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
曾經(jīng)有人問著名媒體人蔣方舟:“世界末日,你會帶什么書踏上諾亞方舟?”蔣方舟回答:“加繆的《鼠疫》。這是一部篇幅、題材、文筆和主題都無可挑剔的小說。加繆描述了災(zāi)難下的一種荒謬。一場鼠疫,城市被關(guān)閉,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封閉空間里,市民接二連三地死去。人們恐懼災(zāi)難、承受災(zāi)難、習慣災(zāi)難,最后甚至擁抱災(zāi)難。主人公里厄醫(yī)生承受巨大代價地反擊鼠疫。如果我踏上諾亞方舟,我會帶上這本書,不斷告訴自己什么是善,以及在動蕩、戰(zhàn)爭、劫難的極端環(huán)境下怎樣繼續(xù)做一個善良的人,告訴自己怎樣在集體的荒謬和失控中堅守正義。”
我想,若是我,也肯定會帶上這本《鼠疫》,因為這是迄今為止唯一的我感覺可以讀很多遍的并不算太厚重的長篇。畢竟,世界末日的時候背著《紅樓夢》《平凡的世界》,抑或《戰(zhàn)爭與和平》,還是太辛苦了些。與它們比起來,《鼠疫》絕對是小部頭,但是它的深邃和廣博卻毫不遜色。
看完了《鼠疫》之后,我只覺得心里又感動又難過,覺得它的主題既肅穆莊重又變幻莫測。這兩組詞看起來是不是有些矛盾?一般來說,莊重的事物是相對穩(wěn)定敦厚的,變幻莫測的事物大都比較輕盈飄忽。說它肅穆莊重,是因為它觸及了人性的最深處,寫出了人性的崇高和偉大、卑瑣和脆弱,熱血和真誠、冷漠和麻木——它寫出了人性的豐富和復(fù)雜。但同時它又變幻莫測,因為它充滿了隱喻性,似乎里面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乃至于故事發(fā)生的城市,尤其是那場席卷全城的鼠疫,都有著無盡的象征意味——所以,這本書也就有無窮多種解讀方式。
不知道有多少同學看過電影《移動迷宮》《饑餓游戲》《雪國列車》《侏羅紀公園》……這些美國大片仿佛主題各不相同,但事實上,它們都可以說是《鼠疫》的高仿版。這些電影都發(fā)生在一個相對孤立封閉的環(huán)境中,然后有災(zāi)禍或是致命的威脅,使人陷入絕境乃至絕望之中,不同性格的人置身其間,讓觀眾看人性脫去偽飾和外套開始表演。
是的,無可逃離的絕境會催發(fā)人性露出本色。電影《泰坦尼克號》之所以會讓人有一種蕩氣回腸的感覺,也就是因為這個。
而《鼠疫》,就是這樣一本會讓你覺得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的書。
因為這本書的象征性太過豐富,所以我不準備跟大家談太多的細節(jié),咱們今天還是抓住其中的幾個主要角色來聊一聊吧。
奧蘭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城。
我知道你或許會覺得蘭姐比較逗,不是說好聊主要角色嗎,怎么一上來就砸給我們一座城市?
可是,誰說城市就不能是主要角色了?城市也是有外貌、有個性、有情緒甚至有生命的,對吧?如果我們把一座城看成一個人,當我們在了解他的內(nèi)在性格特征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大致判斷出這座城在一些特定情境下的大致行為,以及他的命運走向了呢?那我們來看看奧蘭是一座怎樣的城市吧——
首先,他很平凡,平凡得有點乏味。
加繆形容“城市本身相當丑陋”,沒有鴿子,沒有樹木,沒有花園,“沒有景色、沒有草木和沒有靈魂”,毫無特點可言。在這樣一座死氣沉沉的城市里,就連季節(jié)的變化都只能通過市場上銷售的鮮花看出來。夏天滿城的灰塵,不放下百葉窗就沒法過日子;秋天大雨滂沱,滿城的泥漿。這里的人們熱衷于經(jīng)商和發(fā)財,“最要緊的事是做生意”,為了不妨礙賺錢,就連娛樂也都是安排在周六晚上或是周日?!叭藗儚脑绲酵淼毓ぷ?,而后卻把業(yè)余生活的時間浪費在賭牌、上咖啡館和閑聊上?!比藗儗θ粘I钪獾氖挛锼坪跬耆桓信d趣——事實上,他們對自己的日常生活也不感興趣,甚至厭煩透頂,但又不得不讓自己習慣成自然。
加繆筆下的奧蘭,似乎是一座十足的現(xiàn)代城市,沒有夢想,沒有思考,非常無聊,非常冷漠——連垂死的病人都是沒有精力和情緒去體貼和照顧的,因為全城的人都忙于在電話中或在咖啡館里談著票據(jù)呀。提貨單呀,貼現(xiàn)呀,等等。
這樣一座城市,很像是一個沉悶的油膩的中年男子,一身下垂的贅肉,滿眼都是對金錢的欲望,看上去不只一點活力都沒有,渾身還散發(fā)著一股子長期不洗澡的酸臭味兒,從頭到腳都是“喪”感。
但奇妙的是,“該城四周風景之美倒是無與倫比的,它處在一個光禿禿的高原中間,周圍是陽光照耀著的丘陵,前面是一個輪廓完美無缺的海灣。令人遺憾的只是城市是背著海灣建造的,因此如果不走上一段路是看不到海的”。
也就是說,這個地方吸引人(游客),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周圍景物的魅力。如果這座城市是開放的,人們來這里,到周邊轉(zhuǎn)轉(zhuǎn),還能欣賞到一些美景??梢坏┻@座城市封閉起來,那就真的是乏善可陳了。
這就像一個內(nèi)在空虛而麻木的人,他是不可以獨處的,因為他無法跟如此枯燥的自己對面而坐。
如果這樣的一個人。突然得了近乎絕癥的病,他會作何反應(yīng)呢?你能想象到嗎?
一座城就像一個人,而奧蘭就像一個平凡甚至平庸的現(xiàn)代人。在得知自己得病的那一剎那,他首先會慌亂,然后覺得荒誕,因為他從來沒想象過自己會得這樣兇險的病。繼而他可能會自欺欺人,認為自己足夠安全,自己得病的信息肯定是搞錯了。但當病情迅速惡化的時候,他又會非常狂躁和焦慮,他會抱怨命運甚至遷怒于他人。而最終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病沒有辦法得到有效控制的時候,他會變得非?;倚膯蕷?,甚至很快會陷入一種絕望。但即使絕望,因為求生的本能,他還是不會放棄自救,哪怕希望再渺茫,哪怕是機械式地尋醫(yī)問藥,他也會盡力一試。如果命運突然出現(xiàn)大反轉(zhuǎn),他的病情開始緩和,并且到了某一天,他終于擺脫了疾病的威脅,屆時他一定會欣喜若狂,歡慶達旦。
奧蘭是一座城,他是鼠疫發(fā)生的舞臺,是那些主人公生死歌哭的背景版;奧蘭又是一個人,是許許多多生活在內(nèi)的市民共同造就的一個極其普通而平凡的現(xiàn)代人。一座城市的外貌就是他的市民共同呈現(xiàn)的精神面貌;一座城市的表情就是他的市民在生活中闖蕩時的普遍表情;一座城市的命運就是他的市民合力締造的當下以及未來。
是的,我個人認為,鼠疫最大的主角,不是具體的哪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是一座城。
《鼠疫》的偉大之處就在于,它把一座最平凡普通的城市,在滅頂之災(zāi)來臨時的細微表情全都記錄在案,然后我們發(fā)現(xiàn),人性的豐富和復(fù)雜,其實完全不需要借助一個特殊和傳奇的人物來呈現(xiàn),越是普通平凡,就越能夠顯示出人性的多面和立體,他可能同時既是英雄又是懦夫,既無畏又懦弱,既無私又自私,既高尚又猥瑣……一個特別的人可能會因為他某一方面的特點太過于顯著而掩蓋了或是壓抑了其他方面的特質(zhì),而一個普通人反而更具有代表性,更能照見每一個我們。
是的,人性,本身就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傳奇。
里厄的職業(yè)是醫(yī)生,這個特殊的身份決定了他是整場鼠疫的見證者。在與鼠疫作戰(zhàn)的漫長的過程中,他最先發(fā)現(xiàn)危險信號,最先提請政府關(guān)注并采取措施避免事態(tài)發(fā)展。他輾轉(zhuǎn)于各個患者的床前,不辭辛勞,不懼危險。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病人在他面前死去,他卻無能為力。作為一個醫(yī)生,他在絕癥患者面前不再是一個拯救者,而是一個死刑宣判者,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痛苦,但他并不隨時袒露出來。他很明白自己的努力于事無補,恰如杯水車薪,他更明白人類不可能徹底消滅鼠疫,但他依舊會努力地做好每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依舊兢兢業(yè)業(yè)每天20個小時地工作著,有時候他甚至會坐在病患的床前,陪著他們斗爭到天明。在他看來,日常工作才是可靠的,而其他一切都不過是系于毫發(fā)之上,最要緊的是把本位工作做好。他很明白,鼠疫是一場“看不到盡頭的失敗”,但是他絕不猶豫,也不會退縮。
他的朋友塔魯問他:“既然你不相信上帝,為什么又顯示出這樣的獻身精神呢?”他回答:
如果他相信有一個全能的上帝,他大可以不再治病救人,把病人交給上帝就是了。但世界上沒人相信有這樣的上帝,恐怕連神父也不認為自己信仰這樣一個上帝。事實證明沒有一個人會把自己完全交給上帝。
我不知道等著我的是什么,或者這一切結(jié)束后會怎樣。目前我只知道這些:那里有病人,他們需要治療。或許隨后他們能想明白,我也能想明白。但現(xiàn)在需要做的是把他們治好。我盡自己所能保護他們,就這樣。
他坦白道,他并沒有特意去“反抗”什么,“只是,我永遠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人們死去”。是的,就是這樣一種不偉大也不崇高,沒有所謂的轟轟烈烈壯懷激烈的想法,就足夠顯示出人性的韌勁和頑強,不屈不撓、永不妥協(xié)于命運安排的偉大精神?!凹热皇澜绲闹刃蜃⒍ㄊ撬劳?,如果我們不仰面看著沒有任何回應(yīng)的蒼天。拒絕信仰上帝,用我們的力量和死亡做斗爭,那樣會不會對上帝更好呢?”即便失敗是注定的,但這注定的結(jié)局也不是放棄斗爭的理由。
我最喜歡里厄說的兩段話:
“誰教會了你這一切,醫(yī)生?”
里厄脫口回答:“苦難?!?/p>
以及:
“我對英雄主義和圣人之道都不感興趣。我所感興趣的是做一個真正的人?!?h3>3.塔魯
他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外鄉(xiāng)人,在鼠疫暴發(fā)前幾個星期來奧蘭定居。在尋常的日子里,他的生活相當舒適,并且熱衷于一切正當?shù)膴蕵坊顒?。他還有一個特殊的癖好,就是會隨身攜帶一個筆記本,把他留意到的許多瑣碎的事情都記錄下來。所以,他同時也是這場災(zāi)難的第二個記錄者。在他的筆記本上,滿滿的都是一些普通平凡卻又各具特點的人的言談舉止。雖然面對鼠疫,人們言行各異,但我們從塔魯?shù)淖掷镄虚g,能感覺到人們對生活和生命本身的關(guān)注和鄭重。
鼠疫全面暴發(fā)之后,作為醫(yī)生的里厄雖然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戰(zhàn)斗,卻從不主動要求他人加入進來——他明白這里面的風險有多大,他很明白人們對于死亡的畏怯。但是塔魯不同,他會抓住所有的時機,動員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行動起來。他說這場鼠疫是大家的事,每個人都要承擔責任,他希望每一個身體健全的人都加入醫(yī)療援助小組。即便有人說“鼠疫已經(jīng)占了上風,干什么都無濟于事”,他也堅持“只有我們嘗試過每一種辦法,才能知道是不是這樣”。他始終與里厄并肩作戰(zhàn),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是的,很可惜他沒能逃出鼠疫的魔掌,而且他竟然是倒在了戰(zhàn)役即將取得勝利的黎明前。這個“外形厚實,肥頭大耳,凹陷的臉上,橫著兩條濃密的眉毛”的普通人,不論是組織人們?nèi)ヅc鼠疫對抗,還是他個人與鼠疫決斗,他自始至終沒有丟盔棄甲。他雖然沒有贏得他的生命,但是,他贏得了作為“人”的尊嚴。
作者并沒有把塔魯和里厄塑造成那種無論如何總會與死神擦肩而過的超級英雄,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有著人生困境的普通人。他們的特殊性或許就在于,當災(zāi)難降臨時,很多人在城里散布消極論調(diào),說大家應(yīng)該聽天由命,他們卻認為,決不能坐以待斃,必須組織一場戰(zhàn)斗。最基本的目的是把盡可能多的人從死亡和注定永訣的命運中拯救出來。達到這一目的只有一個途徑:同鼠疫作戰(zhàn)。這種態(tài)度沒什么值得敬佩的,它只是一種理性的選擇而已。
我想,我們常常就是為這種人性的“平凡”而震撼和感動——
“說吧,塔魯!究竟是什么促使你參與這件事的?”
“不知道。也許是我的道德準則?!?/p>
“你的道德準則?什么準則?”
“設(shè)身處地。”
他的職業(yè)是記者。因鼠疫封城而滯留在奧蘭,無法與自己的愛人相見,他絞盡腦汁地想要偷偷越過警衛(wèi)逃出城去,為此他幾乎使盡了所有的方法和氣力——“他跑過所有機關(guān),進行過各種方式的交涉,到處碰壁”。當他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由于忙于應(yīng)付鼠疫漠視他的痛苦、拒絕他的請求的時候,他認為這些人都在“講大道理”,都“生活在抽象觀念之中”,為此他很不服氣,他發(fā)怒道:“公眾利益也要以個人幸福為基礎(chǔ)!”
是的,朗貝爾一開始并不是一個斗士,或者在某些人眼里,他還是一個可恥的逃兵??勺髡邊s說他也在進行著另一種抗爭——
我們要記錄一些像朗貝爾一樣倔強的人,為了找回他們失去的幸福而負隅頑抗,所進行的痛苦而漫長的、形式單調(diào)的抗爭。這是他們抵抗即將面,臨的束縛的途徑,盡管他們的抵抗不具備其他人那種積極的態(tài)度,顯得徒勞而沒有理性,但仍具有自身的價值,體現(xiàn)了一種不容忽視的不屈不撓的精神。
朗貝爾最初的抗爭只是為了個人的幸福,他有著自己獨立的價值觀體系,他說:
人是能夠做出偉大的行動的,但是如果他不具有一種崇高的感情的話,那就引不起我的興趣。
為理想而死的人我是看夠了。我并不相信英雄主義,我知道這并不難,而且我已懂得這是要死人的事。使我感興趣的是為所愛之物而生,為所愛之物而死。
他所追隨所選擇的就是愛情,他認為“人是一種概念,不過,一旦脫離了愛情,人就成為一種為時極短的概念”。但當他發(fā)現(xiàn)里厄也跟他一樣,與自己的愛人分隔兩地,卻依舊全心全意地在治病救人的時候,他驚異莫名。
在為個人利益爭取逃離的路途上,他看到的是茫茫無期的絕望,他有一種深刻的無力感,而當他終于從個人利益的訴求中抬起頭來看向四周的時候,他看到的卻是充滿了克制和隱忍的人性力量。
最終,他要求在找到離開這座城市的辦法之前,跟里厄他們一塊戰(zhàn)斗。甚至于后來他成為主管一個隔離病房的臨時負責人,那個病房是不久前才被安排在他旅館里的,他對在他那里隔離觀察的人數(shù)了如指掌。他對自己制定的那套制度的細則十分熟悉:一旦發(fā)現(xiàn)瘟疫跡象,必須立即將病員轉(zhuǎn)移至醫(yī)院醫(yī)治。另外,這些用在隔離病人身上的血清所產(chǎn)生的效驗數(shù)據(jù),他都能了如指掌。
朗貝爾的轉(zhuǎn)變看得我心潮起伏,我甚至覺得他的轉(zhuǎn)變恰恰標志著鼠疫戰(zhàn)爭中人性的最大勝利——在苦難中,人性常常會得到淬煉和提升,甚至脫胎換骨。這不就是人性最高貴最吸引人的光華嗎?
他是以“自殺未遂”的姿態(tài)出場的,作者形容:“他的姿態(tài)有些像頭野豬。待在自己屋子里,在一個小飯館里進餐,外出時行蹤詭秘,這就是科塔爾的全部生活情況。他的公開身份是推銷各種酒的代理商。每隔一段時間總是有兩三個人來看他,大概是他的顧客。晚上,他有時也到他家對面的電影院去看電影。這位公務(wù)員甚至注意到科塔爾似乎比較愛看強盜片。在任何情況下,這個代理商都表現(xiàn)得性情孤僻而多疑?!?/p>
這個人似乎有著不能對人言的過去,“一看到治安法官就會臉色突變”。他不僅拒絕參加抗擊鼠疫的合作小組,說“這不是我的工作”,甚至還聲稱“這場瘟疫很適合我,我沒有理由自找麻煩去阻止它”。
你沒猜錯,科塔爾就是一個對鼠疫幸災(zāi)樂禍,還利用鼠疫大肆斂財?shù)淖锓浮?/p>
當鼠疫造成的慘況越來越嚴重的時候,他“看上去既沒有疲勞不堪,也沒有灰心喪氣,仍然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色……他的心情顯得越來越愉快”。他認為自己不會染上鼠疫,因為按照他的說法:“一個人是不會同時害上所有的病的。假設(shè)您患有重病或者某種不治之癥:嚴重的癌癥或肺結(jié)核,您就決不會被鼠疫或斑疹傷寒所侵襲,絕不可能。而且這方面的效果比上述的還要大得多,因為您決不會看到過一個癌癥患者死于車禍。”他似乎很樂意和大家一起被鼠疫圍困起來,因為“鼠疫一來,什么秘密調(diào)查啊,檔案啊,卡片啊,密令啊,迫在眉睫的逮捕啊,全都談不上了。說得確切些,那就是警察局也罷,舊的或新的罪行也罷,罪犯也罷,全都化為烏有”。在慘烈的災(zāi)難面前,似乎人的罪行都可以被一筆勾銷,人們的注意力全都被鼠疫吸引過去了。故而鼠疫來臨之于科塔爾來說,不啻于一種福音,他甚至以“寬容、體貼而又滿意的態(tài)度去看待市民們憂慮和驚慌失措的表現(xiàn)”。
鼠疫使科塔爾成了它的同謀者,而且“是一個樂此不疲的同謀者”。
然而對于這樣惡劣無恥的人,我們卻恨不起來。
他贊許他所看到的一切:那些惶惶不安的人的迷信、莫名其妙的恐懼、易于沖動的脾氣;他們力避談及鼠疫、卻又不停地談及鼠疫的怪癖;他們從得知這種病是以頭痛開始的這一天起,一發(fā)覺有點頭痛就心驚膽戰(zhàn)、面無人色的表現(xiàn);還有他們一觸即發(fā)的脾氣和反復(fù)無常的心理——這使他們會把別人的遺忘看作是冒犯,或者會因丟失一粒褲子紐扣而傷心不已。
……
科塔爾常說:“這些事我在他們之前早就領(lǐng)教過了?!边@句話與其說是顯示了他的得意心情,毋寧說是表明了他的不幸遭遇。
我們很難憎惡這樣一個早就生活在“鼠疫”中,并被“鼠疫”折磨到心力交瘁,以至于萬念俱灰、索性求死的人。因為當真的鼠疫來臨時,他在命運的夾縫中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你讓他如何能不“興高采烈,高聲喧嚷”。
故而與一般人不同,“一有機會,他就向他們解釋鼠疫并不像大伙兒所想象的那么可怕”,他甚至要贊美鼠疫了。塔魯記錄過與他的一次談話:
他曾對我說:“您且聽聽他們說些什么:鼠疫過后,我要做這,鼠疫過后,我要做那……他們不想安安逸逸地過日子,而偏偏要自尋煩惱。他們甚至看不到對自己有利的一面。難道我能說:在我被逮捕之后,我要做這做那嗎?被逮捕是事情的開始,而不是結(jié)束??墒怯龅绞笠摺?/p>
是的,他發(fā)現(xiàn)了人人痛恨的鼠疫,也有其有益的一面。
一場鼠疫讓一個罪犯變成了一個哲學家。
鼠疫,才是整本書的第一主角。
他是一個屠夫,一個暴君,一把收割人命就像收割麥子一樣的鐮刀。
但同時就像加繆說的,他也有好的一面,能讓人睜開眼睛,迫使他們思考;他幫助人們超越自身。
鼠疫是整本書中寓意最強的一個角色,他是瘟疫,但他又不只是瘟疫;他會讓人痛不欲生,但他又不只是讓人痛不欲生。
他到底寓意著什么?
親愛的同學們,最重要的這個角色我就不解讀了,你們自己來試試看吧。
加繆還有很多作品,比如小說《局外人》、散文《西緒福斯神話》等,但是我個人覺得在中學階段只要讀他的這本《鼠疫》就好。不只是因為這本書創(chuàng)作時間稍微靠后,構(gòu)思會更顯成熟,而且因為這本書不僅寫出了加繆慣常書寫的世界的荒誕感,還寫出了荒誕背后潛藏著的力量和希望。
我們在少年時代可以憂郁,但不能陰郁;可以荒唐,但不能荒廢。不是嗎?
咱們下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