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謙
俗話說“美食來自民間”,好菜大多不在廳堂,只在街角巷尾。真正好吃的燒白,也不上廳堂,它藏在嘉陵江邊的大排檔里、藏在都江堰旁的農(nóng)舍當(dāng)中,藏在江浙的百姓人家,藏在徽州山區(qū)的商賈深宅,只是名字不同,有的叫燒白,有的叫扣肉,有的叫霉干萊燒肉,出自寒門,卻有富豪之女嫁他,成就了相敬如賓的和諧,依然保持草根身份。
南方的燒白即梅干菜燒肉,是粗放型家常萊,雖然原材料基本相同,但是做法簡單之極:把五花肉切成小塊、配上霉干
四川人好吃會吃又勤快,表現(xiàn)在飲食文化中既有傳承,也有創(chuàng)新,同樣的原料,他們做得如農(nóng)夫梁鴻迎娶大家閨秀孟光一樣費(fèi)些周折,這才產(chǎn)生了燒白,與其它相近菜肴比,高出一點檔次。因為它的肉是土家黑豬肉,它的霉干菜是干咸菜,宋代名為敘府的宜賓,生產(chǎn)四大咸菜之一的芽菜,這才在大成大肉里創(chuàng)造出了燒白,其實也就是肥嫩嫩的宜賓扣肉。
四川人吃肉很講究部位,比如說要吃燒白,不僅要碗口大的方塊,還必須是有肥有瘦有皮的五花肉(有瘦肉與肥肉相夾相隔的斑紋)。煮到半熟,將帶皮的一面抹上紅糖,然后將皮在油鍋里炸到金黃,從肉上入刀,切至九分停手,肉斷皮連時。將肉皮向下肉朝上碼入碗中,然后再把宜賓碎米芽萊下鍋輕炒,加入少量花椒和干辣椒,蓋在肉片上,蒸三四十分鐘后,用更大的碗碟蓋在上面,迅速翻轉(zhuǎn)過來,就可上桌了。
這時的肉片如油亮的紅瓦,整整齊齊碼在上面,芽菜全部墊在肉底下,稱其為扣肉也名副其實。面對它你幾乎不忍下箸,擔(dān)心破壞了半球體的美感,但濃郁的鮮香吸引著你,還是迫不急待從中夾起一片肉來,除了棕紅的肉皮,就是一片肥而帶點醬色的肉片在筷子上打閃,軟到嬌弱無力的模樣。像華清池浴后的楊貴妃?那可自得多!還不如說更像孟光,丑雖丑,依然受用,不是秀色也可餐,趕緊用嘴接住。
軟爛香嫩的燒白入口即化,咸菜的香味被逼入了肉中,減低了肉片的油膩感。芽菜質(zhì)嫩條細(xì),咸鮮回甜,有肉的加盟味道更醇香。香甘的絕美,遠(yuǎn)遠(yuǎn)不是五花肉涂著紅糖能詮釋的。肉香的厚味被腌萊的濃香裹住,只敢偷偷地鉆出幾個觸角。但恰恰是這種包裹的香味讓人陶醉,美食的絕味是一種和諧,要的就是這份層層裹層層、味味扣味味的交叉。
燒白味糯,進(jìn)口之后先是燙(燒白要趁熱吃,冷了就膩),然后,濃濃的肉香就滲入牙齦里,讓你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嘴,哪里有肉。過了這道香,可以用舌頭輕輕地纏著肥瘦交雜的肉片品:肥肉不膩,瘦肉不柴,細(xì)細(xì)品味,會感覺那絲絲香味進(jìn)入了舌頭,暗暗糾纏著美妙的感覺——只要一抿,糖味、腌味、萊香像是炸了的氣泡,剎那間爆破開來。享受完這滿堂香味,輕輕咽下,肉片過喉時,咽喉被肥瘦分明的香肉塞得滿滿的——伴著一種填充的快感,用流行的詞來說,簡直就是為喉舌做的一次香氛按摩。
都知道豬肉氣腥,可是四川人從骨子里愛著這最肥美、最俗氣的葷腥,讓它們和芽萊聯(lián)姻成最美的大菜,在這種聯(lián)姻當(dāng)中,最成功的則是五花肉和干咸菜的結(jié)合。
除了宜賓的芽菜是嫩青菜苔做的——那是比較稀罕的咸菜,更多的農(nóng)家用“蘿卜纓子”、“大頭菜纓子”的干咸菜來蒸燒白。這些纓子們盡管營養(yǎng)極其豐富,比它們的塊莖“蘿卜”、“大頭菜”更有營養(yǎng),但粗糙且有股苦味。但巴蜀地靈人杰,總善于化腐朽為神奇,將其做成腌萊,放入小口大肚子的瓦罐中,罐口塞上棕櫚絲,再倒置在始終有水的大缽子里,(這樣能濾掉水份,又不會讓腌菜過于干燥),幾個月之后,膾炙人口的干咸菜做成了。
“貧賤之交勿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五花肉與咸菜的結(jié)合,使人想起舉案齊眉的故事。富家女子孟光又黑又胖,十分丑陋,嫁給寒門農(nóng)夫梁鴻,婚后就脫去綾羅綢緞,布衣荊釵,親自勞作,每餐舉案齊眉。梁鴻雖是飽學(xué)之土,但并不嫌棄妻子相貌,雙手接過夫人的菜飯以示相敬如賓,他們隱居霸陵山中,男耕女織,吟詩彈琴,夫婦唱和,過著清貧而和諧的生活。
古人云:大隱隱于市,真正的高人藏在市井之中,好肉和好菜也會在世俗里打滾。燒白的原料太簡單了,肥多瘦少的豬肉,調(diào)上失之細(xì)膩而被大部分國人拋棄的紅糖,配上最草根的蘿卜纓子干咸菜——卻成為民間最美味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