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你，昌齡

劉雯

一曲楚地的慢板，在初春的時節(jié)驟然彈起，每一聲曲韻都溫潤而悠長。

一冊古老的書簡，在沅江的碧水里悄然打開，可曾有一雙玉手拾起翻閱？

楊柳依依，煙水蔥蘢，早春的風，從古郡的墻頭拂過，遠去的馬蹄聲，從小巷的盡頭隱隱傳來。我在青石板的凹陷處駐足，在古城里依門眺望，低聲詢問：“昌齡，何時你才能歸來？”雨幕中，仿佛看到你，衣袂飄飄，小舟輕點，涉過洞庭、瀟水，你從唐朝那一片詩海里走來，筆墨一點，便卷起碧波春水，從一抹潮濕的清晨開始，從一曲送別的長相思開始，你在江畔揮手作別的手臂，已定格為中華君子的樹根，你高擎的白玉杯里，裝滿了盛唐的霞光，那玉壺里的一片冰心，如月光般已灑落千年。

一定有幾張寫滿心緒的紙柬，悄悄存放在你凝視過的孤山、江水、小舟之間，那是何處？一定有當年的月華，在某一段婉轉(zhuǎn)的漣漪里回旋，那是何處？

無語，江水依舊，一片沉寂。行路迢迢，天地悠遠，背上行囊，出發(fā)抵達，只為一次又一次地尋你，我在古城里漫步，我想推開一頁頁窗楣，敲開一扇扇木門，尋找你曾來過的印記，我想仔細詢問那古城里的墻磚里，可曾還收藏你當年的吟誦和嘆息？

“天地大離亭，千古浮生都是客;芙蓉空絕色，百年人事盡如花?！闭l人懂你？縱橫古今的氣魄;誰人讀你？錚錚不屈的風骨。一首首詩歌、一幀幀書帖散入塵埃，在我看不見的屬于你的流年里，在千年的風雨中，從邊塞到瀟湘，在天地之間，你隱身于一枚枚詩句中，揮灑文字，擦亮心靈。楚地寒秋，你的肩頭早已灑落了一層秋雨。可你還是在用一首詩，大聲呼喚著清靈的純凈，江山在與不在，陽光在與不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你蕭蕭的背影，瘦而空靈，卻挺立如初……千年前某個清晨你隨手遺落的一首心曲，被后人撿起，寫入詩卷，卷成畫軸，隱入歲月中，卻發(fā)出隱隱的星光，在遙遙的天際間引渡……

一段段裁剪過的時光，緩慢地停泊在微風中，木門很靜，瓦屋和雕檐上的時光很靜，在一首唐詩中沉睡，卻又在時光中醒來，青苔沿著墻角而上，黛瓦里慵懶地存儲著去冬的一滴雨水，那一盆盆的蘭花，還在一位姓楊的書法家里，和著墨香，悠然綻放。斑駁的陽光在這里徜徉，每一步都帶著古樸和回歸，我的心被一種思念充滿，哪怕早已長滿了老繭，我還是來看你，一次又一次。在已設置了門檻的入口，踮腳遙望那本應只屬于你的那座喚作芙蓉的樓……

不想只是這樣匆匆地尋你，不想看著你登過的樓，寂寞地長在一圈高墻之中，不想看到遠方的旅人大聲地讀出“洛陽親友若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钡脑娋?，卻無從拾起你在秋雨中被磨礪過的那顆晶瑩的心。還好那座叫作黔陽的古城，一直都在，默默地接納詩人的魂，不曾離開。在古城幽秘的遮蔽下，你的詩魂如一羽葦葉，在一池深邃中得以安寧、存放。讓無數(shù)往來的旅人，伸手即可觸摸到千年前的情懷。

不是靜謐的夜晚，才適合思念，不是走過千山萬水，才知道最終的歸宿。一座古樓，一個古城，以靜默的形式，散發(fā)出心靈的梵音，給予行旅中一份永恒的安寧。這一刻，讓我們佇立，對著一座古樓、一座古城行端凝之儀，讓心靜下來，再靜下來，時光漸慢，更漏不聞，追望、回溯，我知道，只要我來了，就可以靠近你，只要我來了，就可以尋到你飄搖的小舟曾經(jīng)停留的渡口。

這一刻，頓覺無言，寧靜，凝眸，回望，便是深切的契合，長生地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