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貸“爆雷”事件,和夏天的蚊子一樣越來越多。不斷拍死的蚊子,已分不清流的是誰的血。
一般情況下,人們會把這種網(wǎng)貸倒閉、“跑路”現(xiàn)象統(tǒng)稱為“P2P爆雷”。原本P2P是民間小額貸款和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的結合,是一個帶有金融普惠理想的充滿希望的模式,如今已被相當程度上污名化。
“爆雷”的網(wǎng)貸企業(yè),從其事發(fā)邏輯上看不外乎兩種。一種是設立初衷即為行騙,倒閉“跑路”是遲早的事,另一種是由于自融、自有資金池、虛構夸大投資項目等行為,導致最后被資金鏈劫持,一旦斷裂就客觀上淪為騙局。不管是哪一種,最后都體現(xiàn)出龐氏騙局的典型特點:用新投資者的錢為上一批投資者兌付,“拆東墻補西墻”,讓最后的投資者倒霉。
龐氏騙局由意大利裔美國人查爾斯·龐茲在1919年發(fā)明,一年里約4萬名波士頓人入彀。它的典型特點就是違背常識的高回報和從第一批投資者開始啟動“擊鼓傳花”。這一“偉大的騙局”誕生至今,整整100年。
給它一個帶引號的偉大,是因為設計者深刻地洞徹了人性。這一行騙模式建基于人的普遍性的貪欲,讓不管是聰明人還是傻子,都無法逃脫。聰明人是索羅斯式的,依照他那一句名言進行盡量精確的投機:“經(jīng)濟史是一部基于假象和謊言的連續(xù)劇,經(jīng)濟史的演繹從不基于真實的劇本,但卻鋪平了累積巨額財富的道路。做法就是認清其假象,投入其中,在假象被公眾識破之前退出游戲。”
而“傻子”,就是他所說的公眾,那些數(shù)目最大卻永遠無法識破假象的人群,他們在誘惑面前都是憑借本能作出決策。貪是一種本能,在中國漢字里,這個字和貧非常像,古人大約也洞察了其中的邏輯關系。
同時,龐氏騙局又和一些合法的金融運作有難以徹底分解的精神一致性,比如股票市場、美國國債,某種程度上都是借新還舊,最大的區(qū)別在于誰在為信用背書。所以龐氏騙局總能精神不變,卻又花樣翻新,它總是可以與時俱進地找到一件堂皇的外衣,混進“合法”的行列,用各種時髦的手法干著同一件壞事。
作為一種社會建構,龐氏騙局有它最適宜生長的社會土壤。分而析之,完美的社會土壤有幾個要素。
第一,這個社會有活力,有活力意味著社會成員普遍有著旺盛的欲望,而欲望是大部分騙局奏效的前提。
第二,這個社會有一定的金融意識,意味著它必須是一個現(xiàn)代社會,人們對金融比較熟悉,至少不抗拒。在一個普遍以食利為恥的前現(xiàn)代社會它是行不通的。
第三,這個社會的金融意識又必須是不夠成熟的,金融專業(yè)知識并不普及,甚至還帶有“聚寶盆”一般的神秘性,因此人們才無法理性理解和分析高回報。
第四,這個社會存在必須的制度漏洞或空白,使得理性力量無法對大眾的非理性形成足夠的制約。
比照這四個要素,我們就理解為什么龐氏騙局在身邊不斷推陳出新,人們還總是前仆后繼了。“龐氏騙局”作為一個具有世界性認知度的詞匯,本來是一個嚴重的警示,但在我們可以感知的事實里,它幾乎成為了萬能行騙手段,并且是一種速成技術。它在每一個時代都有自身的風貌:20世紀90年代,蟻力神和三北大造林;2000年后,民間借貸合法化后的非法集資;最近十年,它愛上了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
很多人都說,“爆雷”的受害者是不值得同情的。他們有他們的道理,那個被承諾的高回報率,本身就標明了這是一個個龐氏騙局,而人們依然積極入局,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不會是最后那一棒。這樣的投機者,的確不值得同情,前方所說的“聰明人”其實有非常高的門檻,自作聰明,天厭之。
不過,龐氏騙局的主要目標并不是他們,而是徹底的無辜者,因而也是徹底的善良者—比如大爺大媽們。概而言之,它的主要目標其實是那些錢來得最不容易的人,事實上最后倒霉的也主要是這部分人。那么,這涉及的就不是同情的問題,而是作為清醒者,每一個人都對他們負有責任—就像在新聞里,警察、銀行職員苦苦勸告大爺大媽不要給電話另一端的人匯款。
責任首先在有權力和有義務去擔負它的人肩上—當一般人都能感受到身邊人正在陷入一個經(jīng)過注冊的企業(yè)制造的騙局,遲早要遭受損失時,如果說他們毫無察覺,只有等“爆雷”之后才能發(fā)現(xiàn)問題,相信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