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余華小說中的“父親”情節(jié)

郜苗苗

摘 要：作家余華在蓬勃的當代文學史中穩(wěn)健地占據(jù)著一席之地，早在20世紀80年代他就憑借著獨樹一幟的先鋒姿態(tài)踏入文壇，以其“暴力美學”構筑了獨特的藝術天地，無論是高超的創(chuàng)作技巧還是充滿“人性”的敘事都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在其創(chuàng)作中，對于“父親”形象的描摹卻并未筆耕不輟，并且處于變化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這也反映出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創(chuàng)作理念的演變和對于人生態(tài)度的轉換上。

關鍵詞：父親；轉型；回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05-0-01

無論是余華早期的作品，還是后期的作品，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發(fā)現(xiàn)隱藏在他或前衛(wèi)或溫情的敘事結構下，“父親”這個人物一直都是余華作品所表現(xiàn)的強烈存在。簡單的一個人物卻往往牽動著讀者的心緒，無論是用盡全力的去憎惡，還是不顧一切地去喜愛，因“父親”而起也因“父親”而終，在余華筆下盡顯魅力。

余華在1987年發(fā)表的短篇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中的父親，莫名的將剛滿十八歲的“我”攆出家門，使得“我”在對社會和人生都懵懵懂懂的時候，步入其中，陷入荒謬的世界。“父親拍了一下我的頭，如同在馬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我就歡快地沖出了家門，”小說中對父親的提及不多，卻鮮明的道出“我”被霸道的決定了離家出走的命運，但是在這篇小說中我們可以驚奇地發(fā)現(xiàn)，作家余華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對于權威的反叛和抨擊，反而因為年齡過小的單純，順從的接受父親不合理的安排，樂觀天真地相信父親，沒想到卻遭到了欺騙。父親瞬間化身為滿存欺騙和偽善的陰謀家，一改文學作品中刻畫的父親形象所具備的慈祥標簽和指引者身份，開始長久缺席孩子的成長過程，被丑化為嘗試陷害自己孩子的旁觀者形象。此后的一系列作品都延續(xù)這種風格的描摹，諸如《四月三日事件》、《在細雨中呼喊》、《世事如煙》、《祖先》、《闌尾》等等，都有一個或是缺席的或是懦弱的或是殘暴的父親形象。這些小說多多少少帶有一絲“反俄狄浦斯”情節(jié)，“弒子”情緒強烈，將父與子置于完全的對立在兩個方向上，仿佛只有斗爭才能換取內心的安寧。同時閱歷和經驗的不足也促使余華開始對自己的童年回憶進行深入的發(fā)掘，出生于醫(yī)生家庭的余華，父母沒有過多的精力去顧及自己的孩子，對他和哥哥常常是采取放養(yǎng)的態(tài)度。家庭關愛的缺失和冷漠血腥的童年回憶在他的作品中也是蹤跡可循的，作品中對人倫關系的排斥以及對父子關系的摩擦甚至是對于暴力手法的迷戀都表示了余華的一種選擇。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余華筆下不在囂張地彌漫著血腥暴力，開始轉移到對于人性的關注以及充分認識到了人物自身的生命價值，這其中在他筆下父親形象的轉變尤為明顯。1992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活著》中塑造了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父親形象——福貴，前半生的榮華富貴鑄造了一個驕奢淫逸、氣死父親的紈绔子弟，后半生的貧窮潦倒反而雕塑了一個和苦難斗爭、為兒女活著的偉大父親?！对S三觀賣血記》等長篇作品中的父親，他們身上閃爍著人性的光輝并且飽含著父愛的慈善、堅韌、包容等等，和先鋒時期創(chuàng)作的冷漠陰謀家父親的形象截然不同，這種極大地反差在余華筆下開始生動地得到詮釋。無論是“福貴”、“許三觀”還是后來的“宋凡平”都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賺取眼淚的同時，他們作為父親形象的典范長久的發(fā)揮作用。值得一提的是，1992年作家余華和青年女詩人陳虹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收獲了安穩(wěn)的寫作環(huán)境和妻子的照顧，對余華的心靈安穩(wěn)發(fā)揮了作用。1993年余華的兒子余海果降臨，這使得余華獲得了完滿的家庭儀式感，開始真正懂得作為父親的一份責任。只有真正體驗了父親的感受之后，他筆下的父親回歸到了倫理道德正常軌道之上，憑借著自身蓄積的張力，刻畫的人物呈現(xiàn)出更廣闊更不同尋常的卻又最普通的種種特性，如此完美卻又如此普通，這大概就是作家余華的魅力所在。

新世紀以來，我們仍然可以在他作品中的父親身上發(fā)現(xiàn)人性的光輝，甚至這種光輝被高揚起來，充滿圣潔之光。在2005年發(fā)表的長篇小說《兄弟》和2013年面世的長篇小說《第七天》同樣引起爭議，間隔八年之久，卻不無意外的同樣在父親描寫上讓人潸然淚下?！缎值堋分兴茉炝艘粋€近乎完美的父親——宋凡平，無論是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作為一個父親，兼具堅毅勇敢和幽默智慧，富有魅力?！兜谄咛臁分型瑯邮莻€完美的“父親”——楊金彪，主人公楊飛的養(yǎng)父，為了撿來的養(yǎng)子終身未婚，把全部的愛給了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甚至在小說里這個養(yǎng)父要比親生父親更加愛這個孩子，他面對疾病平靜地說道：“我不怕死，一點也不怕，我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你?！盵1]和宋凡平的繼父身份十分相似，他們的父愛都以一種超出血脈聯(lián)絡的無私而被呈現(xiàn)出來，是父親精神的升華。作家余華不再僅僅止于對親生父親偉大的描述，在他的心里真正偉大的愛是不需要血緣維系情感的，并且在小說中繼父和親生父親的差距往往讓我們驚訝?！缎值堋分欣罟忸^的生父是一個死于偷窺女性掉入糞坑的猥瑣男人。《第七天》中的生父是個處長，除了一些物質上的幫助，其余再也給予不了自己的孩子任何幫助，他們一生中只在一起生活了27天后，楊飛又選擇回到了養(yǎng)父身邊。此外，在這類小說中，仁愛偉大的繼父們卻遭際了悲劇的命運，宋凡平被紅衛(wèi)兵悲慘的打倒在火車站門前，血肉橫飛，死后因為太過高大被折斷了膝蓋放在短小的棺材里。楊金彪終身未娶，一個鐵路扳道工含辛茹苦的養(yǎng)大撿來的兒子，身患絕癥，為了不給兒子添負擔，獨自離開，客死他鄉(xiāng)，最后在死無葬身之地做殯儀館的魂靈管理員，只為見兒子一眼。

余華一直在尋找“父親”的道路上苦苦探尋，在與生父的對立中嘗試的握手言和也沒有起到作用，而在繼父這條道路上所做的努力我們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不管是余華的冷漠還是他的溫情，皆是因父親而起也因做了父親之后而變得無限溫柔。在與父親的斗爭中，一刻都不增停歇。透過這一系列被批判和被頌揚的父親們，我們或許可以窺探到余華內心某種情感的缺失以及真正渴望和追尋。

注釋：

[1]余華.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6，96-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