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蘇冷戰(zhàn)格局形成與利益困窘下的對峙緩和

黃 濤

(江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西 南昌 330022)

冷戰(zhàn)是指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初，以美蘇兩個超級大國以及分別以它們?yōu)槭椎膬纱蠹瘓F之間在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意識形態(tài)、文化乃至科學技術等一切方面的既非戰(zhàn)爭又非和平的對峙與競爭狀態(tài)。冷戰(zhàn)不僅具有傳統的大國利益沖突的實在內容，具有明顯的地緣政治與戰(zhàn)略特點，更以其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為主要特征[1]1?！袄鋺?zhàn)可被認為只是人類危機和沖突的漫長歷史的一部分，而這個部分圍繞蘇聯與西方之間的悠久敵意。然而，冷戰(zhàn)不止如此。布爾什維克革命以其宣告號召世界革命和摧毀西方政治經濟制度的綱領，將一種新的、特別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敵對引入了蘇聯與西方的關系?？墒牵豁椛踔粮P鍵的差別在于新武器系統的存在，它賦予每一方摧毀對方的能力，從而將國際關系運作升至全新的冒險等級和危險層次?！盵2]美國作為西方公開對抗蘇聯的領軍國家，在兩虎相斗的利益困窘下，不得不采取相對緩和的外交態(tài)勢，避免了類似古巴導彈危機那樣的同歸于盡，還給世界和平的一束陽光，可謂沒有沖破人性善的底線。美蘇為首的兩大集團的全面對峙最終沒有贏取各自的戰(zhàn)略利益，反而是兩敗俱傷的結局。蘇聯解體和冷戰(zhàn)結束，既說明了冷戰(zhàn)是人心之爭的一項荒唐的政治游戲，也說明了任何稱霸或對抗下的人類進步的不可企及性。

一

近代以降的大國博弈是國際關系的重要方面，卻與人類文明困境構成了一對辯證歷史和現實情狀，為當代國際關系格局造成了極其復雜而且不能忽略的客觀環(huán)境。在從三十年戰(zhàn)爭結束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共270年的時間跨度里，近代國際關系是波浪式演進，起主導作用的是西歐諸國。其間自19世紀晚期后，由于美國、日本崛起，打破了西歐一統天下的格局，世界歷史的重心開始由歐洲向北美和東亞發(fā)生有限的轉移，但仍舊處在資本主義大國的控制局勢下。西歐在國際關系中一直占據舉足輕重的位置，是歷史發(fā)展中自然形成的實際狀態(tài)。近代歐洲既是世界資本主義的桑梓之地，又是近代產業(yè)革命的搖籃，而且在政治制度完備、經濟實力提升、科技力量突破和思想文化進步等方面也都長期穩(wěn)居世界前列。然而，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大戰(zhàn)，是一場帝國主義重新瓜分殖民地和民族解放運動與社會主義革命孕育的重要歷史時期。俄國資產階級的二月革命和布爾什維克的十月革命，為新的社會的誕生、新的世界政治格局的出現創(chuàng)造了條件，正如毛澤東指出的：“第一次帝國主義世界大戰(zhàn)和第一次勝利的社會主義十月革命，改變了整個世界歷史的方向，劃分了整個世界歷史的時代?！盵3]蘇俄誕生和蘇聯社會主義實踐，充分說明了共產主義理想的現實可行性，也引發(fā)了資本主義世界對蘇聯的全面性對抗。蘇維埃政權在俄國人民的支持下，挫敗了內部叛亂和包括美國在內的外來干涉。蘇俄國家占據了歐亞大陸的廣袤土地，而且社會制度和政治主張迥異于美國，令美國感到非常擔憂。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威爾遜政府不得不形成一項以“不承認”為特征的對蘇俄政策。1920年8月9日的“(國務卿)科爾比照會”明確指出，“美國看不出承認蘇俄政權將會推進更不用說完成這一目標(指采取合理步驟和平地解決歐洲的困難)，因此反對在包括談判停戰(zhàn)協定等在內的最小接觸范圍外與蘇俄政權打任何交道”，美國這樣做的基礎是：“俄國的現行政權是建立在否定整個國際法結構賴以存在的所有榮譽與善意的原則，以及所有習俗和慣例的基礎上的；總之，它否定有可能在其上建立和諧和互信關系的所有原則，不論這種關系是國家間還是個人間的?！盵4]209-210“科爾比照會”確定了美國政府此后16年的對蘇“不承認”政策，盡管尚未關閉俄美之間經貿關系的大門。威爾遜時期的對蘇“不承認”政策，著實加劇了美蘇之間的緊張關系，使歐洲局勢乃至威爾遜主義的戰(zhàn)后國際新秩序都受到了極大阻滯，并后遺癥般地影響到了“二戰(zhàn)”結束后的全球性的以美蘇為主體的冷戰(zhàn)格局，其物質和精神雙方面的災難都遠遠超越了“一戰(zhàn)”與“二戰(zhàn)”的戰(zhàn)爭破壞：“威爾遜、藍辛和科爾比幫助奠定了后來冷戰(zhàn)和遏制政策的基礎。雖然這里沒有軍事對抗、武裝對峙和軍備競賽，但一些基本要素已經存在：猜疑、互相誤解、反感、畏懼、意識形態(tài)上的對立和外交孤立。美國將發(fā)現很容易回到這些東西上去?！盵4]213在“柯立芝繁榮”的1924--1925年間，當英法意日等資本主義大國紛紛與蘇聯建交時，美國仍然沒有承認蘇聯。直到1933年，在經濟危機造成各國國內和國際局勢重大變化的情況下，羅斯福政府才采取了積極改善美蘇關系的政策，并在當年11月與蘇聯建交。羅斯福政府與蘇聯政府緊密“合作”，成為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重要力量之一，為人類和平與可持續(xù)發(fā)展做出了重大的歷史貢獻。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使德、意、日法西斯國家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英、法、荷等資本主義國家遭到嚴重削弱。在資本主義世界中，美國成為霸主。蘇聯在大戰(zhàn)中經受了最嚴峻的考驗，在戰(zhàn)后成為世界政治軍事大國。幾百年來以歐洲大國為中心的舊國際政治格局失去了存在的基礎，世界上開始出現以蘇、美兩個超級大國為主的兩極格局。

歷史已經證明，戰(zhàn)后以來到1947年冷戰(zhàn)爆發(fā)前的蘇聯，依然是世界和平的一支重要力量。1945年2月，斯大林、羅斯福、丘吉爾“三巨頭”在蘇聯克里米亞半島舉行雅爾塔會議，是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前夕，三國根據力量對比確定戰(zhàn)后國際關系格局的一次非常重要的會議，影響深遠。雅爾塔會議對協調盟國之間的關系、加速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的進程起了重要作用。同時，雅爾塔會議上所作的一系列安排和會議上所顯示的主要大國間力量的比對關系，勾畫了戰(zhàn)后世界大國尤其是美蘇兩國的勢力范圍的輪廓，它使戰(zhàn)后的德國、歐洲一分為二，形成了分別以美蘇兩大國為首的東西方兩大陣營，因此，雅爾塔體系為戰(zhàn)后兩極對峙格局奠定了基礎[5]27。美蘇對抗被限定在雅爾塔體系之內，美蘇都參與了聯合國的建立，成為聯合國的常任理事國，具有否決權。就在二戰(zhàn)結束前夕，1945年4月25日，中、美、蘇、英、法五國發(fā)起并邀請《聯合國家共同宣言》簽字國，在美國舊金山召開了聯合國制憲會議。6月25日，50個與會國一致通過了《聯合國憲章》。10月24日，大多數國家遞交了批準書，憲章開始生效，聯合國正式成立，這一天被定為“聯合國日”。《聯合國憲章》吸收了國際關系中一系列民主、平等的進步原則，反映了世界人民維護和平、反對侵略的愿望。它不僅是聯合國組織的根本法，而且也是指導國際關系和國際法的重要文獻。創(chuàng)建聯合國是戰(zhàn)時盟國共同規(guī)劃戰(zhàn)后和平體制的一項重大成就，它對防止法西斯勢力復辟、預防世界戰(zhàn)爭、發(fā)展各國友好關系和促進國際合作事業(yè)都有重要作用。聯合國的誕生，是世界和平的吉兆，它順應了歷史發(fā)展潮流，符合各國人民愿望，是戰(zhàn)后世界出現的一大進步[6]207。

然而，近代以降的大國博弈，并沒有因為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慘痛教訓而終結或有限減緩，反而逐漸引起了人類文明困境的全球性問題。羅斯福總統沒有看到二戰(zhàn)結束和聯合國的興建，是歷史巨大的遺憾，兩種不同社會制度“和平”與“合作”共治，成了“紙上談兵”。西歐巨匠的英國和后起之秀的美國開啟了意識形態(tài)的高調，對共產主義蘇聯展開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冷戰(zhàn)，對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摧殘絕不亞于包括世界大戰(zhàn)在內的全部戰(zhàn)爭的物質損失和精神創(chuàng)傷。所謂冷戰(zhàn)，是指武裝作戰(zhàn)以外的一切敵對行動。美國對蘇冷戰(zhàn)主要采取了軍事上遏制、政治上對抗、組織上包圍的手段。美國對蘇全面冷戰(zhàn)的過程，也就是西方帝國主義陣營建立的過程。杜魯門主義、馬歇爾計劃和北約組織就是美國對蘇冷戰(zhàn)在政治、經濟、軍事三大方面的標志性產物。與之相應的，歐洲九國共產黨工人黨情報局、經濟互助委員會和華約組織就是蘇聯采取的針鋒相對的反冷戰(zhàn)手段。經過十年的過渡期，建立在歐洲心臟地帶的兩大政治軍事集團對峙，在雅爾塔體制的基礎上，以太平洋兩岸兩個超級強國為中心，以歐洲為重點，亞太為側翼，輻射全球各地的兩極格局最終形成。美蘇之間的沖突擴展為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陣營和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的對峙，戰(zhàn)前資本主義世界圍繞重新劃分世界政治地圖的斗爭，被戰(zhàn)后世界以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的對立為界標的全面冷戰(zhàn)所代替[5]32。誠然，一個巴掌拍不響，冷戰(zhàn)的始作俑者和最強勢的進攻者，當屬美國，而蘇聯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火上澆油的推手。兩虎相爭的結果，自然要分出高低。在直接武力不能奏效的情況下，不擇手段的全面性對峙就成為政治、經濟和準軍事行動的最后和最無奈的選擇。無可諱言，美國和蘇聯是兩個超級大國，都推行全球霸權主義政策，它們之間的爭奪是絕對的、基本的，而間歇性的緩和則是一時的、相對的，是適應兩個超級大國調整戰(zhàn)略和策略的需要的。因此，“緩和”只是一定時期、另一種形式的爭奪，是爭奪優(yōu)勢的一種手段。所以，即使美蘇恢復了對話，也不可能取得戲劇性的成果[7]389。

冷戰(zhàn)并非不可避免，羅斯?？偨y生前設想的美、蘇、英、中“四警察”維護世界和平的國際制度并沒有成為現實，不是設想和制度建設的不可行，而是沒有人愿意這樣去做。美國要做世界的領導者，首先無法聯合其他大國或強國，遑論小國弱國，來進行平等而互贏的分工合作。美國始終強調意識形態(tài)差異，指責蘇聯日益增強的軍事實力和咄咄逼人的共產主義宣傳對美國產生了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雙重威脅，使一種遏制蘇聯擴張的全球戰(zhàn)略貫穿于對蘇政策的全方位中。在整個冷戰(zhàn)期間，雖然其他力量逐漸發(fā)展壯大，但國際政治的兩極格局并未發(fā)生根本的變化，變化的只是美蘇間的相對實力和地位。美國在冷戰(zhàn)中面臨的威脅也未發(fā)生根本的變化，變化的只是程度和大小。隨著冷戰(zhàn)的形成與制度化，遏制戰(zhàn)略也逐漸制度化。按照里根政府的說法，“如果從歷史的角度審視我們的政策，可以看出很大的連續(xù)性。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以來，我國的基本利益和目標幾乎沒有變化”[8]。換言之，美國決意發(fā)起冷戰(zhàn)，而且根本不愿意放棄冷戰(zhàn)，它要做冷戰(zhàn)的最后“勝利者”，因而冷戰(zhàn)就在人心陰暗處成了一種不妥協的生死決戰(zhàn)。美國意志的堅強，很顯然地體現在蘇聯被和平演變而解體的冷戰(zhàn)結束上，美國成了最后的“贏家”，卻又是那么的不體面和光明磊落。很顯然，冷戰(zhàn)中的美國已經喪失了“山巔之城”的文化使命，正如亞當斯所言，“無論哪里出現或即將出現自由和獨立的原則，哪里就有她的靈魂、她的祝福和她的祈禱。但是她不會到國外去尋找并消滅惡魔。她是一切自由和獨立的祝愿者。她只是她自身自由和獨立的斗士和捍衛(wèi)者”，假若美國想去統治別人的話，“可能會變成世界的獨裁者。他將不再是他自身精神的主人”[9]。誠哉斯言，本應成為世界和平與自由的促進者和捍衛(wèi)者，美國卻在二戰(zhàn)后至今的世界進步中走錯了路，做錯了事。

二

歷時半個多世紀的冷戰(zhàn)，不僅是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制度差異而不可避免，而且是無法調和的利益追逐所規(guī)定的長期對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是全人類的空前浩劫，劫后余生的歐洲人很自然地最關心怎樣防止德國法西斯復活，戰(zhàn)勝的英美列強們首先考慮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樣解除戰(zhàn)敗國的武裝和重新劃分勢力范圍。蘇聯在戰(zhàn)爭中迅速成為帝國主義圍攻中的歐洲巨人，它的西部是一大片在一戰(zhàn)后被西方視為“緩沖地區(qū)”的東歐人民民主國家，并且聯合成一個以蘇聯為首的與西方資本主義陣營相平行、相對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陣營。這在蘇聯的安全戰(zhàn)略中是至關重要的。但是，這樣的東歐對于西方意味著失掉戰(zhàn)前的“勢力范圍”，因而被看作是西方影響的削弱。于是，歐洲分成兩半，美蘇對峙局面日漸明朗，人們稱之為“兩極”格局，當然這種格局不僅限于歐洲[7]50--51。美國學者斯蒂芬·E．安布羅斯認為，“關于‘冷戰(zhàn)’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問題，誰也說不出一個恰當的日子，但是‘冷戰(zhàn)’之所以產生并成為早期的那種樣子的爭端，可以肯定是在東歐”，西方對于東歐在戰(zhàn)后出現的倒向社會主義陣營的形勢很不甘心，希望東歐仍“保持戰(zhàn)爭的社會結構”[10]。換言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幻想戰(zhàn)后在東歐重建親西方的資本主義制度，繼續(xù)像戰(zhàn)前那樣把蘇聯包圍起來，顯然已經力不從心了。鑒于戰(zhàn)后蘇聯軍事力量的空前強大，國際影響的空前增大，英美等西方世界都感到僅用武力顛覆蘇聯政權更是今非昔比了，于是一場“非暴力”的全方位對峙蘇聯的新型博弈方式就應運而生了，美蘇戰(zhàn)時同盟迅速瓦解，兩極對抗的戲劇化“冷戰(zhàn)”劇情就上演了半個多世紀。

凱南的長電報和遏制主義理論對戰(zhàn)后美國對蘇的冷戰(zhàn)政策的確立和執(zhí)行產生了直接而重大影響，是杜魯門主義的理論基礎，丘吉爾的“鐵幕”演說則為杜魯門主義的公開出籠作了國際輿論的準備。作為戰(zhàn)后美國對蘇冷戰(zhàn)的主要決策者，杜魯門迫不及待地公開了對蘇遏制的“杜魯門主義”，揭開了美蘇冷戰(zhàn)的序幕。希臘危機成為這個序幕的良機。1947年3月12日，杜魯門在國會參眾兩院聯席會議上宣讀一篇咨文，詳述了希臘和土耳其的局勢，說明美國給予希、土援助以及監(jiān)督這些援助涉及美國的外交政策與國家安全，然后他把世界政治分為自由民主和極權主義兩個非此即彼的對立營壘，并明確提出世界上的所有國家都必須在這兩種生活方式中進行選擇。杜魯門不指名地將蘇聯稱為“極權政權”，并宣布美國將通過援助希臘和土耳其，表明美國將支持和幫助世界上所有選擇“自由制度”抵抗“極權統治”的力量的明確態(tài)度。他要求國會授權，在1948年6月30日前，向希臘和土耳其提供4億美元的援助，并選派美國文職和軍事人員前往這兩個國家，監(jiān)督美援的使用[11]260--265。杜魯門在解釋這篇咨文時說，“這就是美國對共產主義暴君擴張浪潮的回答”，是“向全世界說明，美國在這個新的極權主義的挑戰(zhàn)面前所持的立場”。他說：“我相信，這是美國外交政策的轉折點，它現在宣布，不論什么地方，不論直接或間接侵略威脅了和平，都與美國的安全有關。”[12]杜魯門的這項政策聲明，很快就被稱之為“杜魯門主義”。杜魯門主義宣告美蘇冷戰(zhàn)的爆發(fā)，美蘇關系從此轉為冷戰(zhàn)的全面對峙，兩國沖突也逐漸演變?yōu)槭澜绶秶鷥鹊膬纱蠹瘓F的尖銳對立，兩極格局逐漸定型，一直延續(xù)了近半個世紀。

杜魯門主義是一份語言強硬的反蘇反共的政策聲明，其具體實施需要依靠切實可行的政治、經濟和軍事行動的單一或綜合運作。在政治上，1947年4月22日和5月9日，美國參眾兩院分別通過“援助希臘、土耳其法案”。5月22日，杜魯門簽署“援助希臘、土耳其法令”，杜魯門主義正式付諸實施。隨后，美國大規(guī)模插手希臘內戰(zhàn)。大量美援不斷流向希臘，而且撥款陸續(xù)增加，到1949年年中，希臘共得到6．48億美元的援助，其中絕大部分用于內戰(zhàn)中的軍事需要。最后，在美國軍事頭目范佛里特的親自指揮下，于1949年扼殺了希臘人民革命。同時，美國的勢力也滲透到土耳其。美國預計援助希、土的4億美元中給予土耳其達1億美元，美國軍事代表團抵達土耳其，改組并控制了土耳其軍隊，攫取了海空軍基地。1948年，美土簽訂了經濟合作協定，1949年，雙方又簽訂了文化合作協定。美國逐漸將希、土兩國納入自己的全球戰(zhàn)略體系，在東地中海建立了“抵抗蘇聯侵略的屏障”和美國勢力的前哨陣地，“我們選擇希臘和土耳其不是因為它們特別需要援助，也不是因為它們是民主的光輝典范，而是因為它們是通向黑海和蘇聯心臟的戰(zhàn)略大門”[13]。

對冷戰(zhàn)起到了推波助瀾，甚至對兩極格局形成起到關鍵性作用的是，以經濟方式實踐杜魯門主義的馬歇爾計劃。西歐是美國戰(zhàn)后利益的總匯地區(qū)，美蘇矛盾最為尖銳，而非希臘和土耳其所能比擬的。戰(zhàn)后西歐的經濟凋敝和社會分崩離析都將會給共產主義思想提供趁虛而入的機會，歐洲一旦崩潰會給美國的經濟帶來直接的災難性影響。面對一個既是經濟性又是政治性的雙重難題，美國必須出面總攬全局。1947年4月28日，美國國務卿喬治·馬歇爾在廣播講話中表示，歐洲人民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亟需援助，“病人已奄奄一息，而醫(yī)生還在躊躇”，必須馬上采取行動。5月23日，在馬歇爾的指示下，已調任國務院政策設計委員會主席的凱南提出援歐報告。5月28日，國務院召開會議，最后確定了援歐計劃的基本原則。6月5日，馬歇爾在哈佛大學畢業(yè)典禮上接受名譽學位時，向在場的8 000多名聽眾發(fā)表了15分鐘的演說，提出了一項大規(guī)模幫助歐洲恢復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歐洲復興計劃”，即馬歇爾計劃。其要點是：(1)通過美國的經濟援助，使世界特別是歐洲恢復到正常經濟狀態(tài)，以保持穩(wěn)定與和平，并使“自由制度”得以存續(xù)；(2)強調美國的政策不反對任何國家和主義，只反對饑餓貧窮和混亂；(3)歐洲的復興是歐洲人的事，所以援助倡議和具體方案首先來自歐洲，美國則視其需要和自己的能力所及給以援助；(4)美國的援助不能零敲碎打，而是要求歐洲國家，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國家聯合提出一個總體方案，作為美國援助考慮的基礎[11]267--271。馬歇爾計劃刻意“淡化”意識形態(tài)，把東歐和蘇聯包括在受援國之內。該計劃的主要制定者凱南等人認為，如果蘇聯拒絕美國的提議，美國“正好就把分裂歐洲的責任推到蘇聯頭上”，如果蘇聯接受，那么美國就以援助為手段迫使東歐國家“放棄其經濟生活中的幾乎是排他性的蘇聯取向”[14]。另一方面，美國還可以通過美援進一步加強西歐“在美國領導下的西方傾向”以抵制蘇聯的影響[15]。由于蘇聯和東歐以及一些不愿意與蘇聯對立的國家的退出，馬歇爾計劃從“歐洲復興計劃”變成了“西歐復興計劃”。1947年12月9日，杜魯門向國會提交了關于“美國支持歐洲復興計劃”的咨文，要求國會在1948年至1952年間撥款170億美元援助歐洲。國會在1948年4月2日通過了“1948年對外援助法”，即批準了馬歇爾計劃。4月3日，經杜魯門簽署，馬歇爾計劃正式開始執(zhí)行。據統計，美國共向西歐16個國家和德國的美英法占領區(qū)提供了總額為132億美元的援助。其中英國及其自治領等獲得32億美元，法國獲得27億名員工，意大利獲得15億美元，德國的西占區(qū)及后來的西德獲得14億美元[16]。馬歇爾計劃促進了西歐經濟的復興及各國之間的經濟聯合，并逐步穩(wěn)定了西歐各國的政局，加強了美國對西歐的政治控制。這個計劃還大大加深了東西方的分裂，原來還在兩極之間搖擺不定的東西方國家只能擇一而從，橫貫歐洲大陸的“鐵幕”終于垂落[6]。

馬歇爾計劃對冷戰(zhàn)激化和歐洲分裂以及兩極格局的最終形成產生了更直接的影響作用。用經濟和政治并用手段將一個復興的西占區(qū)德國融入歐洲的方法，不僅能夠徹底消除極端民族主義對德國的束縛，解決困擾歐洲和世界多年的“德國問題”，而且能夠將西化的德國變成反蘇反共的前哨陣地。美英雙占區(qū)和法占區(qū)合并，在西占區(qū)召開制憲會議籌建西德聯邦國家，并將之納入馬歇爾計劃的援助范圍內，從而導致了某種程度上的西歐國家區(qū)域性政治聯合。美國對西德的民主改造引起了蘇聯的緊張，以西占區(qū)幣制改革為導火線，蘇聯采取了封鎖柏林的行動，引發(fā)了第一次“柏林危機”。1948年6月，蘇聯全面切斷了西占區(qū)與柏林之間的水陸交通，停止蘇占區(qū)對西柏林的牛奶、蔬菜和其他食品以及煤電供應，開始了長達11個月的封鎖。美國也不示弱，決定對西柏林進行空運，據統計，在全部封鎖期間，以美國為首的空運部隊總計飛行19.5萬余架次，空運貨物140余萬噸，花費2.5億美元，滿足了西柏林200多萬居民的需要。但是人們真切地感到了美蘇這兩個戰(zhàn)時盟國在戰(zhàn)后第一次瀕臨戰(zhàn)爭的邊緣，冷戰(zhàn)出現了第一次真正的高潮。第一次“柏林危機”是以蘇聯的退卻而告結束，但是德國的分裂已不可逆轉。以1949年9月和10月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與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的相繼成立為標志，歐洲冷戰(zhàn)對峙的經濟、政治和地理界限基本落定。

與此同時，尚未復蘇的西歐各國也要求按照馬歇爾計劃的自助互助與他助方式，在軍事上謀求美國的援助，北約組織就是美國與西歐相互協作的一個產物。以1948年3月英、法、比、荷、盧等5國的《布魯塞爾條約》為基礎，到1949年4月4日以美國為首的包括英、法、比、荷、盧、挪、加、冰、葡、意、丹等12國正式簽署了《北大西洋公約》，公約包括1個簡短的序言和14項條款。主要內容是：締約國應以不斷的而有效的“自主及互助”方法，維持并發(fā)展其單獨及集體“抵抗武裝攻擊之能力”；任一締約國的領土完整、政治獨立或安全受到威脅時，各締約國“應共同協商”；各締約國同意對于歐洲或北美之一個或數個締約國之武裝攻擊，應視為對締約國全體之攻擊。如果此種武裝攻擊發(fā)生，每一締約國按照聯合國憲章第五十一條所承認之單獨或集體自衛(wèi)權利之行使，應單獨并會同其他締約國采取視為必要之行動，包括武力之使用，協助被攻擊之一國或數國以恢復并維持北大西洋區(qū)域之安全[17]。公約生效20年后，任何締約國可在通知廢止本條約一年后，停止作為本公約的締約國。該公約在1949年8月24日開始生效，北約組織正式成立。1949年9月17日，在華盛頓舉行的北約理事會第一次會議上決定成立了諸多機構，例如北約最高權力機構的北大西洋理事會，由各締約國外長組成；由各締約國國防部長組成的防務委員會，防務委員會下設各國參謀長組成的軍事委員會，在軍事委員會內設立由美、英、法三國代表組成的常設小組；設立5個地區(qū)性軍事計劃小組，即北大西洋地區(qū)計劃小組、加-美地區(qū)計劃小組、西歐地區(qū)計劃小組、北歐地區(qū)計劃小組和南歐--西地中海地區(qū)計劃小組。這些小組負責制訂和協調本地區(qū)內的防務計劃，美國參與了所有上述5個地區(qū)計劃小組。北約的建立標志著跨大西洋的西方軍事戰(zhàn)略界限基本劃定。北約雖然強調了安全與防務的軍事組織，但就其實際作用而言，它的政治意義顯得更為重要。北約公約的開篇就聲明，各締約國“決心保障基于民主、個人自由及法治原則的各該國人民之自由、共同傳統及文明”，表明了北約絕非一個普通的地緣政治上的軍事集團，更是要自覺維護一種共同的文化傳統、意識形態(tài)和社會制度[1]23-24。北約組織是美國破天荒第一次在和平時期同美洲大陸以外的國家建立的軍事集團，杜魯門把它看作戰(zhàn)后美國外交政策的基礎之一。美國通過其在北約的領導地位，加強了對西歐的政治和軍事控制，并在歐洲大陸組成了一個遏制蘇聯的弧形包圍圈，標志著美國以歐洲為重點的全球戰(zhàn)略部署已基本完成[13]。

美國在政治上的杜魯門主義、經濟上的馬歇爾計劃和軍事上的遏制戰(zhàn)略，在蘇聯和斯大林看來，都不過是美國妄圖推行全球霸權的信號，英美領導人酷似希特勒及其同伴那樣散布“種族優(yōu)越論”，即講英語的民族是唯一的最優(yōu)秀的民族，應當統治世界上的其他民族。美蘇“冷戰(zhàn)”陰霾首先在歐洲翻卷，隨后波及全球。面對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陣營的威脅，為了維護自身的安全、主權和利益，蘇聯和各東歐國家從政治、經濟和軍事各方面加強了聯系，簽訂了一系列雙邊、多邊和共同的協定與條約，形成了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首先是成立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加強蘇聯與歐洲各國工人階級政黨的政治協調。其次是支持東歐各國共產黨人清除親西方勢力，東歐國家都有共產黨或工人黨單獨掌握領導權，結束了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聯合執(zhí)政的局面。再次，針對馬歇爾計劃，蘇聯采取相應措施加強與東歐各國的經濟合作，1947年先后與保、捷、匈、波、羅簽訂了雙邊貿易協定。1949年1月25日，六國代表正式簽署并發(fā)表了《關于成立經濟互助委員會的公報》，決定成立經濟互助委員會。4月，在莫斯科舉行經互會首次會議，正式宣告該組織誕生。其后阿爾巴尼亞和民主德國加入。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是戰(zhàn)后兩極格局中唯一不是由美英安排的大事件。1950年2月《中蘇友好互助條約》的簽訂，標志著社會主義陣營的形成，它深刻地影響了亞太地區(qū)格局和世界格局[5]32。最后，1954年11月29日至12月2日，蘇聯和除南斯拉夫以外的7個東歐國家在莫斯科召開保障歐洲和平安全會議。1955年5月11日，蘇聯和東歐七國在華沙舉行了“歐洲國家保障歐洲和平與安全”第二次會議。14日，八國締結友好合作互助條約，即《華沙條約》，成立了與北約相抗衡的軍事集團“華沙條約組織”，簡稱“華約”。華約在莫斯科設立政治協商委員會和締約國武裝部隊司令部兩個機構。華約的誕生，既標志著在歐洲形成了兩大陣營的對峙，又標志著冷戰(zhàn)達到了高潮，也標志著雅爾塔體系所確定的美蘇勢力范圍更加不可侵犯。從此，西歐成為美國的冷戰(zhàn)幫手，東歐成為蘇聯與西方抗衡的伙伴，冷戰(zhàn)格局正式形成[6]235-236。

三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最大結果是造就了兩種社會制度中的各自鰲頭，蘇聯和美國的戰(zhàn)后世界霸主之爭是人心的必然博弈，而綜合力量稍遜的蘇聯很快成了美國要實現其全球霸權的必須逾越的唯一障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的潛規(guī)則，制約著美國不能孤注一擲地兵戎相見，最好的博弈之道就是“冷戰(zhàn)”，即除直接對戰(zhàn)之外的所有手段。美國不得不的“冷戰(zhàn)”反映了戰(zhàn)后蘇聯的巨大強勢和潛能，是不爭的事實。蘇聯版圖擴大了，波羅的海三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在1941年并入蘇聯，還從芬蘭、波蘭、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日本等國占取了部分領土。蘇聯還積極幫助東歐一些國家取得了解放并加速民主政權的建設，使社會主義超越了一國的國界而形成了一個社會主義陣營，變成了一種世界體系。蘇聯從此結束了長期以來被孤立和單獨作戰(zhàn)的狀態(tài)，并在東歐國家建立了至高無上的領導和主宰地位。蘇聯是聯合國安理會的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擁有否決權，意味著在解決重大的國際問題時具有決定性的發(fā)言權。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蘇聯在聯合國的活動相當程度上反映并符合國際進步力量與維護和平力量的要求。世界上愛好和平與主張正義的人們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社會主義和它的故鄉(xiāng)蘇聯，蘇聯成了人類進步的象征與維護和平的中堅力量。蘇聯更擁有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到1945年大戰(zhàn)結束時，蘇軍共有1136萬人，是當時世界上人數最多的武裝部隊。蘇聯的軍工生產能力很強，在戰(zhàn)爭最后三年，每年平均生產4萬架飛機、3萬多輛坦克和3萬多件自動武器、12萬門各種大炮、45萬挺機槍、300多萬支步槍和200多萬支沖鋒槍、10萬門迫擊炮和幾億發(fā)炮彈。除了飛機的生產，蘇聯的武器生產能力居世界首位[18]。即便戰(zhàn)后蘇聯實行部隊復員和軍工轉產，軍隊人數減少2/3，但仍保留了175個師、2.5萬輛坦克、1.9萬架飛機。蘇聯常規(guī)武裝力量占據了對美國的優(yōu)勢。在維持強大的武器生產能力的基礎上，蘇聯還加速對先進武器的研制。為打破美國對原子武器的壟斷，蘇聯也加速了原子武器的研制工作。早在1942年夏，蘇聯已經做出制造原子彈的決定，到1947年底，蘇聯政府發(fā)表聲明，說原子彈的秘密已不復存在。1949年8月末，蘇聯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但隨后發(fā)表聲明表示它信守、而且今后仍擬信守原來的無條件禁止使用原子武器的立場。蘇聯保持住了世界軍事大國的地位，成了美國的主要軍事對手[13]72-73。此外，蘇聯在戰(zhàn)后初期加強了國內政權建設和經濟復蘇進程，同時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展開了反帝斗爭。在尖銳的國際斗爭和復雜的國際形勢下，蘇聯提出了兩個陣營和兩個平行市場的理論。1947年9月，蘇聯出席歐洲共產黨和工人黨情報局會議的代表日丹諾夫在關于國際形勢的報告中把國際政治力量劃分為“帝國主義反民主陣營和反帝國主義民主陣營”，“帝國主義陣營的主要目的是鞏固帝國主義勢力，制造新戰(zhàn)爭，反對社會主義與民主，支持一切地方反動的反民主的和親法西斯的政權和運動”；反帝國主義民主陣營的基礎是“蘇聯和新民主主義國家”，這個陣營“受到一切國家工人運動與民主運動和各國兄弟黨的支持，受到各殖民地附屬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的支持，受到各國所有進步民主力量的支持”；反帝國主義民主陣營的目的“是反對新戰(zhàn)爭威脅與帝國主義擴張，加強民主和根絕法西斯主義”。蘇聯譴責美國準備戰(zhàn)爭、破壞和平的政策，指出美國統治集團的這一政策是“反共十字軍運動的必然結果”，是“引起對美國勞動人民基本權益的進攻，引起美國政治的法西斯化，引起最野蠻的仇恨人類的‘理論’和觀點的散播”；美國為了推行擴張主義政策，在軍事和經濟上進行擴張以及進行思想斗爭。為了挫敗美國的戰(zhàn)爭、擴張計劃，蘇聯必須進行上述三個方面的斗爭，并取得勝利[19]。

正是建立在武力不能剿滅蘇聯政權的背景下，美蘇冷戰(zhàn)延續(xù)了近半個世紀，期間往返曲折的進退失據，又在妥協中屢次緩和，但總趨勢是不斷升級的全局冷戰(zhàn)和局部熱戰(zhàn)。所謂緩和，是指冷戰(zhàn)期間美蘇關系所呈現的一種相對松弛、對抗程度較低、合作成分較多的形態(tài)。美蘇關系一共出現過三次緩和。在20世紀50年代后半期，美蘇都試圖向對方發(fā)起策略性的和平攻勢，從而導致了兩國關系的第一次緩和，其成果主要是東西方首腦的會晤以及在戰(zhàn)爭遺留問題上一系列協議的達成。進入70年代后，由于國際環(huán)境的變化和各自面臨的嚴重困難，美蘇都對本國的對外戰(zhàn)略進行了調整，特別是尼克松政府實行了全面的戰(zhàn)略收縮，促成了它們關系的第二次緩和。第三次緩和則主要打上了1985年成為莫斯科最高領導人的戈爾巴喬夫的印記。面對嚴峻的國內外形勢，戈氏在其“新思維”的指導下對蘇聯的對外政策進行了全面和急劇的調整，對美國的要求作出了重要的讓步。當然，這一緩和的出現也與當時里根希望利用對蘇政策的成就擺脫“伊朗門”事件的影響有關[20]。三次緩和的動力不同，結果也有重要差異，根源都在于實力不濟和戰(zhàn)略調整，而一旦一方顯示強勢，緩和局面就會消失。艱難而長期的拉鋸戰(zhàn)，使冷戰(zhàn)雙方的代價逐漸加大，造成了政治危機、經濟崩潰，這在蘇聯方面表現得最為明顯。精疲力竭的蘇聯放棄了意識形態(tài)的根本性對峙而自動走向西方化的多元民主制。1989年12月，老布什和戈爾巴喬夫在馬耳他會晤，雙方強調不再以對方為敵手，并在許多問題上達成協議和解，美蘇關系出現重大轉折。特別是蘇聯、東歐國家的體制改革出現了質的變化，各國逐漸由公開化、民主化走向放棄一黨制，實行多黨制的西方式民主道路。到1991年底，蘇聯共產黨被迫解散，各加盟共和國紛紛宣布獨立，蘇聯分裂為15個國家。是年12月21日，俄羅斯等11國在阿拉木圖簽署《關于獨立國家聯合體議定書》，宣布蘇聯不復存在。這就意味著作為超級大國的蘇聯消亡，也最終完成了兩極格局解體的過程。以美國為首的帝國主義陣營贏得了“勝利”。美國成了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世界“和平”地進入后冷戰(zhàn)時代。

必須承認，盡管冷戰(zhàn)中出現了緩和態(tài)勢，甚至沒有觸發(fā)成核戰(zhàn)爭，但并不意味著美蘇兩個超級大國放棄了全面對抗，而美國更沒有放棄全球霸權的企圖，那只不過是一種政治手法變化而已。和平是脆弱的，只不過沒有完全破碎，因為美蘇都沒有完勝的把握而置對方于死地，核恐怖起了根本性的制衡作用。核武器和生化武器的濫制和某種歇斯底里的意外使用，將使歷經幾千年而艱苦積累起來的人類文明毀于一旦。自日本核災難以來，人類就生活在核時代的恐懼之下。冷戰(zhàn)期間，美蘇展開核武器制造競賽，到20世紀60年代初，美蘇已擁有核武器1萬多枚，合計約200多億噸TNT當量，其威力總量相當于廣島原子彈的100萬倍[21]。古巴導彈危機之后，美蘇在1963年簽署《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成為美蘇在核時代簽署的第一個限制軍備競賽的條約，盡管其目的在于限制其他國家，但仍可視為東西方關系緩和的積極成果，“從某種意義上說，部分禁止核試驗是和解精神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勝利”，它是“繼后在20世紀60年代初達成一系列軍備控制協議必不可少的促成因素”[22]。在諸多國際危機的處理上，都以蘇聯首先退卻而得以緩和，但美蘇雙方在處理危機時幾乎是心照不宣地遵守某些原則：堅持為對抗留有余地，努力尋求談判與妥協的途徑，避免因危機升級沖突失控而無可挽回地引發(fā)戰(zhàn)爭。在1958年的第二次柏林危機期間，蘇聯和美國的坦克對峙不到24小時就先后撤走，并不是蘇聯領導人決定退卻，而是肯尼迪總統通過一條非正式渠道，由總統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聯系一名隱蔽于蘇聯駐美大使館內的軍事情報官格奧爾基·博利沙科夫向赫魯曉夫提出要求后，雙方商定的一種精心安排[23]。在古巴導彈危機期間，從1962年10月22日到12月14日，肯尼迪和赫魯曉夫的來往信件就達25封，其中近一半信件在冷戰(zhàn)結束后才得以解密。在這些信件中，雙方雖然相互指責，但都表明了避免因這次危機而使世界陷入核大戰(zhàn)，以及通過和平談判解決危機的強烈愿望[24]。正如赫魯曉夫所說：“盡管我們的階級對抗是不可調和的，肯尼迪和我在防止軍事沖突的問題上，卻找到了共同的立場和共同的語言。”[25]易言之，美蘇雙方都需要從冷戰(zhàn)對峙中贏得最大的利益，而非同歸于盡的結局，保持原貌或許正是核恐怖平衡下的最大收益。冷戰(zhàn)在朝鮮戰(zhàn)爭和越南戰(zhàn)爭這兩場大規(guī)模的局部戰(zhàn)爭后，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對抗激情和原定戰(zhàn)略的收益預期。退出歷史舞臺的一種必然歸宿，就是讓冷戰(zhàn)被釘死在人類進步的恥辱柱上，因為沒有人能夠從冷戰(zhàn)中真正得到安全和幸福。

從總體實力上講，美國略勝一籌，最后它的勝出也是意料之中。掣肘美蘇不能暴力扼殺對方的第三種力量，就是第三世界的興起。在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的長期冷戰(zhàn)期間，世界和平岌岌可危。到了20世紀60年代，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地區(qū)和國家都被卷入到了美蘇所主導的資本主義陣營與社會主義陣營的斗爭之中。美蘇在把歐洲視為最優(yōu)先考慮地區(qū)、在歐洲形成直接軍事對峙的同時，在世界其他地區(qū)也建立起前沿陣地。雙方都總是千方百計地削弱對方，千方百計地鞏固和擴大自己的勢力范圍。對第三世界國家，美國采取軍事入侵、政治顛覆和經濟、軍事援助等手段，廣泛地擴張，不允許蘇聯滲入。在美洲，美國甚至鼓動發(fā)布《加拉加斯反共宣言》，形成了共同反對與防止共產主義在該地區(qū)蔓延的聯盟。蘇聯則打著支持民族民主與解放運動的旗號，通過政治支持、經濟和軍事援助以及意識形態(tài)宣傳等手段，在第三世界培植自己的力量，極力加強同美國的競爭。進入70年代后，兩極化的世界模式才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東西方之間的緊張狀況才出現緩和跡象。這一方面是因為以中蘇分歧為主的社會主義陣營的裂痕在加劇，而中美關系則在尼克松訪華后得到改善；另一方面是因為日本和德國的經濟在復蘇，逐漸成長為經濟大國。世界出現了多極化的苗頭。20世紀80年代是冷戰(zhàn)進一步趨緩直至最后終結的年代，首先由于社會主義陣營實行改革，對外政策隨之發(fā)生重大調整。后是戈爾巴喬夫擔任蘇聯領導人，直接推動同美國的緩和與合作，結束了兩國的嚴重敵對狀態(tài)。最后是柏林墻的倒塌和蘇東劇變，才是冷戰(zhàn)得以完全結束[26]。換言之，冷戰(zhàn)期間也是世界多極化趨勢的形成之期，西歐、日本、第三世界特別是中國等多種力量的迅速發(fā)展，有效遏制了美蘇對抗的力度、程度和時間長度。美國尋求“單極”和主導世界潮流的種種努力，受到了多極化的牽制。雖然美國的綜合國力遠遠超過世界其他國家和國家集團，是其進一步推行霸權主義的強大物質基礎，但是，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力量也在增強，合作和競爭的國際關系都是全方位的，遍及各方面和各領域。在合作中有競爭，在競爭中又有合作。競爭是絕對的，合作是相對的。從總體上來說，世界格局仍由大國關系主宰。大國關系的內在動因是最大限度地獲取并維護自身的國家利益。盡管多極力量缺乏制衡美國的意圖和實力，但毋庸置疑的規(guī)律是，如同歷史上任何霸權一樣，美國也逃脫不了盛極必衰的命運，只是其衰落的時間、過程和方式難以預料。在冷戰(zhàn)期間，美國企圖建立“單極世界”和建立以它為主導的“世界新秩序”的圖謀是難以成為現實的。當前美國想做的，是推遲美國衰落的時間，延緩其過程，充分利用這段時期建立有利于美國的國際制度。美國的衰落和世界多極化將是大勢所趨[5]46。

冷戰(zhàn)的確終結了，但共產主義和人類進步事業(yè)仍將在艱難中前行。蘇聯解體是20世紀國際政治中最引人注目、影響最重大的事件之一，使戰(zhàn)后兩極格局中的一極不復存在，最終結束了雅爾塔體系下的兩極格局，宣告了長達半個世紀的東西歐對峙局面的結束。蘇聯解體表明了世界共產主義運動遭受了重大挫折，也為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敲響了警鐘。蘇聯解體是戰(zhàn)后國際秩序演變的一種歷史結果，它所宣告的冷戰(zhàn)結束并不僅僅因為歐洲冷戰(zhàn)體系的不平衡性，也是亞洲冷戰(zhàn)體系的脆弱性所影響的一個結果。在歐洲呈現出兩大陣營、兩大軍事集團對抗的典型的兩極格局，且具有成熟的政治、安全、防務協商機制，而在亞太地區(qū)則呈現出多元結構、多種軍事力量并存的狀態(tài)，在相當一個時期難以形成歐洲式的對話或對抗機制。在亞太地區(qū)，有激烈的武裝沖突，例如美國直接參與、蘇聯暗中和間接參與的兩場持續(xù)時間最長、規(guī)模最大的朝鮮戰(zhàn)爭和越南戰(zhàn)爭；有影響兩大陣營力量對比的巨大事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中蘇分裂和中美和解，再加上蘇、美、中、日、印等大國之間關系的不斷變動，不僅影響到亞太地區(qū)的冷戰(zhàn)格局，而且影響到整個世界冷戰(zhàn)的態(tài)勢及其演變[1]9。更重要的是，蘇聯也好，美國也好，政權治理和全球治理的問題成了今后人類共同面臨的文明困境問題。如何走出冷戰(zhàn)，走向人類的普遍安全，更是冷戰(zhàn)后的國際關系中面臨的最大理論和實踐問題，而且在經歷20世紀人類血腥的諸多戰(zhàn)爭后，民族主義、大國沙文主義的極端性和全面消耗人類精神和自然資源的各種“冷戰(zhàn)”，將何去何從，都不是任何一國的大難題，而是人類生存與否的大問題。文明史告訴我們，世界舊秩序和世界新秩序的歷史糾纏，將會在任何社會制度和思想進步的發(fā)展時期中承續(xù)，并且需要更多的良善和智慧的最根本運作，來實現人類的和諧相處、同舟共濟，而不是相互猜疑、相互絞殺和獨存于世。

統而言之，民族國家形成是“持續(xù)不斷的啟蒙過程”的文化產物，但卻在所謂“唯科技論”的近代化推動下，變成了席卷全球的殖民化運動。資本來到世間的罪惡早已罄竹難書，由此而來的民族國家，特別是大國的逐步全球化的殖民運動，將世界政治經濟秩序進行了幾輪的洗牌，一次次的武力強制性的破壞或重建，實際上都在踐踏著文明支流的演進和化合成世界文化的本源性路徑，所造成的文化災難和物質損失難以估量，而且這種災禍迄今仍在蔓延之中。冷戰(zhàn)就是人類文明史中的特殊一頁，期間的斗爭雙方嚴重對立，激烈競爭包括軍備競賽和核競賽。地區(qū)性沖突連綿不斷，世界處于核恐怖核威脅之中。有些歷史學家稱冷戰(zhàn)為“近代歷史上的荒謬插曲”，是“漫長的、代價高昂的、黑暗陰郁的、危險的事件”，是“人類最接近于集體自殺的一次經歷”[27]。所幸的是，人類集體自殺沒有成為現實，人類自我控制能力和最底線的善良與智慧沒有被濫用，冷戰(zhàn)和平結束，但冷戰(zhàn)的慘痛教訓以及深蘊其后的根源仍將是歷史延續(xù)文明的重要課題，而且永不枯竭。最令人不可忘懷的是，冷戰(zhàn)暴露了人性進化的停滯性或倒退性，是人心之盲目而無謂的爭強好勝，并以漠視人權和踐踏文明成就的罪惡被釘在恥辱柱上。16世紀偉大的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曾經說過：“一個國家的繁榮，不取決于它的國度之殷實，不取決于它的城堡之堅固，也不取決于它的公共設施之華麗，而在于它的公民的文明素養(yǎng)，即在于人們所受的教育、人們的遠見卓識和品格的高下。這才是真正的利害所在、真正的力量所在?！盵28]因此，回顧近半個世紀冷戰(zhàn)期間的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往經歷，探尋其中的是非曲直，無疑是一劑時刻清醒大腦、培養(yǎng)理性處理國際問題的良方。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冷戰(zhàn)教會世人的是，生命和愛是唯一至高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