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
女兒約我,和我一起去左岸的書店逛逛。孩子對書店感興趣,讓我十分開心。
左岸的書店,全球有名,尤其有家叫莎士比亞的書店(Shakespeare & Company),創(chuàng)始人是畢奇(Sylvia Beach)。
畢奇是美國人,二十世紀初來到巴黎,喜歡上了巴黎文化,最終決定在巴黎圣母院隔岸的地方,開設(shè)一家書店,開門就能夠見到巴黎圣母院的全景。因為對莎士比亞的崇拜,就起名為Shakespeare & Company,實際和莎士比亞沒有太多關(guān)系。她經(jīng)營書店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聚會。一戰(zhàn)后,世界各地的文人騷客,流蕩在巴黎,書店就成了他們聚會的場所。畢奇提供了寬松的環(huán)境和周到的服務(wù)。與其說這是一家書店,不如說它是一家沙龍。
法國有沙龍的傳統(tǒng),最初起因是法國的名媛貴婦,百無聊賴,就請一些文人精英到家里聊天,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種文化,對法國乃至世界的文化藝術(shù)產(chǎn)生了很深遠的影響。在中國,也出現(xiàn)過這樣的沙龍,主要代表人物是林徽因。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在五四新文化思潮的吹拂下,北京的一批知識精英,思想活躍。林徽因美貌天成,在西方留過學,思想和個性都很開明。她利用聚餐、茶會組織沙龍,邀請胡適、朱光潛、徐志摩、費正清、沈從文、金岳霖等一大批有識之士參加,大家自由自在、縱論古今、談天說地、彰顯學問、追尋人生。
更加重要的是,一些偉大的思想,就從這里發(fā)芽生根。這批人在民國和抗戰(zhàn)時期,在艱苦條件下互相勉勵,為抗日救亡和學術(shù)發(fā)展,作出了重大貢獻。當然也有人看不慣這樣的聚會的,冰心就寫了一篇小說《我們太太的客廳》,來諷刺這樣的聚會。結(jié)果中國兩位著名的才女,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回到畢奇。自從畢奇開了書店后,一時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海明威、菲茲杰拉德、喬伊斯、斯坦因、紀德、艾略特等人云集于此。畢奇一生做的最偉大的事情,就是認定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是一部偉大的作品,費盡周折、沖破重重阻力,使其公開出版。這是世界文學史上的偉大成就。盡管后來畢奇和喬伊斯兩人因為版稅問題,鬧得不歡而散,但這件事情本身,依然成為業(yè)界美談。
后來,畢奇出版了回憶錄《莎士比亞書店》,留下了一段書店佳話。今天的莎士比亞書店,幾經(jīng)轉(zhuǎn)手,和當時的畢奇書店,已經(jīng)沒有太多關(guān)系,只不過在同一個地點而已?,F(xiàn)在的書店,更多的是一個旅游景點,往來已經(jīng)沒有鴻儒,參觀常常會有白丁。
一個地方的偉大,不是因為地點,而是因為在這里的人。一個書店是這樣,一個國家也是這樣。國家的偉大,不是因為地大物博,而是因為這個國家有偉大的人。
比如法國有盧梭、伏爾泰和雨果等,美國有華盛頓、林肯、馬丁·路德·金等。南非因為曼德拉而偉大;哥倫比亞這樣一個小國家,因為小說家馬爾克斯而偉大。中國的偉大,更多地來自于老子、孔子、李白、杜甫等這些文化人物,而非走馬燈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帝王將相。
我和女兒在書店里面逛了一會,感覺就是一個普通書店,往昔的光榮已經(jīng)遠去。這里的特色是買的都是英文書。女兒想買法文版的波伏娃《第二性》,但里面沒有。我們出來,在不遠處找到了一家巴黎最大的法文書店,叫GIBERT JOSEPH ET JEUNE,居然兩棟大樓,每棟六層,里面滿滿的書籍。買書的人也熙熙攘攘,和中國的不少書店現(xiàn)在門可羅雀,形成了鮮明對照。
我女兒法語還可以,和服務(wù)員溝通,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法文原版的波伏娃《第二性》,興高采烈地買了下來。
買完書,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華燈初上,在橘色的燈光下,巴黎左岸顯得柔和溫馨。路邊的咖啡店和糕點房,散發(fā)出咖啡和烤蛋糕的香味。這些味道,和左岸的書香混在一起,給人類孤獨的靈魂營造了一種可以安心棲居的溫暖環(huán)境,也許這就是巴黎令人流連忘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