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對吳敬梓及《儒林外史》的影響略論

黃寒雋

吳敬梓自幼多病，二十四五歲時，消渴疾纏身，病情反復無常，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他在詩中屢次提到“閑情時有作，消渴病難除”[1]136“素領應隨秋氣深，卻緣消渴罷彈琴?！盵1]151除消渴疾之外，吳敬梓可能還患有肺部疾?。骸熬坪蹨{病肺，詩卷伴閑身。”[1]159可以說，這兩種疾病一直伴隨著吳敬梓，給他的一生造成了深刻的影響。

這一影響在《儒林外史》中的一個體現(xiàn)即為吳敬梓對“痰病”的描寫?！度辶滞馐贰分星昂髷?shù)十個人物患有疾病，程度或重或輕，大多都與“痰”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這些描寫組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形成了對社會的整體象征。而學界多關注于吳敬梓的家世以及思想對《儒林外史》的影響，對這方面少有研究。本文便試圖從疾病對吳敬梓以及《儒林外史》所造成的影響這一角度來進行闡發(fā)。

一、疾病纏身的吳敬梓

《吳敬梓集系年校注》的第一篇即為《移家賦》，此賦是吳敬梓在32歲(1733年)移家南京之際對自己的家世和生平的一次系統(tǒng)性回顧。他在賦文的開始部分便提到：“乃以郁伊既久，薪纆成疾”[1]1，吳敬梓將疾病纏身的情形來總括此時的窘迫，將之視為“性耽揮霍”[1]1所帶來的懲罰。而在更早的詩《遺園四首》(1725年)中吳敬梓寫道： “病魔皆故物，詩境落孤懷”[1]119，年僅24歲的吳敬梓很早就開始與疾病打交道，他逐漸察覺到了疾病對他精神方面造成的影響。

此后，“病”一詞便常出現(xiàn)在吳敬梓的詩文之中。他舉家遷往南京的第二年，正是春光爛漫之際，他卻“閑情時有作，消渴病難除”[1]136。1735年春，吳敬梓返鄉(xiāng)之行，一路風景都抵不過一個“病”字：“旅病那堪花入夢”[1]147，到秋天他作有《秋病四首》“白袷單衣病裹加”“卻緣消渴罷彈琴”“哪堪多病臥匡床”[1]151。此年吳敬梓的消渴疾再次復發(fā)，纏綿了一年之久，一切的文娛活動都只得給房里的“一縷藥煙”[1]151讓步，他的心情日益苦悶。而到1736年，吳敬梓因“余以病辭”病情惡化，在博學鴻詞科地方考試的最后一級督院之試中不得不?？迹瑹o緣京試。吳敬梓的科舉之路由此終結。1738年，吳敬梓與好友李本宣一起去蘇南游覽，返程后消渴疾再次發(fā)作，臥病在床“病塌茶煙細，春宵花氣微”[1]233“盡解相如消渴，更添他、杜康沉湎”[1]391。在疾病面前，貧窮對吳敬梓來說已經(jīng)不算什么。在吳敬梓的親友看來，吳敬梓“今年閑居貧非病”便能“半園旨趣多互參”，他只要逃脫了疾病的折磨，生活即使貧窮也富有樂趣。

縱觀吳敬梓的病史，首先，吳敬梓關于疾病的述說集中的在他中青年這段時間內(nèi)。關于他24歲以前的疾病筆者僅能從“病魔皆故物”句中推測一二，而晚年的吳敬梓的病雖然仍未痊愈，但在詩文中少有提及。大概在35歲創(chuàng)作《儒林外史》之時，吳敬梓正飽受病魔折磨。

其次，他所患之病主要為消渴病，或患有肺病“酒痕渰病肺，詩卷伴閑身。”[1]159中醫(yī)中有“痰熱阻肺則病消渴、病肺熱”之說[2]，《內(nèi)經(jīng)》亦首論消渴疾與痰濕有關。由此來看，他患疾的根本之因可能與“痰”有著密切的關系。

筆者并非想說吳敬梓創(chuàng)作《儒林外史》與他的疾病有關，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此時疾病無疑對他的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有著重要影響。

二、疾病對吳敬梓的影響

常年疾病纏身除了讓吳敬梓常產(chǎn)生一種無力感以外，對他的人格也有著重要的影響。

吳敬梓常年患有消渴疾，而“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3]，同樣的疾病，使他常自比于相如“問訊相如病茂陵”[1]252。司馬相如早年的落魄和不得志也給予了吳敬梓抵抗疾病和貧窮的力量，他常提“臣之壯也，似落魄相如”[1]343，“相如滌器，爐邊有婷姱之女”[1]2。他希冀這種不得志只是暫時的，自己的一腔熱血最終能找到施展之地。

司馬相如的經(jīng)歷也影響著他的創(chuàng)作興趣，《移家賦》是他對自己半生的重要總結。34歲時，吳敬梓消渴疾再次病發(fā)，病中他對《移家賦》進行了潤色，《秋病四首》中的“美人一賦堪千古，何用《子虛》與《上林》”[1]151一句，吳敬梓暗指《移家賦》一賦足傳千古，而自己卻沒有像相如一樣“再休言，得意薦相如、凌云賦”[1]359，吳敬梓對自己的文學才情的自信之情，對自己有志難伸憤懣的種種復雜的情緒都在其中展現(xiàn)一二。

疾病在吳敬梓人生的重大選擇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②吳敬梓在博學鴻詞科督院考試的中途輟考促使吳敬梓完成了從熱衷科舉功名到棄絕仕進的思想轉變。這個轉變對吳敬梓來說是帶有根本性的，是他人生道路和政治態(tài)度的巨大轉變，為其《儒林外史》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

常年的患病也使吳敬梓對醫(yī)藥頗有興趣。在他心中，醫(yī)生的地位頗高。吳敬梓在《移家賦》中深情的懷念了祖上吳謙之“爰負耒而、橫經(jīng)，治青囊而業(yè)醫(yī)”[1]3，盛贊他“德則協(xié)于仁恕，知則達于神示?！盵1]3祖上行醫(yī)帶給吳敬梓的榮耀感甚至超過了后來進士及第的祖先帶給他的?！度辶滞馐贰分卸派偾溥@一形象一般認為是吳敬梓理想的自身人格的投射，小說中杜少卿“他家祖上幾十代行醫(yī)，廣積陰德，家里也掙了許多田產(chǎn)。到了他家殿元公，發(fā)達了去，雖做了幾十年官卻不會尋一個錢來家。到他父親還有本事中個進士……”[4]466吳敬梓此處將祖上原本一代行醫(yī)的情況拓展成了幾十代行醫(yī)，而將三代為官，四中狀元的情況用殿元公一人帶過，由此可見他對祖上行醫(yī)的自豪。行醫(yī)甚至被吳敬梓認為是那個黑暗的社會中最為理想的職業(yè)，他通過虞博士之口說道:“現(xiàn)今小兒讀書之余，我教他學個醫(yī)，可以糊口，我要這做官怎的？”[4]623在吳敬梓看來，行醫(yī)在救死扶傷的同時還能解決自己生計問題，遠比當官來得好。

吳敬梓對醫(yī)藥的這份喜愛，也影響著他的交友。他的第二個岳父草窗翁即為儒醫(yī)，“肘后懸《靈樞》，案前堆《金匱》”[1]273，草窗翁對吳敬梓來說，不似長輩更似朋友：“嗟余辭鄉(xiāng)久，終歲不一至。前年懸弧辰，留我十日醉”[1]273，他們兩人互相欣賞。草窗翁欣賞吳敬梓的才氣，“愛女適狂生”，吳敬梓敬佩岳父“逍遙無物累”[1]273的超然精神，兩人達到了精神上的高度契合。

吳敬梓移家南京之后，結交了一批文人，其中不乏對醫(yī)藥頗有研究者。與吳敬梓家相距不遠的姚瑩，《金陵通傳》評價道：“工詩善畫，志耽山水，隱于醫(yī)”[5]，由此可見姚瑩不僅是文士還是位儒醫(yī)。吳敬梓和他的感情極佳，他在外游覽之時還常懷念姚瑩“黃權真快士，姚合擅詩篇……此際知何處，清吟夜未眠。”[1]224他所交好的畫家王溯山也對醫(yī)藥頗感興趣，顧國泰在《金陵詩征》中有《王溯山東莊幽居落成》一詩，刻畫了王溯山的性情：“偶嘗采藥崇巖下，時復垂綸溪水濱”[6]。王溯山雖以善畫著稱，但采藥垂釣也成為他怡情的一種方式。吳敬梓不乏這樣以醫(yī)為生或以醫(yī)怡情的朋友，他們豐富的醫(yī)藥知識和灑脫的處世態(tài)度都給予了吳敬梓深刻的影響。

疾病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種困擾，對吳敬梓而言也不例外，疾病除了給他造成了生理上的痛苦外，更多的是帶給了他精神上的影響。他早年渴望像先祖一樣，期待通過一舉中第來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但病痛使他科舉出仕的理想徹底破滅，而所結交儒醫(yī)的隱士風度讓他逐漸從心理上接受了這一事實，開始反思科舉。1740年，39歲吳敬梓通過惋惜迷心科舉的舅氏以及贊賞超脫物外而有所求的岳父將他對科舉的態(tài)度鮮明地表達出來。其知醫(yī)熟儒的岳父更是成就了吳敬梓心中的理想人格。從這里來看，疾病對吳敬梓的影響相當深遠的。

三、疾病對《儒林外史》創(chuàng)作的影響

疾病的困擾、對行醫(yī)的推崇、與儒醫(yī)的交友都直接影響了《儒林外史》的創(chuàng)作。

《儒林外史》中的疾病描寫頗具特色，不同于《聊齋志異》《紅樓夢》等中有著包羅萬象的疾病描寫，而是專寫“痰”病，書中十幾患者，得病程度或重或輕，大都與“痰”有著密切關系。

表1 《儒林外史》疾病一覽表

從上表可知，《儒林外史》中患有疾病的人物有二十人，其中十二人或是被醫(yī)生直接診斷為痰癥，或是其病癥中與“痰”關系緊密。這二十人在書中的分布并不均勻，主要集中在前三十回，而后二十六回患者少，對其病因、診斷交代也不甚詳細。

而聯(lián)系吳敬梓自身的疾病來看，他的病因痰而起，因此他對痰癥可以說是十分了解。

在中醫(yī)里“痰病”一般稱“痰飲”，痰和飲都是水液代謝障礙所形成的病理產(chǎn)物。一般以較稠濁的稱為痰，潸稀的稱為飲。痰不僅是指咯吐出來有形可見的痰液，還包括瘰疬、痰核和停滯在臟經(jīng)絡等組織中而未被排出的痰液，臨床上可通過其所表現(xiàn)的證候來確定，這種痰稱為“無形之飲”。痰飲多由外感六淫，或飲食及七情內(nèi)傷等，使肺脾、腎及三焦等臟腑氣化功能失常，水液代謝障礙，以致水津停滯而成。[7]東漢張仲景所作的《金匱要略》首次明確論述了痰飲病的證治,且列為專篇,即“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第十二”。此篇專論了痰飲病的成因、分類、脈證、治療及預后。全面系統(tǒng)的論述了痰飲病的辨證論治,可以說是后世痰飲學的開山之祖。[8]

吳敬梓在《移家賦》中談到先祖吳謙之“翻《玉版》之精切，研《金匱》之奇奧”，在《挽外舅葉草窗翁》一詩中用“肘后懸《靈樞》、案前堆《金匱》”[1]278形容岳父鉆研醫(yī)術甚深。從吳敬梓在詩中對這本書的多次提及中，我們可以料想，吳敬梓對此書并不陌生，對其中論證的“痰癥”也有著較深的理解。

試看范進中舉，此事本有原型，其記載與《儒林外史》并不完全一致：

子孺言：“明末高郵有袁體庵者，神醫(yī)也。有舉子舉于鄉(xiāng)，喜極發(fā)狂，笑不止。求體庵診之。驚曰：疾不可為矣！不以旬數(shù)矣！子宜亟歸，遲恐不及也。若道過鎮(zhèn)江，必更求何氏診之。遂以一書寄何。其人至鎮(zhèn)江而疾已愈，以書致何，何以書示其人，曰：“某公喜極而狂。喜則心竅開張而不可復合，非藥石之所能治也。故動以?？嘀模瑧种运?，令其優(yōu)愁抑郁，則心竅閉。至鎮(zhèn)江當已愈矣。其人見之，北面再拜而去?！庇酰∫嗌褚?。

——清·劉獻廷《廣陽雜記》卷四[9]

《儒林外史》中的描寫和原型相比，兩者發(fā)病原因一致，治療思路也均為使其恐懼以閉其心竅，但是對于疾病的診斷上，兩者卻出現(xiàn)了差異，原型故事中將之歸結為“心竅開張”，而《儒林外史》中卻強調了“痰”在這一疾病中所起的作用，將之定為“痰迷心竅”。由此可見，吳敬梓對疾病的描寫有著自己的選擇。

中國傳統(tǒng)的古代小說歷來不乏對疾病的描寫，它往往深受佛教影響，用疾病來強調一種因果報應，將疾病的病因和診治問題宗教化，報應化[10]，它總是和復雜的社會背景、人們的思想意識、文化狀況纏結在一起。但恰恰是這種不單純，這種對純粹醫(yī)學問題的超越，似乎暗示了作者在描寫病體時所具有的一種整體視域。

即使在產(chǎn)生時代與《儒林外史》相近的《紅樓夢》中，疾病仍常常作為一種“天命”而被安放在人物上。如曹雪芹在《紅樓夢》的第一回便用“絳珠還淚”之說對黛玉的不足之癥進行預設，將大觀園中一株死而復活的海棠暗示寶玉的精神失常。疾病被賦予了一種神秘感，曹雪芹希望以此來昭示命運的不可違抗。而小說中疾病的治療也暗示這患者人格的完善?！都t樓夢》中冷香丸用來治療寶釵出身就有的熱毒，而熱毒正是個人意識的象征，唯有通過“冷香丸”對個性的規(guī)訓和抑制，符合傳統(tǒng)倫理的女性形象才趨于完美。

而總觀《儒林外史》中所描寫的疾病，吳敬梓的處理不同于以往小說，他不再將疾病看作是人無法避免的天命，也不再將疾病的治療等同于道德的救贖和人格的完善。他采取了一種相對客觀的方式，描述的病情發(fā)展進程符合中醫(yī)邏輯。試看范進患疾時的表征：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后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醒人事……他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了！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儒林外史·第三回》

《明醫(yī)指掌·卷七·癲狂證》有言“若撫掌大笑,語言不倫,左顧右盼,如見鬼神,片時正性復明,深為叔誨,少頃而狀態(tài)如故者,此為上隔頑痰泛濫洋溢,塞其道路,心為之礙。”[11]范進之癥可說與醫(yī)書記載毫無二致。他所采取的治療方法，也僅僅是胡屠夫將范進驚嚇一番，將痰引出來，與中醫(yī)治痰思路相符。而對范進發(fā)病到治病的整個過程，吳敬梓并沒有影射范進道德失察以及道德的完善。吳敬梓筆下的痰病不再是針對個人的簡單控訴。

吳敬梓筆下的痰病表現(xiàn)出三個特點：

首先，吳敬梓認為痰病的病因以七情內(nèi)傷為主。筆者在前文介紹了痰病的病因主要有三：外感六淫、七情內(nèi)傷、飲食不調。而從表一可知，在《儒林外史》中描述了病因的痰病中，發(fā)病的主要原因在于人物的情緒失控。吳敬梓筆下，人物的情緒失控與當時的制度、人心貪欲都有著莫大的關系： 如周進因常年不中而大悲、范進因科舉中第而大喜。對當時的士人而言，是否中試是評價一個人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社會上其他人也因此支配著自己的喜怒哀樂，這之中的典型要算魯編修和王太太：魯編修因女婿無意科舉而心生抑郁；又如王太太，她病發(fā)的直接原因是得知鮑文卿竟然不是個舉人。對于這些旁人而言，他們所關心的并不是士人本身的學識高低，而是中第以后所帶來的地位、財富的巨大差異。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的楔子中就給全書中的文人奠定了評價的基調：王冕指著取士之法與秦老看，道：“這個法卻定得不好！將來讀書人既有此一條榮生之路，把那文行出處都看得輕了”“一代文人有厄”。此時，痰病在這里是個人找不到釋放欲望的正確途徑而在社會的重壓力之下被扭曲的隱喻，它既來源于醫(yī)學意義上長期壓抑后產(chǎn)生的身體病變，同時也源于單一的社會晉升制度對人心的扭曲。

其次，痰病出現(xiàn)的時機多在書中重要人物命運、性情發(fā)生重大變化之時。周進在發(fā)病之后中舉，且此后一路高升；范進發(fā)病之時中舉的消息剛剛傳來，在其母病發(fā)過世之后，向知縣徇私釋放被捉拿的騰和尚、服孝期間食葷、對荀員外企圖逃過丁憂這種行為也采取了默許的態(tài)度，如此種種。這些與范進趕考回來忙從母命上集市賣雞，為自己不能養(yǎng)活老母而深感懊惱的孝子形象相差甚遠；嚴貢生病發(fā)之后，開始正式登上小說舞臺，算計船家、算計趙氏，將其奸佞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遽公孫正是在魯編修過世不久，由追求“名士”轉向學習八股；匡超人也可以說是在太公過世后一步一步墮落……每一個人物痰病病發(fā)的前后，幾乎都伴隨著一個人物的轉型，筆者在這里并不是想強調這種轉型是由痰病造成，但值得注意的是每次人物轉型的背后都有痰病的影子。

第三，吳敬梓對于痰病的描寫集中在《儒林外史》的第二部分，從第二回的周進精神失常到二十七回的王太太一肚子的痰，此后小說中就不再有對痰病的描寫。而《儒林外史》的前半部與后半部之前也有著一個主題的轉變?！度辶滞馐贰返牡诙糠?2-30回)主要在描摹文人對仕途、名望、財富和地位喪心病狂的追逐，而第三部分(31-37回)和第四部分(38-55回)卻是圍繞著泰伯禮的籌備和倒塌而展開?？梢哉f，前半部吳敬梓是在展示一個世俗世界坍塌的過程，而后半部吳敬梓試圖通過恢復上古秩序來建立一個新的社會。

亞·蒲伯在《論疾病》中談道：“疾病是一種早年的老齡。它教給我們一種現(xiàn)實狀態(tài)中的脆弱，同時啟發(fā)我們思考未來”[12]。中醫(yī)素來有“百病多由痰作祟”“怪病多痰”的說法，痰一方面是疾病的表征。另一方面，痰也是百病、怪病興起之因，而我們將小說人物墮落的轉變放到整個社會環(huán)境來看，這也就是一種現(xiàn)實社會病態(tài)的表現(xiàn)，而隨行的“痰癥”正是這個社會中最脆弱的一環(huán)。

疾病對吳敬梓來說，曾是他長期的負擔，但最終也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影響著他的人格、生活興趣、交友，也深刻地影響了《儒林外史》的創(chuàng)作，吳敬梓憑借他對醫(yī)典的熟悉和相對豐富的醫(yī)藥知識，采取了不同于以往小說中用因果報應來安排人物患病的方式，他將全書描寫的疾病看作一個整體與社會大背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完成了對社會的整體隱喻，從而加強了小說的批判性。從這里來看，疾病對吳敬梓和《儒林外史》的影響都是不容忽視的。

[注 釋]

① 陳美林著.吳敬梓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0:第208—210頁。陳美林認為吳敬梓由于病情惡化而不能完成考試，慶幸與懊惱的情緒交織在他心頭，他在好友王溯山的安慰下，最終釋懷。

② 商偉編.禮與十八世紀的文化轉折: 《儒林外史》研究[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第37頁，《儒林外史》分為五部分：楔子或第一部分(1)，第二部分(第2至30回)，第三部分(第31至37回)，第四部分(第38至55回)和尾聲(第56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