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威
(渤海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 錦州121013)
小說《夢十夜》全篇營造著一種陰翳恐怖的氣氛,飽含了漱石對愛情、人生、歷史、命運以及社會發(fā)展等重大問題的思考?!秹羰埂返难芯吭诘诙问澜绱髴?zhàn)前,學者們并未予以足夠重視,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了戰(zhàn)爭結束。在二戰(zhàn)結束后,試圖探究其夢境深刻含義的研究者開始漸漸出現(xiàn)。其中,佐佐木充指出:“伊藤整在《現(xiàn)代日本小說大系》第十六卷中提出原罪論的說法具有沖擊性的意義。”[1]的確,伊藤整的這番見解對之后的《夢十夜》的研究視角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另一位與伊藤整一同對之后研究帶來重大影響的人便是荒正人。荒正人對伊藤整的論點進行了補充,在《漱石的陰暗部分》一文中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為理論提出了“弒父”的這一觀點[2]?;恼说倪@種觀點為之后的北垣隆一等人的研究提供了一種方法上的借鑒。北垣隆一依據(jù)大部分夢境里或隱或現(xiàn)的女性提出了《夢十夜》里女性研究的重要性[3]。繼荒正人后,江藤淳也提出了極其注目的觀點,他認為:“《夢十夜》全篇表現(xiàn)的動機在于被背叛的期待。這背叛通常卻是人力所不及的命運的力量。并且女性就常常是作為影響這種關系的重要因子而登場的。”[4]86-87因此,筆者認為,對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分析是對漱石愛情觀探究必不可少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在國內(nèi),從女性的角度入手對《夢十夜》系統(tǒng)地展開研究的還并不多,有秦臻臻的《從<夢十夜>看夏目漱石的女性觀》(湖南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和馬興芹的《從〈夢十夜〉看夏目漱石的愛情觀——以〈第一夜〉〈第五夜〉〈第九夜〉為中心》(現(xiàn)代語文2014年第4期)等。
其中,馬興芹的論作選取了小說的第一、五、九夜,通過分析三個夢境并結合了漱石的個人經(jīng)歷來分析在《夢十夜》中體現(xiàn)出的愛情觀并得出結論,認為:“夏目漱石內(nèi)心期待一種永恒的愛,他設想的愛情夢境飽含悲劇色彩是為了彰顯愛情的那種跨越陰陽相隔、橫亙時空的持久與忠貞?!盵5]由此可見,在先行研究中對于《夢十夜》中夏目漱石的愛情觀較為系統(tǒng)的研究還是較少的。而馬興芹雖從夏目漱石的愛情觀的角度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的解讀,但也只是僅僅分析了作品中的三位女性的形象,得出的結論也略顯片面。故此,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著重從漱石對愛情感到絕望的角度入手,并結合漱石的個人體驗,希望能更加全面地解讀漱石在《夢十夜》中的愛情觀,將此研究向前再推進一步。
夏目漱石對于愛情的向往,在小說第一、五、九夜中的人物形象和相關意象中,可以體現(xiàn)出來。
(1)第一夜:女子與百合
第一夜描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女子說完‘請在我的墓旁等上一百年因為我一定會來見你的'后,便死了?!拔摇痹谀古缘攘艘话倌旰?,女子果真化作了純潔的百合回到了“我”身邊。
該女子是第一夜中登場的惟一一位女性角色,對故事的展開及推動起到了重要作用,無疑是男子戀人的形象。為了探究漱石的愛情觀,不可避免地需要分析故事中的人物及其他形象,而第一夜中對女性的形象刻畫則是所有夢境中最為詳盡的,因此,筆者對漱石愛情觀的考察則多集中于第一夜中。接下來便選取第一夜中的形象進行考察。對于該女子外貌,作者在第一夜中展開了如下細致的描寫:
女人的長發(fā)披散在枕頭上,輪廓柔和的瓜子型臉橫臥其間。雪白的兩頰深處,恰到好處的泛出暖和的血色,唇色自然是紅的?!舜鸬?,并睜開了大大的眼睛,大而潮潤的眸子,埋在環(huán)圍的長睫毛里,烏漆漆的。漆黑的眸子深處,清晰地浮映著我的身影。[6]94-95
其中“瓜子型臉”是日本女性中美人臉型之一。明治二十四年,漱石就讀東京帝大期間,曾記述過前往醫(yī)院求治沙眼時,在休息室與一女子相遇的情景。據(jù)鏡子口述、松岡讓筆錄的《回憶漱石》:“細高挑的身材,長臉,姣美一女子——這便是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那種可人心意的女子?!盵7]9《從此以后》的三千代,也即同屬此一臉型者①。由此可見,瓜子型臉是夏目漱石所喜好的女性臉型。
而在這些外貌刻畫中最為繁復的便是對女子眼睛的描寫,而且大多是“漆黑的眸子”。在第一夜的短短的篇幅中,類似的表述反復出現(xiàn)了多次。那么這雙漆黑的眸子對于“我”乃至對于漱石有怎樣的意義呢?筆者認為,這里反復出現(xiàn)的“潮潤漆黑的眸子”是漱石心目中能完全包容自己所愛的女性所具備的特征。同樣,在夏目漱石的其他作品中,“潮潤漆黑的眸子”這個詞語也經(jīng)常能被看見。如在《從此以后》中對于女子三千代②,還有在《春分之后》中對千代子的眼部刻畫中③,都能看到類似的描寫。
在上述這些作品中,“潮潤漆黑的眸子”的描寫也正是被通用在了完全包容自己所愛的女性身上了。因此在第一夜中,從“漆黑的眸子深處,清晰地浮映著我的身影”可以推斷出“我”是被女子完全包容的,完全接收的,是完全為她所愛的。
第一夜中出現(xiàn)的女子是漱石理想的女性形象,并且他筆下的美麗女子大都具有這樣的外貌特征,在《永日小品·心》中,漱石更加明朗地表達了對此類型女子的永恒的追隨④。所以也不難看出,第一夜中的女子就是漱石愿百年追隨的美麗、純潔、充滿包容的理想女性形象,是漱石對完美女性的愛的永恒的憧憬及向往。
第一夜文末,等待百年之后,女子化身為百合與“我”相見的場景刻畫得極其細膩美好,是對漱石愛情觀探究不可缺少的重要場景。在這里,“百合”是復活的象征,同時也象征著純潔。在日本自古就有“立如芍藥、坐若牡丹、行猶百合”的句子來形容美麗女子。漱石本身也是十分喜愛百合這一植物,從漱石其他作品中也能略見一二,如寫于《夢十夜》之后的記實散文《浮想錄》里,就有百合出現(xiàn)⑤。
(2)第五夜:女子與白馬
第五夜與第一夜中有許多意象有著相似之處,從中也能感受到漱石對愛情的渴望和向往。第五夜以古典悲劇主義的手法講述了發(fā)生在神代的凄美愛情故事。夢境里的“我”吃了敗仗,因拒絕投降而將被殺。在死之前我想看一眼自己所思念的女子。敵將要求戀人在雞鳴之前到達,為了讓“我”見上最后一面,女子乘著白馬一刻不停地飛馳而來。途中,天探女學作雞鳴,戀人便同白馬墜下了萬丈深淵。
漱石在第五夜中也刻畫出了一個美麗、純潔、愿意為愛犧牲一切的完美女性的形象,是給予心靈救濟的重要存在。白馬也成為了“我”與戀人愛情的象征。這匹既沒有鞍也沒有蹬的裸馬象征著我們之間的愛情是不含任何雜質的最純粹的愛情。愛情化作了女子的動力,為了讓“我”見上最后一面,一刻不停地迎著微弱的希望飛馳而來。在“我”拒絕投降后,說出了“即便是這樣的時刻,心里還是存有著眷愛的”[6]109這樣的話。想必也是漱石先生借“我”之口,在“夢”里抒發(fā)的真情實感吧。
(3)第九夜:母親的等待
第九夜中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母親每晚都要背著三歲的孩子去八幡宮拜神祈愿上一百回,祈求丈夫的平安。然而無數(shù)個夜晚,讓母親苦心焦慮、徹夜不眠擔憂著的父親,早在前些年,就已讓浪人殺死了。這段悲慘的故事,是在夢里,從母親那里聽來的。
第九夜中基本沒有“母親”的外貌描寫,而是著重于對“母親”對丈夫的擔心和每天背著孩子去神社進行百回祈愿的情景進行描寫?!皩P闹轮镜仄砬蟆薄霸S下最為懇切的心愿”“橫豎就是不起身”“來來回回,拜神祈愿上百回”“重新做上一百次的拜廟許愿”。從這些詞句中,無不感受到“母親”在祈禱時表現(xiàn)出來的無比虔誠,這種無比的虔誠正是“母親”對丈夫深沉的愛的外在流露。兩者是成正比關系的,即愛得越深,心則越誠。同時,在描述這則夢境的過程中,漱石多次使用了反復性的字詞,如“一直”“每天”“又”“總是”“常是”“重新”“無數(shù)”等,這樣的字樣在文中反復出現(xiàn),同樣也突顯出了“母親”的執(zhí)著和對丈夫深深的愛。漱石用悲情的結局突顯出了“母親”對丈夫虔誠而永恒的愛,這是一種即使生死相隔也充滿虔誠守候的永恒的愛情。這應當也是漱石所渴望的愛情吧。
通過對第一夜、第五夜、第九夜的“女子”及“母親”和一些相關意象的解讀,可以看出漱石心目中理想女性的大致輪廓,即純潔、美麗,充滿包容之心,并且對愛情虔誠而堅定。雖然這三個夢境所塑造出的基調各有所不同,說是不幸也好,說是悲劇也罷,愛情無論再怎么美好,再怎么感人,最終所等來的結果都是戀人的死亡而已。這樣的結局其實不難看出漱石對愛情的一種失望,或者說是一種絕望。
(1)悲情的結局
第一夜中“我”守下承諾在墓旁相守百年,終于迎來了“百合”得以重逢。乍看上去確是個浪漫美好的結局,實則卻充滿了無盡的悲情。百年的等待雖等來了女子化身的百合,但也帶給“我”深深的眷戀與等待的無力感?!拔摇笨粗枛|升西落,一天天數(shù)著日子,可百年卻遲遲沒有到來。一直向往愛情的“我”,在此刻甚至對戀人也起了疑心,認為該不會是女人騙我吧。最終雖然女子履行了約定,化身成了百合來與“我”相見,可卻不是活生生的本人了。
同樣,在第一夜里,女子在死之前就一直明確且很有耐心地告訴“我”,自己一定會死去。這也揭示出了夏目漱石對女性之愛的感受之一,即一定會逝去。對于這種逝去的感受,可以從文中“我”的行為來分析。在女子表明自己一定會死去后,“我”便抱著胳膊,落坐在枕邊,認為此番是必死無疑了。幾番詢問也是同樣結果,“我”便默然無語地將臉從枕邊挪開,繼續(xù)抱著胳膊思忖著,難道就沒有一絲生的希望了么?
除此處以外,在“我”為女子等待百年的時間里也有“我”抄著胳膊的動作描寫。無論是與女子對話,還是等著女子的時候,“我”的動作總是“抱著胳膊”。在心理學上,這樣的姿勢往往暗示的是自我保護與抵觸的心理意識。另外,對于女子的死亡,“我”只不過是一再地詢問罷了,態(tài)度顯得出人意料的平靜,甚至讓人感到有些消極被動。這樣一系列的描寫揭示出了漱石對與女性之愛的態(tài)度——帶有深深的留戀,卻只是存疑地觀望;持有微弱的期待,卻不愿積極地挽回。這只能說明,此時的漱石對于愛情已開始漸漸感到絕望。試問,一個人若是對于愛情充滿了希望的話,又豈會對即將逝去的戀人和愛情選擇觀望的態(tài)度而無動于衷呢?
第五夜、第九夜同第一夜相比,看似氣氛有所不同,實則也是大同小異,且悲劇成分愈增愈烈。至少,在第一夜里,“我”等上了百年最后得以與化身百合的女子重逢。可在第五夜中,“我”在被處死之前也仍沒能再見上戀人一面,只留下了山巖上馬蹄的印記和“我”對學作雞鳴的天探女的無盡憎恨。而在第九夜里,丈夫早已被人殺死,可年輕的“母親”卻不知實情,每天都在黑夜到八幡神宮虔誠地祈禱丈夫的平安歸來??嗫嗟牡却艚o“母親”的卻是徹夜不眠的擔憂和徒勞無功的祈禱罷了。這樣的結局無論在誰看來都是悲劇一樁。
對漱石而言,在夢中本可以實現(xiàn)所有的愛情幻想,完成所有的美好愿望,從桎梏的感情生活中得到慰藉??墒J為,相愛的結局就是消極的,愛情注定是會逝去的。在漱石筆下的這三個夢境的愛情感人至深,結局也不盡相同,但卻都無法圓滿。這樣的結局便是漱石內(nèi)心對于愛情已漸漸感到絕望的真實表露。
(2)惡女的形象
接下來,筆者希望通過漱石對第五夜的“天探女”和第十夜的女子這兩個“惡女”形象解讀,來對漱石對于愛情已漸漸感到絕望的觀點加以佐證。
第五夜中“天探女”兩度學作雞鳴,使“我”所愛女子墜下深淵,阻撓我們相見,成為了“我”所憎恨的惡女般的存在?!疤焯脚痹谖闹须m只有極少的描寫,但卻是推動故事結局走向的重要角色,是不亞于戀人的重要形象。天探女為《日本書紀》的寫法,《古事記》中記成天佐具賣,她是日本神話中的女神,也是天邪鬼的原形。在天若日子的神話故事中,她早已窺知雉名鳴女乃天神派下凡的使者,卻勸天若日子以弓箭射殺,導致招惹殺身之禍⑥。不難看出“天探女”自古以來就是喜歡惡作劇、妨礙他人、令人憎惡的惡女形象。筆者認為,漱石在第五夜中對“天探女”形象的選用正是對女性持有的憎惡情感在夢境中的真實表露。
秦臻臻在《從<夢十夜>看夏目漱石的女性觀》一文中立足于富田氏的研究成果上,圍繞第五夜中男性的背叛和女性的嫉妒,考察了“天探女”是男子厭惡的存在和心靈救濟的雙重特性。由此推斷出天探女的形象來源就是漱石的妻子鏡子[8]20?!疤焯脚钡男蜗髞碓吹降资晴R子或是另有她人,本文不做深究,但可以明了的是,“天探女”形象的來源是曾對漱石的生活造成過影響的現(xiàn)實中的女性。“天探女”的所作所為正是漱石在現(xiàn)實中對女性持有的嫌惡之情在夢境中擴大化表現(xiàn)的產(chǎn)物。
《夢十夜》里與第五夜“天探女”相似的另一個“惡女”形象出現(xiàn)在第十夜。第十夜講述了這么一個故事:鎮(zhèn)內(nèi)第一的美男子莊太郎被美麗的女子拐走,乘電車來到了斷崖上,并被提議跳下去。莊太郎拼死拒絕,最終被最討厭的豬群襲擊倒在斷崖上任豬啃舔,回到家后死在了床上。可見,第十夜的女子是將莊太郎捉弄致死,為其帶來悲慘結局,并對故事展開起到?jīng)Q定性作用的重要角色。
文中對于女子的描寫大致分為兩個場景。首先是在女子登場時,因其端莊的穿著和動人的容顏便讓莊太郎吃驚不少。女子有著莊太郎拒絕不了的魅力,所以莊太郎才答應幫女子將水果提至府上,于是才有了這一夜里最為重要的“斷崖”一幕:
一下電車,人就已經(jīng)踏在了一片原野上,原野異常遼闊,不管朝哪望去都只能看到茂盛的綠草。他和那女子在草原上一路走去,突然來到了一處斷崖上。這時,女子對莊太郎說,你從這里跳下去!……莊太郎脫下巴拿馬草帽,再三謝絕那女子的提議。于是女子又說,若是橫不下心來跳崖的話,那就讓豬來舔你,怎么樣?[6]125
女子的提議看上去荒誕、無理,讓人難以接受,但也正因如此,才給“斷崖”增添上了其他的含義。“斷崖”處在一片異常遼闊的原野上,可以想象,這樣一望無際的草原是一個遠離人煙、遠離道德倫理的神秘之境,往往容易暴露出人類身上原始的動物本能,因此,女子提議讓莊太郎從斷崖上跳下去。“斷崖”在此處恐怕就是倫理道德的一道屏障,跳下了“斷崖”便是一種倫理道德的淪喪。作品對于莊太郎的品格開篇就有介紹:
莊太郎人極為善良正直,只是嗜好端詳美好的女子和漂亮的水果,卻從不曾掏錢買過水果,也就從來不曾吃過,光是稱贊著色澤而已。[6]124
可見,對于美,莊太郎只是站在欣賞的角度上,從不考慮“越過雷池”將其據(jù)為己有,確實是個善良正直的人。因此,“莊太郎脫下巴拿馬草帽,再三謝絕那女子的提議”。漱石在此處使用的“謝絕”和“提議”二詞,又是處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下,難免不讓人認為,女子提出的就是跨越倫理道德的提議。在莊太郎拒絕提議后,就出現(xiàn)了莊太郎最討厭的豬群沒完沒了地向他襲來。這里的“豬群”就是女子報復、玩弄莊太郎的化身。莊太郎對著“豬群”表現(xiàn)得滿心惶恐卻又無計可施。這樣,一個憑借美貌引誘他人,將其玩弄致死的惡毒的女子形象便浮現(xiàn)在了人們眼前。
同時,值得一提的還有莊太郎頭上所戴的巴拿馬草帽。第十夜中多處提到了巴拿馬草帽,讓人感受到莊太郎對草帽的無比喜愛,進而讓人感到漱石對巴拿馬草帽的喜愛。而實際上,漱石先生也的確有著一頂巴拿馬草帽,并且十分喜愛,還經(jīng)常在學生面前展示他的帽子。因此,筆者認為,故事中的莊太郎其實就是漱石自身的形象。或許是漱石先生羞于對女性畏懼的表露,故而借用了莊太郎的身份。
對于女性的感受,在文末通過健同莊太郎的對話也有表現(xiàn):
待莊太郎講到這兒,健才插嘴道:所以說么,老瞅女人,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莊太郎也覺得這話說的在理。[6]127
在此,想必也是漱石借助著莊太郎的身份表達了自己對于女性的感受,并通過該夢境表現(xiàn)出了對女性畏懼和嫌惡的一面。
漱石在作品中反映出對女性的憎惡,甚至是畏懼的情感,應當就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對于女性的真實感受在潛意識的作用下借助夢的外衣加以夸大的反映。這樣的女性感受使漱石覺得美好的愛情是要遠離自己的,是注定要逝去的。所以,每個故事的結局才都帶上了悲情的色彩。
夏目漱石的愛情觀充滿了矛盾,一方面他對愛情充滿了渴望和向往,而另一方面他對愛情卻漸漸感到絕望。這一矛盾的愛情觀的產(chǎn)生主要歸結于夏目漱石的個人體驗。
夏目漱石出生于1867年,由于家道中落,出生后便一度被寄養(yǎng)在別人家中,兩歲便被過繼給他人做養(yǎng)子。此后,因養(yǎng)父母的感情不和及養(yǎng)父的工作影響經(jīng)常喬遷。年幼的漱石從小就目睹了養(yǎng)父母由于感情不和導致的離婚悲劇。也正因為如此,漱石終于在十歲時回到了親生父母的身邊。母親給了漱石片刻的溫暖,可父兄卻一向與他不和,并對他濃厚的文學志向不以為然。終于在五年后,連慈祥的母親也因病去世了。十九歲時,漱石便開始了他的外宿生涯。
漱石的幼年和少年時期長期處在不安定的境遇下,孤單無助的經(jīng)歷,使得漱石對愛情的渴望比常人更加強烈,也許只有完美無暇的愛情才能彌補他受傷的心靈。
但是,成年后的漱石在感情上也仍是一路坎坷。漱石在年輕時曾對自己的嫂子登世懷有深深的愛意,可惜在其二十四歲時,登世就去世了。漱石還寫下了:“花亦隨君去,香消玉殞浮世寂”的悼詞。幾年后,漱石喜歡上了大冢正南的女兒大冢楠緒子,可是天意弄人,楠緒子最終卻嫁給了漱石的好友小屋保治?;蛟S漱石認為自己受到了楠緒子的“背叛”,但不久楠緒子去世,漱石還是大為震驚并寫下了:“所有的菊花,盡悉拋入棺木中,難慰哀悼情”的俳句為她送行??梢?,漱石對于楠緒子還是極有感情的。終于在二十九歲時,漱石與抱有好感的中根鏡子結了婚,可婚后兩人的生活并不幸福。終于夫妻兩人都患上了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鏡子在婚后第三年試圖輕生,給漱石傷痕累累的人生再一次帶來了打擊。
愛從漱石身旁不斷地逝去,使得漱石更加渴望美好純潔的女性的愛情來安撫自己傷痕累累的心。所以,如同百合那樣美好的女子便在漱石的潛意識里生了根,在“夢”里發(fā)了芽。這樣的女子與其說是誰的具體形象,不如說這就是漱石對于完美的愛本身的理解。然而,漱石不斷逝去愛情的經(jīng)歷也還是化作了噩夢,不由自主地出現(xiàn)在了“夢”里的每個角落,使得十個夢境都充滿了陰翳、悲哀的氣氛。
《夢十夜》中反映了漱石極其矛盾的愛情觀,漱石這樣矛盾的思維方式,或許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也不是難以理解之事。從漱石的個人體驗來看,一方面,慈祥的母親與自己的嫂子登世還有楠緒子在漱石的人生中成為了他心靈救濟的存在,成為了漱石幻想化、理想化的完美女性的形象來源。可楠緒子卻嫁給了自己的好友,或許是楠緒子的“背叛”使得漱石開始對女性產(chǎn)生不信與畏懼的情感。又由于漱石的神經(jīng)衰弱加上被害妄想,使得漱石對妻子產(chǎn)生了蔑視與憎惡的情感。這樣的漱石一生總是沒能好好地感受愛的溫暖。因此,對于美好的愛情,漱石顯示出了超于常人的渴望,渴望一種超越生死永恒的愛情。但另一方面,在感受到愛的溫暖的那一瞬間,愛便又立刻從身邊逝去,這樣的體驗不斷折磨著漱石,愛帶給了他希望,卻讓他更加絕望。這樣的經(jīng)歷加上漱石消極的女性觀念,使得漱石對愛漸漸失望,甚至認為愛是注定要逝去的。由于這兩方面的原因,漱石的愛情觀變得極其復雜矛盾,總是充滿了悲劇色彩。夏目漱石通過“夢”的形式,給人們留下了十個晦澀難懂、光怪陸離的小故事,也給人們留下了一個真實的自己。
注釋:
①可參見陳德文 譯《夏目漱石小說選(上)》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第280頁。
②可參見陳德文 譯《夏目漱石小說選(上)》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第281頁。
③可參見張正立 譯《夏目漱石小說選(下)》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第190頁。
④可參見李振聲 譯《夢十夜》(永日小品·心)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第79頁。
⑤可參見李振聲 譯《夢十夜》(浮想錄·三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第222-223頁。
⑥可參見周作人 譯《古事記》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第40-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