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少年

文/陳若魚

在這場漫長的暗戀里，他終是沒有走到懸崖邊縱身一躍的勇氣，只有膽小地后退，縮在自己的殼里。

喜歡一個人很久是什么感覺？

江小湖說：“就像吃了一百顆酸橘子，還想等那一顆甜的?！?/p>

那喜歡的人有了喜歡的人，又是什么感覺？

江小湖想了想說：“就像你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窮其所有追逐的一條路，通往的卻是懸崖峭壁，不能前進，也退無可退。”

心里仿佛盛滿了春風(fēng)

在十八歲還算早戀的年代里，江小湖在十六歲就春心萌動，喜歡上坐在窗邊的蘇尾，她留著長發(fā)，整個人清瘦白皙，寬松的校服套在她身上也很好看，她有些靦腆，鼻梁上有幾顆微小的雀斑，太陽照進來的時候，會在她臉上暈染一層橘黃的暖光。

在男孩子們對心儀的女生還只是捉弄的時候，或者當眾調(diào)侃她們的時候，江小湖就明白了喜歡一個人，如同暮夜的月光照在心上，如同寒冬里開出花來，讓人充滿保護欲。

那時候，男生和女生簡直勢不兩立，他和她又總是毫無交集。

可江小湖在黑板上的目光總能分出一些，裝作不經(jīng)意地朝蘇尾在的地方看一眼，然后心慌不已。偶爾在教室門口擦身而過，偶爾在樓梯上互看一眼，她毫不知情，他卻開心地兜不住笑，趁她未走遠，回頭多看幾眼她的背影。

終于等來了機會，那是體育課，她被安排跟他一起撿后空翻用過的墊子，彎下身的時候，她的頭撞到他的下巴，她如受驚的小鹿抬頭看他，輕聲道歉。

“沒關(guān)系?！彼@得大方又灑脫，卻捂著下巴暗自叫疼。

她撲哧笑出聲來，彎彎的眼角，鼻尖上有細密的汗，他頓時紅了臉。下課之前，他扛著墊子來來回回跑了許多趟，一次也沒讓她動，他跑的每一步都腳下生風(fēng)，她頓時覺得他像個英雄。自那以后，他們下課的時候偶爾會說幾句話，在校門口碰見也會一起去自行車棚，一切看似都要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總之，那個夏天，江小湖的心里卻仿佛盛滿了春風(fēng)。

會有這種告白的勇氣

江小湖的熱情持續(xù)到高三仍未懈怠。

那時候，他跟蘇尾已經(jīng)成為朋友，會說話，會偶爾打鬧，晚自習(xí)之后會一起去便利店吃關(guān)東煮，再一起披星戴月地回家。

有男生看出蹊蹺，打趣他：“你是不是喜歡蘇尾??？”

他一頓，回道：“不喜歡?！?/p>

他不是不敢承認，只是一旦承認，全班都會知道，他不希望蘇尾知道得那么早，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他想她也沒有。

雖然已經(jīng)從普通同學(xué)升華到朋友，但是蘇尾對他好像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

那是二月末，正在上課的蘇尾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江小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記得她是哭著從辦公室回來的，他發(fā)短信問她，她也沒回。放學(xué)后，她也沒等他一起就走了。江小湖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第二天，江小湖一到教室就聽說了，原來是因為蘇尾給一個男生寫了告白信，卻被男生交給了老師。

江小湖一聽，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跌坐在座位上，余光去看蘇尾，她依舊眼睛紅腫，面無表情。

他完全沒有察覺到蘇尾有了喜歡的人，也完全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告白的勇氣，可是沒想到卻遇人不淑。

江小湖又氣又失落，那天晚自習(xí)之后，他打聽到了那個男生，什么也沒問什么也沒說就打了起來。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班上都竊竊私語，沒想到一向溫和的江小湖竟然會打架，還把人家打到住院。

那件事的結(jié)果是：江小湖被處分，留校察看。

老師問他為什么打人，他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fā)，蘇尾來問他，他也什么都不說。

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很快到了高考，江小湖考得不錯，但蘇尾發(fā)揮得不盡人意。

江小湖瞞著父母偷偷報了她所在的大學(xué)，跟她一起乘很久的火車去外地。但進入大學(xué)后不久，蘇尾就變了，她像是一朵晚開的茉莉，終于開了竅，素面朝天的她開始化妝，不再沉默寡言，加入了體育部，游泳課上憑借窈窕的身材被奉為女神，成為眾多男生追求的對象。

她和江小湖每天都見面，在食堂，在圖書館，她的室友他全都認識了，可是他卻更加不敢告白了。他總是想著，再等等。

但是很快，蘇尾又一次讓他失去希望。

那是大二下學(xué)期了，蘇尾跟體育部的學(xué)長戀愛，還邀請他一起去看比賽。

那天，在球場邊上，她笑，他也笑。

她笑的是，她喜歡的人在球場上燦爛奪目。

而他笑，只是因為她笑了。

在暗戀里，是沒有平等的，那是一種欲望，想了就想得到，得不到就難過委屈。江小湖也一樣，他不是沒有勇氣說出口，只是怕鼓起所有的勇氣也換不來一句“我也喜歡你”。

因為無論他多么喜歡她，無論他表現(xiàn)得多么明顯，連傻子都看得出來，但是蘇尾從未給過他任何回應(yīng)。

她的心里，從未有過他的一席之地，也從來沒想過給他一個機會。

到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蘇尾跟第三任男友分手，江小湖依舊孑然一身。她只身闖蕩北京，只是這一次，他沒有跟上去，而是回到了小縣城。

到25歲那年，江小湖依舊單身，在小縣城里開了一家設(shè)計公司，生意做得不好不壞。夏天的時候，他無意間開車經(jīng)過高中門口，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們涌出來，風(fēng)華正茂，步履輕快，男生和女生打鬧著，從他面前走過。

他的心里驀然一頓，往事?lián)涿娑鴣怼?/p>

他還記得十六歲的蘇尾，還記得十六歲的自己，那時候只想快點長大，邁過高考就是自由，卻忘了我們揮霍過的每一天，都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其實，江小湖恨過蘇尾，他那樣死心塌地地愛過她，她卻像看不見，輕而易舉地就摧毀了他對愛情所有的向往。

等得太久就會絕望

26歲，江小湖終于答應(yīng)家人相親，是一個學(xué)歷一般的女孩，長得也不算漂亮，但是她在他面前坐下來的時候，目光就落在他的腿上。

他本能地縮了縮，那個女孩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就走了。

江小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他看著自己的左腿，那個從出生起就不光彩的腿，忽然間淚如雨下。

江小湖出生的時候患過小兒麻痹癥，因為治療不及時和醫(yī)療手段不佳，他的左腿落下輕微殘疾，走路的時候會跛腳。從小到大，他性格內(nèi)向，到了高中，他母親怕他被人嘲笑，偷偷地求班主任照應(yīng)，所以當時在班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誰都不能提及江小湖坡腳的事。

也許是沒人提，江小湖便真的以為他和他們沒有區(qū)別了。

他不愿意承認自己的殘缺，更不愿意承認蘇尾不喜歡他是因為他有殘疾，但是他從來沒想過，毀掉一切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男生問他是否喜歡蘇尾的時候，其實蘇尾就在他旁邊，他出于內(nèi)心的自卑沒敢承認，她有些小失望；他不能參加體育項目，所以被體育老師派去撿墊子，是蘇尾跟老師申請去幫他的，她看著他跛腳卻跑得飛快，整個人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她很開心；蘇尾寫的那封告白信，其實是寫給他的，只是不小心掉出來，被那個男生撿走了，在那封信里的末尾，寫著“雖然你不完美，但我還是喜歡你”；蘇尾以為到了大學(xué)，他就會鼓起勇氣表白，于是把每個室友都介紹給他認識，但是他卻不肯說出那句話；她開始跟室友學(xué)化妝，每次見他都會精心打扮，她甚至謊稱有了男朋友，可惜這種激將法，在他身上沒能起作用。

大學(xué)四年，蘇尾騙江小湖交了三個男朋友，他也無動于衷，他從不去問她男朋友是誰，也不過問她交往的細節(jié)。有一次，他們喝酒了，蘇尾借著酒意問江小湖，有沒有喜歡過她，他只是搖頭。

最后畢業(yè)了，蘇尾決定去北京，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他依舊搖頭。蘇尾大抵是在那一刻死心的，她只身去了北京，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他。

有時候，愛就是這樣，等得太久就會絕望了。

夢回青春年少時

今年夏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江小湖在街上遇見了蘇尾。

兩人隔著馬路遙遙相望，他們周遭人來人往，時間好像停了下來，綠燈亮了好幾次，她才終于走到對面，兩人一起在咖啡館里坐下來。

蘇尾看著面前的男子，他不再是從前的朗朗少年，稍微胖了些，多了些商人的氣質(zhì)，原來不知不覺，他們都要開始老去了。

江小湖也一樣打量她，她跟從前一樣瘦，白皙的臉上小雀斑依舊可愛。

寒暄過后，江小湖從她口中得知，她已經(jīng)訂婚了，明年春天結(jié)婚。

“你呢？”蘇尾問他。

江小湖笑了笑：“我也快了?！?/p>

蘇尾手里的咖啡勺停止攪動，江小湖看見她的眼睛漸漸蒙起一層水霧，濕漉漉的清亮又澄凈，就像靜謐森林里的潺潺清泉。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天黑，晚霞淡去后，各自告別，江小湖看見蘇尾走進人潮燈海，直至再也看不見。在這場漫長的暗戀里，他終是沒有走到懸崖邊縱身一躍的勇氣，只有膽小地后退，縮在自己的殼里。

不久后，江小湖正在跟客戶喝酒的時候，被人拉進一個同學(xué)群里，聊了好久他才點進去，只看見一句話：現(xiàn)在這個群里，就只剩蘇尾和江小湖是單身了。

江小湖看著手機，窗外夜風(fēng)呼嘯，而他的心里一寸寸冷下去。往事一幕幕襲來，他多想一夢不醒，回到十六歲的那年，無論如何，他都會跟蘇尾說一句：“我喜歡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