紀。當時人們逐漸意識到檔案工作在某些方面與圖書管理工作有著明顯的差異,文檔工作者的自我認知開始覺醒。意大利檔案學家波尼法西奧在1632年發(fā)表《論檔案館》,其中較早論述了什么是檔案館以及古希臘羅馬時期檔案事業(yè)的發(fā)展情況,并通過這些論述最終表示,檔案工作應當是一門獨立的學科與技術[1]。1681年法國學者馬比榮在古文獻學的奠基之作《古文獻學》一書中系統(tǒng)論述了如何基于文檔橫向?qū)Ρ鹊姆绞竭M行真實性鑒定,而為了論述眾多歷史文檔的形成背景,馬比榮在書中詳細介紹了163個法國王室歷史上的檔案保存機構,并選取了60份來自不同時代和機構的歷史檔案??紤]到許多珍貴的手稿原件都已流失,馬比榮無疑為后人留下了關于中世紀早期文檔工作發(fā)展史的珍貴材料[2]。
延續(xù)著早期學者的傳統(tǒng),18世紀的檔案學者和檔案工作者們也越來越多地談及檔案工作的過往歷史。1703年法國文獻學家耶穌會學者熱爾蒙發(fā)表了《法國歷史上的古文獻》一書,結合政治、文化等多方面社會因素,系統(tǒng)回顧了公元10世紀到公元15世紀之間法國文檔工作的發(fā)展歷史,并以此指出,文檔真實性鑒定要充分結合法國文檔工作歷史發(fā)展的階段性特征[3]。而在日耳曼地區(qū),斯皮斯于1777年發(fā)表了《論檔案》,他在書中簡要回顧了神圣羅馬帝國文檔工作發(fā)展歷史中的某些重要事件,并以此為基礎,進一步論述了他關于檔案工作實際方法的某些觀點[4]。總的來說,這一時期檔案學界關于檔案史的研究并沒有實現(xiàn)專題化,大部分關于檔案史的回顧都作為一種基礎論據(jù),散見于各類關于檔案工作方法的專著中。同時,這一時期的學者們主要關注于中世紀的歐洲檔案史,而對于之前的檔案工作發(fā)展甚少提及。
1.2 19世紀至20世紀80年代西方檔案史研究。到了19世紀下半葉,隨著檔案工作進一步發(fā)展,檔案學家和檔案工作者自我身份的認同感越來越強,在這樣的背景下,隨之誕生了西方最早的檔案史專題研究。19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間,法國檔案學家對法國檔案史進行了專門的研究。曾任法國國民檔案館館員的布爾迪厄于1855年發(fā)表了《法國的檔案館》一書,以親歷者的身份為大革命后法國檔案工作的發(fā)展歷史提供了極其寶貴的歷史證詞[5]。1867年,拉波爾德在卸任國民檔案館館長后不久完成了其《法國檔案:從大革命到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一書的寫作。19世紀60年代法國檔案館陣營與法國圖書館陣營曾發(fā)生了一場著名的論戰(zhàn),論戰(zhàn)由一批歷史文獻的歸屬權糾紛發(fā)展為關于檔案與圖書本質(zhì)區(qū)別的爭論,拉波爾德作為檔案館陣營的代表人物不但親身參與了這一重要的歷史事件,并首次提出“全宗”的概念是區(qū)分檔案工作與圖書館工作的重要標志。而在這本書中,他結合大革命后法國檔案工作的發(fā)展,進一步論證了他的這一觀點,并首次提出檔案是一個有機整體的設想[6]。到了1870年,法國檔案學家巴歇特結合其在威尼斯工作所積累的知識,出版了《威尼斯檔案館:樞機處的歷史》。作為中世紀規(guī)模最大的檔案體系之一,威尼斯的檔案館歷史悠久且館藏豐富,巴歇特的著作是對其最早的系統(tǒng)介紹,即便到今天,這本書仍舊是研究威尼斯檔案工作發(fā)展最權威的作品[7]。
相比于法國檔案學界,德國和英國的檔案學者關于檔案史的專題研究則稍稍晚了一些。德國登記室原則的提出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功于歷史學者的貢獻,盡管當時參與1881年登記室原則制定的歷史學家在各類文獻中留下了許多有價值的歷史信息,但是對于德國檔案史進行全面的回顧直到20世紀40年代之后才得以實現(xiàn),波斯納和布倫內(nèi)克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波斯納早在20世紀30年代便開始對德國檔案史進行系統(tǒng)研究并發(fā)表了一系列學術論文,而布倫內(nèi)克在1953年發(fā)表的《檔案學》一書,更是首次結合德國檔案工作源遠流長的歷史,集中介紹了從中世紀開始的德國檔案工作發(fā)展歷史。值得一提的是,波斯納作為猶太人,為了躲避納粹的迫害,在1940年前往美國。憑借深厚的專業(yè)素養(yǎng)以及對于歐洲檔案歷史的淵博知識,他對美國檔案學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并于1955年至1956年間擔任了美國檔案工作者協(xié)會第11任主席,被后人稱為“美國檔案學的泰斗”[8]。他去世之前曾以英語發(fā)表了一系列關于歐洲檔案史的論文,為后來美國檔案學界關于西方檔案史的研究奠定了重要的基礎,他的許多成果也深刻影響了謝倫伯格等美國檔案學家。除了對于德國檔案工作發(fā)展的回顧,波斯納還潛心于西方古代檔案史研究,并于1972年出版了《古代世界的檔案館》,這本著作在包括檔案學界在內(nèi)的整個學術圈內(nèi)都引起了巨大反響,成為西方古代檔案史研究中里程碑式的著作[9]。
英國學者霍爾于19世紀末開始系統(tǒng)調(diào)查和總結英國17世紀后形成的各類檔案信息資源,并出版了多本著作供歷史學研究參考[10][11]。在各類調(diào)查研究的基礎上,霍爾還完成了《英國官方歷史文件研究》一書,對幾百年來英國檔案工作的發(fā)展嚴格進行了一個系統(tǒng)回顧,為后人了解英國早期的檔案發(fā)展提供了寶貴的信息[12]。遺憾的是,相比于同時代的詹金遜,霍爾的研究成果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得到檔案學界的充分關注,而近年來英國學界也開始反思,正是因為對于霍爾研究成果的忽視使得人們往往錯誤地認為英國檔案工作僅僅在20世紀初才起步[13]。
繼承了前人的研究成果,謝倫伯格、迪香等國內(nèi)檔案學界熟知的學者繼續(xù)在他們的著作中對檔案史進行了深入的敘述,而他們的觀點也基本塑造了今天全世界檔案學界對于檔案史的認知。然而相比于前人,謝倫伯格等人關于檔案史的研究原創(chuàng)性較為薄弱,對于原始史料的發(fā)掘不夠深入,換言之,他們的研究只是對波斯納、布倫內(nèi)克等人著作的有限補充,既沒有向?qū)W術界交代更多關于西方檔案史的歷史信息,同時在研究中也存在著不少值得商榷的問題。于是,20世紀80年代后檔案學界關于檔案史的研究開始呈現(xiàn)出明顯的批判性和區(qū)域性的特點。
1.3 20世紀80年代后的西方檔案史研究。具體來看,第一,來源原則的歷史研究是20世紀80年代后檔案學界在檔案史研究中最為關注的問題。據(jù)筆者所知,謝倫伯格關于來源原則歷史的介紹是檔案學界第一次系統(tǒng)總結這一學科核心理論的發(fā)展歷史,然而謝倫伯格及其他相關學者的著作中缺少對檔案史的全面考查,史料信息的引用也相對匱乏,因此必然存在著一些與歷史事實不相符的地方[14]。因此在80年代之后,對于這一主題的研究及既有觀點的反駁就成了檔案學界的一個主要關注點。布里希福德通過對日耳曼地區(qū)檔案分類實踐的廣泛研究指出,機構來源分類法在日耳曼地區(qū)有著深刻的歷史土壤,其歷史淵源遠遠早于1841年的法國尊重全宗原則,即便沒有法國尊重全宗原則,德國可能也會最終提出登記室原則,兩者并不一定有明確的繼承關系[15]。波佐拉也發(fā)現(xiàn),早在1777年,德國薩克森的哈雷(Halle)市的地方檔案館,機構來源分類法就被當?shù)貦n案工作者采用[16]。這一說法也得到了吉魯克斯[17]、斯維尼[18]等學者的呼應與肯定。摩爾在其對大革命后法國檔案發(fā)展的深入研究中雖然沒有直接回應謝倫伯格的說法,但其在歷史證據(jù)方面的重大發(fā)現(xiàn)從另一個角度實現(xiàn)了對布倫內(nèi)克、謝倫伯格等人觀點的駁斥,即法國尊重全宗原則實際上并不能被視為來源原則的源頭,正相反,尊重全宗原則所體現(xiàn)出的某些內(nèi)容與來源原則尊重客觀的精神是徹底相悖的[19]。
第二,在20世紀80年代后檔案學界對于檔案史的研究中,研究對象越發(fā)呈現(xiàn)出區(qū)域性的特征。在19世紀下半葉近現(xiàn)代檔案學形成的過程中,德法兩國發(fā)揮了最為顯著的歷史作用,也正因如此,關于19世紀德法兩國檔案史的研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成為檔案學家關注的主要內(nèi)容,而其他一些國家和地區(qū)的檔案史研究則顯得較為沉寂。而隨著檔案學界對于來源原則歷史的反思,以及檔案發(fā)展歷史中的多元性與復雜性的重新認識,檔案學家們開始以一種更為深入的眼光從更多不同的角度去回顧西方檔案史的發(fā)展。這一時期檔案學界對于波斯納或布倫內(nèi)克那樣篇幅浩繁、所涉廣泛的歷史寫作方式不再感興趣,取而代之的是聚焦于某個國家或地區(qū)、或是某個特定歷史時期的檔案史研究,其主旨也是為了跳脫“尊重全宗原則-登記室原則-《荷蘭手冊》”的歷史主線之外更為深入地考察西方檔案的發(fā)展。比如布里希福德就認為,來源原則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中世紀法國古文獻學家馬比榮(Mabillon)。并以此為切入點詳細考察了17世紀古文獻學對于檔案工作的影響。他認為,相比于尊重全宗原則,古文獻學是法國對于西方檔案工作做出的更為重要的歷史貢獻[20]。而另一些學者則試圖進一步在1841年尊重全宗原則誕生之前的檔案發(fā)展史中尋找更多關于來源原則的歷史線索。埃雷拉在他的研究中就試圖論證,早在1791年丹麥就開始在檔案工作中踐行類似于尊重全宗原則的思想[21]。而根據(jù)荷蘭檔案學家霍斯曼的敘述,荷蘭在1795年的司法機構組織變革中,就開始嘗試以機構來源代替主題線索對檔案進行分類整理[22]。他和他的合作者進一步指出,到了1880年,荷蘭檔案工作者已經(jīng)普遍接受了從單位收集來的檔案應該被單獨保存,由此他認為,在1898年《荷蘭手冊》出版前,來源原則在荷蘭就已經(jīng)有了長期的實踐經(jīng)驗[23]。英國檔案學家羅泊重新考察了19世紀前期英國的檔案分類方法,他認為盡管19世紀中期前機構來源分類法并沒有被英國官方所正式采用,但早在1840年英國政府就開始廣泛使用機構來源分類法來進行檔案的分類整理[24]。意大利檔案學者維沃指出,17世紀時威尼斯共和國是歐洲較早實現(xiàn)行政檔案集中保管的政權,在其中已經(jīng)可以清晰發(fā)現(xiàn)機構來源分類法的痕跡[25]。而帕內(nèi)拉則表示,早在1812年的那不勒斯、1822年的托斯卡納公國以及1839年的教皇國,機構來源分類法就被當?shù)氐臋n案工作者所采用[26]。
較之于國外學界,國內(nèi)檔案學界在相關領域的研究無論在數(shù)量還是內(nèi)容上都顯得較為單薄。目前國內(nèi)學者對于西方檔案史的相關研究產(chǎn)生于上世紀80年代,隨著學術交流的逐步開展,布倫內(nèi)克、謝倫伯格、迪香等20世紀檔案學家的相關觀點被引入國內(nèi),在此過程中韓玉梅、黃霄羽等學者做出了巨大貢獻。其中黃霄羽的《魂系歷史主義》一書基于廣泛的歷史背景將檔案學的兩大支柱理論與歷史主義思想結合在一起加以論述,幫助國內(nèi)學者對于檔案學基礎理論形成全新的認識,這一視角即便是放眼全球檔案學界也是十分難得的。然而相比于國內(nèi)檔案學界對于中國檔案史的研究,西方檔案史的相關研究目前還停留在較為初步的階段。大部分國內(nèi)的研究主要圍繞著來源原則的歷史而展開,雖然近年來在許多關于檔案學術語詞源及其他方面的研究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對西方檔案史的描述,但總體上國內(nèi)學界對于西方檔案史研究的前沿動向還不甚明朗,對于西方檔案工作和檔案學發(fā)展的歷史情況所知較為有限。
2 歷史學界西方檔案史的研究概況
早在19世紀早期,著名的羅馬史學家蒙森(Theodor Mommsen)就在其一系列關于古羅馬歷史的鴻篇巨著中大量考證了古羅馬時期檔案工作的實際情況,其中一些論述即便到今天依舊為所有古羅馬檔案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信息。但囿于當時考古工作的限制,學界對于古代檔案工作的了解還頗為貧乏,直到19世紀晚期以后,隨著西方學者在各地不斷取得重大的考古發(fā)現(xiàn),那些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過往才漸漸浮出水面。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考古學家們在兩河流域的一系列發(fā)現(xiàn)。從20世紀初開始,考古學家們在馬里(Mari)、尼姆魯?shù)拢∟imrud)、烏加里奇(Ugarit)等地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泥板檔案,并以此為線索對兩河文明的檔案工作進行了系統(tǒng)的總結。其中的代表人物馬洛萬、奧本海默等人將他們的考古報告整理出版成了大量學術研究作品,而波斯納也正是以此為主要基礎才得以完成了《古代世界的檔案館》一書中的相關內(nèi)容[27]。對于兩河文明的考古發(fā)掘一直延續(xù)到21世紀,相應的,直到近年來仍有相關著作問世,比如尤爾薩在2005年就出版了《新巴比倫時期法律與行政文檔:象征主義、文本內(nèi)容與檔案館》,書中以跨學科的視角重新詮釋了兩河文明時期檔案工作的某些歷史特點,堪稱對于過往研究的一次重要突破[28]。
古希臘時期的愛琴海地區(qū)城邦林立,戰(zhàn)亂不斷,許多歷史遺跡早在幾千年的戰(zhàn)火中就已消失殆盡,因此關于古希臘檔案史的研究長期以來就面臨著很困難的境地。即便如此,作為西方文明和西方民主制度的發(fā)源地,古希臘檔案工作中所體現(xiàn)出的個人價值與民主精神至上的特點還是吸引了歷史學家長期以來的關注。19世紀以前,人們僅能在亞里士多德、西塞羅等古代學者的著作中尋找一些關于古希臘檔案工作的蛛絲馬跡,而在19世紀中期之后,伴隨著考古工作所取得的突破,學術界形成了大量關于古希臘檔案工作的研究,而斯金格爾在1999年發(fā)表的《古代雅典的記錄與檔案館》一書更是過往100多年來相關研究的集大成者。作者在這本著作里以雅典的檔案工作為切入點,不但介紹了獨特的歷法系統(tǒng)對古希臘檔案管理所造成的影響,還進一步詳細地論述了古希臘政治文明背景下對當時檔案工作的影響,對于檔案學界了解檔案史發(fā)展過程中的多樣性特征有著非常寶貴的價值[29]。
相比于古代檔案史,歐洲中世紀檔案工作發(fā)展才是歷史學界最為關注的焦點。而談及這一研究領域,就不得不提到國際古文獻學協(xié)會(Commission internationale de diplomatique,下文簡稱CID)這一組織。1968年,古文獻學及檔案史領域的學者便在捷克布爾諾召開了第一屆國際古文獻學協(xié)會,三年之后的1971年CID正式成立,到今天已有50年的歷史。CID每年都會在全世界各地舉辦各種規(guī)模和主題的學術會議,其成員既包括法國國立文獻學院的檔案學者,甚至包括了牛津大學、劍橋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世界一流大學以檔案史為主要研究方向的知名歷史學家??紤]到這些歷史學家個人的著述十分豐富,在此筆者就不一一介紹了,但是CID的研究方針從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這些學者的一個共同特征,即從政治、經(jīng)濟、法律、文化等不同的角度綜合論述中世紀檔案工作的發(fā)展歷史,其研究內(nèi)容之深入、研究視角之廣泛,使得CID成為了解中世紀西方檔案史最為重要的文獻來源。CID將各類學術會議上發(fā)表的高水平會議論文組織形成了數(shù)量眾多的學術出版物和論文集,其中出版于2002年的《憲章、手冊和檔案:中世紀歐洲文檔的保存與流通》一書精選了CID近年來關于中世紀檔案史的英文研究,相比于CID組織出版的其他著作,更為集中地介紹了與檔案管理相關的歷史信息,同時也更便于英語世界以及國內(nèi)的相關學者進行閱讀學習[30]。
除了CID之外,還有許多歷史學家在中世紀檔案史方面取得了有價值的成果,其中英國的學者因為在其著作中廣泛將檔案史與文化史研究相結合而格外引人注意??颂m奇于1979年出版了《從記憶到書面記錄》一書,他在這本著作里充分結合符號學、風俗學、政治學和宗教學等領域的研究成果,論述了公元11世紀到公元14世紀間英國地區(qū)文檔偽造的現(xiàn)象及檔案工作方法相應的改變[31]。克蘭奇是20世紀下半葉第一位將文檔偽造作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學者,他對于這一歷史現(xiàn)象背后的社會因素以及對于檔案工作所造成的影響進行了深刻的分析,在學界獲得了極大反響。這本著作于1993年和2012年兩度再版,而受克蘭奇的影響,英國學者從此不再將文檔偽造現(xiàn)象簡單地視為一種負面的行為,而是基于復雜的社會因素,尤其是文化因素對文檔偽造進行更為深入的審視。 海亞特的《中世紀的文檔偽造》[32]、斯泰納的《文檔文化與中世紀英國文學》[33]、拜倫貝姆的《文檔的藝術:中世紀英國的文檔與視覺藝術》[34]等著作都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它們?yōu)閷W界理解中世紀的檔案史提供了一個十分新穎的角度。
3 總結
總的來說,筆者認為西方檔案史研究主要有以下三方面內(nèi)容值得注意:
第一,西方檔案史研究是開展檔案基礎理論研究的前提之一。筆者個人認為,作為一門應用性學科,檔案學界應當主要致力于解決兩方面問題,即如何提升檔案工作以及如何認識檔案本身,前者影響著檔案學在現(xiàn)時環(huán)境下能發(fā)揮怎樣的實際作用,而后者則會指引著檔案學在未來會走向何處。毫無疑問,應用性質(zhì)的研究應當深深扎根于當前的社會現(xiàn)實,然而如果理論研究者的視野也僅僅停留在有限的歷史背景中,就會深刻影響檔案學科的內(nèi)在連貫性,同時將學科的基礎理論建設局限在一個相對狹隘的范圍內(nèi)。今天全世界檔案學的主要理論與方法大部分都源自和繼承于19世紀后西方世界的檔案工作實踐,也因此帶有明顯的局限性。比如許多檔案學者都認同,檔案從誕生之初就與政治活動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因此權力色彩也是檔案重要的特征。實際上,檔案工作在西方歷史上全面呈現(xiàn)出政治化與體制化的特征要追溯到18世紀以后,在兩河文明時期、古希臘時期以及17世紀前歐洲的許多地區(qū),檔案館的公共色彩都遠遠大于其政治色彩,其中保存的不都是和行政活動相關的文件,保管為主、利用為輔的方針也并不一直是檔案館的固有特征。比如古希臘時期的檔案館源自民間的公證處,直到古希臘文明晚期,檔案館都深得普通民眾的信任,可以向整個社會提供開放的檔案保管服務,而私人檔案與官方檔案的共同保存也成為整個古希臘民主制度的縮影。與后現(xiàn)代學者對檔案體系表現(xiàn)出的深刻質(zhì)疑不同,推崇自由共和體制的亞里士多德曾經(jīng)明確表示,檔案館是他理想中的國家政府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35]。這顯然是與當前的某些論調(diào)有差異的。又比如當前檔案學界普遍認為,來源原則之所以能在19世紀末替代主題分類法成為檔案工作中的原則性方法,主要是因為隨著檔案工作環(huán)境的變化,主題分類法的弊端越來越明顯。然而據(jù)筆者所知,以功能主義的論調(diào)解釋這一社會變遷恐怕只是一種單純而理想的推測,實際上,無論是相關研究還是筆者本人,都沒有在確實的史料文獻中發(fā)現(xiàn)任何可以支持這一觀點的確實的歷史證據(jù),相比于對檔案工作本身的關注,1841年尊重全宗原則及1881年登記室原則背后有著更為復雜的社會動因,其中政治、文化、歷史等因素恐怕有著更為重要的作用。當然,來源原則最終能得到檔案界的普遍認可,與其自身的合理性與優(yōu)越性肯定不無關系,但是在這其中,其他因素的影響無疑不能被忽視[14]??偠灾?,怎樣迎接未來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對于過去有著多少了解,上世紀90年代杜蘭蒂基于古文獻學而提出的電子文件真實性長期保存思路就是一個受檔案史啟發(fā)而提出的一種全新方法的研究典范。我們身處的并不是僅僅具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年輕學科,正相反,檔案學背后有著無比深厚的歷史土壤,完全不遜于哲學、文學或歷史學等學科。筆者相信,正如杜蘭蒂在她著作標題中所說的那樣,我們今天是在致力于“古老學科的全新應用”,如果檔案學界在檔案史研究領域能夠更進一步,必將能激發(fā)更多新思路的產(chǎn)生。
第二,西方檔案史研究是一門綜合性的跨學科研究。當前國內(nèi)外檔案學界在西方檔案史研究領域的研究主要關注于檔案工作本身的發(fā)展軌跡,而失于對檔案工作這樣一種社會活動背后復雜社會因素的全面分析。這使得檔案學界的相關研究成果相比于歷史學界,不禁黯然失色。歷史學界在西方檔案史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果,無論是在時間跨度還是在論述的深度上,都具有更為突出的學術價值。當然必須承認,西方檔案史研究在客觀上的確存在不小的難度,它不單要求研究者能夠掌握多門語言,并擁有豐富的文獻資源,還需要研究者具備社會學、人類學、哲學、歷史學等方面綜合性的人文社科研究視角。但是這些并非不可逾越的鴻溝,歷史學者固然在某些技能上擁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可是對檔案學界來說,即便不能親自挖掘新的史料證據(jù),廣泛閱讀原始的史料,具備多個學科領域的專業(yè)知識,至少也應該充分吸收其他學科豐富的研究成果為我所用。然而這點正是檔案學界,尤其是國內(nèi)檔案學界所欠缺的。以來源原則的歷史研究為例,早在20世紀80年代全世界檔案學界就紛紛質(zhì)疑謝倫伯格對于來源原則歷史發(fā)展的表述,然而直到今天,這些研究都沒有得到國內(nèi)學者的充分重視,而國外檔案學界如今已經(jīng)避而不談的某些觀點仍舊出現(xiàn)在國內(nèi)檔案學的教科書內(nèi)。隨著國內(nèi)外學術交流活動的普及,跨學科的國際交流其實已經(jīng)沒有那么困難,在與歐美一些知名歷史學家交流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國外檔案史研究領域的學者雖然對檔案學界的研究不甚了解,但是無一例外都指出西方檔案史的研究需要檔案學界的參與,并紛紛表示,愿意為國內(nèi)檔案學者提供交流學習的機會以及必要的研究意見。筆者在完成博士論文的過程中,也確實得到了許多歐美歷史學家無私的幫助。
第三,西方檔案史研究具有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正如筆者在前文中所提到的,西方檔案史研究并非20世紀后才誕生的研究方向,相反,對于這一領域的關注已經(jīng)在學界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之久。對于西方檔案史稍有了解便可發(fā)現(xiàn),今天檔案學界所討論的許多問題、檔案工作中提及的許多思路都在過往的歷史中有跡可循。因此在檔案史研究甚至許多檔案學其他方向的研究中,研究者的目光都不應忽略更為古老的歷史事實,而對于歷史信息的重視,也是增強檔案學界的自我認同、獎勵檔案學科內(nèi)在的歷史連貫性的必然要求。盡管筆者沒有做過嚴格意義上的引文分析,但是以筆者所了解的情況而言,國內(nèi)外檔案學界目前在相關研究中對歷史信息還沒有給予相應的重視。
西方檔案史領域的各類研究成果浩如煙海,而本文中所介紹的內(nèi)容僅僅是滄海一粟。與其說本文是一篇嚴謹?shù)难芯烤C述,倒不如說是筆者把在近年來學習西方檔案史過程中所獲得的一些經(jīng)驗和感想分享給學界同仁,以期達到拋磚引玉的效果。同時筆者也希望,本文中所提到的各類信息能對從事相關研究的檔案學者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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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山大學資訊管理學院 來稿日期:2019-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