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游戲直播網紅被訴百萬賠償

復林

2018年12月，才滿18歲的少年游戲主播解說章敏，向其“前東家”完成了100多萬違約金的交付，雙方的經濟糾紛案畫上了句號。

此此事還要從兩年前說起。兩年前的一天，浙江省杭州市一家人力資源的獵頭趙飛來到杭州市斯炎傳媒公司，找到其公司老總周麗，他的身后跟著一個學生模樣的十幾歲男孩。趙飛要把這個男孩子推薦給周麗。

杭州市斯炎傳媒公司是一家從事演出經紀的企業(yè)，2016年初，這家公司才剛剛開張，就接下了為觸手TV物色游戲解說人的一個大單。觸手TV直屬杭州開迅科技公司旗下，是國內第一家專注于手機游戲的直播平臺。其官網上掛著《我的世界》《全民槍戰(zhàn)》《節(jié)奏大師》《亂斗西游》等多款游戲直播產品。斯炎傳媒剛剛開張，即與這樣的知名企業(yè)達成合作意向，公司老總周麗非常重視，她親自出馬，四處尋找獵頭搜羅人才。獵頭趙飛就是應她的要求，幫他們尋找游戲直播人才。這個才16歲的男孩，便是趙飛為斯炎傳媒物色的直播候選人。

少年玩家變網紅

趙飛對周麗介紹道：“他是章敏，游戲江湖的少年英雄?！?/p>

當時才16歲的章敏，酷愛網絡游戲，在他看來，網絡游戲并非只是打怪升級這么簡單，更可以開發(fā)智力，提高智商。從上初中開始，他便自學計算機的編程知識，覺得自己已經逐步找到自己的發(fā)展方向了。高一下學期，章敏不顧父母的激烈反對，輟學到杭州學習制作游戲視頻。經過高手點撥，他選擇了網絡游戲的攻略師+解說員+教練的路線。為了讓自己的水平不斷升級，章敏每天花在游戲上的時間均在10個小時左右，還隔三岔五在QQ空間更新視頻。經過磨煉，他對每一款游戲、每一個人物、每一樣道具、每一處陷阱，能夠迅速找出通關的方法。2015年12月底，他在網絡游戲上已擁有的粉絲數近萬人。

經過當面試講，章敏順利通過面試。他的普通話很標準，講解流暢清晰，風格也非常輕松俏皮。周麗當場表示，歡迎章敏加盟斯炎傳媒，并當場與他簽下了經紀合同，推薦給觸手TV平臺試用。

果然，章敏不負期望。6個月后，觸手TV平臺表示對章敏非常滿意。斯炎傳媒與章敏正式簽訂《游戲解說獨家簽約協(xié)議書》，該協(xié)議書約定每月酬金為54100元，章敏在觸手TV平臺每月有效直播時間不低于25天和130小時，每日排名不低于20名，未達到當月有效直播時間，則合作酬金不予發(fā)放。該協(xié)議為期三年，即從2016年8月29日至2019年8月28日止。協(xié)議規(guī)定，合作期內，章敏必須在斯炎傳媒指定的觸手TV游戲平臺擔任游戲解說，更不得在其他游戲平臺任職，若斯炎傳媒沒有按期支付報酬，按同期銀行利息支付未付報酬的違約金。若章敏違約，則賠付年酬金總金額的3倍或者500萬元人民幣。

雙方還于9月14日分別簽訂《游戲解說特別委托協(xié)議》及《補充協(xié)議書》，這兩份協(xié)議也明確約定，斯炎傳媒將為章敏提供宣傳推廣的機會，如章敏違反《游戲解說獨家簽約協(xié)議書》，需支付違約金100萬元。之后，為進一步提升章敏的知名度，斯炎傳媒在“2016ChinaJoy”和“yue球歸來，誰能祖藍”游戲的推廣中，把章敏作為力推的主播，線上線下同步做了一些宣傳。

根據章敏從2016年3月至2016年10月的總收入，斯炎傳媒估算，他在觸手TV預期年酬金不低于75萬元人民幣。

然而，隨著章敏的知名度和人氣不斷上升，其他游戲平臺也紛至沓來，爭相聘請他擔任自己平臺的游戲解說。2016年10月底，有人向斯炎傳媒舉報，章敏另有兼職。斯炎傳媒也從網上搜索到一段視頻，畫面中的直播，與章敏的風格相似度極高，但視頻僅載有游戲畫面及直播語音，并不能確定就是章敏本人。

為了防患于未然，避免侵犯合作方觸手TV的權利而造成更大的損失，斯炎傳媒老總周麗約見了章敏，并當面詢問章敏，進行調查核實。在章敏矢口否認此事后，周麗善意提醒他說：“咱們簽訂的合同上有違約條款的，你不要找麻煩，這樣會給公司帶來不利！”不承想，周麗的相勸，當場激怒了章敏，他憤然作色說：“難道我簽的是賣身契不成，我不干了！”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2016年11月，章敏向斯炎傳媒宣布，單方終止合同，自己將不再擔任觸手TV游戲平臺游戲解說。周麗還是很想竭力挽留章敏，多次打電話與他溝通，卻屢屢被拒絕。于是，斯炎傳媒委托律師向章敏發(fā)出了律師函，通知其繼續(xù)履行協(xié)議，否則法律后果自負，章敏不予答復。

未成年人簽約效力引爭議

為了包裝和推廣章敏，作為經紀人的斯炎傳媒投入了一定的人力和物力，忙了幾個月，卻為競爭對手培養(yǎng)了人才，也對合作方無法交代。為此，老總周麗與律師商議后，決定通過法律手段讓章敏返回觸手TV。

2016年11月4日，該公司向杭州市江干區(qū)法院提出了民事訴訟。要求章敏繼續(xù)履行協(xié)議，或者賠償違約金425萬元。在起訴書中，斯炎傳媒特別提出，對于違約金的計算，是根據章敏年收入75萬元的3倍，以及兩份補充協(xié)議書均約定違約金100萬元計算。另外，還請求法院判令章敏承擔律師費4萬元。

“單憑這幾份無效的協(xié)議，你們能奈我何？”對于斯炎傳媒的起訴，章敏顯得很是滿不在乎。他辯解說，所有協(xié)議均是在他未滿18周歲時簽訂的，而協(xié)議標的總額高達800余萬元，這明顯超出一個未成年人的認知范圍，這樣的簽約行為與其年齡、智力完全不相適應。再從協(xié)議的內容來看，該協(xié)議系斯炎傳媒提供的格式合同，協(xié)議條款確定的權利、義務及雙方違約責任，內容上明顯有利于斯炎傳媒，如此免除己方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格式協(xié)議，是不平等的無效合同。

章敏一方還提出，斯炎傳媒連續(xù)幾個月未按約定給其支付酬金，構成根本違約，其有權單方通知不再履行協(xié)議，且協(xié)議未約定期限，根據法律規(guī)定，他有權隨時通知原告不再履行協(xié)議。此外，從前后三份協(xié)議的實際內容看，《游戲解說特別委托協(xié)議補充協(xié)議書》，在《游戲解說特別委托協(xié)議》基礎上，再補充約定違約金系重復約定?！堆a充協(xié)議書》約定的“yue球歸來，誰能祖藍”推廣活動系斯炎傳媒為推廣合作平臺和特定游戲而制作，即使兼有推廣被告的作用，章敏也并非唯一參加該活動的主播。

事實上，章敏已全面參與了《游戲解說特別委托協(xié)議補充協(xié)議書》“2016ChinaJoy”推廣活動及《補充協(xié)議書》“yue球歸來，誰能祖藍”推廣活動，無任何違約行為，不應承擔違約金。且《游戲解說特別委托協(xié)議補充協(xié)議書》已被之后簽訂的《游戲解說獨家簽約協(xié)議書》替代。同時，斯炎傳媒沒有證據證明公司遭受了任何損失。

在法院開庭時，章敏進一步表明不再繼續(xù)履約的態(tài)度，他認為，由于游戲主播的行為，與人身關系密切關聯，不宜強制，斯炎傳媒的主張不具有現實可能性。

“即使法院判我違約的話，違約金也畸高。”章敏一方要求應按斯炎傳媒實際損失，予以大幅度降低自己可能承擔的違約金。

對于違約金的組成部分，章敏認為，斯炎傳媒實際給自己發(fā)放的底薪為每月3235.5元，2016年3月至2016年10月，用戶打賞有464500元，平臺排名獎勵154736元。用戶打賞系用戶給予游戲主播的贈與，具有不確定性，任何一個平臺主播均可獲得，且自己與平臺已就用戶打賞對半分成，將用戶打賞算入年收入于情理不合。平臺排名獎勵金額不高，并且也具有不確定性，根據平臺公布規(guī)則，主播日獎勵超過30元時，未簽約主播只能拿簽約主播的一半獎勵，自己在8個月的時間內，獲得平臺獎勵154736元，即使將該獎勵算入年收入，也只能算一半，即77368元，以此推算，章敏的全年收入約12萬多元。因此，如果章敏需支付違約金，該違約金應以此為基數計算，且按原告實際損失的30%以下，予以調整。

斯炎傳媒關于對游戲主播進行包裝推廣的說辭，章敏也不予以認可。他辯稱，開展的兩項推廣活動，主要是為了提升和擴大觸手TV平臺的影響力，而非推廣主播，即使實質上起到了擴大主播知名度的作用，他也并非唯一參加該活動的主播，且根據協(xié)議的約定，自己全面參與推廣活動，沒有任何違約行為，不應承擔違約金。

法院解析三大爭議焦點

2017年5月8日、6月26日及7月4日，江干區(qū)法院對于此案先后三次進行調解及公開庭審審理，因雙方不能達成和解，法庭梳理爭議焦點，逐一進行評判。

第一，雙方是否繼續(xù)履行合約？法院經過庭審確認，斯炎傳媒與章敏于2016年9月14日簽訂的《游戲解說獨家簽約協(xié)議書》，該協(xié)議書合同期限載明“自2016年起至2019年止”，結合雙方于2016年8月29日簽訂的《游戲解說獨家簽約協(xié)議書》及被告提交的觸手手游App端網簽協(xié)議，原告使用的應是同一范本，合同期限為生效之日起三年，系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

章敏以簽約時尚未年滿18歲為由，主張合同自始無效，繼續(xù)履行合約沒有法律依據。法院認為，斯炎公司經章敏授權，以經紀人身份代理其對外事務，并不違反法律規(guī)定。而章敏作為藝人，簽約時雖未成年，但已具有獨立的判斷和表達意志的能力，且簽訂協(xié)議時已年滿16周歲，能夠以自己的勞動收入作為主要生活來源，故應視為其簽訂合同時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但是《解說協(xié)議書》明確約定，章敏以獨家簽約的方式，在斯炎公司指定的平臺進行游戲解說，由于合同履行的主體與章敏的特定身份相關，且合同標的為解說行為，不適于強制履行。章敏事實上已離開觸手TV，其在庭審中也明確表示拒絕繼續(xù)擔任游戲解說，合同目的已無法實現，故法院對斯炎公司要求章敏繼續(xù)履行協(xié)議的請求不予支持。

第二，要求425萬元的違約金是否合理？《合同法》第114條規(guī)定：“當事人可以約定一方違約時應當根據違約情況向對方支付一定數額的違約金，也可以約定因違約產生的損失賠償額的計算方法。約定的違約金低于造成的損失的，當事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增加;約定的違約金過分高于造成的損失的，當事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適當減少?！?/p>

斯炎傳媒提出的425萬元違約金，系由年酬金的3倍即共計225萬元及兩次推廣活動約定的200萬元所組成。而《協(xié)議書》確定的年收入，包括正常酬勞、觸手TV獎勵及用戶打賞等收益。協(xié)議書中還載明了，若斯炎傳媒違約，僅需按銀行同期借款利息計付違約金，兩者相較顯失公平，存在明顯加重一方責任的問題。而在本案中，斯炎傳媒雖無法舉證因章敏跳槽產生的具體經濟損失，但根據斯炎傳媒提供的付款回單，以及觸手運營后臺房間薪資的記錄顯示，章敏在2016年2月至2016年10月期間，通過觸手TV進行游戲講解，共獲得酬金、觸手幣、平臺排名獎勵或活動獎勵三部分的收益，共622471.5元，其中，觸手幣兌現而獲得人民幣464500元。

以此為據，結合游戲主播的提現發(fā)放規(guī)則，法院認為直接損失的計算，可按剩余合同期內預期打賞抽成款與支出的固定酬金、排名獎勵間的差額計算。2016年8月至10月，章敏共為平臺獲取586406元的打賞款，其中章敏可分成293203元，扣除斯炎公司未發(fā)放酬金部分，可估算出斯炎公司協(xié)議未履行期的損失為1011050元。

關于兩次推廣活動約定計200萬元的違約金的爭議問題，法院認為，用戶打賞金額與平臺知名度、主播個人努力、主播受平臺推廣力度、游戲熱度等多方面相關。2016年2月至2016年10月期間，章敏獲得用戶打賞款總額約929000元，其基于參加推廣活動積攢的人氣的回報，已體現在增長的用戶打賞金額中。斯炎公司通過打賞分成，已從中收到回饋，故違約金總額不應將此計算在內。另外，章敏仍余108500元未提現，鑒于其已離開觸手TV平臺，雙方的合同關系不再繼續(xù)，該款項可在其應付違約金中予以抵扣。

第三，章敏是否需要承擔斯炎公司訴訟產生的律師費用？根據雙方簽訂的《獨家簽約協(xié)議書》的約定，“因本協(xié)議糾紛之訴訟，由違約方承擔守約方因此而支付的包括但不限于訴訟費、律師費、咨詢費、取證費、公證費、執(zhí)行費等相關費用”。斯炎公司的主張符合合同約定，所支付的律師代理費4萬元，應由違約方章敏負擔。

杭州市江干區(qū)法院審理認為，我國合同法的基本原則是“公平原則”，它要求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的權利義務要公平合理，在大體上要體現平衡，強調一方給付與對方給付之間的等值性，合同上的負擔和風險的合理分配。首先，在訂立合同時，要根據公平原則確定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不得濫用權利，不得欺詐，不得假借訂立合同惡意進行磋商;其次，根據公平原則確定風險的合理分配;最后，根據公平原則確定違約責任。本案中，《游戲解說獨家簽約協(xié)議書》約定被告違約時需支付年酬金3倍的違約金，而原告違約，僅需承擔未支付合作酬金的銀行同期借款利息，兩者相較顯失公平。

2018年3月12日，杭州市江干區(qū)法院一審判決章敏支付因跳槽導致原告的預期合理損失1011050元，扣除章敏未提現的收入部分，尚應當支付違約金902550元。另外，章敏需承擔原告律師費用4萬元。2018年12月，本案件執(zhí)行款已經全部到位。（文中涉案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