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洛
為了掙錢,高云飛昧著良心當了四年黑心牙醫(yī),直到黑道大哥的拜訪——
2009年的夏天,河北省石家莊市的高云飛從一所重點醫(yī)科大學畢業(yè),不顧父母的反對,追隨女友程夢,來到她的家鄉(xiāng),投奔她的親哥哥程亮開的牙科診所。
程亮也是口腔本科畢業(yè)。高云飛工作沒多久,他就發(fā)現(xiàn),各種問題開始層出不窮。
診所里,程亮根本沒有符合標準的消毒設施,要知道一旦有病人攜帶肝病或者艾滋病毒,在治療中出血后,如果消毒不徹底,可能會給后面的患者帶來很大的隱患。
高云飛提出增設消毒設施,可沒等他開始長篇大論,程亮便毫不在乎地甩手說:“我哪有那么多錢,房租水電費,各種稅,就靠鑲那么幾顆牙維持著,沒人會計較,我何苦多投資?”
有人來鑲牙,程亮居然和以前農(nóng)村集市上的野牙醫(yī)一樣,自己塑形,打磨,隔天甚至半天就能搞定一顆義齒,給患者鑲上。
高云飛擔心這樣不注重咬合會對患者臉部肌肉和牙齒產(chǎn)生很大的副作用,可程亮卻認為這是他還沒退化完的書生習氣。那段時間,高云飛在診所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無精打采的樣子。
這些話和表現(xiàn)自然會傳到程夢和她的父母那里。她父母見高云飛的眼神一次比一次狐疑,程夢笑著哄高云飛,別繼續(xù)單純下去了,難道想讓她以后結婚還靠父母養(yǎng)活,連好的化妝品都買不起?
痛定思痛,高云飛決定不再對程亮提那些“不切實際”的診治意見,埋頭扎進工作。
牙醫(yī)工作十分考驗細心和耐心,偶爾碰上幾個肯出錢配合做根管的患者,高云飛自然拿出十二分的熱情來認真面對,試試疏忽已久的技術。
每當這時,程亮就會表現(xiàn)出極大不滿,他討厭高云飛讓一名患者在牙椅上躺的時間過久,以致滿屋等待拔牙的患者都不耐煩地去了市場拔牙攤位。
無奈之下,高云飛開始事事按程亮的吩咐做,程夢的笑聲越來越甜。每到年終,高云飛拿著程亮分給他的小十萬回到父母那里,他爸媽也喜笑顏開,甚至提出,轉過年讓他在程夢那邊買房,結婚。
漸漸地,高云飛面對患者時的各種良心不安都磨沒了。他開始手腳麻利地征求患者的建議,拔、鑲,再拔、再鑲,一次次看著一口好牙變得滿是金屬。
2011年,高云飛在父母的資助下買房結婚。程夢生了孩子后,高云飛的父母正好退休。他們便在高云飛家的附近買了一套小居室,幫他們照顧孩子。
程亮也結了婚,種種麻煩開始隨著父母和孩子的到來接踵而至。程夢的嫂子一吵架就要徹查診所分紅問題,質(zhì)問程家兒子姑娘的家產(chǎn)分配。高云飛的岳父家經(jīng)常雞飛狗跳。程夢一直說能解決現(xiàn)狀的辦法就是高云飛爭氣點,自己開家診所。但因為附近新建工業(yè)區(qū),當?shù)氐姆績r早就翻了幾番,找到合適的鋪面和攢夠本金都不容易。
無奈之下,高云飛只能開始拼命地在診所掙錢,一切向錢看齊。很快,他發(fā)現(xiàn),從前的牙科診治開始出現(xiàn)問題了。例如,不按規(guī)程消毒鑲牙,時間一長,周邊的牙齒開始出現(xiàn)黑化、松動,他按程亮以往的解釋:“早就說過要好好刷牙,鑲過的牙周圍容易積存食物殘渣,你不注重衛(wèi)生怪誰?”
大部分人的刷牙習慣都不好,都會灰溜溜地重新鑲好再回去。但這次不一樣,這位小伙明顯去大醫(yī)院咨詢過,自己牙齒的后遺癥就是診所的問題,找來時振振有詞,直言要去告他們。
緊接著,一位在高云飛手下做過根管治療的附近工廠工程師拿著醫(yī)院拍過的片子來到診所找麻煩。高云飛對他印象深刻,他當時壞掉的牙冠里塞著藥棉,說本來要在當?shù)刂魏醚涝賮?,但工作等不及便只好趕過來了。他來找,是因為后來牙又疼,去醫(yī)院一拍片子才發(fā)現(xiàn),高云飛把一根牙神經(jīng)給漏處理了。
可想而知,在被堵住后,里面可能炎癥更加嚴重。他嚴肅地質(zhì)問道:“我一個外行人,百度了才知道根管治療前需要拍個片子,你還是執(zhí)業(yè)醫(yī)師呢,怎么這么不負責任?”那一刻,高云飛羞愧難當,認真地跟他道歉,并自掏腰包賠償了五千塊錢。
工程師走后,高云飛癱坐在凳子上,恍然間意識到,他的技術該是疏忽到何種程度,想當年他可是全系比武的第一啊,現(xiàn)在竟頹廢到了這般油膩!高云飛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回到家,高云飛就在電腦上花了幾千塊買了最新的教學培訓。牙醫(yī)這一行的技術不僅需要時時磨煉,更是更新飛快,不學不練的高云飛自然早被拖到了老后。
這時,在一旁抱著孩子看高云飛付款的程夢突然一嗓子大吼,嚇得他和孩子一激靈。孩子大哭起來,程夢絲毫不在意地說:“你瘋了!八千塊就報了個什么破教學?我聽哥說你還掏了五千塊賠給那人!你怎么那么慫,他愛治,就要自己承擔后果??!屬于醫(yī)療事故要賠錢的話,讓法院問你要啊!”
程夢的指控讓高云飛瞬間原地爆炸,他氣得拍著桌子站起來,但回頭看見哇哇大哭的孩子和眉深怒目的程夢,心頭不由得一陣悲傷,何時,在他心里那么美好的程夢,變得這般無理和刁蠻?
可能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高云飛對程夢的幻想開始坍塌,并開始飛去全國各地進修。
那次,高云飛從桂林飛回來,一到診所,就看到愁眉苦臉、滿臉傷痕的程亮,才知道前天他給一個黑道大哥拔牙,卻不小心標記錯誤,粗心地把旁邊的好牙拔了下來。
程亮說,他花錢找伙計跟黑道老大怎么溝通解釋賠償都沒用,那老大非說要為百姓拔除他這個庸醫(yī),并命令小弟守在店門口攔患者,并在論壇上當場各種拍照、曝光。兩人已經(jīng)在診所僵持了半天。
報警根本沒用,那家伙黑白兩道通吃,再說原本就是程亮拔錯牙在先。最終,診所就那樣關門了。程夢也因為此事與高云飛離婚,當時高云飛沒意識到,靠技術學識吃飯的自己,從丟掉職業(yè)堅守和技術的那會,就已經(jīng)失掉了能守護程夢的力量。
離婚后,高云飛和父母帶著孩子回到了老家,發(fā)小兼校友高博約他喝酒。這幾年,高博一直在市醫(yī)院上班,體制下的醫(yī)院遠沒有小城鎮(zhèn)的就醫(yī)環(huán)境那么不堪,加上掙的是死工資,心路自然沒有高云飛那么曲折。另外,他們醫(yī)院幾年來的進修學習都是公費,高博一次沒落,技術也比高云飛成熟得多。
高博提議和高云飛合伙開牙科診所,高云飛同意了。他倆接手了一家轉讓的牙醫(yī)鋪面,里面的裝修和醫(yī)療設備部分能用。簡單重整后,他們按照規(guī)制,重新布置了消毒,整模和拍片室就開業(yè)了。
可剛開業(yè)沒幾天,問題就來了。一位女顧客進門便開始破口大罵,控告診所把她姑娘的一口好牙讓牙套給戴壞了,現(xiàn)在在大醫(yī)院一拆開,發(fā)現(xiàn)咬合不好,牙根也腐爛了。
高云飛和高博急忙解釋,說不是他們,他們是才接手的新診所,希望她理解一下。但對方根本不聽,拍了兩人的執(zhí)業(yè)照片,罵哼哼地走了。
第二天,女顧客帶著一大幫子人舉著被打印放大的黑色論壇資料站在了門口,破口大罵,振振有詞。高云飛頓時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一切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一般,就算換了地方也躲不掉。
他們在網(wǎng)上搜到了高云飛的黑歷史,黑心牙醫(yī)的膏藥被重新貼了上來。高博安慰高云飛后報警,在警察的干涉下,鬧事女顧客這才散開。但高云飛的黑牙醫(yī)歷史是不爭的事實,這一鬧,人盡皆知。
這之后,店里的生意一度慘淡得要命,高云飛每晚都要抽很多煙,看很多牙科教學視頻后才能睡著,一是生存壓力大,二則實在是愧對高博。
為了能有生意,兩人只能在保證質(zhì)量的情況下,把價格稍微調(diào)整。對每一位上門來的客戶,他們都打起十二分的熱情和認真,仔細對待每一顆牙。
有一天,一對40歲左右的夫婦帶著70多歲的老大爺來診所看牙,老大爺一輩子幾乎都沒刷過牙,牙漬深重得超乎想象,但牙疼得連止疼藥都止不住。他一張開嘴的那味道,高云飛就猜出了別家拒診的原因。高博一臉猶豫,高云飛擺了擺手,示意他來。
高云飛給老大爺上了麻藥后開始洗牙,忙活了整整兩個小時,牙才微微透了點白。接著,他開始清理齲齒嚴重部分的壞牙。由于那幾顆壞牙是老爺子十幾年前自己在農(nóng)村找赤腳醫(yī)生補的,撬開那黏得異常牢固的假牙冠后發(fā)現(xiàn),下面的牙根早就腐爛不堪,隔著診治臺的家屬聞到味道,全都往后躲。
最后,病人家屬同意簽字后,高云飛和高博冒風險將牙拔了下來。老爺子年齡很大,自然不同意再花幾千塊錢安個種植牙,整整一下午,兩人最后收了老大爺60塊錢的洗牙錢。
看著老大爺和家屬千恩萬謝地離開后,高云飛心里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愉悅。原來,只有患者的滿意,才能告慰為醫(yī)者的那顆良心?。?/p>
后來,又來了一位讓高云飛印象深刻的老大媽。她五十來歲的樣子,穿著十分樸素?;緳z查過后,高云飛告訴她,深度齲齒,需要根管治療后再扣牙冠。不等詢問各種填充體以及牙冠的材質(zhì),她就問價格,一聽最少也需要600塊錢以后,幾乎滿眼含淚地開始訴說她的不容易。
老伴常年臥病靠藥養(yǎng)著,兒子兒媳不管不問,老兩口靠低保過日子,平時連個油條都舍不得吃。說著說著,她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高云飛和高博看店里沒人,只好答應她,只要個材料錢,200塊就給她做了。她頓時高興起來,感謝不已。
本想著做了好事,沒成想接下來的幾天,原本慘淡的診所總會三三兩兩地出現(xiàn)各路哭窮的患者,高云飛和高博頓時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他倆只能一位一位地耐心解釋,診所的費用已經(jīng)是行業(yè)內(nèi)最低了,做牙醫(yī)這行,技術遠比材料重要。要不,為何不找賣牙體材料的人去安裝補牙呢?
但是沒人會聽,甚至有激動的大爺大媽高聲嚷嚷起來,讓剛有點起色的診所一度又陷入慘淡之中。最后,門口掃馬路的環(huán)衛(wèi)大爺告訴高云飛,那老太太家里有錢,哭窮是她的一貫作風,而她得了便宜后到處宣揚他們成本低,暴利,黑心。
下班后,高云飛和高博吃著飯,忍不住跟他說對不起。畢竟,要不是高云飛之前的臭名聲,生意也不至于慘淡成這樣。高博把酒杯一舉,說他知道高云飛本不是那樣的人,熬一熬,總會好的。高云飛一聽,酒杯舉過鼻梁,兩行眼淚流進酒杯,干了。
最慘淡的時候,高云飛和高博大半年都一直在往診所里貼房租、水暖電費,以及助手工資。見高博動不動躺在診所裹著大衣睡覺不回家,高云飛便知道肯定是又跟媳婦吵架了,因為這不景氣的診所。
高云飛拿父母接濟他的錢給高博,他怎么也不肯收,說兩個人的生意,生死與共。高云飛一咬牙,拿這筆錢去報了正畸整合的培訓。有好兄弟的支持,高云飛相信,更上乘的技術肯定會創(chuàng)造更大的價值。
慢慢地,診所里的生意真的就如高博說的那樣,熬好了。雖然近幾年,人們對牙齒重視程度增加,能了解一些基本的治療知識,肯掏腰包好好對待牙齒了,但鉆空子想辦法賺錢的牙醫(yī)還是大有人在。
在高云飛這治過的三三兩兩的患者回去后,跟周圍的親戚朋友一對比,開始紛紛感慨。在他們這里一百塊能治好的洞,卻被別家白白磨去了半顆牙,花幾千塊做了個烤瓷。時間一長,磨過的牙傷了牙髓,開始發(fā)炎疼痛,又要開始重新治療。
于是,這樣受過欺騙的顧客就被慢慢介紹到高云飛這邊來??粗纯嘣购薜幕颊撸咴骑w更加明白做一個良心牙醫(yī)有多重要。有了口碑,生意開始好起來,還為高云飛帶來了新的姻緣。他的妻子王琳比高云飛小兩歲,首都醫(yī)科大學畢業(yè)的醫(yī)學博士,供職于一家三甲醫(yī)院。
后來,高云飛的診所建了微信群,患者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繞著遠路趕來約診,大部分是有過被騙診經(jīng)歷后分外重視牙齒,一心要尋好牙醫(yī)的人。
畢竟,牙齒在健康的時候,大家都沒瞧上眼,一旦出過問題才知道,費錢費時還折磨人。好的牙醫(yī)不僅能為你提供最科學的診治方案,還會用更精準的治療技術讓你的病齒最大限度地使用下去。
在高云飛和高博的共同努力之下,門店擴大了兩倍。高博開心地說:“我們兄弟終于熬出來了!”
目前,高云飛在當?shù)匾菜闶切∮忻麣?。但前面黑暗的四年,總會時時提醒高云飛,如今這份踏實付出獲得成就的滿足感,是多么值得珍惜!
編輯/白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