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為何需要千手千眼

江岸

《奇葩說》有一期的辯題是“給走投還有路的人捐款我是不是蠢？”，辯手黃執(zhí)中提出一個觀點：越善良的人，越需要聰明;越聰明的人，才有能力越善良。甚至當你善良到跟菩薩一樣的時候，你需要有千手千眼，為什么要有千眼？一是能看盡世間的苦難，不要遺漏;二是希望看清事情的方方面面，不要被蒙蔽。所以觀世音只需要一顆滿懷善意的心，卻需要一千雙眼睛。

能看出別人的困難，伸出援手，看似簡單，實際上做起來并不容易。寶釵處處在做善事，但自《紅樓夢》問世至今，一直有讀者認為她偽善，行善是出于心機，有其目的性。寶釵是如何做好人的？

邢岫煙家道貧寒，父母又是“酒糟透之人”，她的二兩銀子月錢要供一兩給父母，還要不時打點賈府下人，致使她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只能偷偷當了棉衣?lián)Q點錢貼補。在冰天雪地中，黛玉、探春、湘云等眾姐妹各自都有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暖和別致、爭奇斗艷，獨岫煙“仍是家常舊衣，并無避雪之衣”，凍得拱肩縮背。其他人都只顧賞雪玩鬧，沒有人注意到岫煙的尷尬處境，只有寶釵多了一雙眼睛，幫岫煙贖回了冬衣，而且怕岫煙難堪，還不與人知，怕多生是非。寶釵此舉，就不只是一顆善意的心，還因為她有發(fā)現(xiàn)苦難的“一千雙眼睛”。

在《奇葩說》辯論時，黃執(zhí)中舉了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里的一個例子，華山論劍時，大反派裘千仞被一眾正義之士圍攻，命懸一線，他突然撒出殺手锏，說：這輩子你們誰沒有做過錯事，沒有殺錯過人，你就來殺我好了。此話一出，一燈大師、郭靖等人都想起自己曾做過的愧悔之事，默然退到一邊。只有洪七公跳出來，威風凜凜地說：我洪七公這輩子殺過231個人，個個大奸大惡，死有余辜，而裘千仞，你今天就是232個。

香港作家倪匡和辯論大神黃執(zhí)中都認為這段文字展現(xiàn)出了一個好人對他自我判斷的絕對自信。黃執(zhí)中認為，處于絕對自信狀態(tài)下的洪七公一旦失去了主角光環(huán)，就和殘忍自負，也絕對自信的滅絕師太無異。

洪七公真的和滅絕師太一樣嗎？我們可以從金庸書里的點滴細節(jié)來看洪七公的行事為人。在桃花島和海上，陰狠歹毒的歐陽鋒數(shù)次要害洪七公和郭靖，但事與愿違，卻害人反害己，讓他自己和兒子歐陽克落入險境，每一次洪七公都不計前嫌，舍命相救。洪七公不是蠢，他有的是江湖經(jīng)驗，也極具大智慧，他有仁愛之心，不愿因為一己之私、一時猶豫而讓對方失去性命。

丐幫的彭長老對穆念慈起了歹念，梁子翁“采陰補陽”禍害無辜女子，被洪七公抓到后，都是或打一頓，或拔光頭發(fā)作為懲戒，并沒有痛下殺手、取其性命。他不是不會殺錯人，而是他都會給人留下“以觀后效”的機會，除非是裘千仞這樣不擇手段、犯案累累、不顧民族大義之人，洪七公才決定出手——這就是他不可能成為滅絕師太的理由：他懂得“人命關(guān)天”，不會輕易傷害任何一個性命，哪怕是眾人口中的壞人。

滅絕師太這樣自負且不知反省的人，不只是每個壞人的噩夢，也是每個好人的噩夢。真正善良的人還需要有思考力和反省能力，越善良就需要越聰明，好人更要不斷地質(zhì)疑和反思：有沒有判斷錯誤？有沒有疏漏？是不是把善心放在了最需要的地方？行善不能只憑一顆心，還要有一千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