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庫里雍順與靈芝姑娘

王志國

一

故事發(fā)生在十三世紀(jì)中葉，張廣才嶺北麓的一個小山村。村子叫依蘭哈喇，滿語意為三姓。東胡、穢貊、肅慎、鮮卑、扶余、高句麗和契丹等古代少數(shù)民族，都曾經(jīng)在此處游獵并居住。這里山水交融、林豐草茂、地廣人稀，再加上地理位置偏僻和具有天然屏障，遠(yuǎn)離戰(zhàn)火，成為關(guān)東地區(qū)的一塊世外桃源。

村里共有一百多戶人家，分別住在相鄰的三個小山坳里。三處居民分別姓葛依克勒、胡什哈里和盧業(yè)勒，他們都是肅慎人的后裔，同屬于一個女真人的部族。按理說，同為一族，應(yīng)該和睦相處，可由于三姓都想當(dāng)村主，逐漸便有了內(nèi)部摩擦，雖然沒有像“打冤家”那樣成為仇敵，吵吵鬧鬧雞爭鵝斗，也就成為家常便飯。就連婦女和孩子也都旗幟鮮明，漸漸形成三大陣營。

然而有一個人卻是個例外，她既不是三姓之中的任何一姓，也不同任何一姓住在一起。她是老薩滿達(dá)烏倫二十多年前從亂墳崗里撿回來的一個漢族女孩兒，復(fù)姓百里，名叫靈芝，如今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獨(dú)自住在村外的一個山洞里，村里人都叫她靈芝姑娘。

據(jù)靈芝姑娘自己講，她的曾祖父叫百里無痕，是北宋朝廷戶部的一個小官員，因?yàn)橥〞耘嫒撕兔晒湃说恼Z言，在靖康之變時，隨同徽、欽二帝被擄到北國當(dāng)通司（翻譯），后來因無法回到中原，就在當(dāng)?shù)厝⒘艘粋€女真人做妻子?；铡J二帝死后，百里無痕就在當(dāng)?shù)亻_起了一個小學(xué)館，靠教授孩子們讀書度日。靈芝姑娘的祖父和父親繼承了這一職業(yè)。她還記得小的時候，家里常有一百多個學(xué)生，小學(xué)館辦得非常紅火。后來遭遇一場瘟疫，奪去了全家人的生命。據(jù)說，她也被鄰居用炕席卷起，扔在了山后的亂墳崗里。

意外的是，她沒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據(jù)老薩滿達(dá)烏倫后來講，她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中師父從帽兒山來到了依蘭哈喇，親切地?fù)崦哪橆a，讓她天明之后到后山去救一個人，去救一個會給后世帶來巨變的人。

雖然是夢，達(dá)烏倫深信不疑。她遵照師父的話來到后山，果然在亂墳崗里找到了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女孩子。女孩子昏昏沉沉，面皮青紫，渾身上下皆是紅色的斑痕，緊一口、慢一口地捯氣兒。從此，這一老一少居住在山洞里，相依為命。這個女孩兒就是靈芝姑娘。

由于靈芝姑娘從小跟著父親到學(xué)館讀書，認(rèn)識了許多漢字，會背誦許多唐詩宋詞，來到依蘭哈喇這個地方以后，又跟著老薩滿達(dá)烏倫學(xué)習(xí)了佛教和薩滿教的一些知識，掌握了作法請神、行醫(yī)治病等技能，很快成了老薩滿的一個好幫手。

人如其名，靈芝姑娘的模樣兒就像靈芝仙草一樣，打冷眼兒看著沒有鮮花那般嬌媚可愛，但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順眼，有一種內(nèi)在的、樸實(shí)的、憨厚的美。她的雙手特別靈巧，會用獸皮縫制漂亮的衣服，會用羊毛織成暖和的帽子，會用鳥翎編成美麗的外套，會用木材建造堅(jiān)實(shí)的住房，村里的許多姑娘都拜她為師。她的心地還特別善良，誰家有什么大事小情，只要是用得著的，她都會主動前去幫忙。誰家的大人或者孩子病了，她會精心醫(yī)治，直到痊愈為止。因而她受到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尊重，三姓人家都把她視為知心人。

靈芝姑娘的善良淳樸和聰明能干，贏得了許多男人的心。十幾年來，不斷地有人向她求婚，老薩滿達(dá)烏倫也希望她早日成家，但都被她婉言謝絕了。不是她覺得人家不好，也不是她一個也沒有看上，她就是一點(diǎn)兒出嫁的心情都沒有。每當(dāng)有人提親的時候，她的頭腦中很快就閃過一個念頭，接著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個聲音傳來，驅(qū)使她馬上做出拒絕的表示，她自己也不知為什么。她多次向自己的恩人兼養(yǎng)母老薩滿求教，老薩滿達(dá)烏倫望著她意味深長地說：“人生百歲，萬事隨緣。我的孩子！你的緣分還沒有到啊！這也許是神的旨意，該不是在讓你等什么人吧？！”靈芝姑娘聽后，似懂非懂地?fù)u了搖頭。

二

不過靈芝姑娘的緣分還真的很快就到了！陽春三月的一個傍晚，忙乎了一整天的靈芝姑娘覺得有點(diǎn)兒累，就早早地躺到炕上睡下了。矇眬之中，她覺得有一個穿著黑衣黑褲的黑老太婆來到她的身邊。那老太婆告訴她，明天上午辰時末、巳時初龍蛇交會之時，江上會漂來一件稀世珍寶，念你慧根深厚，行善多年，特來知會于你，自然福報深深，受益無窮，切記切記！說完如風(fēng)兒一般悄然離去。靈芝姑娘醒來卻是一夢。她起身推窗一望，晚風(fēng)輕吹，花香陣陣。冥冥之中，她感覺這不是個夢。

第二天上午，靈芝姑娘來到江邊。三月里的胡里改江一槽春水，千里生香。從大山里奔騰而來的激流到這里放緩，像一條彎彎曲曲的飄帶，江面上漂浮著一層好看的野花瓣兒。江岸上一排排奇形怪狀的柳樹，剛剛展開嫩綠的新葉。帶著新葉的那些柔軟的柳條兒，一個個伸出溫柔的小手，輕輕地?fù)崦巧拾邤痰乃?，像是在親吻著久別情人的面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意。樹上的小鳥在喳喳地叫著，時而呼地飛起，似乎在與天空中南來的大雁遙相呼應(yīng)。忽然，有幾條很大的魚兒從水中躍起，它們躥起來有數(shù)尺之高，瞬間又“唰”地落入水中。那濺起的浪花和啪啪的水聲，仿佛在向樹林和飛鳥宣告，它們才是這條大河的主人。

靈芝姑娘心中有事，無意觀賞這江邊的春色。眼見得太陽升起老高了，辰巳交會的時間已過，哪有什么漂來的稀世珍寶啊？她開始懷疑昨晚的夢，剛想轉(zhuǎn)過身子往回走，忽然一群白鶴從頭頂上飛過，伴隨著長空中那好聽的叫聲，她發(fā)現(xiàn)從南邊飄來一艘小木船，正在沿著江邊順流而下，不覺眼前一亮，三步并作兩步飛跑過去。

原來是一段粗大的樹樁，樹樁中間有一個很大的樹洞，樹洞里半躺半坐著一個兩三歲左右的孩子，身邊圍站著好幾只白鶴，白鶴們的腳下堆放著好些干果和松籽。那幾只白鶴仍然靜靜地站在那里，好像是那個孩子的仆人。

眼前這一幕讓靈芝姑娘感到十分新奇。這么小的孩子坐著這樣的“木船”，居然在驚濤駭浪中穿山越嶺，順流而下，平安地到達(dá)這里，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他是從哪里來的呢？他的父母親是什么樣的人呢？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呢？還有，那些白鶴為什么要護(hù)衛(wèi)他？

此時，樹樁好像專門來尋找靈芝姑娘的，慢慢漂近岸邊，停在她面前。這個孩子眨巴著黑亮的大眼睛看著她，胖胖的小臉上洋溢出些許笑容。她發(fā)現(xiàn)這孩子穿著鹿皮做的皮衣皮褲，頭上戴一頂貂絨軟帽，腳上著一雙虎頭軟靴，帽子和袖口上都繡有龍的圖案，很顯然這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公子。她毫不猶豫，探下身子，一伸手把孩子抱了起來。說也奇怪，那孩子被她抱走之后，樹樁上那幾只白鶴好像完成了護(hù)送任務(wù)，一個個扇起翅膀歡叫數(shù)聲，在她和那孩子的頭頂上踅了好多圈，然后才一起向北邊飛去。

靈芝姑娘抱著孩子向村里走去。孩子十分乖巧，不哭不鬧，而且把頭拱在靈芝姑娘的懷里，一個勁兒地磨蹭，蹭得她的胸脯癢癢的、麻麻的，一股股異樣的暖流瞬間溢滿全身，也讓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她以為這孩子餓了，于是一邊加快腳步，一邊用手拍著那孩子說：“餓了吧？不著急！我們馬上就到家了！到家里就有吃的了！”

不料孩子突然張口說話了：“我不餓！我在船上吃了好多干果！都是那些白鶴送給我的，它們肯定是額娘派來的！現(xiàn)在我有點(diǎn)兒想額娘了！你長得太像我的額娘了，我就叫你額娘好嗎？我叫布庫里雍順，家人都叫我小雍順，你叫什么呀？今后我好稱呼你呀！”

兩三歲的孩子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的話，讓靈芝姑娘暗暗稱奇，也讓她的臉更紅了！她連忙說道：“說什么呢？你這孩子！那可叫不得！我還沒有成家呢！怎么能叫額娘呢？我雖然比你大很多，但也只能以姐弟相稱。我姓百里，名叫靈芝。小雍順，今后你就叫我靈芝姐姐吧！”

“好咧！靈芝姐姐！這名字真好聽！”那孩子不但嘴巴極甜，而且很會親熱。他的身子往上一躥，小臉蛋兒直往靈芝姑娘的香腮上貼，弄得她渾身熱血沸騰。

三

聽說靈芝姑娘在江里抱回個孩子，村民都來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的說：這胡里改江的上游都是山地，水深流急，彎道極多，多少年都沒有人敢行船了！正經(jīng)的水手和船工都沒有人敢下水，他一個小孩子還坐個樹樁，咋活的呢？他的爹娘呢？心咋這么狠呢？還有的說：這孩子居然有白鶴護(hù)衛(wèi)，還為他采食，難道他是神仙嗎？

眾人正在議論紛紛時，老薩滿達(dá)烏倫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她看見靈芝的懷里還抱著個孩子，先是猛然一愣，等到她看清了這個孩子的容貌，突然大吃一驚：這孩子怎么如此面熟？難道在哪里見過嗎？她搜索著自己的記憶，但實(shí)在是想不起來了！她抱過那孩子，親吻著他的小臉蛋兒，突然眼前一亮。她盯住了孩子脖頸上掛著的一副銀鎖，喃喃自語：“這不是師妹的東西嗎？怎么會戴在這孩子的身上？”

原來老薩滿達(dá)烏倫是罌姑薩滿的師姐，當(dāng)年兩個人在帽兒山跟隨黑老太婆學(xué)藝之時，她見過這副銀鎖，知道這是師妹罌姑的東西。罌姑還流著眼淚告訴過她，這副銀鎖是母親當(dāng)年留給她的，生下她不久，母親就去世了。銀鎖的正面鐫有“長命百歲 吉慶永昌”八個小字，背面還刻著罌姑的名字。

達(dá)烏倫打開銀鎖，發(fā)現(xiàn)銀鎖里面藏著一張薄薄的羊皮，羊皮上面用朱筆寫著許多小字。她從頭到尾看了數(shù)遍，一下子全明白了！她遞給靈芝姑娘，讓大伙兒傳閱，隨即熱淚盈眶地說：“天哪！這真是人間的奇跡呀！原來這孩子姓愛新覺羅，名字叫布庫里雍順。他是天上的仙姑吞朱果而生，是昆侖山的天神轉(zhuǎn)世而來呀！”

達(dá)烏倫把羊皮書簡重新放進(jìn)銀鎖里，說：“這孩子千里迢迢來到此地，看來這是上天的旨意呀！天神降臨，山河生輝，此乃我等三姓人家的光榮，也是諸神對我們的恩賜呀！別看布庫里雍順現(xiàn)在還小，但他秉承天庭的旨意，必將造福于這塊靈山寶地！我等何不順天應(yīng)人，奉他來做這三姓的村主，這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嗎？”

聽了老薩滿的話，三姓老者走上前來，紛紛表示：贊同老薩滿的提議，奉這位小神童為村主，也省得群龍無首，互相爭斗，不知他本人意向如何？小小年紀(jì)能否挑起這副重?fù)?dān)？

人們把目光“唰”的一下，投向年幼的布庫里雍順。大家都覺得這個孩子雖說是個神童，但是只有兩三歲呀！如果他沒聽懂老者們說的話，或者說他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么這件事情也許就撂下了。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小小的布庫里雍順不僅聽懂了大家的意思，而且回答得有模有樣、有板有眼：“我尊重各位長者的意愿，愿意在這里住下來，并為大家效力！但是我年紀(jì)還小，有許多事情弄不明白，這就要靠我的靈芝姐姐了！大家意下如何？” 這個小家伙把腦袋瓜貼在靈芝姑娘的臉上，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眾人。他不但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還將了在場的三姓族人們一軍。

幾位老者聽了小雍順的話大為震驚，他們想不到這孩子小小年紀(jì)，居然如此老成，真不愧是神童啊！肯定就是天神轉(zhuǎn)世。至于小雍順提出來的請求，三姓族人皆有共鳴。十幾年來，大家耳聞目睹靈芝姑娘所做的一切，對她的聰明才智無比欽服，只因?yàn)樗莻€獨(dú)身女子，才沒有推舉她做村主。于是，其中一位走上前來恭敬地說：“老薩滿您是神的使者，靈芝姑娘您是這大山里的貴人，有您兩位引路，我們一致同意奉這孩子為村主，希望他能讓全村和諧幸福，并帶領(lǐng)我們走向天堂！”說罷率領(lǐng)眾人跪下，向小村主布庫里雍順施禮。

三天以后，三姓的族人們齊聚在靈芝姑娘的小窯洞前，舉行了隆重的村主即位慶典。老薩滿達(dá)烏倫做法請神、奏報天庭之后，一時艷陽高照，彩霞滿天，伴隨著陣陣香風(fēng)吹過，有上百只喜鵲飛來道賀，令在場之人無不稱奇。

四

且說小雍順和靈芝姑娘，兩個人雖然以姐弟相稱，但在內(nèi)心深處，靈芝一直把小雍順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從吃飯、穿衣、睡覺、玩耍到家里家外，處處精心照料著他。而小雍順呢？也把靈芝當(dāng)成了自己的媽媽。無論黑夜還是白天，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簡直就是她的一個影子。尤其是到了晚上，這孩子必須同靈芝睡在一起，還必須讓靈芝摟著他，否則他就睡不著覺。他還經(jīng)常在夢中哭醒找額娘，鼻涕眼淚地蹭了靈芝一臉。有時還竟然雙手抓住靈芝的胸脯要吃奶，羞得靈芝無可奈何，只好熬些稀粥或煮點(diǎn)兒羊奶給他吃。

靈芝姑娘不但在生活上細(xì)心照料小雍順，而且還親自教他習(xí)文練武。靈芝的武功，得益于老薩滿達(dá)烏倫的調(diào)教和指點(diǎn)，尤其是她的輕功、拳法和暗器，村里人無人能比，這也是她多年來單身獨(dú)住卻平安無事的原因之一。

也許是遺傳因素，小雍順不僅聰明過人，反應(yīng)也極快，學(xué)什么會什么，而且非常勤奮，肯于吃苦，有一股子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勁頭兒。在靈芝姑娘的精心培養(yǎng)下，小雍順不但長得非常結(jié)實(shí)，七八歲的時候，已經(jīng)能輕易戰(zhàn)勝十五六歲的男孩子，還敢與村里的成年男子過招兒。靈芝姑娘又讓他拜村中三姓族人的高手為師，學(xué)弓箭使刀槍。十四歲那年他進(jìn)山打獵，兩只老虎被他痛打一頓逃走，一頭黑熊被他活捉。不久有巨蟒進(jìn)村襲擊牛羊，被他拎起來活活摔死。

依蘭哈喇出了個大英雄！消息像陣風(fēng)兒一樣在周邊傳開了！一些散居的獵戶和漁民聞聽村主是天神轉(zhuǎn)世，紛紛慕名來投，小小的山村幾年間人口驟增，幾乎比原來擴(kuò)大了一倍。村里的族人們一片和諧，山民們的生活蒸蒸日上。

一日晚上，靈芝姑娘對小雍順說：“村里的住民增加了這么多，這幾個小山坳已有些容納不下了！眼見得每日都有投奔的人來，我們又不能拒之門外，應(yīng)當(dāng)想一個妥善的辦法了。俗話說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哇！目前我們小村是一片和順，人丁興旺，既不愁吃，也不愁穿，過的是太平的日子，但是從長遠(yuǎn)來看，一個部族若想在亂世中生存下去，最終靠的都是實(shí)力?，F(xiàn)在我們的村莊既無木柵，又無圍墻，住得十分分散而又無險可守，一旦有什么變故襲來，就會被打得落花流水，無處可藏?！?/p>

“我的靈芝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了？快說與我聽啊！”小雍順雖然已經(jīng)長成一個雄壯的少年，但仍像小時候一樣，竟然伸手去摟靈芝姑娘的腰肢，伸過頭去要貼她的臉蛋兒。

靈芝嗔怪地輕輕一掌：“都多大了還沒個正經(jīng)的樣兒？這件事我尋思了好多天了，還真的有一個好主意。我知道有一個地方，在江的西邊，離這里不算太遠(yuǎn)，原來就有一座鄂多里城，在遼金時期曾經(jīng)十分興旺，后來被蒙古軍隊(duì)焚毀了。我小時候隨父親去過，現(xiàn)在遺址和地基應(yīng)該還在。那地方依山傍水，地勢險要，既有旱路又有水路，既有山林又有平原，進(jìn)可以攻，退可以守。我的意思是在那里營建新城，讓村里的族人們?nèi)徇^去，那可是惠及子孫的宏圖偉業(yè)呀！”

“哎呀！我的靈芝姐姐！這真是個好主意！”布庫里雍順調(diào)皮地在靈芝臉上親了一口。

新建的鄂多里城按照靈芝的設(shè)計，為三進(jìn)格局。分外城、中城、內(nèi)城，并在外城和中城之間、中城和內(nèi)城之間，留下了寬闊的道路，興建了許多住房。新城的四周修有角樓，外城和中城正中央皆修有箭樓。外城和中城之間住村民，內(nèi)城住村中三老、薩滿和村主。整個新城布局合理、防守嚴(yán)密，簡直就是一座銅墻鐵壁的堡壘。

新城竣工之后，適逢八月中秋，老薩滿達(dá)烏倫選擇了一個黃道吉日，作法請神，帶領(lǐng)著布庫里雍順和所有的族人，給當(dāng)?shù)氐纳缴?、樹神、河神和土地神們祭祀，全村人殺牛宰羊，擺酒慶賀，一連熱鬧了好多天。期間村中三老提議，大家既然已經(jīng)搬到這里，今后就不要再叫什么三姓村了，要叫鄂多里新城。而咱們的頭領(lǐng)小雍順呢？也要叫城主。并提議，即刻撒出人馬去送請?zhí)?，遍邀百里之?nèi)的村寨之主，到九月九日那天，都來鄂多里新城做客。

五

九月九日上午，風(fēng)和日麗，萬里無云。江流藍(lán)如玉帶，群山一片斑斕。剛交巳時三刻，方圓百里十四個村寨的頭領(lǐng)們陸續(xù)都到了。新城主布庫里雍順率領(lǐng)城中十老及數(shù)百名精壯少年，列隊(duì)到城外迎接。一時敲鑼打鼓，彩旗飄揚(yáng)，熱鬧非凡。

布庫里雍順按照靈芝姑娘的指點(diǎn)，與來賓們一一行抱見禮。豹子沖的村主斡離末首先賀道：“久聞城主少年英雄，乃是天神轉(zhuǎn)世。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小小年紀(jì)就創(chuàng)下這么大一片家業(yè)，令老夫肅然起敬。六十六張狼皮，不成敬意。東西不多，取個六六大順之吉，還請笑納！”斡離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者，白發(fā)蒼蒼，慈眉善目，在這方圓百里之內(nèi)很有人脈。

緊接著松樹屯、橡子山、樺林寨、姜家河、巴蘭峪等十一個村寨的頭領(lǐng)走上前來，依次獻(xiàn)上人參、毛皮、木耳、紅蘑、鹿肉、柞酒和苦茶等禮品。布庫里雍順滿臉笑容，一一收下，并再次向他們表示感謝。

金雞嶺的寨主耶吉渾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拿。他皮笑肉不笑地對布庫里雍順說：“對不起了！親愛的城主！在下來得匆忙，沒有攜帶什么禮物，實(shí)在有些不恭。斗膽借您的弓箭一用，看一會兒能不能打點(diǎn)兒什么東西?！?/p>

眾人一聽，皆感到有些好笑。城中的十老們頗感不快，以為這是在戲耍本家，他們都把目光投向城主，不知城主當(dāng)如何回答。不料布庫里雍順聲色未動，只是淡淡一笑：“寨主客氣了！來了就是貴客，還帶什么東西呀？請便！”

話音未落，天空中有一群大雁從頭頂上飛過，他們排著整齊的隊(duì)形，歡叫著向南方飛去。說時遲，那時快，在眾人抬頭仰望之時，那位金雞嶺的寨主耶吉渾已經(jīng)綽箭在手，瞬間發(fā)出，“啪”的一聲，一只大雁落在地上，箭頭從那只大雁的脖子上穿過。眾人見了一片驚呼：“哎呀！真是神箭手！當(dāng)年的四狼主宗弼也不過如此！了不起呀！”

耶吉渾順手綽起那只大雁，微笑著對布庫里雍順說道：“小野物，權(quán)當(dāng)下酒之菜，就算作我給城主的賀禮吧！”耶吉渾得意洋洋，向布庫里雍順投去高傲的一瞥。

耶吉渾是方圓百里之內(nèi)有名的神箭手，綽號野雞臀，箭法雖然高超，人品卻差了點(diǎn)兒，這大山里的人們婦孺皆知。眾人看得清清楚楚，野雞臀哪里是借物獻(xiàn)禮，分明是示強(qiáng)逞能，向鄂多里城主挑釁。來客們多數(shù)憤憤不平，覺得野雞臀如此無禮，做得有點(diǎn)兒太過分了！但也有的寨主抱著雙肩嘿嘿冷笑，心想你這個小城主不是天神轉(zhuǎn)世嗎？看你這個茬兒怎么個接法。

布庫里雍順不動聲色，他微笑著接過那只大雁，似乎有些惋惜地說：“往來萬里奔波，心中常戀北國，沒想到卻死在回家的路上，我等怎能再忍心剝它，用來下酒？還是埋了吧！”說完順手遞給身后的人，引領(lǐng)著眾位來賓向城門口走去。

鄂多里新城布置得既喜慶又莊嚴(yán)，讓所有外來之人皆感到耳目一新。只見城墻之上旌旗獵獵，持槍的士兵精神抖擻，箭樓上八盞紅燈籠迎風(fēng)擺動，城門口佩刀的勇士成燕翅兒排開，沿路的房屋皆披紅掛綠，兩旁的族人們俱夾道歡迎。及至將到中城門口，只聽布庫里雍順一聲口哨，嘴里不知又說了句什么，眾人只見一群白鶴“呼啦”一下子從空中飛來，又一瞬間落在中城門口。它們排成整齊的兩隊(duì)，一邊歡叫著一邊翩翩起舞，有一只稍顯大些的丹頂鶴，還親昵地站在布庫里雍順的身邊，頻頻地點(diǎn)頭示意，好像是在與新城主交談。這些白鶴舞蹈了好大一會兒，又排成一列橫隊(duì)向來賓行禮，然后才隨著布庫里雍順的一聲輕呼，“呱呱”地鳴叫著一齊飛走了。

這一場面讓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半晌也沒有人說一句話。十四個村寨的來賓們無不驚愕，包括野雞臀在內(nèi)皆暗自佩服。松樹屯的村主吳金哥雙手抱拳，誠摯地說道：“無怪乎鄂多里城天地和諧，人畜兩旺，原來是得到三界神仙護(hù)佑，八方生靈相助。城主真乃是大德之人，大智之人，令我等欽佩之至！”眾人立即隨聲附和：“城主能役靈禽，真乃神仙轉(zhuǎn)世，是我方族人之福也！”遂跟著布庫里雍順走進(jìn)新城。

布庫里雍順一邊引領(lǐng)著來賓們參觀新城，一邊暗自好笑。他從小就待在罌姑薩滿的身邊，常跟著那只白鶴在一起玩。來到三姓這個地方以后，他又同靈芝姑娘一起，飼養(yǎng)了許多白鶴。他能聽懂白鶴們的叫聲，白鶴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那些白鶴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今天的這出白鶴迎賓，竟然迷倒了這么多人，讓他心中高興不已。

六

十四個村寨的來賓們參觀完內(nèi)外三城，一個個皆贊不絕口。布庫里雍順領(lǐng)他們步入內(nèi)城大廳，宴會正式開始。他首先親自給各位斟滿好酒，然后站起來說道：“小村營建新城，今日正式喬遷。承蒙各位前輩賞光，本村族人皆榮幸之至。值此動亂之秋，不惟天災(zāi)不斷，人禍也亦頻來，尚須左鄰右舍們團(tuán)結(jié)同心，互相幫助，方能共度難關(guān)。在下邀請各位，愿結(jié)生死同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僅此而已，別無他圖?！闭f罷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眾人亦紛紛隨聲附和，一時你爭我講，熱鬧非常。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宴會進(jìn)入了高潮。這時候黑狐峪的寨主粘巴邁站起來說道：“俗話講無酒不成席，無歌難助興。你們鄂多里這個地方，連白鶴都會跳舞，何不找些個美人兒來唱唱跳跳，給我們助助興??！啊？”

那些喝得紅頭漲臉的來賓們立即附和：“是呀！是呀！給找個美女唱唱歌呀！那才過癮哪！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笑。

還沒等布庫里雍順說話，惡虎山的村主胡比朝先站起來嚷道：“聽說靈芝姑娘是三江口的百靈鳥，這方圓百里誰不知道啊！她還是個大姑娘，聽說越長越嫩了，出來讓我們瞧瞧?。“?？這可比那些什么白鶴強(qiáng)多嘍！怎么樣？小城主？”

“對呀！對呀！請靈芝姑娘出來唱歌！”又是一陣吵吵嚷嚷。

布庫里雍順有些遲疑。他知道一旦靈芝姐姐出來，這些個酒后變態(tài)色膽包天的家伙，說不定會上前動手動腳，整出什么不雅的事兒來?？腿耸亲约赫垇淼模綍r候怎么收場？如果吵鬧起來，豈非弄巧成拙，違背初衷？

正在布庫里雍順為難之際，忽然身后門簾兒一挑，靈芝姑娘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她雙手一拱，環(huán)視眾人說道：“列位來賓，大家都是當(dāng)?shù)氐挠⑿?，本地的好漢，難得來到新城一聚，小女子本應(yīng)該獻(xiàn)歌一首，舞蹈一回，以助雅興。不過我這里有個提議，大家不妨做個游戲。誰若是玩贏了，別說一首了，十首八首都行，若是玩不贏，想聽我的歌兒……敢玩嗎？列位英雄？”

“嘿嘿！小娘兒們細(xì)皮嫩肉，說話倒挺牙磣！有什么不敢玩的！”“老子他娘的刀山火海都不怕，還怕什么游戲？”“你就說玩什么吧？我們跟你走！”“你就準(zhǔn)備唱歌吧！我要聽個夠！”十四個村寨的頭領(lǐng)們七嘴八舌，躍躍欲試。

“那好吧！你們都跟我走！”靈芝姑娘轉(zhuǎn)身下樓，帶領(lǐng)大家走到內(nèi)城的后院，指著大墻邊拴著的兩排牛馬說道：“你們聽說過‘橫推八匹馬、倒拽九條牛嗎？我們今天的游戲就是玩這個！大家都是英雄，你們誰先來？”說著已命人牽過戰(zhàn)馬，馭手們已經(jīng)舉起鞭子。

望著那八匹滾瓜溜圓的戰(zhàn)馬和那根大盆粗細(xì)的巨木，十四個村寨的頭領(lǐng)們都有些懵了！要想頂住這根巨木，讓那八匹駿馬拉它不動談何容易？弄不好那根巨木滾動，會鬧個人仰馬翻，甚至有生命危險。一時無人吱聲。

望著靈芝姑娘那輕蔑的目光，惡虎山的村主胡比朝先有些耐不住了。他袖子一挽走上前去：“我先試試！我他媽的先整一半，先掛上四匹馬，看看怎么樣？”他按照靈芝姑娘的指點(diǎn)，用肚皮頂住巨木，運(yùn)上氣，使足勁。沒想到那馭手鞭子一舉，四匹馬稍一用力，那根巨木“啪”的一聲就被拽走，胡比朝先弄了個大前趴，搶的滿臉都是血，疼得哇哇怪叫。

胡比朝先身高體壯，力大如牛，靠著一身蠻勁兒稱霸惡虎山，輕易無人敢去惹他。今天他都不行，誰還敢比畫？其他的頭領(lǐng)們誰也不上前兒了。

靈芝姑娘淡淡一笑：“橫推八匹馬沒人敢玩了，那么倒拽九條牛呢？誰來試試？”

“我試試！我先來三條牛！”野雞臀覺得自己身長力大，第一個走上前去。沒想到他使盡了吃奶的力氣，還是被那三條牛拽得滿后院跑，若不是他及時撒手，肯定會弄個狗搶屎，那可就真的撅起野雞臀了！眾人見了一陣大笑，再也無人吱聲。

兩個游戲誰也沒玩贏，靈芝姑娘正想著離開，黑狐峪的寨主粘巴邁說話了：“我說靈芝姑娘！我們這兩位兄弟是沒玩贏，但誰又能玩得贏呢？這橫推八匹馬、倒拽九條牛都是聽說，誰見過呢？能讓我們開開眼嗎？”眾人一聽皆恍然大悟：“對呀對呀！讓我們開開眼嘛！你該不是在游戲我們吧？”

“不是游戲你們！這是我時常玩的游戲！為的是早晚活動一下筋骨！”布庫里雍順分開眾人，走上前去。他依照規(guī)則先推八匹馬，后拽九條牛，竟然面不改色，氣不長出，像小孩子在玩打木棍兒一樣，倒把那些牛馬累得汗流浹背。

在場的人全驚呆了！他們都為這少年的神力而折服！這哪是個一般的人哪？分明就是個天神！恐怕我們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于是一個一個走上前去，紛紛與布庫里雍順行抱見禮，并回到樓上繼續(xù)喝酒，與鄂多里新城簽訂盟約。十四個村寨的頭領(lǐng)們異口同聲，推舉布庫里雍順為聯(lián)盟的盟主，并一齊跪下拜見盟主大人。

七

各村寨的首領(lǐng)們有感于盟主布庫里雍順的功德，紛紛帶人上門提親，有幾個還主動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但布庫里雍順皆不為所動。他有自己的心上人，那就是他的靈芝姐姐。十幾年來，他始終同她住在一起，并且睡在一鋪炕上。在他十歲以后，靈芝姑娘曾經(jīng)讓他單住，但他死活不肯，說離開了姐姐睡不著覺。后來靈芝自己也習(xí)慣了，夜晚聽不到他的呼嚕聲，她能睜著眼睛一直瞪到天亮。她明白自己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他也離不開她，兩個人的心靈早已成為一個整體。

族人們對兩個人的心思一清二楚，皆想成全這門親事，于是他們共推城中三老前去做媒。布庫里雍順一聽滿心歡喜，他高興地說：“我自打來到咱們這里，就一直同靈芝姐姐住在一起。剛來時我還小，姐姐就如同額娘一樣，處處細(xì)心照料我，給我做吃的，做穿的，還帶著我玩。晚上我把被褥尿濕了，就睡在姐姐的肚皮上，她怕溻著我。十幾年來，我一直同她睡在一鋪炕上，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也是我最喜歡最尊敬的女人，沒有她我根本就活不下去！除了她，我不會娶任何別的女人！”三老一聽大喜。

可是到了靈芝那里，話就不一樣了。沒等幾位老者把話說完，她就搶過來說：“謝謝幾位前輩的美意！我明白列位此行的目的了，也知道城主的心情。但我只是他的姐姐，他也只是我的弟弟，我們?nèi)缤改杆囊荒掏?，怎么可以成婚呢？何況我比他大了三十歲，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呀！我感到此事有些不妥！大家還是請回吧！”幾位老者一聽皆瞠目結(jié)舌，無言以對。

這時候門簾兒一挑，老薩滿達(dá)烏倫走了進(jìn)來。她笑著對靈芝說：“有什么不妥的？我看不但合情合理，而且大得人心！你好好想想，你叫百里靈芝，他姓愛新覺羅，你們一點(diǎn)兒血緣關(guān)系都沒有！你再想想，小城主是怎么來的？不是你從江邊抱回來的嗎？為什么這個人不是別個偏偏是你？你為什么多年來一直不嫁？三界之中，萬事隨緣，這不就是緣分嗎？再者說了，你敢說心里沒有他嗎？你現(xiàn)在能夠離開他嗎？假如他娶了一個別的女人來，你還能夠活下去嗎？你是比他大二三十歲，但年齡能是障礙嗎？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雖然只有十六歲，卻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你雖然已經(jīng)四十多歲，但不是越活越年輕了嗎！你沒有感到自己比當(dāng)年還俊俏、還漂亮了嗎？天有日月星，人活精氣神。我看你們倆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神仙伴侶！”

老薩滿達(dá)烏倫的一番話，說得幾位老者眉飛色舞、頻頻點(diǎn)頭，最后竟然“啪啪”地鼓起掌來，說得靈芝姑娘滿臉通紅、心旌搖動，再也無話可言，只好默默地點(diǎn)頭應(yīng)允。族人們聞聽皆高興萬分，城中一片歡騰。

不久，老薩滿達(dá)烏倫和城中三老，為二人舉辦了隆重的婚禮，周邊十四個村寨的頭領(lǐng)們皆來道賀，婚禮辦得熱鬧非常。

新婚之夜，月朗風(fēng)輕，喧鬧了一天的鄂多里新城一片安靜。送走了所有的賓客，推開新房的木門，同居了十四年終于結(jié)為夫妻的一對男女，立即緊緊地抱在一起。他們忘情地?fù)崦鴮Ψ降纳眢w，熱烈地親吻著對方的臉頰，傾聽著對方咚咚的心跳，吐露著彼此摯愛的心聲。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緊緊地?fù)肀е鴮Ψ降纳眢w。良久，才雙雙倒在土炕上。

今晚的靈芝姑娘顯得格外漂亮和美麗，那披散的長發(fā)簇?fù)碇r花一樣的面頰，明亮的雙眸流露出烈火一樣的情意，潔白的玉體生發(fā)出誘人的光澤，扭動的身軀就像一塊干渴的土地。那嬌羞的神態(tài)如同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奔放的熱情仿佛一個久曠的佳麗。在這位昔日可愛的小弟弟面前，她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自尊，似乎是一座憋了許久而驟然噴發(fā)的火山。

而布庫里雍順呢？這個昔日里調(diào)皮幼稚的玩童，今晚卻變成了一個雄壯高大的騎士。他那有力的雙臂如同鋼筋般堅(jiān)硬，他那隆起的肌肉好比生鐵般結(jié)實(shí)，他的胸膛像大山一樣寬廣，他的沖擊若豹子一般猛烈。在靈芝姑娘那一陣緊似一陣的歡叫聲中，他好大一會兒才癱軟在那片白光里。

忽然，夜空中有一大片流星雨飛過，好像是天上有一群神仙提著燈籠在跑。

此時月光如水，松濤陣陣，溫馨的小屋里彌漫著體香、花香和乳香，仿佛這里就是人間的天堂。

八

自從布庫里雍順與靈芝姑娘成親之后，好事接二連三。先是老爺嶺北麓女真人的白水部落來投，前后三批共遷來二百多戶一千余人，再加上百里之內(nèi)陸續(xù)搬來的零村散戶，一年的工夫不到，竟然涌進(jìn)來三百多戶兩千多人一萬多頭牛馬。由于新城已經(jīng)容納不下，于是布庫里雍順與靈芝姑娘和城中三老一起商議，在江的對岸又營建了一座新城，予以妥善安置。由于新城就建在江邊不遠(yuǎn)，故而因江得名，就叫作胡里改城。

新城竣工還不到一年，就有朝廷的欽差前來宣旨。原來此時已是公元1260年，雄才大略的蒙古藩王忽必烈當(dāng)上了元朝的皇帝。在平定四方以后，他聽從謀臣劉秉忠的建議，對東北地區(qū)的女真人進(jìn)行招撫，設(shè)立水達(dá)達(dá)路。這水達(dá)達(dá)路隸屬于遼陽行省，轄區(qū)南起圖們江，東至日本海，北達(dá)外興安嶺和庫貝島，西與開平路接壤，幾乎涵蓋了整個長白山、松花江和黑龍江流域。朝廷在水達(dá)達(dá)路的范圍內(nèi)，設(shè)立了五個軍民萬戶府，來強(qiáng)化對這一地區(qū)的統(tǒng)治。

這五個軍民萬戶府是：斡朵里（鄂多里的音轉(zhuǎn)）萬戶府（在今黑龍江省依蘭縣牡丹江西馬大村附近）、胡里改萬戶府（在今黑龍江省依蘭縣城附近牡丹江東）、脫斡憐萬戶府（在今黑龍江省樺川縣東北萬里河古城）、桃溫萬戶府（在今黑龍江省湯原縣雙河古城佳木斯西北處）、孛苦江萬戶府（在今黑龍江省富錦市西南古城）。布庫里雍順被封為斡朵里萬戶府的萬戶長，成了元朝的一位地方軍政長官，擔(dān)負(fù)起了守護(hù)邊疆的重任。

布庫里雍順被朝廷封為萬戶長還不到倆月，靈芝姑娘就為他生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大胖小子。這件事不僅讓小城主樂不可支，同時也讓族人們高興萬分，全城皆沉浸在一片喜慶之中。在以后數(shù)十年間，布庫里雍順家庭美滿，斡朵里轄區(qū)平穩(wěn)和諧，到處呈現(xiàn)出繁榮興旺的景象。

靈芝姑娘與布庫里雍順共同生育了兩兒一女，在她八十四歲那年無疾而終。臨別之時，她拉著布庫里雍順的手說：“親愛的小雍順，我的夫君！為妻就要走了，先在那邊等你。想我百里靈芝一生，沒有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也沒有愧對于所有的人。我這輩子最高興最快樂最自豪最驕傲的一件事，就是嫁給你做妻子！我們共同生活了五十二年，做夫婦也有三十八年，我知足了！我走以后，你要帶好兒女，管好轄區(qū)，千萬不要為我傷心！我的靈魂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永遠(yuǎn)同你在一起！下輩子、下下輩子，無論幾生幾世，我都會一直等你，與你永遠(yuǎn)做夫妻！”說完微笑著瞑目而逝。

靈芝一生不僅聰明能干，勤勞樸實(shí)，而且心地善良，樂于助人，是這方圓百里之內(nèi)有名的女菩薩。她的去世，讓斡朵里的族人們?nèi)鐔士煎慈f分，紛紛攜兒帶女前來吊唁，同這位有著傳奇人生的女人告別，整個轄區(qū)皆籠罩在哀傷的氣氛之中。

作為靈芝姑娘最親近的人和她的丈夫，布庫里雍順更是心如刀絞，悲痛欲絕。他跪倒在靈芝姑娘的靈前呼天喊地，涕淚交流，幾次哭暈過去。他連續(xù)三天不吃不喝，不躺不睡，目光呆滯，幾近瘋癲，只是靠在靈芝姑娘的靈柩前流淚。

靈芝姑娘被安葬在江邊的那棵大柳樹下，那個他們倆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布庫里雍順常常跑到靈芝姑娘墳前，嘴里頭始終念叨著靈芝姑娘的名字，他不敢設(shè)想如果沒有靈芝的日子，他將怎么活下去。他深陷在感情的漩渦中不能自拔，一個鋼筋鐵骨的壯漢，很快變成了一位步履蹣跚的老者，形容枯槁，頭發(fā)全白了，好像變了一個人，已經(jīng)不能視事。無奈，族人只好共尊他的長子鄂多喜為城主，共同商議日常事務(wù)。

在靈芝姑娘去世百日那天，布庫里雍順一個人來到江邊的墓地，默默地?zé)嗽S多的紙錢，又自言自語說了許多的話。然后他靠在墓碑之上，嘴里哼唱著靈芝教給他的那首歌：“八月里來好風(fēng)光，長白杜鵑美又香。一朝霜至花容去，你攜芳魂在何方？在何方？”聲音越來越小，最后靠在墓碑上去世了。

他的親人和族人遵照他的遺愿，把他與靈芝合葬在一起。據(jù)說二人后來成了胡里改江的水神，有人看見他們攜手在江邊漫步。那棵大柳樹越發(fā)枝繁葉茂，經(jīng)常有許多白鶴在樹下聚集。

傳說，直到愛新覺羅·布庫里雍順的后裔愛新覺羅·努爾哈赤去世，那棵大柳樹才轟然折斷倒下，跌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