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早期青綠山水畫色彩的形成

趙明洋

（洛陽師范學院，河南洛陽471000）

現(xiàn)有文獻表明，我國學界對中國青綠山水畫顏色的概念的理解并未達成一致。何謂青？何謂青綠？何謂金碧？各個歷史時期的學者各執(zhí)一詞，莫衷一是。畫史上對中國青綠山水畫的研究著述雖然不多，但是隨著美術界對中國傳統(tǒng)繪畫研究的深入，已有畫家和學者逐漸開始重視中國青綠山水畫的研究，特別是在青綠山水的色彩、樣式及影響因素等方面展開了一些有益探討，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1-9］。這是我國文化繁榮的表現(xiàn)，這些成果必將推動中國青山綠水畫色彩形成理論研究的逐步深入。

1 中國早期青綠山水畫概述

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藝術源遠流長。早在春秋時期，繪畫之事便盛行起來，山水、人物、鳥獸皆已入畫。山水畫大約肇始于魏晉南北朝時期。東晉顧愷之的畫作、北朝的敦煌莫高窟壁畫等出現(xiàn)了青綠山水畫的影蹤，只是此時的繪畫藝術受當時文化背景的影響，仍呈現(xiàn)“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10］14的畫面特點，對青綠山水主題的刻畫略顯稚氣拙笨，不夠精致。

青綠山水畫是中國山水畫的原生狀態(tài)，是以石青、石綠為主色調的一個畫種。畫面大多格調雅致，莊重富麗，呈現(xiàn)大氣磅礴的特點。一般而言，中國青綠山水畫大致可以被劃分為大青綠、小青綠和金碧山水三大類。大青綠以礦物質石青、石綠為顏料，多用畫筆勾勒出畫面輪廓，盡量少用皴筆，著色也盡量濃重，意在強調裝飾性效果。而小青綠則更強調筆墨的表現(xiàn)手法，在傳統(tǒng)水墨淡彩的基礎上施以石青、石綠顏料，最終實現(xiàn)墨不妨色、色不礙墨。在大青綠山水畫的基礎上勾勒金色，則謂之金碧山水畫。這種泥金色一般用于勾染山廓、石紋、坡腳、沙嘴、彩霞、宮殿樓閣等建筑物，以強烈的裝飾性作用表現(xiàn)畫面的明艷，使整幅畫呈現(xiàn)出粲然嚴整、富麗堂皇的視覺效果。這也是早期青綠山水最顯著的特征。

隋朝著名畫家展子虔的《游春圖》是至今傳世的經(jīng)典之作，開創(chuàng)了青綠山水畫的先河。畫家駕輕就熟，用青綠著重山水，用泥金描繪山腳，用赭石填染樹干，色彩運用嫻熟得當，表明青綠山水畫已經(jīng)趨向成熟。及至唐宋時期，尤其是自宋代以來，中國的青綠山水畫家在勾線之后，更多的則是采用以色平涂。隨著熟絹被引入繪畫，青綠山水畫的表現(xiàn)手法更為豐富。雖然熟絹的材質、性能無法達到紙質特有的色彩迅速暈染的效果，但更適于色的平涂，在很大程度上增強了畫面的質感和厚重感。這樣，隨著新的繪材的介入，熟絹特有的材質特性、新的施色方法及其產(chǎn)生的特殊效果等使得青綠山水畫煥發(fā)生機，具備了更加強烈的裝飾效果。時至今日，仍有許多畫家喜歡在熟絹上作畫，樂此不疲。

2 中國早期青綠山水畫色彩的形成與發(fā)展

任何事物的發(fā)展，都有其發(fā)展脈絡，都與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密不可分。中國傳統(tǒng)繪畫歷史悠久，涌現(xiàn)出一批又一批偉大的畫家、理論家。與西方常常以流派梳理繪畫發(fā)展脈絡的理論相比，我國傳統(tǒng)上更傾向于對藝術的追根溯源。

2017年9月15日至12月15日，為期3個月的《千里江山——歷代青山綠水》畫展在北京故宮博物院舉行，以《千里江山圖》為代表的諸多青山綠水畫作展示了中國青山綠水繪畫的發(fā)展歷程。

中國早期青山綠水畫作品，除典籍著錄之外，在西部地區(qū)佛教繪畫藝術中可見實物。從早期的龜茲地區(qū)石窟、洞穴壁畫到至今保存完好的敦煌壁畫，都能探尋到青綠山水畫存在過的痕跡，而從東晉顧愷之的《洛神賦圖》中就能非常清晰地發(fā)現(xiàn)與早期西域青綠山水相同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和特點，它們的山水元素都是作為人物、故事的背景而存在的。

在中國畫史上，早期繪畫多是為了施以教化，故而山水曾一度只是人物畫的“布景”。山水畫從幕后走到臺前，大約可追溯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士人階層的逐漸壯大，他們的哲學思想、藝術審美需要有所寄托，于是山水畫便成了文人與畫家的寄情之所，品鑒山水畫的要旨自然就成了人化的自然。青綠山水畫作為山水畫的一種，自然被賦予人格，以青山綠水的形象來概括表達五彩斑斕的大千世界，不得不說是“囊括萬殊，裁成一相”（唐·張懷瓘《書議》）。

現(xiàn)存最早的青綠山水畫是隋代的《游春圖》，這幅由展子虔所創(chuàng)作的卷軸山水畫在中國美術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代表了青綠山水畫成為獨立的畫種，展子虔亦被后世稱為唐畫之祖。唐代畫家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轉述李嗣真的評價說“動筆形似，畫外有情”［10］74，明詹景鳳評展子虔與其《游春圖》為開青綠山水之源。及至唐代，青綠山水畫的代表人物是“大小李將軍”。大將軍李思訓師從展子虔，并在此基礎上開創(chuàng)了金碧山水，張彥遠稱他為唐代山水第一人。李思訓所作青綠山水打破了舊態(tài)，其畫作以富于變化的勾斫表現(xiàn)山石結構，再填入青綠重彩，開青綠山水之大青綠風格，畫面貴氣十足，富麗堂皇。

山水畫發(fā)展到唐宋時期，一度達到頂峰，隨后呈現(xiàn)日漸式微的態(tài)勢。到了天才藝術家宋徽宗一朝，畫壇已經(jīng)幾百年不見成熟的大青綠山水作品了。在徽宗有意復興大青綠時，一位天才少年闖入了徽宗的視野，他就是王希孟。正是這位天才少年在徽宗的授意與指導下，創(chuàng)作了青綠山水畫史上的又一標志性作品——《千里江山圖》。

及至南宋，畫壇水墨、青綠并舉，青綠山水大家當推宗室之趙伯駒、趙伯骕兄弟二人。從趙伯骕所作《萬松金闕圖》可以窺見南宋青綠山水之體貌。

元代藝術在“復古”的大潮中推陳出新，青綠山水畫繼承發(fā)展了宋代的技法和審美，畫中的文人意趣也日漸濃厚，這都促使元代青綠山水在畫史上獨樹一幟。元初的兩位大家錢選和趙孟頫為青綠山水畫在新時代的變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趙孟頫在元代藝術的發(fā)展歷程中占據(jù)著主導地位，正是他在元代書壇、畫壇上掀起了“復古”運動的高潮。錢選所作之青綠山水有兩種風格，一為少勾皴、賦色艷麗的傳統(tǒng)青綠山水，如《山居圖》《幽居圖》。還有一類是以水墨皴染為主，設色清淡，為水墨淡彩山水，代表作有《浮玉山居圖》。此類風格對后來的“元四家”畫風的形成影響深遠?？傊?，無論是畫哪一種風格的青綠山水，錢選都在創(chuàng)作時加入了文人的筆墨意趣和情愫，不俗不艷，自成一章，為同時代乃至后世青綠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樹立了新的典范。從傳世的元代其他青綠山水作品來看，其風格、畫意都多少受到了趙、錢二人的影響。

到了明代，社會發(fā)展較為多元，青綠山水的發(fā)展也顯現(xiàn)出多元化的特點，青綠山水畫家的出身、風格類型和藝術思想都不盡相同。他們將青綠山水與文人墨筆山水進一步融合，使得青綠山水之審美意趣更趨多元化。仇英集眾家之長，獨出心裁地將當時流行的院體畫技法與中國傳統(tǒng)青綠山水技法巧妙融合，既有創(chuàng)新，又不失傳統(tǒng)筆墨意趣，開一時青綠山水繪畫之新風尚。及至晚明，以董其昌為首的一批立志求新的藝術家更是不甘寂寞，他們銳意改革，在求新、求變、求奇的同時，又不失對傳統(tǒng)技法的傳承，為青綠山水畫的進一步發(fā)展開辟了新的路徑和視角，以致后來吸引了清初諸多著名畫家的競相追捧和模仿，始于明代的新派青綠山水也由此真正走上了多元化的發(fā)展道路。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早期的中國青綠山水與傳統(tǒng)的筆墨山水系統(tǒng)，二者雖然同為山水畫，卻因賦彩、筆法、畫法的不同而有所不同，雙方既有融通，也有分歧，最終還是分道揚鑣，并在日后的發(fā)展過程中分流入海，成為兩座遙向對望的藝術高峰。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當代的繪畫藝術家們更加銳意進取，他們一方面比較傳統(tǒng)山水畫與青綠山水畫的優(yōu)劣長短，既從傳統(tǒng)山水繪畫中尋找、發(fā)掘、汲取營養(yǎng)，同時又盡量用色的優(yōu)勢來彌補墨的不足，把水墨的博大精神賦予色彩，將色彩的裝飾性與墨的寫意性有機結合起來，盡可能讓色彩實現(xiàn)自身的超越，最終實現(xiàn)色彩與水墨的融合轉換和相得益彰。換句話說，當代山水畫家在借用青綠表現(xiàn)創(chuàng)新的同時，又恰當?shù)貙崿F(xiàn)了青綠色彩的寫意性改變，將色彩的表現(xiàn)升華到了與水墨同等的理論層次和精神高度。這樣，色彩就超越了自身的物理屬性，實現(xiàn)了情感的盡情宣泄和質的飛越，最終使得山水精神得以升華和無限放大。

3 青綠山水畫色彩的影響因素

青綠山水畫的形成與發(fā)展離不開其所處的時代特點、藝術環(huán)境及人文傳統(tǒng)。通過對青綠山水畫發(fā)展脈絡的梳理，我們可以肯定地說，中國青綠山水色彩的形成受多種因素的影響。

3.1 中國早期的色彩觀

色彩是繪畫的語言及靈魂。中國的早期文學對于色彩的象征意義多有論述，用色彩的符號表達特有的時空意識，借色傳情，以情感化了的色彩融入意境。傳統(tǒng)的中國五行色早在戰(zhàn)國及秦漢時期就已成熟，并自成體系，是真正未受到外來文化影響的本土色彩體系。早期的基本色彩觀對于早期青綠山水畫的形成與發(fā)展至關重要，那種對色彩的看重顯然為青山綠水畫的出現(xiàn)做了充足的準備。

3.2 傳統(tǒng)宗教文化

中國長期并行著儒、釋、道三種宗教形態(tài)。表現(xiàn)在色彩觀上，儒家的色彩觀偏向倫理性，道家的色彩觀偏向于玄學，而釋家即佛教的色彩觀則有美學思想象征性的特點。這些觀念無不影響著早期的青綠山水畫。

具體而言，儒家把黃、赤、青、白、黑五種顏色視為正色，象征尊貴，而把別的顏色視為間色（即賤色），為不正之色。盡善盡美的審美要求及為政以德的倫理要求使得大儒孔子的色彩觀表露出純靜之美，進而影響著整個中華民族的色彩觀。而“五色令人目盲，五聲令人耳聾”則是尊崇知白守黑、見素抱撲的道家思想創(chuàng)始人老子的想法，他把畫山水與觀山水畫視為一種體道、味道的行為。儒家和道家的色彩觀均對中國早期青山綠水畫色彩影響深遠。而佛教是一種外來文化。佛教的色彩美學有其自身特質，既有其象征性的一面，同時也有裝飾與自然性模擬的一面，最典型的就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里的“色”包括了一切表象。眾所周知，白色在佛教中是正色，象征極樂世界。然而，早期的山水畫出現(xiàn)在佛教的壁畫中則多是著青綠等重色，以加強裝飾效果。佛教璧畫的重彩濃墨同樣對中國色彩觀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甚至在繪畫中引出了一個新的畫種，即青綠山水畫。

3.3 統(tǒng)治階級的需要與引導

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在早期的中國，上層建筑具體表現(xiàn)為以皇室為代表的統(tǒng)治階級，他們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支配和影響著文學藝術的發(fā)展方向，當然也包括繪畫藝術中色彩的應用?？v觀歷史，在朝代的更迭中始終離不開顏色這種特殊符號。換句話說，歷史的進程多是由色彩顯示，朝代的更迭由色彩來表示，天或神的意志皆由色彩昭示天下，色彩就成了溝通人、神、天的方式。譬如當權階層的服飾顏色就代表了特殊含義和象征?；趯ι手匾缘男枰桶盐?，統(tǒng)治階級紛紛以色彩演繹自己的學說和身份。然而，在繪畫色彩的取舍上，歷代畫家也有自己的審美情趣。隨著一部分人意識到賦色的最高原則就是模仿自然山水景色，早期青綠山水畫最終得以以青綠的形式出現(xiàn)，并在此后漸趨成熟，這也是一直歷史的必然。

4 結語

藝術是物質與精神相互融合的產(chǎn)物，它不可能脫離社會文化背景而獨立存在。作為繪畫藝術中的一個門類，中國早期山水畫經(jīng)歷了千余年的發(fā)展歷史，它的色彩的形成受到了多種因素的制約和影響，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通過對中國山水畫色彩的深入研究，既可以了解中國青綠山水色彩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又能更好地完成色彩語言的傳承。由此看來，中國早期青綠山水畫色彩的起源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重要課題，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