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崇”考

張明華

（阜陽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安徽 阜陽 236041）

《淳化閣帖》是中國書法界的寶藏，其中收錄了漢代至隋唐一百多人的四百多篇書法珍品，包括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在宋代拓本的流傳過程中，明代“李子崇”是個重要的人物。王士禛《池北偶談》卷十九“肅府淳化帖”條云：

予記陳卓曼仙補刻肅府淳化閣帖事，門人海寧陳奕禧子文適寄所著《皋蘭載筆》至，中述蘭帖始末甚詳，采錄其略，用備參考。

肅府淳化閣本，自莊王受封，太祖賜之宋刻（相傳有龍膽壺、鳳喙卮，并帖而三）。憲王時，洮岷道潁川張鶴鳴得李子崇本于白下、材官本于皋蘭，請肅王賜帖校讎，見古法帖數(shù)段久缺，而茲獨全，知為“馬房光怪”以前物也。姑蘇溫如玉、南唐張應(yīng)臺為之雙鉤，鶴鳴攜之黔陽，憲王乃鐫石于蘭，未竟而薨。世子識鋐卒業(yè)于萬歷[天啟]辛酉（1621），先后七年。其初搨用太史紙、程君房墨，人間難得。搨工間有私購者，直五十千。刻用富平石一百四十四、葉二百五十三，藏府東書園殿。鼎革時，石幾淪缺。順治甲午（1654），洮岷道揚州陳卓補刻，復(fù)成全璧。然神明不備，視初搨徑庭矣。乙卯（1675），平?jīng)瞿嫜婕疤m，靖逆、奮威二將軍自河西來，軍于龍尾、皋蘭之間，攻城不下，賊欲破石為炮，偽知州徐某力救得免。今移置州學(xué)。有張尚書鶴鳴、王尚書鐸、憲王父子四跋云。[1]455

王士禛所說的“肅府淳化帖”今存，關(guān)于“洮岷道潁川張鶴鳴得李子崇本于白下”的記載即見于其后的張鶴鳴《跋淳化帖后》，其文為：

余少年在吾友李子崇處見棗木拓《淳化帖》，心甚愛之。比至白下，時見縉紳家藏，率多臨本，隨得溫陵張氏石刻，半多剝落，因思子崇久逝無子，此帖不知流傳何所。一日，市遇挾冊鬻者，取視之，乃子崇帖也。喜尤物之再見，悲故人之淪亡，駐嘆者久之。重與直買歸，時時在行李中。皋蘭有村官呈一帙曰：“先祖父遺此，不識何文書，且無用?！庇嘀B視，與子崇帖同拓，而脫裂筋脈毫芒少異，悵然以為奇遘。因求肅殿下藏本讎校，則脕嫣遒勁，神彩泛溢，大不類世所傳本。如古法帖，數(shù)段久已缺文，茲本獨全，的為宋拓?zé)o疑。蓋國初內(nèi)府出者，“馬房光怪”以前物也。適姑蘇溫伯堅、南唐張用之至蘭，伯堅一見，喜而欲狂，毅然為余雙鉤，越三月甫就。時余自黔陽之命，鐫石之約，期在二年。偶自秦來者持伯堅為肅亦勒石二紙，標范天成，不減原本，寄書與余云：“此肅殿下盛事，不佞勉為之，愿托一言不朽?！庇鄧@曰：“《淳化帖》海內(nèi)盛傳，而真拓絕少。余兩帖，自為奇矣，不意于煙塞得此。余雖得伯堅雙鉤，而勒石未卜何日？茲肅殿下以天潢之富貴，為此何難？雖在王挺睿藻，知藏帖可珍，欲公之天下后世也，足步河間矣。然不遇伯堅，伯堅不至蘭，余不以二帖故構(gòu)此秘藏，其何以成此盛事？”盛事無常，亦奇數(shù)也。余兩帖，終不以此帖在而弁髦之。

萬歷乙卯（1615）歲季冬朔日潁人張鶴鳴識。[2]347-348

那么，這個“李子崇”究竟是何人呢？非常幸運的是，“李子崇”并沒有完全淹沒在歷史河流中，他的事跡還是可考的。

一、“李子崇”其人

從上引《跋淳化帖后》可知，“李子崇”為張鶴鳴友人，他少年時即在李家見過《淳化帖》。張鶴鳴《蘆花湄集》卷十三《李子崇墓表》：

此吾友紹歐李子崇墓也。子崇諱先事，濟南太守增子。君生而綠鬢白晢，凝疑岳，雅疑云和，立若玉，行若璧轉(zhuǎn)珠移。每出，市人皆擁看之，不減于看衛(wèi)玠。性喜讀書，每抽一帙，無日夜沉讀，卷不尾不寢食，博洽無倫，人目經(jīng)笥。

記與君丁丑（1577）讀書窮巷中，雨過蝸墻侵綠，君舉浮白曰：“人生得佳墓銘足矣！”余鵠立斂手謔曰：“敢不如命！”君叱且詈。秋，君約余與弟元翰西湖上，乘月泛舟，吟《離騷》，歌《梅花落》，皛皛白云，水光上下相應(yīng)也。歸宿松風(fēng)園，夜半月出，予方鼾睡，君撫臂曰：“睡魔，忘四更山吐月耶？”予披衣起，君已嚼菊英、啜數(shù)巨觥矣。為就桂花前，枕藉苔蘚，浮月泛香，迨曉乃罷。

戊寅（1578）重陽前一日，君首社，笑曰：“今日佳節(jié)，赦若輩人止一篇《黃花紫萸》。”待酣也，倏忽目瞪白，手足失度，余即起，抱之醫(yī)，至投一匕，吐如刺，半漏時，竟絕予懷中。嗟嗟！君，千萬人何贖哉？孰知蝸墻侵綠、浮白謔語，遽為君兆哉？于時，意君孺人武無恙，開壙尚有待，故志銘不果作。比開壙時，予又客金陵，勒幽已無及矣。追思曩謔，負此良友。

壬辰（1592）余餉雁門，夢君歡若平生，灑淚而覺，賦詩曰：“胡霜飛斷李陵臺，郢客千秋白雪哀。三晉山川若指畫，一天風(fēng)雨共徘徊。十年已是吞聲別，絕塞如何魂夢來？破浪英風(fēng)應(yīng)有在，隨人直到雁門隈。”更荏苒二十年，前謔語終未償，念殷殷如有所負。偶過汶水，忽思君風(fēng)味，淚淅淅滴前驂，即車中賦曰：“可憐空抱玉，寂寂久沉沙。藏帖纏中紙，啼魂壟上鴉。殯妻無子哭，堂燕落誰家？昨夜吞聲夢，屋梁照月華?！薄霸旎纹淙?，哲人未定天。不堪聞夜笛，嘗誦《采蓮篇》。絕代識今日，銘幽負往年。為君作墓表，抆淚立墳前?！笨制澞钣滞瑑斍爸o知何日？即援筆書之，旅舍不復(fù)詳其世次云。

君詩亹亹逼人，近代所無。惜無子，其嗣子汝瑄又夭，世系絕。元、白同遭，琴書無寄，平日著作悉散逸不可得。余猶記其四章?！恫缮徠吩唬骸氨烫短渡显贫涯?，白鷺洲前雨初歇。不知何處采蓮聲，隔花遙唱酹江月?！薄对L僧不遇》曰：“院鎖蒼苔白晝長，堂鴉初散午花香。蒲團我亦能禪定，卻笑僧人日日忙?！薄端涂汀吩唬骸霸埡Ｎ礊槠?，有客南州冠一時。破蜀勢傳學(xué)士譜，郁輪袍度右丞祠。秋深石磴黃花發(fā)，荻老寒塘白露滋。此去聲名流北國，春來為寄早梅詩?！薄笆娉歉呤咳觋幙?，又促征裝上國行。竹屋晝長憐對弈，松窗夜雨憶懸檠。秋晴馬度山高遠，水落天空雁影橫。最是芙蓉花爛熳，開尊準擬待歸程?！编?！此特其珍鼎一臠耳！然而伯仲之間，已見范彥龍、張文昌矣。悲夫！

銘曰：濦滮滮，神秀出。繡作肝，玉為質(zhì)。君儀容，儼朱霞。大堤畔，潘車花。君品流，見儀凰。鸞路飾，云舞鏘。君蘊藉，蜾二豪。痛飲酒，讀《離騷》。君吟詠，芙蓉羞。風(fēng)云變，花鳥愁。君遇合，櫪下蹇?？堯E骨，填川原。君子息，付血鵑。琴書絕，無仲宣。君地下，司修文。交繽紛，云中君。滟芭歇，彩云消。索天問，澹寥寥。數(shù)行墨，一片石。千年后，化為碧。[2]165—167

據(jù)此文可知，李先事字子崇，號紹歐，病卒于萬歷戊寅（1578）。其生年雖不可詳考，但他與張鶴鳴（1551—1635）自少年時友善，估計年歲相近。令人驚奇的是，李先事不僅文采出眾，竟然還是衛(wèi)玠一樣的美男子，可能也是被路人“看殺”的吧！

二、李子崇的家世

從張鶴鳴的文集中找到了李先事，就可以順著這條線索繼續(xù)尋找相關(guān)文獻了。劉體仁《李文學(xué)詩敘》：

李先事，字子崇，濟寧太守增次子。狀貌若婦人好女，卓犖奇逸，每抽一書卷，不尾不寢食。與余叔祖方伯公、張司馬元平、僉憲元漢兄弟、王方伯嵩淮、喬文學(xué)子仁、徐太守元禮同時稱高材生，相友善，視余子無如也。

重陽前一日作社，旋卒社中。年少，無子。先生嘗宴集同人，自浮白曰“人生得佳墓銘足矣！”張司馬鵠立斂手調(diào)之曰：“敢不如命！”先生沒三十年，司馬乃述其語，表其墓。詩四章，則墓表所僅載也。

往見藏書，家帙多“歐湖”小印，皆其父書。增與叔父貞，貞叔父葵，葵曾孫錦，皆名進士?？跁欢^，則終身不忘。惜詩筆皆無可考云。[3]181

根據(jù)這里的記載，再結(jié)合其余相關(guān)文獻，可以考出的李先事家世情況如下：

1.李先事家族中最早可考的人物是李葵，為李貞的叔父?！墩聺}州志·科貢·科（本朝）》：“李葵，成化癸卯（1483）中河南鄉(xiāng)試，登丁未（1487）進士。任監(jiān)察御史，仕至僉事?！盵4]209《順治潁州志·選舉表·明（舉人）》：“（天順癸卯）李葵。河南（中式）。見《進士》?！盵5]244同書《選舉表·明（進士）》：“（成化丁未）李葵。監(jiān)察御史，按察司僉事。于書一覽無馀，居官有氣節(jié)。今其詳不可考?！盵5]244《康熙潁州志·選舉·進士（明）》：“李葵。成化癸卯河南舉人，丁未費弘榜進士。官監(jiān)察御史，轉(zhuǎn)僉事。于書一覽無馀，居官有氣節(jié)?！盵6]卷十一2

2.李炳，即李增之父。呂景蒙《嘉靖潁州志·人物表·皇明（應(yīng)例，年次無考）》：“李炳，（字）蔚之?！盵7]693同書《人物表·皇明（貤封）》：“李炳，以子增貴，封戶部主事?！盵7]726李宜春《嘉靖潁州志·選舉·應(yīng)例（州）》：“李炳，字蔚之?！盵8]487同書《選舉·貤封（州八人）》：“李炳，以子增貴，封戶部主事?！盵8]531《順治潁州志·選舉表·明（應(yīng)例）》：“李炳?！盵5]243同書《選舉表·明（貤封）》：“李炳。以子增贈戶部主事?！盵5]266

3.李貞，為李增之叔父?！俄樦螡}州志·選舉表·明（舉人）》：“（嘉靖壬子）李貞。河南中式。見《進士》。”[5]251同書《選舉表·明（進士）》：“（隆慶辛未）李貞。襄陽府同知?！盵5]255《康熙潁州志·選舉·進士（明）》：“李貞，嘉靖壬子（1552）河南舉人，隆慶辛未（1571）張元忭榜進士，官襄陽郡丞?！盵6]卷十一2

4.李增，即李炳之子、李先事之父。呂景蒙《嘉靖潁州志·人物表·皇明（鄉(xiāng)貢）》：“（嘉靖辛卯）李增，（字）孟川。炳子。俱河南鄉(xiāng)試。”[7]695同書《人物表·皇明（甲科）》：“（嘉靖乙未）李增，戶部主事?！盵7]696李宜春《嘉靖潁州志·選舉·明進士》：“李增，潁州人，字孟川。炳之子。嘉靖辛卯（1531）河南中式，乙未（1535）登韓應(yīng)龍榜，授戶部主事。任山東濟寧知州。”[8]411《順治潁州志·選舉表·明（進士）》：“（嘉靖乙未）李增，山東濟寧知府?！盵5]250《康熙潁州志·選舉·進士（明）》：“李增，嘉靖辛卯河南舉人，乙未韓應(yīng)龍榜進士，官濟寧郡守。”[6]卷十一2又據(jù)前引劉體仁《李文學(xué)詩敘》，知其號歐湖。

5.李錦，李葵曾孫、李先事之堂兄。《順治潁州志·選舉表·明（舉人）》：“（嘉靖乙卯）李錦。河南中式。見《進士》。”[5]252—253然該書《進士》一欄中實未有關(guān)于李錦的記載?！犊滴鯘}州志·選舉·舉人（明）》：“李錦，乙卯（1555）河南中式。官真定府別駕?！盵6]卷十一5此處甚至根本沒有提及他曾經(jīng)進士及第。

6.李先事本人，李增之次子?！俄樦螡}州志·名賢傳·明》（1）：

李先事。字子崇。濟南守增子。俊雅若星輝璧潤，每出，致群聚觀，呼為行玉。澹然無營，閉影不與市人交。無書不讀，尤嗜騷雅，為詩秾華，斂之靚約。惜早夭，不竟其學(xué)。且門巷有中郎之憐，琴書無仲宣之寄。手跡散亡，不可多得。[10]卷十三29《康熙潁州志·人物·文苑（明）》：

李先事。字子崇，濟寧太守增次子。卓犖奇逸，狀貌若婦人好女。毎出，路人群聚而觀。胸中讀書極博，其所尤嗜者騷雅。為詩多秾華，兼能斂以靚約，惜早逝無子，手筆皆致散亡。[6]卷十四84

關(guān)于李先事的家世，目前可考的僅有這些文獻。從這樣的家世推斷，他手中的《淳化帖》應(yīng)該出自先世收藏，至少也是其父李增收藏的。

三、李子崇的交游

關(guān)于李先事的交游，上引劉體仁之文有明確的記載：“與余叔祖方伯公、張司馬元平、僉憲元漢兄弟、王方伯嵩淮、喬文學(xué)子仁、徐太守元禮同時稱高材生，相友善，視馀子無如也?！边@里共涉及六人，皆與李先事為同學(xué)，且為同鄉(xiāng)，除了喬子仁暫未見相關(guān)記載外，其余五人皆可考。如張鶴鳴仕至太子太傅、兵部尚書，《明史》有傳；劉九光仕至云南左布政使；張鶴騰仕至云南副使；王道增仕至四川右布政使；徐治民仕至平越州知州。這些人皆為當(dāng)?shù)孛?，見于《順治潁州志》《康熙潁州志》和《乾隆阜陽縣志》等書的記載?，F(xiàn)依據(jù)現(xiàn)存最早記載他們事跡的《順治潁州志》中的相關(guān)文獻來考察。

1.劉九光，為劉體仁之叔祖?！俄樦螡}州志·名賢傳·明》：

劉九光。字文孚，號含軒。生有異質(zhì)，日記數(shù)千言。為文辭泉流風(fēng)發(fā)，援筆立就。與同郡王方伯道增、徐太守治民、張大司馬鶴鳴兄弟定文字交，監(jiān)司聶公廷璧、州守謝公詔大奇之，謂一時星聚云。萬歷壬午（1582）領(lǐng)河南賢書，乙未（1591）成進士，授直隸清豐縣知縣。至則問民疾苦，而居以廉平，無逋賦，亦無滯獄。暇則弘獎士類，皆斌斌興于學(xué)。政跡醇茂，課最畿輔，調(diào)繁邢臺，征為兵部職方司主事郎中。引拔真材，厘剔宿弊，條陳方略十款，上皆允行之。少保李公化龍甚敬任焉。當(dāng)是時，西封告成，邊捷且再，舊職方三年例推京堂，自以津地不可久居，力求補外，乃轉(zhuǎn)山東右參政，金復(fù)海蓋兵備，管遼東苑馬寺卿事。無何，調(diào)本省督儲，以延綏宣捷職方時有功，加按察使。拮據(jù)飛挽，國用益饒。又佐奇救荒，多所全活，尋擢廣西右布政使，分守蒼梧。粵地民徭雜處，徭人窟箐峒，時出剽掠，將吏數(shù)請大征以邀功賞，所過無噍類。初下車，聞而嘆曰：“徭人亦吾人，而禽儞草薙之耶？”諭以威德，罔不砥屬。秩滿考績而有云南轉(zhuǎn)左之命，乞骸骨歸。凡里居十有三年，疏絕世務(wù)。同張大司馬兄弟年皆八十余，游園泛舟，吟嘯徜徉，耆英風(fēng)味，殆不及也。年八十四，卒。為人道周性全，不名一行，官四岳矣，而皭然貧，蓋所得于學(xué)者正也。所著有《玄文堂草》《兵部奏議》等集。[9]卷十三27—28

2.張鶴鳴?！俄樦螡}州志·名賢傳·明》：

張鶴鳴。字元平，號鳳皋。自幼迥秀不群，受業(yè)如響。稍長，益攻苦積學(xué)，為諸生冠，督學(xué)褚公鈇、監(jiān)司聶公廷壁[璧]國士遇之。萬歷丙子（1576）舉河南鄉(xiāng)試，丙戌（1586）拔南宮，以贈公病，馳歸。后六年壬辰（1592），乃對策賜第，授山東歷城縣知縣。歷城治在會府，百司所取給，鶴鳴志力精強，發(fā)于至誠，以星出入，務(wù)在成就全安。即大吏下記，有不便于民，必固爭，如法乃止。戊戌（1598），升南京兵部主事。調(diào)吏部郎中，留曹政簡易舉，暇則博通群史，于諸子百家無不涉獵。至六書、樂律、天文、醫(yī)卜之術(shù)，皆鉤其要指。丙午（1606）服除，補禮部祠祭司。丁未（1607），升山東副使，分守濟南，法紀振肅，大豪相戒，無敢捍罔。會塞上羽檄旁午，臺省推轂邊才，緩急足任。庚戌（1610），升陜西參政，備兵臨鞏。簡練軍實，修筑亭障，在事五年，所部無警。甲寅（1614），加布政使，旋拜僉都御史，巡撫貴州。苗仲負固不受要束，聚嘯剽掠，數(shù)為民患，請命于朝，調(diào)土漢兵深入其阻，用剿用撫，規(guī)略最優(yōu)，而西南半璧[壁]賴以寧謐。升兵部右侍郎，命總督陜西三邊軍務(wù)，道中召入，轉(zhuǎn)左。天啟辛酉（1621），晉本部尚書。鶴鳴典邊日久，曉暢軍事，凡地形險易、將吏能否，若燭照。數(shù)計故邊臣奏請，從中調(diào)度，輒中機宜，天下以其身系安危。壬戌（1622），加太子太保。未幾，引疾乞歸，論功加太子太傅。丙寅（1626），起南京工部尚書，題修孝陵等殿。工完，尋以安奢構(gòu)禍，滋蔓難圖，再授節(jié)鉞，督師五省。鶴鳴駕輕就熟，先聲震耀，而元惡次第擒獲，論功加太子太師。崇禎戊辰（1628），復(fù)引疾乞歸。所著《史微》《蘆花湄集》《蘭牂樗語》《飄然吟》等書行于世。乙亥（1635）正月，流寇攻圍潁州，鶴鳴以告老大臣，雖事權(quán)不屬而捐金募士，背城借一，城陷被執(zhí)，罵不絕聲，備極楚毒而死，年八十五歲。疏聞，詔遣官治葬臨祭，以待易名之典。[9]卷十三31—32

3.張鶴騰，張鶴鳴二弟?！俄樦螡}州志·名賢傳·明》：

張鶴騰。字元漢，別號鳳逵。大司馬兄弟三人，騰其仲也。質(zhì)如冰雪，外坦夷而中沉靜，人莫測也。兄明悟殊捷，而騰以刻苦及之。受知督學(xué)褚公鈇，試輒高等。以苦誦病怯，聞蟻斗即暈垂死。監(jiān)司聶公廷璧以國士遇之，時饋藥詢起居，兼禁里巷縱雞犬及砧聲以驚燕息，其憐才如此。大司馬成進士，養(yǎng)親還里，歲往來蘆花湄、松風(fēng)園，賦詩命伎，騰獨僻處西墅，茅屋數(shù)楹，午夜讀書，雖疆[強]之不預(yù)也。乙未（1595）成進士，令潞城。甫十月，調(diào)榆次。晉饑，兩邑尤甚。其撫循賑恤，出于至誠。煮粥則躬給，病投藥，死給槥，遺棄嬰兒令老婦養(yǎng)于縣之兩廡，民皆以張姓之。以德化人，人無訟者。課士談藝，多脫潁[穎]去。諸折疑獄，獲巨盜，神明之頌，流旁郡焉。補刑部主事，調(diào)戶部，典試西粵。至計太倉銀庫，清其積弊，歲入四百萬金有奇，羨一萬三千余金，不以例私。上聞稱異，擢郎中，督餉延綏。初為諸生，居父喪，目出血已?？弈?，目漸昏。請告，遇異人治之。臺省交薦，再領(lǐng)度支。潁川原無運軍，淮泗借派，累及二百年。騰力請首輔豁除，頓蘇疲軍于垂死。騰望重，例得京堂，避珰焰，出為少參，分守關(guān)南。桐封入漢，舟行險，忽欲登陸，計費不資，且未易辦，騰上書爭之，得寢夫役數(shù)萬。迎王，露處于江干?；⑷諊?，騰焚檄諭之，輒遁去。遷鞏昌副使，改云南，請告還里。孝友篤至，歲時伏臘之祀，淚滴盤匜。事兄白首，問視必謹，撫季弟兩孤、兩女若己出。處己端嚴，雖燕居必冠，而接人以和，隨機善導(dǎo)，惓惓無已。貧賤交游，終身不替。其敦族周急，葺祠宇，修輿梁，歲無虛日。聞流寇猖獗，騷亂中原，恨不滅此朝食。御寇督戰(zhàn)，城陷死之。事聞，天子詔下，命撫按建坊旌表議恤。著有《綠藻園詩集》《參同契會注》。[19]卷十三33—35

4.王道增?！俄樦螡}州志·名賢傳·明》：

王道增。字益甫，號嵩淮。性明達忠直。舉萬歷庚辰（1580）進士，初授西安府推官，嚴明執(zhí)法。丁母憂，起補青州府，風(fēng)裁益著。遣戍者不貸，值行取，有短于楊公者，楊曰：“斯人不列臺諫，置吏部何為？”選御史，人勸其往謝，道增堅不往，楊曰：“君古人也。世道靡靡，須得一二砥柱者為之挽回?！眹@服而去。理鹺兩浙，以劾債帥不法左當(dāng)路，升楚僉事。閩人李贄以儒起家二千石，削發(fā)留須，肆意隱怪，橫詆孔孟，遨游縉紳間，當(dāng)?shù)劳ㄈ讼堂胰换笾?，道增獨惡而斥逐焉。贄后竟以左道被逮，自頸詔獄中，論者服其早見云。遷陜西左參議，轉(zhuǎn)本省憲副，出鎮(zhèn)河?xùn)|。當(dāng)劉哱蹂躪后，加意緝撫，士氣倍振，剿虜多奇捷。晉按察使，數(shù)蒙勞金幣，轉(zhuǎn)四川右布政。抵任三日，會以貢扇故，降福建左參政。年馀，投牒乞休，歸至武林，病卒。作《邊訓(xùn)》二十六章、《平夏紀》，藏于家。[19]卷十三27—28

5.徐治民?！俄樦螡}州志·名賢傳·明》：

徐治民。字元禮。性勤敏兼人。諸生時，每漏盡輒起誦讀，日出則計鹽米薪芻，旁及纖屑，絕不閑游。耕田間手種樹千余，數(shù)年成巨林，日把書其下。且有心計，凡居室圖書，下至屐履，莫不經(jīng)營，同人以瑣碎咻之。起家明經(jīng)，授棠陽令。戴星出入，百廢俱興。張尚書鶴鳴奉命餉云中、上谷、雁門，夜過其縣，鈴析[柝]達旦。役者曰：“奉使君令防盜。使君神明，事必知之，不敢懈也?！币灾晾餆o草萊，田無荒蕪，堊墻茨屋無敗漏，大異于畿輔諸縣。治縣如家，瑣碎之效也。為刑部郎，明慎折獄，人不敢干以私。駙馬都尉楊某受人田宅，治民盡捕其下，置之法，楊愧而德之，反加禮焉。貴戚、功臣、中貴俱憚其嚴，輦下號為青天。治一青衿不法者赭春[舂]于市，其父緹騎尉也，上疏言于朝，謂：“徐主事至公至明，有以服其心?！庇跁r一部倚之為御侮。視國如家，纖屑皆辦，治民亦自謂瑣屑之效也。出為平越知府，輦下數(shù)萬人焚香送之，涕泗硬[哽]咽于道旁，即天子亦聞之。入黔，卒于官。宦游二十年，故廬薄田猶諸生也。[19]卷十三30—31

以上五人，四人無別集傳世，今所見僅有張鶴鳴的《蘆花湄集》，其中保存了與李先事交往的一些寶貴資料。該書卷十六載《同社李紹歐》一文：

雨過，萬綠皆鮮。曉起，思君灼灼在清溪木槿梢上，肯鞭蹇出宜秋里經(jīng)此乎？則有躍鯉村醪，足供西岸棋聲也。[2]198

該書卷二十六又載《宿代州夢李子崇，歡話若平生》一詩：

胡霜飛斷李陵臺，郢客千秋白雪哀。三晉山川若指畫，一天風(fēng)雨共徘徊。十年已是吞聲別，絕塞如何魂夢來。破浪英風(fēng)應(yīng)有在，隨人直到雁門隈。[2]299

再加上前面所引張鶴鳴《李子崇墓表》中的相關(guān)記載，則二人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得到了很好的展示。

四、李子崇創(chuàng)作考

雖然張鶴鳴和清初的《潁州志》纂者均大力稱道李先事的詩歌創(chuàng)作，但由于“早逝無子”，以致“手跡散亡”，今所知者僅數(shù)首而已。

1.《采蓮篇》，仄韻七絕。見前所引張鶴鳴《李子崇墓表》。

2.《訪僧不遇》，七絕。見前所引張鶴鳴《李子崇墓表》。

3.《送客》二首，七律。見前所引張鶴鳴《李子崇墓表》。

4.《西湖》：“碧湖湖上云堆墨，雙柳洲前雨初歇。不知何處采蓮聲，隔花遙唱《酹江月》?！贝嗽娨娪跉埍尽度f歷潁州志·藝文下》，《順治潁州志·藝文志（詩部）》同，《康熙潁州志·藝文下·詩詞》作：“碧湖洲上雨初歇，雙柳亭前鷗出沒。不知何處采蓮人，隔花遙唱《酹江月》?！盵6]卷十八50

5.《華嚴寺訪僧不遇》：“院鎖蒼苔白晝長，微風(fēng)不動篆煙香。蒲團我亦能禪定，卻笑僧人日日忙。”此詩見于殘本《萬歷潁州志·藝文下》，《順治潁州志·藝文志（詩部）》同，《康熙潁州志·藝文下·詩詞》將詩中“人”字換成了“門”字[6]卷十八50。

雖然今所考李先事的詩作僅有以上六首，但對于一個未曾取得功名且早逝的詩人來說，歷經(jīng)近四百年之后，能留下這么多作品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

李先事曾在宋本《淳化閣帖》的流傳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但由于張鶴鳴跋文僅稱其為“李子崇”，后世也往往僅知道“李子崇”之名，至于其到底是誰，則似乎已無法考索。本文的撰寫就是為了解決這樣一個問題，希望此文的發(fā)表能有助于學(xué)者更真切地了解宋本《淳化閣帖》在明代的流傳。

注釋：

(1)因《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所收本《名賢傳》部分缺失，此據(jù)國家圖書館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