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壇犧牲所與圜丘壇門鐘樓的歷史變遷

朱江頌

北京市檔案館所藏民國檔案《北平壇廟管理所先農(nóng)壇、天壇等壇廟地址、歷史及現(xiàn)狀》（1912～）中記錄了民國時期核查天壇內(nèi)外垣建筑房屋數(shù)量和修繕情況的內(nèi)容。其中第5頁記述：“犧牲所三間，養(yǎng)牲十一間，正房七間，東西配房各五間，正廂房三間，過道門房二間，南門房三間，龍王殿一間，樂王殿一間，飯房一間。外垣內(nèi)西南鐘樓一座。”[1]第6頁有天壇管理者及核查、修繕時間的說明：“民國二十六年舊都文物整理實施處”，表明記錄的是1937年天壇犧牲所和圜丘壇門鐘樓的保存情況。

歷史上的天壇犧牲所是明清兩朝飼養(yǎng)壇廟祭祀用動物（犧牲）、舉行視牲儀、看牲祀典禮儀和祭祀犧牲神、司牲神的場所。

一、天壇犧牲所的歷史變遷

天壇犧牲所在明清時期發(fā)生的歷史變遷首先反映在飼養(yǎng)圈舍、犧牲神祠的變化上。古代獻給神的牲畜飼養(yǎng)都有特殊要求，需要專圈、專人進行專門喂養(yǎng)?！短旄畯V記·郊壇》記載：“犧牲所……正房十一間，中五間為大祀牲房，即正牛房。左三間為太廟牲房，右為社稷牲房……正北為神祠?！盵2]犧牲所的正房原是專門用于飼養(yǎng)祭祀最高等級的犧牲——牛犢，這些牛犢用于祭祀天地等大祀。明代祭祀用的神牛所在房舍的名稱和位置都要與祭祀的壇廟相對應，要符合周禮《考工記》“左祖右社”的規(guī)定。太廟和社稷壇祭祀用的神牛房稱為太廟牲房和社稷牲房，太廟牲房在左，社稷牲房在右，正好與社稷壇和太廟的左右位置相對應。

犧牲神祠最初是一座單獨的建筑，犧牲神住在神牛房的北面。每次壇廟祭祀之后，犧牲所所牧（所長）要到犧牲神祠上香、行禮，祭奠所殺犧牲的亡靈。到了清乾隆時期，《日下舊聞考》記載：“犧牲所……正房十有一間，中三間奉犧牲之神，左右牧夫房各二間，牛房各二間?！盵3]神牛和犧牲神都搬家了。神牛房北邊的犧牲神祠，搬到了神牛房中間。神牛則搬到了犧牲神的兩側(cè)居住，養(yǎng)牛的牧夫也搬進了神牛房。神牛房改建成了人、神、牲畜同住的居所。

犧牲所的官署也發(fā)生了變化。官署位于后房，是犧牲所所牧（所長）辦公和休息的地方。乾隆時期，后房的官署占用房卻進行了改擴建，從明代的12間擴建為16間，官署由原來的12間變?yōu)?間，整整減少了一半。空出來的6間和擴建的4間讓所軍士兵和草夫居住。官署改擴建后變成一排官、兵、民合住的宿舍。

1912年清帝退位，天壇犧牲所飼養(yǎng)祭祀用動物的功能終止了。當袁世凱想要恢復祭天舊制的時候，祭天用的犧牲祭品卻出現(xiàn)了問題。1914年12月23號，這一天是冬至，袁世凱在天壇圜丘舉行祭天典禮。這是袁世凱為恢復帝制進行的準備活動，也是中國歷史上的最后一場祭天典禮。這場活動，袁世凱準備了很久，對祭品都進行了專門研究并有明確要求。然而，犧牲祭品還是不符合祭禮的要求。在美國攝影師約翰·薩布魯姆（JohnD.Zumbrum）拍攝的“袁世凱祭天”的一組影像中，有一張名為《祭天的犧牲》圖片，拍攝的是用于祭天的牛犢。按照明清的祭祀禮制，祭天都用黑色公牛犢作為犧牲，并對“神?！毙簖g的標準有極嚴格的要求。《禮記·王制》記載：“祭天地之牛，角繭栗；宗廟之牛，角握，賓客之牛，角尺?！盵4]即以牛角的長短作為神牛的年齡依據(jù)，祭天大祀所用神牛牛角的大小如蠶繭或者栗子，這是大約一歲的牛犢。皇家冬至祭天，需要選用上一年冬至前后出生的牛犢，并于祀前7個月入犧牲所精養(yǎng)。而袁世凱祭天所用犧牲的牛角并不是蠶繭大小，而是已經(jīng)達到可以手握的標準（見圖1），所以這場祭天儀式也成為一場鬧劇。從而也說明，犧牲所的職能一旦停止，供應符合祭祀禮儀的犧牲就會出問題。

民國時期，犧牲所已成為農(nóng)林試驗場。1937年，舊都文物整理實施處核查天壇文物，形成了上文所說的那件檔案。與《日下舊聞考》的記載相比較，檔案中增加了“東西配房各五間”的記述，可與《乾隆京城全圖》所繪的犧牲所東西配房相印證，起到了對歷史文獻加以補充的作用。檔案中對于位于犧牲所東北角的司牲祠沒有記載，可見當時司牲祠已經(jīng)不存在。司牲祠又稱三圣廟，中間奉司牲之神，是祭祀動物飼養(yǎng)的保護之神，左邊配位為青山水草之神，是犧牲飼養(yǎng)的水草之神，右邊配位為土地之神，是犧牲圈舍的土地之神。司牲祠與前文所述的犧牲神祠都是特殊的禮制祭祀建筑。每年冬至前一月，要選擇一個吉利的日子，由值年大臣上香祭拜司牲神，祈禱下一個祭祀年度飼養(yǎng)犧牲各項工作平安、順利。這是北京壇廟祭祀的準備性禮儀，是中國皇家祭祀文化鏈條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司牲祠的傾圮說明，在民國時期，天壇雖然很早就列入國家重點文物保護之列，但是由于缺少對祭祀文化完整、系統(tǒng)的保護意識，天壇犧牲所僅被視為一個動物飼養(yǎng)場而被忽視，其毀棄的悲劇結(jié)局在所難免。

抗日戰(zhàn)爭時期，犧牲所又被侵華日軍的細菌部隊占據(jù)，在犧牲所西南角的西墻上建了一座東西都有門的太平間，太平間東側(cè)和北側(cè)為日軍營外家屬宿舍。日本投降后，犧牲所被辟為國民黨軍隊后方醫(yī)院的一部分。犧牲所的西配房被拆除，其所在位置蓋了一座汽車庫，用來存放救護車等。犧牲所此時僅剩少量建筑。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據(jù)《天壇公園志》記載：“1950年8月25日，北京市民政局、壇廟管理事務所同意衛(wèi)生部在天壇西南外壇犧牲所原址建中級衛(wèi)生學校，并要求將拆下古建的木構(gòu)件、石料等歸還天壇?！盵5]到那所中級衛(wèi)生學校搬出犧牲所時，犧牲所就剩下大門三間了。后來，在這座大門南北面都砌了墻，成了一家單位的職工宿舍。20世紀70年代初，職工隨單位遷走之后，犧牲所南門被拆除，開辦街道工廠。至此，犧牲所西南角僅留一段長30余米的殘墻。

二、圜丘壇門鐘樓的興廢

北京市檔案館所存這件檔案中提到“外垣內(nèi)西南鐘樓一座”。乾隆十九年（1754）在天壇西大門的南側(cè)新開了一座壇門，與先農(nóng)壇東南壇門相對，稱為“圜丘壇門”。它用于冬至祭天時出入，并將原有的天壇大門改稱“祈谷壇門”，用于正月上辛日祈谷時出入。壇門內(nèi)南側(cè)還修建了一座兩層的鐘樓。鐘樓一層四面均設有拱劵門，二層四面均開有窗欞，大鐘懸掛于二層正中。皇帝舉行祭天大典要進圜丘壇門時，這座鐘樓就開始鳴鐘，等到皇帝往南走，拐向祭天大道西邊的石牌坊時停止鳴鐘?；实叟e行完祭天大典出廣利門，往北拐向圜丘壇門時，鐘樓開始鳴鐘，等到皇帝出了圜丘壇門，鐘樓停止鳴鐘?？梢姡髑饓T鐘樓鳴鐘是迎送皇帝祭天的一種禮儀。

圜丘壇門鐘樓由于年久失修、破敗不堪而成為危樓（見圖2）。1958年的一個星期日，有關(guān)單位組織職工義務勞動，將鐘樓拆除。乾隆年間造的大銅鐘最初

運到祈谷壇門內(nèi)路北放置，后來又轉(zhuǎn)到齋宮內(nèi)鐘樓南面甬路上存放，現(xiàn)在已被懸掛在天壇齋宮鐘樓一層中央。齋宮鐘樓二層是明代永樂年間鑄造的太和鐘，一座鐘樓上下懸掛兩座皇家的大鐘，成為絕無僅有的奇觀。

鐘樓在圜丘壇門北側(cè)還是南側(cè)，有兩種不同說法。筆者找到一張永定門內(nèi)大街的老照片，圜丘壇門鐘樓在圖片的最右側(cè)，雖不太清晰，但依然能辨別出鐘樓在圜丘壇門之南（見圖3）。經(jīng)與1942年北京航拍圖比對，圜丘壇門鐘樓與先農(nóng)壇慶成宮東南的先農(nóng)壇鐘樓處于同一水平線上，具體位置大約在天壇西里南區(qū)原8號簡易樓的西側(cè)。

三、犧牲所與鐘樓應當復建

天壇犧牲所是天壇整體布局的重要組成部分?！巴暾浴笔顷P(guān)于世界遺產(chǎn)保護的重要原則之一，是支撐世界遺產(chǎn)普遍價值的重要支柱之一。完整性原則不僅包括世界遺產(chǎn)空間格局完整，也包括歷史信息完整。因此，天壇在申報世界遺產(chǎn)時，把恢復天壇的完整性作為締約國的一項重要承諾。犧牲所和圜丘壇門鐘樓舉行的禮儀也是中國傳統(tǒng)祭祀文化的一個特殊的組成部分，是皇家壇廟祭祀禮制文化鏈條中的重要一環(huán)，體現(xiàn)了祭祀文化的完整性。

天壇犧牲所應當復建。司牲祠和犧牲神祠是古代帝王建筑專用于犧牲的祠堂，司牲祠保護犧牲動物的成長達標，犧牲神祠祭奠它們獻祭的生靈，這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中推崇的“天人合一”精神。人在對“天”敬畏的同時，也對作為犧牲的動物們的生命表達了尊重。

圜丘壇門鐘樓在設計建造時，與先農(nóng)壇慶城宮東南鐘樓形制一致。兩鐘樓東西位置處于同一緯度，與永定門內(nèi)大街的距離也相一致，這可以說是北京中軸線設計中，建筑完全對稱的一個經(jīng)典范例。

犧牲所和圜丘壇門鐘樓未來的復建，將使天壇的五組建筑群得到全面恢復，展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完整性和真實性，也有益于北京中軸線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

注釋及參考文獻：

[1]北京市檔案館藏，《北平壇廟管理所先農(nóng)壇、天壇等壇廟地址、歷史及現(xiàn)狀》（1912～），檔案號：J003-001-00163。

[2]孫承澤.天府廣記[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69.

[3]于敏中.日下舊聞考[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942.

[4]鄭玄注，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十八卷·王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30.

[5]天壇公園志編纂委員會.天壇公園志[M].北京：中國林業(yè)出版社，2002.33.

作者單位：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