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平
《蟬聲唱》完成了,我跨時兩年的小說,在秋風(fēng)蕭瑟中休止鍵盤,像一臺揪心的戲劇落下帷幕。
《蟬聲唱》是獻給上嶺村的男人的,是獻給上嶺村男人的一曲悲歌,或一杯甜酒,雖然故事里沒有我的父親,甚至真實的上嶺村的男人也沒有在故事里。唯一真名實姓在故事里的樊家寧,他的故事也大半是虛構(gòu)的。
《蟬聲唱》寫作的初衷、動機或靈感,和樊家寧有關(guān)或來自于他。我把他單獨構(gòu)思了很久,遲遲沒有開始寫。我覺得光寫他一個人還不夠,或者說光寫人的苦難還不夠,我還得在小說中,傾注足夠的溫情。
就在2016年,我的叔叔樊寶明去世了。在叔叔去世半年后,父親的身體忽然衰弱得十分的厲害。他像一臺不停使用了八十多年的機器,已經(jīng)無法正常地生活。開始還能用拐杖走一走,很快拐杖也不起作用了,只能躺床或坐在輪椅上。然后是部分失憶和意識模糊,常常把看望他的這人誤認(rèn)為那人。但是父親對上嶺的記憶卻非常的清楚,一提起上嶺的人,許多人四十年六十年都沒再見過面,他卻還記得,并說出他們往事。
父親臥床不起后的2017年夏天,我開始寫作這部小說。生命的無常和時間的流逝,讓我有了緊迫感。最主要的是,我的構(gòu)思成熟了,就像井里已經(jīng)蓄滿了水或油,我要讓它流出來或噴出來。
在我寫作的過程中,父親的病情日益嚴(yán)重,頻頻住院。病情稍微穩(wěn)定,再把他接出來,居家照顧。
在父親生命接近尾聲的時光,姐姐時常從防城港過來,悉心照顧他。我在美國的哥哥、嫂子和侄子也輪流回來看望他。我們兄姐弟自小因為分散讀書、工作,聚少離多,因為照顧和看望父親,這居然是我們共同在一起時間最長、較親密的日子。有哥姐的照顧和關(guān)懷,使我的寫作得以斷斷續(xù)續(xù)地進行。
我的這部小說,父親差點是全程的見證者。事實上初稿完成的時候,他還活著??墒俏疫€要改,改了還要再改。父親沒有等我改完這部小說就走了。他走時像是很安詳,或許因為他能和所有的子女都見了最后一面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醫(yī)院給他使用了鎮(zhèn)定的藥。誰知道他有沒有痛苦呢?父親一生都是堅強和達觀的人,即使大半輩子都是病魔纏身,但我從沒見他喊痛。這個上嶺村的男人,是上嶺村最偉大的男人。
失去父親的悲傷,仍淤積在我的心房。他的骨灰至今仍寄存在青龍崗。在他未入土為安之前,我的哀思也無處安放。他的魂靈或許已到達天堂,或許還在我身邊。怎樣都可以,總之父親在我心中是永久的存在。如今我越是看不見他,他的音容在我心目中卻愈加清晰。
因為有我父親、叔叔、樊家寧這樣上嶺村的男人,才有了《蟬聲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