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女兒的詩

王彥山

1

晨起，為女兒準備早餐

從冰箱里把鮑魚拿出來

在水龍頭下沖洗時，幾只

已經僵硬，有幾只

還保持著活著時的柔軟

六歲的王子今在睡覺

幼兒園已經放假了，這只被托管的小蟬

還要在夏天的枝頭，逗留一些時日

她的母親，在趕往燕趙大地的列車上

醒來并發(fā)來信息，叮囑一定要給蟬寶寶穿長褲

鮑魚蒸好了，我關掉煤氣灶，順手接了瓢水

給陽臺上兩株盆栽澆了點兒水

2

應酬歸來，你已和衣而睡

沒有寫完的作業(yè)攤開，在日光燈下

一陣風入室，光影晃動

你的字跡潦草，鼻息輕柔

我喊著你的名字，你努力地睜開眼睛

麻雀一樣的黑色的小眼睛，閃爍著

似乎成年人才有的倦怠的神色

看了我一眼，又倒頭睡去

窗外飄起了雨，友人為你網購的十幾只小螞蟻

已從山東煙臺發(fā)出，不日將抵達南昌

而它們的小主人已在雨聲中鼾聲漸起

3

你去北方以后

天氣預報的臺風并沒有登陸

我們客居的這座城市，蟬聲愈噪

我的慢性咽炎準時發(fā)作

也許這個夏天很快就要過去

我按時上班，每天把臉湊近

單位的打卡機

你種下的小豆芽，我每天給它們換水

散落一地的硬幣，你還沒有一一撿起

歸攏到你的小錢袋，有一次我深夜回來

坐在你的琴凳上，把你教我的那兩個音符

反反復復彈了很多遍

4

那時你尚小

我每個冬天在燈下讀書

泡腳，生活是一杯白開水

你是唯一的鹽

如今，七歲多的你在夜雨中

抽條，我耿耿不寐，為你

明天的早餐發(fā)愁，生活依舊如荼

我們卻甘之如飴

5

星期日的贛江

比星期六的流速更快

江畔的一間舞蹈房里

四條小魚在練習游泳

她們奮力擺動著小小的鰭

一江春水，是她們在呼吸

年輕的舞蹈老師在江邊

做著擴胸運動，引領著

四尾小魚向江水更深處漫溯

她們就要掙脫流水的意志

成為流水本身，向上游進發(fā)

而其中一條，在停歇的夜晚

睡在我的懷里

6

昨夜你彈完鋼琴，又玩了一會兒輪滑

才上床睡覺，夜里醒來

感覺你的鼾聲很重

像小豬呼嚕嚕

又像風箱翕張著鰓

在夜間游走

想起昨天下午三點半

你們的班主任，年輕的船長

在QQ群里告知航程

一群小小宇航員如期返回地球

你又去上鋼琴課，很晚

才跟我回家，現在

窗外的鳥在鳴

一對父女整裝待發(fā)

如赴敵之兵

7

早上，送你上學的路上

你在前

我在后

陽光從我們背后打過來

一個影子長

一個影子短

我往左

你也往左

我往右

你也往右

你總想踩著我的影子前行

直到兩個影子在學校門口告別

鈴聲大作，你的影子才慌亂著

匯入更多的小影子里

8

王子今，女，2009年生，山東鄒城人

現居江西，以南昌人自居

喜歡拌粉和瓦罐湯，不識孔孟，不知齊魯

求學于某小學，三年級一班

無黨派人士，哦，不

少年先鋒隊隊員，二年級加入

申請書是爸爸寫的

愛讀書，不求甚解

喜歡輪滑，不得其道

學習鋼琴兩年，舞蹈兩年

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厭惡

懷揣公主夢，渴望擁有一個城堡

家人都住在里面，有爸爸，也有媽媽

上課時常常攬鏡自憐，不知老師所云

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不是忘了抄作業(yè)，就是丟了閱讀紀錄本

學過游泳，游過一米九的深水區(qū)

才加入學校合唱團，變身海豚

發(fā)出應試教育的高音，王子今同學

在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詩人的女兒，生在中國

一個內陸省份，每日熟讀國學

痛咽冰淇淋，五谷不分

不知鄉(xiāng)關何處

9

九歲了，你常常在上學的路上

跟我談起李白和杜甫，以及二者之間的差別

你覺得李白更灑脫，杜甫也很不容易

我知道你對我期待很高，希望我

能做一個李白那樣的詩人，又常常勸我

要少喝啤酒，否則老得快，一個月

大喝一次也就夠了。我突然感覺到安慰：

仿佛我已老，滿臉的皺折，坐在餐桌前

一邊嗔怪我又喝了太多酒

一邊又拿出你特意給我買的酒

小院里的梔子花又開了，枇杷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爬到了二樓的窗前

早上，你到房間來看我，談起了你

對今天晚上生日聚會的期待，而我

幾乎從不過生日，你問我為什么

我說：爸爸老了，一無所成，一想到又老了一歲

就格外惶恐，所以不過也罷。

你安慰我：爸爸，我慢慢長，你慢慢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