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日作家筆下的東北官吏形象

孫森　張典

內(nèi)容摘要：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我們常常會遇到為之稱贊的“廉潔奉公、盡忠職守”的公仆形象，也會遇到為之唾棄的“陰奉陽違、敷衍了事”的官吏形象。然而當這兩種官吏形象出現(xiàn)在東北淪陷期中日作家筆下的時候，我們有必要提高警惕，站在尊重歷史的高度，更加理性地加以比較與分析。本論以牛島春子《姓祝的男人》（1940）和吳瑛《新幽靈》（1939）為例，就兩者對于中國東北官吏形象的不同描寫加以闡釋論證，揭露當時“日系文學”中帶有的殖民主義的本質(zhì)屬性以及我國東北淪陷期文學中描寫的被壓迫民族的生存實態(tài)。

關鍵詞：五族協(xié)和 中日作家 東北 官吏形象

一.時代背景

1932年，在關東軍的扶持下“偽滿洲國”粉墨登場，由于日本相對來說是一個小國，人力物力等先天不足，例如當時日本人口只有7千多萬，不及中國人口的1/6，由此日本帝國主義不得不運用手法多樣的“以華制華”政策，其中就包括在占領地扶持當?shù)赜H日派漢奸或地痞流氓等，建立偽政權，幫助其統(tǒng)治中國人。在東北淪陷區(qū)，“偽滿”政權由中國官吏和日本官吏共同組成，而日本官吏處于統(tǒng)治地位，掌握實權，中國官吏只能按其統(tǒng)治政策行事。一些受過教育的東北當?shù)厍嗄辏芏嗍艿饺諅萎斁值睦?，自愿或被迫充當了殖民統(tǒng)治者的幫兇。自然這些供職于“偽滿洲國”的中國官吏也進入了中日作家的視線當中。然而在中日作家筆下的東北官吏形象卻截然不同?！捌駷橹?，對‘滿系文學和‘日系文學的研究，前者作為中國淪陷區(qū)文學的一部分，后者作為日本近代文學的一部分，基本上是分別、單獨進行的?！雹俦疚囊耘u春子《姓祝的男人》和吳瑛《新幽靈》為例，將在相同時代背景中中日作家筆下的東北官吏形象進行對比分析，探討兩者塑造的不同人物形象的原因，以此更為全面客觀地了解生活在“偽滿洲國”的東北官吏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揭露“日系文學”中所帶有的殖民主義思想。

二.“盡忠職守”的官吏形象

1913年，牛島春子出生于福岡縣久留米市。1925年，入讀于縣立久留米市高等女學校。十四歲的牛島春子在文學季刊《少女俱樂部》上發(fā)表處女作《合歡的花》。1931年成為久留米地下足袋工廠里面的一名工人，后因參加工人運動被工廠開除。之后在一次集會上結(jié)識了當時為九州帝國大學法學部在校生的牛嶋晴男。1933年作為共產(chǎn)黨員的牛島春子再次被捕，并被迫在轉(zhuǎn)向理由書上簽字。1935年，長崎高級法院判處牛島春子2年有期徒刑，緩期5年執(zhí)行。1936年，牛島春子與牛嶋晴男結(jié)婚并一同來到“偽滿洲”開始了新的生活。牛嶋晴男從“偽滿洲”大同學院畢業(yè)后任職于奉天省屬官，牛島春子也一同前往。1940年在《滿洲新聞》上發(fā)表《姓祝的男人》，獲得第十二屆芥川獎的候補作品。

小說《姓祝的男人》主要描寫了副縣長真吉與身邊的翻譯官祝廉天默契配合，一同致力于建設“王道樂土”的故事。小說中提到，春天將至，真吉所在的縣開始征兵，然而如諺語所言：“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很多有錢人是不會參軍的，即便是被強制征上來的人，也會以金錢或糧食為交換條件找人頂替掉。在祝的安排下，縣下K村大地主家的二兒子站在了第一排的牽頭，因而被選中。如此一來征兵工作都將嚴正公平地進行。既然連有家勢的人也要被征兵，村民們也都放下了心，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順利進行。公平公正地進行征兵，確實體現(xiàn)了祝對工作的高度負責的“盡忠職守”的精神，但這所作所為卻是在為日本殖民統(tǒng)治者“招兵買馬”，無異于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在小說《姓祝的男人》發(fā)表前的同年四月份，偽滿的兵役制度——《國兵法》先后在偽國務院會議、參議府會議上獲得通過，隨即付諸實行。法令中規(guī)定凡年滿19周歲的青年男子都要接受壯丁檢查，服役三年，但會跟據(jù)戰(zhàn)時情況的變化延長服役的期限。“這一規(guī)定，實際上是以法的形式，將無限期的役使東北青年為其賣命，確定了下來?！雹谌欢辉赋洚斍致詰?zhàn)爭炮灰、遭受虐待的國兵經(jīng)常逃跑，逃亡被抓到后便會判刑坐監(jiān)獄。更有甚者，一些從東北征集來的中國兵派往前線后，即使聽到中國軍隊在喊“中國人只打日本人，不打中國人”，他們依然向前沖鋒，原因便在于“若向后退，便被督戰(zhàn)的日兵打死，若是叛變，不僅在東北的全家要被殺死，而作保的五家也要受牽連?！雹劭梢娙毡驹跂|北的征兵是如此的殘暴與可恨。小說中的祝廉天便是為征兵事宜操心費力，“秉公執(zhí)法”的一只帝國主義的鷹犬。這一“盡忠職守”、與上司通力合作致力于“偽滿洲國”建設的東北官吏形象，完全切合了日本殖民者所提出的“日滿親善”的殖民話語。由此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姓祝的男人》中所塑造的“盡忠職守”的東北官吏形象背后包含著殖民主義的本質(zhì)屬性。

三.陰奉陽違的官吏形象

1915年，吳瑛出生于吉林市的一個滿族家庭，家境優(yōu)越、書香門第，從小就開始閱讀“五四”時期的文學作品和歷史經(jīng)典讀物。1934年，吳瑛從吉林省立女子中學畢業(yè)。1936年，吳瑛在《鳳凰》月刊上發(fā)表了第一篇小說《夜里的變動》，登上文壇。之后專注于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偽滿洲國各個知名雜志和報紙上發(fā)表多篇文章。包括《新幽靈》在內(nèi)的這一時期的部分文章被收錄到了小說集《兩極》中，《兩極》獲得了當時“偽滿洲國”唯一的文藝獎——文選獎。其后創(chuàng)作了中篇小說《淆街》、《白骨》等，短篇小說《翠紅》、《秋天的故事》、《欲》等。吳瑛是“偽滿時期”滯留東北時間最長、文學作品產(chǎn)量最高的女性作家，在當時被稱為“滿洲白描文學圣手”。

本論通過小說《新幽靈》中對于中國官吏工作場景的描述來嘗試探討一下殖民地統(tǒng)治時期陽奉陰違的官吏形象。作為一名官廳里的職員，大學生“勤奮”工作，每天早晨都要早到辦公室?guī)追昼?。一次，雖說進辦公室時還有二分鐘到點，但剛邁進辦公室一抬頭，發(fā)現(xiàn)日本科長比自己更加提前到了，由此大學生挨了批評。趕緊問好后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拿出昨天尚未抄完的統(tǒng)計表，擺在了桌子上?？崎L對桌的小劉顯得非常認真，忙著整理書號。同事小陳和小楊各自煞有介事寫著東西，大學生不由得邊弄著統(tǒng)計表邊窺探左邊的小陳，“小陳的紙上，劃著一個胖家伙，坐在大圓椅上，好像科長的旁影，畫科長？好小子，小陳這個家伙頂會玩屁了，上班就是畫畫，畫呀，畫得可真像……”④十幾分鐘后科長被一個電話叫走了，這下辦公室里又喧鬧起來，“小陳更鬧得兇，索性坐到了辦公桌上，嚼著紙團子，一邊還哼哼著特別快樂的曲子?！雹葜灰毡镜目崎L在辦公室，職員們就煞有介事地忙碌起來，科長一走，他們便輕松起來，辦公室立馬變成了“歡樂的海洋”。表面上遵從日本科長指示，天天早上班、“勤勤懇懇”的工作，背地里敷衍了事的工作狀態(tài)對于職員們來說是一種常態(tài)。吳瑛用細膩的文筆展現(xiàn)了“偽滿洲國”時期東北官員與日本上司之間貌合神離的微妙關系，表現(xiàn)了作者對于當時社會現(xiàn)狀保持著敏銳的覺察與深刻的思考?！皯豆碜印弊鳛榱鱾髦两竦囊痪渌渍Z，表現(xiàn)了日本侵華時期中國人面對侵略者時所采取的應對態(tài)度。在殖民統(tǒng)治者的高壓統(tǒng)治之下，為了“明哲保身”，中國官吏們過著“面從腹背”的生活。這種“陰奉陽違”官吏形象與“日系文學”中所刻意塑造的“盡忠職守”的官吏形象相比產(chǎn)生強烈的反差，能讓我們更加深刻地了解“日系文學”所帶有的殖民主義的本質(zhì)屬性，以及當時被壓迫的東北官吏的生存實態(tài)。

四.結(jié)語

任何文學作品的產(chǎn)生都與時代的變化息息相關，正如《文心雕龍·時序》中所言：“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我們常常會遇到為之稱贊的“廉潔奉公、盡忠職守”的公仆形象，也會遇到為之唾棄的“陰奉陽違、敷衍了事”的官吏形象。然而當這兩種官吏形象出現(xiàn)在東北淪陷時期中日作家筆下的時候，我們有必要提高警惕，站在尊重歷史的高度，更加理性地加以比較分析。日本侵略者在對東北進行殖民統(tǒng)治時，為了達到削弱東北人民的民族意識與反抗意識，美化殖民者在東北進行的侵略行徑，向日本國民和東北淪陷區(qū)的人民贊美侵略戰(zhàn)爭的既得成果，煽動起日本民眾對于侵略戰(zhàn)爭的狂熱支持的目的，極力宣揚“五族協(xié)和”、“王道樂土”的文化殖民話語，有意將東北民眾馴化成接受殖民統(tǒng)治的順民。通過文中分析，在《姓祝的男人》中所描繪的為虎作倀、“盡忠職守”的東北官吏，是被日本殖民主義同化、服從于殖民統(tǒng)治的“順民”，他們喪失了民族意識與抵抗精神，變成了日本殖民主義統(tǒng)治機器上的一個零件。與大部分日本作家全力營造了“日滿親善”“王道樂土”的假象不同，包括吳瑛在內(nèi)有良知的中國東北作家所創(chuàng)作的東北淪陷區(qū)文學無意與他們共同構建“新滿洲”，作品《新幽靈》中，在日偽的官廳里沒有像日偽所宣傳的“勤勞奉公”、盡忠職守的中國官吏，反而是敷衍了事、陰奉陽違的中國官員。由此粉碎了“五族協(xié)和”的假象，作品頗具抵抗的意味。作為殖民者一員的牛島春子借助作品中所刻畫的“盡忠職守”官吏形象來宣揚的“五族協(xié)和”、“王道樂土”的口號，只不過是日偽進行殖民統(tǒng)治、軍事掠奪的一塊遮羞布罷了，本質(zhì)上卻是侵略、鎮(zhèn)壓中國人民的代名詞。處在新的歷史時期，我們要警惕日本右翼分子的“侵略有功”、“解放亞洲”理論，樹立正確的歷史觀，以史為鑒，面向未來。

注 釋

①單援朝著.漂洋過海的日本文學 偽滿殖民地文學文化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47頁

②傅大中著.偽滿洲國軍簡史.下.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07.408頁

③日本鐵蹄下之東北農(nóng)民 陳正謨著 中山文化教育館，1938.03.31頁

④李冉，（加）諾曼·史密斯編；吳瑛著. 偽滿時期文學資料整理與研究 作品卷 吳瑛作品集[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7.01.9頁

⑤同上.9頁

本文為2017年度大連外國語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項目《日本轉(zhuǎn)向作家筆下的中國東北題材文學中的中國人形象―以<姓祝的男人><劉廣福><狗寶>為中心》（YJSCX2017-102）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介紹：孫森，大連外國語大學日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近現(xiàn)代文學；張典，大連外國語大學日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