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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閻王

    2019-05-17 12:16:04◎小
    短篇小說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白狼狼崽閻王

    ◎小 一

    1.

    雪閻王最喜歡打冬獵,大雪鋪天蓋地,山野白茫茫,霧蒙蒙。他把狗皮帽子往頭上一戴,拎起獵槍就大步流星地往雪野里走。老遠(yuǎn)見了動(dòng)物,就地一滾,便融入了雪里,蒙得動(dòng)物到了跟前,還不知道要去見閻王??涩F(xiàn)在,他卻忽然停下來,目光盯著土丘后面,握槍的手微微地抖起來。

    狼,又是那只白狼。

    砰,一溜火線,直奔目標(biāo)。白狼一躍而起,瘋狂奔跑,突然又骨碌碌滾出一丈多遠(yuǎn)。雪閻王呼哧帶喘跑過去,想一把拎起自己的戰(zhàn)果。沒想到,白狼猛地躥起,沖他手臂咬了一口,然后閃電般跑進(jìn)了夕陽深處。

    這只狼他昨天就開始跟蹤。它非常狡猾,只要稍一動(dòng)槍,它就貼著地皮跑掉了。慢慢地跟蹤,雪閻王發(fā)現(xiàn),這只狼來來回回總是鉆柳條叢,跳上塔頭墩繞彎走。怕留下腳印,還用尾巴掃身后的雪。離洞口一二里,便直立起來,像哨兵一樣四處觀察,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不對,便會(huì)往洞口相反的方向走,確認(rèn)沒危險(xiǎn)了,才走彎路回來,然后吱溜地鉆進(jìn)沙崗子下的洞里。

    雪閻王踅摸它好多天,就是沒有機(jī)會(huì)開槍。

    現(xiàn)在,槍已出“鞘”,雪閻王哪肯罷休。他矮個(gè)頭,雙眉染霜,胡須掛著冰溜子,下巴尖削。他腳底打了掌子,走起來吃力,可眼睛卻機(jī)警地環(huán)顧。

    在這一帶,他是鼎鼎有名的打獵高手。人走一溜煙,槍打一條線,他瞄上的獵物,沒幾個(gè)能逃得掉。就像今天,他收獲也不少,山雞、兔子、獾子……十幾只獵物堆在不遠(yuǎn)的土丘下。因?yàn)樗麣⑸鸁o數(shù),又喜歡在冬天里穿翻毛羊皮襖,所以別人給他起個(gè)綽號,雪閻王。這一來,他本來的名字,反倒?jié)u漸被人忘記了。

    估計(jì)狼回了窩,他這才悄悄地靠近那個(gè)洞子,趴進(jìn)雪地里靜靜等待。半晌,洞口探出狼頭,左右環(huán)顧,它出來了。雪閻王心一下跳到嗓子眼了。他慢慢端槍,砰,又一聲槍響,回蕩在雪野里,一排大樹撲落落飄下一縷縷霧凇。

    白狼一聲嚎叫,打個(gè)趔趄摔出老遠(yuǎn)。但它很快支撐開腿,站了起來。雪閻王再次舉槍。忽地,白狼如風(fēng)般撲過來,鋼鉤一樣的爪子抓在雪閻王的肩頭,張開尖牙大嘴就咬雪閻王的喉嚨。雪閻王嚇蒙了,用手胡亂地推打。

    一只貓頭鷹低空掠過,呴嘍呴嘍地叫,白狼一愣神兒,雪閻王趁機(jī)細(xì)看,這只黑嘴巴白狼有只眼睛是瞎的。瞬間,他的心臟像被拳頭狠狠地?fù)袅艘幌隆?/p>

    是它,對,就是它!該死的畜牲!罵道,心里卻是一陣激動(dòng)。

    白狼似乎也認(rèn)出了他,大嚎一聲,再次死命撲去。雪閻王翻滾著,手腳不停地踢打。狼沒有咬到他的要害。雪閻王去摸槍,狼卻叼住槍管猛地把槍甩出。雪閻王拽出綁腿上的匕首,在狼的前腿間劃開一道口子。狼一陣撕心裂肺地嚎叫。雪閻王順勢一滾,拿回了槍。狼卻一個(gè)跳高,壓向雪閻王,再次死死咬住槍管,不讓他施展。雪閻王觸到板機(jī),也不管槍口沖那兒,猛地一勾,子彈出膛,槍口噴出一桿兒火焰,幾粒沙子打中狼的左后腿,狼吊起滴血的腿,要往洞口鉆。雪閻王咬牙掏出子彈,哆嗦著手,推彈上膛。

    就在這時(shí),一陣嗷嗚嗷嗚聲,一只半大狼崽從洞里吱溜鉆出來。受傷的白狼猛一剎足,轉(zhuǎn)身,目光兇狠地盯住雪閻王。雪閻王知道,它是想保護(hù)身后的狼崽。雪閻王一閃身,后退兩步,迅速扣動(dòng)板機(jī)。

    砰,白狼應(yīng)聲倒地,血涓涓地從開花的肚皮流出來。小狼嗷一聲,驚恐后退,但馬上反撲上來,眼睛噴射一團(tuán)火。

    雪閻王渾身抖得厲害,但槍聲又響了。小狼搖晃兩下,栽倒在大狼身邊,肚皮上露出一小段腸子,血濺了一地。小狼嗞嗞哇哇地嚷,疼得渾身打顫。白狼慢慢睜開眼睛,喘著粗氣,吃力地抬頭,用舌頭舔舐小狼的腸子,哼哼嘰嘰地叫著,那聲音完全軟了下去。

    雪花翻滾,打著旋兒撲過來,沾到白狼娘倆融成的血泊里就化掉了,地上凝出一個(gè)不規(guī)則的心的圖形,還在緩緩地放大。

    雪閻王大步向前,高高地舉起槍托,霎那間,白狼張著大嘴,使出最后一點(diǎn)力氣,一個(gè)翻滾趴到小狼身上。咔嘣,槍托斷成兩截,雪閻王呆住了。他的心狂跳起來,手在抖,身子哆嗦成一團(tuán),他想不到,兇狠的白狼竟然舍命救子,那悲壯的縱身一躍,戳痛了他的靈魂,并在頭腦中定格成永恒。要知道,在平日里,他那雙扁豆眼常笑成一條縫,可一端起槍,就兇相畢露。據(jù)說有人看見,他活扒兔子,用鐵鍬把狐貍拍得腦漿迸裂。

    槍折了,雪閻王心疼,以往,他會(huì)舉刀亂捅,嗷嗷直叫。今天,他消停得像一只乖順的貓。

    雪閻王特別愛槍,誰動(dòng)他的槍,像摘他的心肝。他沒事拿著槍擦拭,用手輕輕撫摸。這桿槍,幫他殺戮,也消了他心頭之恨。

    小狼哼哼著,用頭去拱大狼,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雪閻王愣愣地看著,恍惚中躺在血泊中的小狼變成了兒子小寶。半晌,他跪下去,小心地把小狼的腸子塞回去,又撕下內(nèi)衣上的一條布,把小狼的傷口緊緊地纏住。

    雪不停地下,把雪閻王和小狼染成一個(gè)臃腫的雪人。

    暫短休克,小狼睜開眼睛,身子劇烈地顫抖。它本能地齜牙,一聲聲地低吼。雪閻王激靈一下,把肩膀上的小狼掄起來,舉過頭頂,牙齒咯咯地響。小狼瞪著血紅的眼睛,向雪閻王的脖頸咬去??蓜傄粶愡^去,它頭一歪,又暈了過去,傷口滲出一汪血。

    雪閻王咧開胡子拉茬的嘴罵,小畜牲,讓你逞能!

    天黑下來,風(fēng)也消停了,只有雪花依然靜靜地?fù)渎湓谛±呛脱╅愅跎砩稀?/p>

    雪閻王摘下腰間的酒葫蘆,放在耳邊晃一晃,就笑出一張核桃臉。他擰開木塞子,一揚(yáng)脖,咕嚕嚕喝了一大口,沾滿血的手往嘴上一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才解下靰鞡上的一只鞋帶纏住小狼的嘴,然后小心地把小狼擁在懷里,快步消失在雪野里。

    2.

    雪閻王到家的時(shí)候,雪和風(fēng)又吹得濃烈。他這兩間土坯房,門前積了沒膝的雪,像迎風(fēng)端坐的老人,歪著脖子在默默地看著沉睡的松花江,費(fèi)了很大勁,雪閻王才把門拉開。

    江北這一段黃土崗子,刀劈斧砍過一樣,裸裸地立著。屋里漆黑,陰冷,他把小狼放在炕上,用手去摸,小狼的心臟還跳著。他抓過一把干柴,往灶膛里塞。

    嚓,嚓,嚓,劃燃一根火柴,紅彤彤的火苗子就舔開大嘴一樣的灶膛門。熱浪襲來,他臉上像涂上一層淡淡的金粉。舞上墻的身影有些疲倦。

    屋子熱乎起來。

    嗷嗚,嗷嗚。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小狼在叫,雪閻王端來煤油燈,仔細(xì)地查看小狼的傷口。血不流了,但一動(dòng),小狼就疼得渾身哆嗦。雪閻王輕輕拍打它的腦門,小崽子,命挺大啊。小狼就瞪圓惡狠狠的眼睛,要咬人的樣子。不過雪閻王給它戴著“箍嘴咒”呢!它可能知道,眼前這個(gè)救它的人,是它的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它也可能想,他打死媽媽又打傷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報(bào)仇,維護(hù)狼的威嚴(yán)??蓪?shí)在太虛弱,連齜牙低吼的力氣也沒有。它的頭像墜著一塊石頭,一動(dòng)就搖晃,只能把腦袋貼在炕上倒氣。

    小狼看著雪閻王,雪閻王不像先前那么兇,眼神里似乎還流露出友好。慢慢地它眼神也溫順了。雪閻王這才解開纏在它嘴上的鞋帶。小狼的嘴張開了,向雪閻王的臉上貼過來。雪閻王見它嘴紅腫著就給它揉,小狼卻一口咬住雪閻王的手,怎么打它也不松開。雪閻王狠狠地掰開小狼的嘴,把手抽出來罵,你這小崽子,不是我救了你,你他媽的早就沒命了。你這個(gè)王八犢子,再敢跟我來這套,你試試?看我不扒你皮、摘你心、剁碎了下鍋,當(dāng)我的下酒菜,看你還嘚瑟不?

    沉默。小狼像是聽懂了,把頭埋下去。雪閻王眉頭擠在一起,使勁地想著什么。他不敢再靠近小狼,雖然它受了嚴(yán)重的傷,乖乖地躺著,但它是一條狼??!他掀開墻角的一只空兔籠子,往里塞一把碎草,把小狼放進(jìn)去。手一回,蓋了蓋子,用鐵絲擰緊。雪閻王太累了,他一攤泥似的倒在炕上。小狼又嗷嗚嗷嗚地叫,雪閻王卻什么也沒聽見。這會(huì)兒,他的思緒全在兒子身上。

    那年秋天,雪閻王帶上兒子,扛著槍在江灣里殺獵,遠(yuǎn)遠(yuǎn)地見一只山雞遛出來,雪閻王舉槍就打,山雞撲棱棱掉在很遠(yuǎn)的草窠里。他興奮地去拾。

    過了好一會(huì)兒,兒子忽然喊,爹,爹。他回頭,發(fā)現(xiàn)兩束惡光從草窠里盯過來,是只白狼,黑嘴巴。沒有雪閻王的呵護(hù),白狼毫無顧忌地?fù)湎蛐?。雪閻王立即跟頭把式地跑回去,也來不及掏子彈,人和狼就滾作一團(tuán)。雪閻王身上,被抓開一道道血口子。他瘋了,用嘴狠狠地咬,滿嘴的狼毛。他又去抓狼的眼睛,硬生生摳出狼的左眼。狼嚎叫著,一只利爪也戳向雪閻王的左眼,雪閻王一陣鉆心的痛,用手去摸左眼,一手鮮紅,他這只眼睛就這樣瞎了。白狼乘機(jī)跑掉。雪閻王顧不上疼,他使勁地睜眼,什么也看不到,他想著兒子,他真怕兒子被狼咬得血肉模糊。他沒命地喊,叫兒子的乳名,沒有兒子的回答,只有風(fēng)在耳邊嗚嗚地刮著。他連滾帶爬,用手在草窠里劃拉。好久,他摸到兒子一只冰冷的手,還有,一堆還有些熱氣的腸子。

    雪閻王到處找這只黑嘴巴白狼,他要給兒子報(bào)仇,也為一雪瞎眼之恨。他想過無數(shù)次,逮住這畜生,就把它碎尸萬段,摘它的心肝,把它的眼睛也摳出來踹在地上。雪閻王常在夢中驚醒,然后就像女人一樣地哭。

    3.

    小狼精神多了,撐開四腳,能勉強(qiáng)地站立。它乖乖地?fù)u動(dòng)尾巴,眼神依然溫和。雪閻王一撇嘴,小樣兒,還來這一套,你當(dāng)我還能上你的當(dāng)?然后轉(zhuǎn)身就走,小狼又急急地叫,用舌頭舔自己的傷口,舔一下,嗞哇嗞哇地叫兩聲,像是博得雪閻王的同情。雪閻王拍一下大腿,自言自語道,我這腦袋??!他把手往褲腰里摸,那里掛著一段手指粗細(xì)的竹筒。拴在腰帶上,一動(dòng)就一骨碌。雪閻王打開筒塞子,蜷起手,把黃藥面倒出來,先是往自己傷口抹,然后掀開籠子蓋,摸小狼纏傷口的布帶。它也不叫不嚷。但雪閻王防著小狼,也怕解開布帶小狼疼得受不了,就猛地擒住小狼的頭,把一只腳伸進(jìn)籠子踩下去,小心翼翼地解開布帶把藥面撒到小狼傷口上,重新包扎好。可能是藥面剌激的緣故,小狼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但又慢慢蜷作一團(tuán)。

    雪閻王看著小狼,想起兒子死前,正是這樣蜷縮著。他一下轉(zhuǎn)身,猛地推開大門,仰望著漫山遍野的大雪發(fā)愣。一陣寒風(fēng)卷來,直往他脖頸里灌。他打了個(gè)寒戰(zhàn),不由得咬緊牙根,回去取了把菜刀,朝小狼高高舉起。不能讓害了親人的白狼后代活在世界上,他想。

    那一刻,他變成了閻王,單眼射出刮骨的光。小狼意識(shí)到危險(xiǎn),它從籠子的縫隙往外使勁地撞頭,撞不開,它怒吼起來,一雙眼睛狠狠地刺向雪閻王,視死如歸的樣子。它這是英勇嗎?是在維護(hù)狼的尊嚴(yán)嗎?雪閻王的手顫了顫,忽地,他將刀狠狠砍向炕沿,泄氣一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少頃,雪閻王背過身,摘下掛在墻上的酒葫蘆,一揚(yáng)脖,咕咚來了一大口。

    他又叨咕起來,你吃我,我吃你的,今個(gè)殺,明個(gè)打的。怨誰呢,怨老天?可也不能全怨老天。這有吃肉的,就得有吃草的。吃肉的吃吃草的,吃草的就該著讓吃肉的吃。他禁不住回頭看一眼小狼,小狼的怒氣像是消了,正靜靜地看過來。

    小狼悄無聲息地躺了一天。

    眾說紛紜之際,稅務(wù)部門開始出手。6月3日,國家稅務(wù)總局發(fā)布公告說,針對近日網(wǎng)上反映有關(guān)影視從業(yè)人員簽訂“陰陽合同”中的涉稅問題,國家稅務(wù)總局高度重視,已責(zé)成江蘇等地稅務(wù)機(jī)關(guān)依法開展調(diào)查核實(shí)。如發(fā)現(xiàn)違反稅收法律法規(guī)的行為,將嚴(yán)格依法處理。

    4.

    傍晚,雪閻王用手去拍籠子,不見動(dòng)靜。他一怔,小狼死了?他心里頓時(shí)生出幾絲蔓藤,飄來飄去,想要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

    過了好一會(huì)兒,雪閻王往腦門一捶,怎么自己心軟得像個(gè)娘們?又對小狼說,你別恨我殺了你媽,你媽它是欠我的。咱兩家有仇??!算了,到我們倆兒這,就劃個(gè)句號吧!小狼像聽懂了人話,忽地抬起頭來。雪閻王卻抽抽嗒嗒地哭了。

    其實(shí),雪閻王跟白狼家族為仇,不光因?yàn)閮鹤有?。?dāng)年,他只身闖關(guān)東,在松花江北這片水草豐盛的地方落腳,先圍墻建院,后開荒種地,娶妻生子。只是媳婦命苦,生下小寶沒兩年,生病死了。倒是她嫁過來時(shí),娘家陪送五只羊,幾年工夫,就繁殖成群。小院里羊叫狗跳,給雪閻王和兒子小寶的日子添了不少奔頭。

    突然有一天,雪閻王發(fā)現(xiàn)一個(gè)秘密。每每太陽西下,他趕著羊群往家里走,都會(huì)看到江邊草場某個(gè)地方有一公一母兩只白狼,遠(yuǎn)遠(yuǎn)地跟蹤,眼睛瓦藍(lán),透著賊光。而且,雪閻王的羊群開始丟羊,一只,兩只,黑天丟,白天也丟。雪閻王知道是白狼干的。他加固羊圈墻,可白狼照樣能偷走羊。

    有天晚上,雪閻王聽到兩只看家狗一陣狂咬,趕緊往外跑,見看家狗正和兩只白狼嘶咬。院子里兩只羊被狼咬死。多少個(gè)夜晚,怕狼禍害羊,雪閻王不敢眨眼,守著羊圈,可剛打個(gè)盹,狼就來了。他恨狼,恨得想一把把狼撕碎。他心疼羊,又沒有好辦法趕走狼。

    就這樣,羊一只只地被狼吃掉,雪閻王實(shí)在咽不下這口氣,決心要把白狼一家斬草除根。他很快找到白狼的老巢,在西大崗子的洞里。

    一天,白狼又出洞獵食,雪閻王直搗狼窩。他要?dú)У舭桌堑募?。狼洞又粗又深,雪閻王用鐵鍬使勁挖。他聽到狼崽叫喚,雪閻王一陣怪笑。一只,兩只,三只,雪閻王掏出齜牙咧嘴的小狼,狠命往地上摔去。讓你們禍害我的羊。我讓你斷子絕孫。見有人挖窩,救子心切的公狼箭打一樣往回跑,到了近前嗖地躥上來,瘋狂地撕咬雪閻王,它想把尖牙利齒插入敵人的胸膛。雪閻王被公狼死死地拖住,舉起的最后一只狼崽也同他玩命。

    這只狼崽比另外摔死的兩只狼崽高出一頭,在雪閻王把它掄起來往地上摔的瞬間,它狂吼一聲狠狠地咬向雪閻王的動(dòng)脈,雪閻王嚇得一激靈,猛地躲閃,狼崽咬住了他的肩頭,死死地咬,不肯松口。雪閻王大喊一聲,就地三百六十度大旋轉(zhuǎn),嗖地把狼崽甩出老遠(yuǎn)。母狼也風(fēng)一樣趕回來,見狼崽飛過來,一個(gè)躥高,把狼崽接在嘴里,然后放到地上。公狼也被雪閻王的慣力撞翻在地,它撐開四肢張開血盆大嘴,雪閻王把鐵鍬高高地?fù)P起,像一道閃電擊向它的頭頂,叭的一聲,公狼的腦袋開花了,血光四射。母狼見狀,騰空躥起兩米多高,直撲過來,它的兩只尖爪狠狠地抓在雪閻王的肩頭。雪閻王的身子栽栽歪歪倒下去。又一陣猛烈的撕打,雪閻王體力漸漸不支。他支撐母狼的雙手抖個(gè)不停。

    爹,給你扎槍。是兒子小寶。雪閻王立馬來了精神,他一骨碌,和狼滾下土丘,到了小寶跟前。白狼見到扎槍上的紅纓,渾身打顫,它齜牙低吼,轉(zhuǎn)身就跑。雪閻王勉強(qiáng)睜開血腫的眼睛去抓住扎槍,然后追上去一通亂扎,一個(gè)身影倒下了。雪閻王跑過去看,扎中的是那只狼崽。就在他拿起扎槍的一刻,狼崽沖上來替母狼擋了一槍。母狼哀嚎著逃了。小狼努力地看著母狼跑遠(yuǎn)了,到死也沒有閉上眼睛。雪閻王長嘆一聲,把扎槍狠狠地拽在地上。他從心底敬佩狼崽,他覺得舍命救母有時(shí)人也做不到。

    他后悔錯(cuò)殺了這只小義狼。

    曠野,靜得出奇,日頭顫悠悠向地平線墜去,西大崗、莊稼地、伸向遠(yuǎn)處的羊腸小道、還有那只小狼,一律披上了金黃的色彩,一切都被籠罩在無比的富麗堂皇中。雪閻王牽著兒子,腳步沉沉地向家走去,身后拖出兩條長長的影子。

    母狼逃走后,就沒了蹤跡。雪閻王依然心有不甘,買回一桿獵槍,他急不可耐地練習(xí)瞄準(zhǔn),寒來暑往,白天黑日,只要有空,他就練,把那槍托都磨得光溜溜。打得好時(shí),他就扯開嗓子嗷嗷地喊幾聲,蒼涼的聲音在曠野回蕩。西大崗子的一處橫斷面被雪閻王打得稀破爛??粗种羞@桿槍,雪閻王仿佛看到白狼倒在他的槍口下。他想,有了這桿槍,人就能干過狼,白狼怕他,其它狼也會(huì)怕他。從此,他槍不離身。這一帶,有了一個(gè)要?dú)⒗堑难╅愅酢?/p>

    他到處找跑掉的那只白狼。江南江北,方圓百里,兩岸的灌木叢,幾十道沙崗子,甚至更遠(yuǎn)更大的荒草甸子,但始終沒見到白狼的蹤跡。

    兩年后的除夕,雪閻王喝了一葫蘆高粱酒,人就有些傷感。他領(lǐng)上兒子小寶搖搖晃晃地往江灣深處走,他要去看看埋在那里的媳婦,跟她說幾句話。鬼齜牙的夜,凍得人臉像貓咬,小寶嘶嘶哈哈,直往雪閻王的皮襖里鉆。雪閻王左手提盞燈籠,右手拿著槍??斓綍r(shí),他問兒子:想你媽不?這一問,孩子哇地哭出聲來。

    兩個(gè)灰白的影子在黑暗里動(dòng)了一下,藍(lán)盈盈的眼睛射過來兩道逼人的光。盡管喝多了酒,但雪閻王還是感覺,那個(gè)影子中有一個(gè)就是他踏破鐵鞋苦尋的白狼。槍一順,砰,一溜火線,那大一點(diǎn)的影子向前一躥,沒有打中,他又開了一槍,那個(gè)影子一個(gè)跟頭栽倒在一座墳丘上。小一點(diǎn)的影子遠(yuǎn)遠(yuǎn)釘住,射過來兩束藍(lán)光。雪閻王走過去,借著燈火,他看清了,正是那只黑嘴白母狼,渾身滾滿紙灰。母狼撲地騰起,轉(zhuǎn)身就逃。小黑影緊跟其后。雪閻王一下子明白了,那個(gè)小影子一定是白母狼又生的一個(gè)狼崽。這鬼東西,裝死,引誘我射出槍膛的兩顆子彈,原來是怕我傷到它的崽子。

    從此,雪閻王覺得有個(gè)甩不掉的影子。不論白天還是黑夜,這個(gè)影子一直跟著他,像個(gè)要命鬼。更加可怕是,它似乎對兒子小寶懷著什么陰謀。后來,兒子真就被這只黑嘴巴白狼給害了。小寶死后,雪閻王醉在日子里,卻活在復(fù)仇的堅(jiān)定意志中……

    小狼又在叫,不像是痛苦,像是餓了。雪閻王化開一塊凍狐貍?cè)猓缢榱宋剐±?,小狼一通狼吞虎咽。沒吃夠,它還要,雪閻王又拿來一只扒光的兔子。小狼進(jìn)食了,一種愉悅充實(shí)在雪閻王心頭。

    5.

    又過了幾天,小狼的傷漸漸好起來,它在籠子里來回走動(dòng)。它向窗外看,似乎很想回到藍(lán)天白云下的草地。雪閻王不理它,多咱它鬧急了,就沖炕沿上拍兩巴掌,嚇唬嚇唬小狼??尚±遣慌?,以齜牙對峙,它的眼睛里又冒出兇光。但作鬧后,它又恢復(fù)了溫和的狀態(tài),它是怕不給它吃肉嗎?或許它知道,如果不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轉(zhuǎn)眼兩月。小狼平靜了,也長大一些,它似乎準(zhǔn)備在籠子里過一輩子。

    有天晚上,雪閻王拎著酒葫蘆,栽栽歪歪地回來了,他喝得太多了,一進(jìn)屋就栽倒在灶臺(tái)旁呼呼大睡。一縷月光透過門洞,像小狗一樣咬住他的褲腳。雪閻王吧嗒幾下干渴的嘴,像是說夢話,小狼啊,別急,你再好好,再長大一點(diǎn),我就放了你。

    屋里靜下來。

    不知什么時(shí)候,小狼咬斷了擰緊籠子蓋的鐵絲,從籠子里探出頭來。雪閻王聽到動(dòng)靜,激靈靈打個(gè)冷戰(zhàn),睜開了眼。見小狼悄悄走過來,面露兇相,兩顆尖牙印在那孔月光里。它努力地把嘴張大,準(zhǔn)備一擊致命。雪閻王一骨碌爬起來,飛腳把小狼踢到門口。小狼沒叫,扒開門就跑。雪閻王還醉得厲害,但由氣生恨,他本能地抓起身邊的洋叉,踉蹌著追出門,對著小狼就射過去。

    雪閻王向天空大喊,你個(gè)白眼狼,要害老子。喊著,眼里就涌出一汪熱淚。

    那以后,沒人再見過雪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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