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培龍
那年我12歲,跟師傅學吹竹笛已經3個年頭。
師傅姓陳,三十來歲,中等身材,在某地級市的文工團工作,愛人是我父親的同事。一般兩周回家與妻子團聚,每每這個時候,他都要忙里偷閑喚我過去,檢查上次教的內容以及練習的情況,再教新的內容。
師傅弄起笛子,非常嚴格和考究。
先講嚴格。只要我拿起笛子,他就要求我站著必須側身偏右,兩腳自然分開,挺胸收腹;坐著必須面朝正前,兩眼平視,小腿自然下垂,笛身微微向右下方傾斜。只要我吹笛時肩膀稍稍聳起,他馬上高聲提醒:“這樣不行!必須自然放松。”關于演奏技巧方面,他要求更加嚴格,長音必須平穩(wěn)飽滿,吐音必須干凈利落,顫音必須均勻清爽,花舌必須圓潤平和,尤其是琶音、泛音必須氣韻連貫,還有循環(huán)呼吸,鼓腮也好,丹田也罷,必須一氣呵成,天然無縫,強弱有致。一首曲子吹錯一個音符都必須重來。
再說考究。一是選笛子十分考究,不唯貴、不唯美,只唯好吹和音準。所謂好吹就是省勁,高音上得去,泛音吹得出;所謂音準,就是音程、音階準確,發(fā)音清脆厚實。二是用笛膜十分上心。除非萬不得已,店里賣的基本不用,都是自己采集。關于采笛膜,我想多說幾句。我的家鄉(xiāng)在蘇北里下河水鄉(xiāng),那一帶河溝縱橫、蘆葦叢生,小滿過后,師傅回來,約上我,帶上鐮刀,潛入沙沙作響的青紗帳,去尋找長得稍微粗高的蘆柴,取中間割下,去掉葉子,捆好后拿回家。在自家小院里,他將選好的蘆葦用鉛筆刀分節(jié)割斷,用刮胡刀片邊旋轉,邊輕輕削去一端的蘆皮。下刀不輕不重,重了皮膜一起削掉,輕了皮膜粘到一起,唯有恰到好處,一圈白膜才會完整露出。接下來用右手輕輕把白膜捻成小結,然后用筷子或者小樹棍輕輕朝里慢慢捅,待膜結從另一端露出,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拉出。這樣,一條白膜就被取了出來,輕輕抹平后夾到本子里。經過多次提取,幾十條白膜夾進本子。接下來就是篩選。師傅認為,好的笛膜應該是透明滑亮,且富有韌性。薄而黃,老了;厚而澀,嫩了。老膜音質悶,嫩膜音質噪,只有老嫩適中的膜兒,音質才會洪亮飽滿富有彈性。三是貼膜十分精細。師傅貼膜手法細膩,先將自采的笛膜割成小方塊,然后輕輕卷起,用大拇指和食指輕柔地捻揉,使膜柔軟起皺富有彈性,然后在笛子的膜孔周圍涂些清水,再用中藥“白芨”或“阿膠”抹擦,待產生膠質后,十分小心地把膜從左至右貼上去。接著用左右手兩只大拇指輕輕按壓膜孔兩邊,順著膜紋的方向,向笛身兩側抹,同時又沿笛身使暗勁,這是扎實的內在功力,勁不能大,大了膜兒會破,小了抹不服帖,直至抹緊笛膜,抹出細密均勻的皺紋,邊抹邊試邊吹,抹得緊松適當、音質優(yōu)美為止。
師傅說,沒有一支好笛子和一片好笛膜,加上貼膜功夫不到位,演奏技巧再嫻熟,也難吹好一首曲子。
17歲那年,由于高考,我放下了心愛的笛子。40年過去,只偶爾碰過幾次笛子,但師傅的嚴格與考究,始終令我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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