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與吉它的共鳴

郭聞

韶光正好，意氣風(fēng)發(fā)

20多年前，浙江杭州曙光路上有一座四層蘇式筒子樓。

像那個年代的許多筒子樓一樣，傍晚的時候，走廊上便會彌漫著飯菜的香味;但不一樣的是，兩邊小房間里時不時地會傳出男女美聲、琴簫箏鼓的天籟之音，穿行在人間的煙火氣間。

這是一座年輕的樓，富有著青春的美妙氣息。你時不時地會看見，有著長腿天然美顏的妹子，一個高抬腿繃著腳尖就從三四級臺階上跨了下來;又或者，一位劍眉星目的小哥，穿著一襲白衫，唱著“咪咪咪嘛嘛嘛”從昏暗的樓道里穿過。

這是浙江歌舞團(tuán)的宿舍樓。

我就是在這兒認(rèn)識的音樂家杜竹松。彼時，我們正是青春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我跟著他學(xué)笛簫，想為業(yè)余生活增些樂趣;他則是浙江歌舞團(tuán)民樂團(tuán)的嗩吶演奏員，空閑時候幫人作曲。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是上海音樂學(xué)院嗩吶、民族作曲雙專業(yè)畢業(yè)，而且是民樂系的第一位雙專業(yè)畢業(yè)生。作曲也正是他的拿手好戲，直至如今還時常為影視劇配樂，比如為電影《初夏日記》、22集電視連續(xù)劇《九姓漁民》等多部影視劇創(chuàng)作了主題曲及背景音樂。

他曾經(jīng)很自豪地指著一臺合成器告訴我，這差不多是杭州最先進(jìn)的東西了，作曲的時候可以省不少事，關(guān)鍵是它可以模擬出許多電子樂。那會兒的電腦，還在跑著英特爾公司的奔騰586，除了能處理一些文稿和簡單的上網(wǎng)外，也干不了更多的事，很多人對于利用電腦軟件來作曲，覺得不太實(shí)用。但是杜竹松早早便自己配齊了這些設(shè)備，并且說：我覺得這玩意兒有大前途，以后它肯定是個發(fā)展趨勢。事實(shí)已不需證明。

年輕人住集體宿舍，聚在一塊兒，難免會一起玩耍，打麻將、串門聊天以及泡酒吧是經(jīng)常性的娛樂活動。但是我從來沒有看到杜竹松去打麻將，看見他的時候，不是在教學(xué)生吹笛子、彈吉他，就是在作曲?！拔也煌孢@個，也沒時間?！彼f。他的時間表總是排得很滿，除了團(tuán)里的演出、出訪，他要教學(xué)生、與音樂人交流，還有許多作曲的邀約。

有韌勁的音樂家

在對音樂的追逐上，杜竹松有著一股韌勁。從他踏上音樂之路的那一刻起，便是如此。

杜竹松自幼受外公的影響，在父親的指導(dǎo)下學(xué)習(xí)笛子，后師從笛子演奏大師趙松庭學(xué)習(xí)竹笛，向宋景廉老師學(xué)習(xí)洞簫。但是有一日，趙老師對他說，你可以試試嗩吶，這是一門相對冷門的樂器。剛開始，杜竹松并不是很樂意，覺得嗩吶聲音太響，吵吵鬧鬧，沒有笛子那么悠揚(yáng)，可是真正摸上嗩吶以后，他卻顯露出了頑強(qiáng)的韌勁。長時間練習(xí)磨破嘴之類的事只是尋常，從此他在這條路上奮勇向前，并先后得到了著名嗩吶、管子演奏家任同祥、胡海泉、劉英、劉炳辰、陳家齊、胡志厚等名師的指點(diǎn)，闖出了偌大名頭。他在國內(nèi)、國際比賽頻頻獲得大獎，直至現(xiàn)在已成為嗩吶演奏高手，浙江音樂學(xué)院的教授、國家一級演奏員，中國嗩吶專業(yè)委員會常務(wù)理事等。

去年2月24日晚，美國首屆墨菲斯堡中國藝術(shù)節(jié)上，杜竹松首次與交響樂團(tuán)合作。他用嗩吶演奏了《百鳥朝鳳》，在MTSU交響樂團(tuán)小提琴、長笛的映襯下，嗩吶聲化作聲聲鳥語，布谷、喜鵲、畫眉……各種鳥兒對話響徹音樂廳。為了吹好這支嗩吶經(jīng)典曲，杜竹松常常去杭州的山上學(xué)“鳥語”，聽不同鳥兒在不同情緒下的鳴叫聲，吵架時怎么叫，聊天時怎么叫，求偶時怎么叫……

這首《百鳥朝鳳》是杜竹松的老師嗩吶名家任同祥于1953年創(chuàng)編的。杜竹松說他吹出來的樂聲就與老師吹出的樂聲不同，因?yàn)樗麄冇^察到的鳥語是不一樣的。任同祥是山東人，他創(chuàng)編這首曲子的時候，吸納的是北方各種鳥兒的叫聲，而他則是觀察了20年杭州山林間的鳥兒。

杜竹松總是在不斷地挑戰(zhàn)自我，嘗試各種新領(lǐng)域及新技法。20年前便已見端倪。

有一天去學(xué)習(xí)，剛進(jìn)門，他便拿出一根兒臂粗短的黃竹管，告訴我這叫“尺八”。曾是中國隋唐時期的宮庭樂器，后來逐漸失傳。但是它卻隨著日本遣唐使在日本扎根下來，并成為日本佛教音樂配樂的重要樂器。這次日本的一個樂團(tuán)來杭州交流，便帶來了尺八，并問是否有人會吹奏?？上У氖?，當(dāng)時整個杭州都幾乎沒人見過這種樂器，更遑論吹奏。更甚的是，因?yàn)槌甙诉h(yuǎn)比笛子和簫粗，吹奏需要的肺活量更是加倍，許多人連音都不一定能夠吹出。年輕氣盛的杜竹松很不服氣，心想，中國民樂中吹管的樂理和技法都是相通的，怎么就不能吹出音樂呢？沒幾天，他便摸索出了尺八的吹奏方法。時至今日，尺八已成為他的管樂教學(xué)中的組成部分。2017年，他在應(yīng)邀赴日本參加中日邦交正?；?5周年日中友好交流音樂會時，還專程拜訪了日本著名尺八演奏家矢野司空法師，并向他學(xué)習(xí)了尺八的演奏技巧。

這種韌勁支持著杜竹松不斷地邁向新的領(lǐng)域，不斷地學(xué)習(xí)，不斷地創(chuàng)新，不斷地拓展，他就像一臺電腦CPU一樣，不斷地更新著他的音樂技能，且樣樣精通。

而此時的我，早已因?yàn)椴荒軋?jiān)持而放棄了樂器，遙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再次聽見杜竹松的消息時，他已成為音樂界大咖，那一連串的頭銜無不在彰顯著這20多年來，他在音樂道路上的進(jìn)取和努力。除了嗩吶專業(yè)職務(wù)，他還是浙江音樂學(xué)院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古典吉他演奏家、作曲指揮家、教育部學(xué)位中心評審專家、中國葫蘆絲、巴烏專業(yè)委員會會長……

不安分的教授

在追逐音樂上，杜竹松同樣很“不安份”，這體現(xiàn)在他對音樂文化的理解和行動上。

早在上海音樂學(xué)院求學(xué)時期，他便在不斷地進(jìn)行著音樂的跨界嘗試。臨近畢業(yè)時，當(dāng)時的音樂學(xué)院想組建古典吉他專業(yè)，因杜竹松早在上世紀(jì)80年代初就學(xué)彈吉他，并曾在國內(nèi)的比賽中獲得大獎，院長便對他說“要不你去試試吧”，就把他派往了中央音樂學(xué)院師從著名古典吉他教育家陳志教授學(xué)習(xí)吉他。此后，古典吉他這一專業(yè)便與嗩吶一起，成為杜竹松融合東西方音樂的一個有效載體。

在學(xué)習(xí)之初，也許杜竹松并沒有意識到，嗩吶與吉他會是他今后推開世界音樂交流大門的重要載體，但是在他的音樂風(fēng)格形成及成熟的道路上，這兩樣有著東西方音樂鮮明風(fēng)格的樂器，確實(shí)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2006年，杜竹松應(yīng)邀赴美國紐約參加聯(lián)合國成立61周年慶典音樂會，這是一次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音樂交流之旅，從此，他開始走上了中西方音樂文化交流的道路。這次演出，他被聯(lián)合國陳健副秘書長等官員稱贊為：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友好使者。隨之，他在美國斯坦福、普林斯頓、哥倫比亞等十多所著名大學(xué)作了巡回演出;2013年，受邀在西班牙塞萬提斯圖書館舉辦了《古典吉他：聯(lián)結(jié)中西的琴音》中國風(fēng)格吉他作品講座。

在浙江歌舞團(tuán)從事演奏多年后，他覺得需要在理論上對音樂實(shí)踐做個總結(jié)，于是在2003年又考入上海音樂學(xué)院研究生班學(xué)習(xí)理論和作曲指揮。先后師從于著名作曲家、指揮家何占豪、夏飛云、王永吉、閻惠昌等教授。畢業(yè)后，2009年，作為高級人才被引進(jìn)到杭州師范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擔(dān)任器樂系學(xué)科帶頭人、系主任。當(dāng)老師，他也當(dāng)?shù)煤馨簦チ藳]多久，馬上組建了杭州師范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民族樂團(tuán)并擔(dān)任藝術(shù)總監(jiān)、首席指揮，并在2011年帶隊(duì)指揮樂團(tuán)參加浙江省大學(xué)生藝術(shù)節(jié)獲得了第一名，他本人也獲得了優(yōu)秀指導(dǎo)老師證書。2012年又帶隊(duì)、指揮樂團(tuán)參加全國大學(xué)生藝術(shù)展演獲得了第一名，他本人也獲得了優(yōu)秀指導(dǎo)老師證書。

在浙江音樂學(xué)院成立后，因院系調(diào)整，工作的需要，他在承擔(dān)浙江音樂學(xué)院國樂系嗩吶和流行系古典吉他教學(xué)的同時，還擔(dān)任了流行音樂系籌備組組長、創(chuàng)業(yè)學(xué)院籌備組組長等職務(wù)。在這幾個崗位上，他開始從更高的層面來思考中國民樂和流行音樂的未來發(fā)展之路，思考東西方音樂的深層次交流，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音樂史觀：音樂是不可割裂的，全世界的音樂都是相通的，只不過各自有著特點(diǎn)。中國民樂和流行音樂必須走出去，尋找與西方音樂的契合點(diǎn)，必須要融會貫通，才能在未來有更旺盛的生機(jī)和發(fā)展空間。

2017年至今，他到美國中田納西州立大學(xué)中國音樂文化中心擔(dān)任特聘教授，教授中國民樂。田納西州是美國鄉(xiāng)村音樂的中心、發(fā)源地，被稱為美國的音樂之都。杜竹松是個音樂多面手，精通民樂中的所有管樂，在教學(xué)和演出中，各種樂器信手拈來。尤其在美國當(dāng)?shù)氐囊魳方涣髦?，他總是特意地在一場演出中變換簫、笛、塤、嗩吶、葫蘆絲等多種樂器，盡可能多地展示中國民樂的風(fēng)貌。同時，他也經(jīng)常用吉他和美國音樂人進(jìn)行交流、學(xué)習(xí)，這兩年也專門學(xué)習(xí)了爵士樂的即興演奏等能力。

在田納西州他經(jīng)常會被邀請參加各種各樣的藝術(shù)節(jié)演出，他的一些老外學(xué)生就是這樣被他的演出打動、折服，進(jìn)而產(chǎn)生出學(xué)習(xí)中國民族樂器的念頭。如今，他在音樂中心收了好幾名學(xué)習(xí)中國民樂的外國學(xué)生。

杜竹松曾這樣描述過他與交響樂團(tuán)第一次合作。正是從嗩吶和吉他兩者身上，他深刻地認(rèn)識到了東西方音樂的異同及各自特點(diǎn)，所以在與交響樂隊(duì)的配合演奏時，他有意識地將嗩吶的音色做了些改變，使之具有了西洋樂器里雙簧管的某些特征;又因?yàn)樗壳敖涣鲌?zhí)教所在的田納西是美國鄉(xiāng)村音樂的發(fā)源地，在平時與當(dāng)?shù)匾魳啡说慕煌校瑫r刻在吸收著一些爵士樂的元素，因此，他與交響樂隊(duì)的配合非常和諧順利，整場演奏流暢輕快。在對外交流的過程中，這種改變和處理是必要而有效的，效果也非常好。

在接受美國中文電視臺王牌欄目《紐約會客室》專訪時，杜竹松談到了民樂與西樂的關(guān)系，提出了新音樂形式推廣的理念，概括為一句話便是：音樂重交融，文化走出去。

Du Zhusong： Music Talent in Cultural Exchanges

By Guo Wen

I first met Du Zhusong， then a Suona player of Zhejiang Song & Dance Ensemble， more than 20 years ago. Back then both of us were young. I was taking bamboo flute lessons from him. I regularly visited him at his dorm in a four-story dorm building on the site of the ensemble. It was many years later that I learned that he had graduated from Shanghai Conservatory of Music with two degrees： Suona and composition. He showed me a synthesizer in his dorm， saying proudly his synthesizer was probably the best in the city. He didnt play mahjong in his spare time. He taught private music lessons and he created new melodies. So far， he has written compositions for a few films and television dramas.

Du began to take lessons in bamboo flute and vertical flute when he was very young. The bamboo flute master Zhao Songting and the vertical flute master Song Jinglian taught him. One day， Master Zhao suggested he learn how to play Suona. The boy did not like Suona at first， thinking it was too loud and noisy. But once he got started， he could never stop. He became fascinated with the traditional trumpet-like musical instrument. Fortunately， he was able to study under the guidance of Chinas best Suona players of yesteryears such as Ren Tongxiang and Hu Haiquan. A winner of numerous national and international awards for his Suona playing over years， Du Zhusong is now a professor with Zhejiang Conservatory of Music， a class-one national musician， a director of a professional organization for Suona players.

On the evening of February 24， 2018， Du Zhusong performed ， a Suona masterpiece， at the first Murfreesboro Festival of Chinese Arts， in partnership with the MTSU symphony orchestra. The piece was composed by the Suona master Ren Tongxiang in 1953. Though a student of Ren Tongxiang， Du Zhusong created his own variation on the original masterpiece with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Ren， a native of Shandong， composed with his knowledge of the birds in his home province， whereas Du， a native of Zhejiang， has listened to birds chirping and warbling in the woods around the West Lake in Hangzhou for over 20 years.

A musical virtuoso， Du began to reach out in his college days. While a student of Shanghai Conservatory of Music， he was sent to Beijing to study classical guitar under the guidance of Chen Zhi， a celebrated guitar master in China. He was sent there for two reasons： he had played the classical guitar at his spare time and the Shanghai Conservatory of Music planned to set up an undergraduate classical guitar course. While studying guitar in Beijing， he did not realize that Suona and guitar， one eastern and one western， would open a door for him to the outside world.

He made his international debut in 2006 at a concert in commemoration of the 61st anniversary of the founding of the United Nations in New York. After the concert， he performed at more than 10 universit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cluding Stanford， Princeton， and Columbia. In 2013， he gave a lecture on the classical guitar in Chinese style at Miguel de Cervantes Library in Spain. He suggested in the lecture that the classical guitar is a musical instrument that bridges the east and the west.

The year 2017 saw him work as a professor at the MTSU Center for Chinese Music and Culture where he teaches Chinese music. The Middle Tennessee State University is in Murfreesboro， Tennessee， which is the center of country music of the USA. As Du Zhusong plays all kind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ipe instruments， he is often invited to perform at various musical events. While working together with local musicians， he learns a lot about music， about the west and the east， about people， and about cultural exchanges. He has learned how to improvise from Jazz musicians. His performances have attracted some Americans to study at the MTSU center at his guidance.

His partnership with the MTSU orchestra has given him a deep insight into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in western and Chinese music. In order to work best with the orchestra， he made some adjustments so that Suona imitated clarinet now and then. With the experience of local music， he worked smoothly with the orchestra.

In a talk show at? in October 2018 with SinoVision， which is a US-based Chinese television network， Du Zhusong talked about his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ditional Chinese music and western music， saying music results essentially from exchanges and fusion; culture thrives through openness.

as China Academy of Art and Zhejiang Conservatory of Music in close neighborh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