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棄的水土與鄉(xiāng)情

塵衣：

去鳳凰一次，我就會買一本沈從文先生的書。頭一次去，是經(jīng)吉首大學(xué)去玉氏山房，采訪沈從文先生的表侄——畫家黃永玉先生。那一次，我買了《無從馴服的斑馬》。在人們看來，這個偏冷門。第二次去，是一個人旅行，悠然中買了《邊城》。這是先生的代表作，大熱門。后來還去過幾回，都不曾空手而歸。

之所以只在鳳凰購買先生的作品，是想更真切地感受先生作品中真實的鄉(xiāng)土氣息，感受先生生命中不曾離棄的水土與鄉(xiāng)音鄉(xiāng)情，以這樣一種儀式感來表達對先生的尊崇。正如很多人那樣，每去一回湘西鳳凰，必然去拜謁從文墓，一級又一級，跟著先生“拾級而上”，到達更高的思想境界。

沈從文，苗族，現(xiàn)代作家、歷史文物研究家，1902年生于湘西鳳凰，1988于北京逝世。1918年，沈從文小學(xué)畢業(yè)后隨本鄉(xiāng)土著部隊作別鳳凰，開始接觸中外文學(xué)作品。1923年到北京學(xué)習(xí)寫作。1924年后開始發(fā)表作品，同時接觸編輯工作。從1926年出版首部作品集《鴨子》開始，他一生共出版了70余種作品集。先后于中國公學(xué)、武漢大學(xué)、青島大學(xué)、西南聯(lián)合大學(xué)、北京大學(xué)任教。

沈從文先生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手法不拘一格，成為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不可多得的“文體作家”。他的散文表現(xiàn)自然、民風(fēng)和人性的美，獨具魅力，為現(xiàn)代散文增添了藝術(shù)光彩。后來的許多作家如汪曾祺等，曾深受他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影響。

今天，我們一起來“悅讀”先生的作品《湘行散記》。閱讀之前，必然要了解其母本《湘行書簡》。1934年，因母親病危，沈從文匆匆趕回湘西。途中，他給夫人張兆和每天寫一封信，報告沿途所見所聞?！断嫘猩⒂洝繁闶歉鶕?jù)這些書信積累的素材寫成的。從《湘行書簡》到《湘行散記》，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從材料到創(chuàng)作的極好范例。那些記錄了他們彼此思念的文字，是作者性格和情緒的真實寫照。

簡樸的文字藏不住對湘西的愛

這文字如水般，滑過我的心。讀《湘行散記》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里聯(lián)想某個人物、某種聲音、某處場景，感覺這本書仿佛是“活”的，栩栩如生。

書中的人物，在我腦海里漸趨生動。粗野多情卻又勇敢的水手，搖動著桅桿控制方向；亦正亦邪的戴水獺皮帽子的朋友，運用他那粗中帶細的聲音和沈從文閑談；可愛卻又神經(jīng)大條的“印瞎子”，夸著自己鼻子的種種……

書中的聲音，在我耳畔愈發(fā)清晰。鴨窠圍寧靜的夜里，岸上船上，都有人高聲闊論，吊腳樓上有婦人唱著小曲兒。霎時間，水岸兩邊沉寂下來，只有不遠處漁夫夜?jié)O的聲音，“啪啪啪”魚兒掙扎著扭動身軀的聲音。

書中的場景，在我眼前變得立體。鎮(zhèn)上人家的房屋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河邊、山坡上，河岸兩邊還有井然有序的吊腳樓呢！猛地，河水兩岸壁立千丈的山又闖入我的視野。我仿佛置身于一條小船上，腳下的河流時而勢若奔馬，時而水平如鏡。

在沈從文先生精簡、樸實的文字下，我既領(lǐng)略到了湘西神秘的美景，也感受到了老先生對生活抱有的那份熱愛、那份熱情。即使經(jīng)歷過輾轉(zhuǎn)川黔湘邊境的苦，即使閱盡了社會的動蕩與黑暗，都沒能磨滅他對生活的那份熱忱。

為什么沈從文先生能在一次湘行中，寫下這本雋永而又美好的《湘行散記》，我卻從未發(fā)現(xiàn)這樣的美麗？難道我生活的周圍就沒有這樣活潑可愛的人，就沒有這樣迷人的自然風(fēng)光，就沒有這樣獨特的風(fēng)俗人情？難道我的生活在退化，在漸行漸遠？

都不是！我的家鄉(xiāng)新化，有著神奇的紫鵲界梯田、雄偉的大熊山、瑰麗的梅山龍宮……自然風(fēng)景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要說身邊的人嘛，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況且一鄉(xiāng)一俗，我們梅山文化更是有著獨特的韻味。可我總是嘆著“學(xué)習(xí)真苦”“考試真多”，忽略了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美好。不是生活不美，只是我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罷了。

生活索然無味？我想，我該拒絕這種觀點了。（唐佳琪 新化縣思源實驗學(xué)校七年級9班 指導(dǎo)老師：全 玲）

人們不會忘記

湘西是個好地方，每次到湘西，內(nèi)心都很欣喜。到湘西，不純粹是走玩，更重要的是讀著沈從文先生的《湘行散記》，追尋先生的足跡。

雨中游鳳凰

鳳凰雖偏處湘西，但千百年來從未斷過和外界的文化交流對接。沈從文先生說：天開圖畫，人出鳳凰。跋山涉水不遠千里冒雨來到風(fēng)凰，一半是來看山水，一半是來拜祭沈從文先生。一條沱江穿城而過，兩岸的吊腳樓倒映在清流之中。靜靜的沱江水，環(huán)抱著鳳凰城的秘密。虹橋如畫，畫橋如虹。漫步在紅色石板街，只見古香古色的小街典雅寧靜，小巷彎彎曲曲卻又繁華美麗。

不來看鳳凰山水，便欠了自己一生的夢?？春蟛坏貌桓袊@，如此多情而美麗的山水，不出沈從文、黃永玉這樣的大家才怪——他們都是傳奇，特立獨行，渾然天成。

謁沈從文墓

急切地來到風(fēng)凰，因為那年是沈從文先生誕辰一百周年。暮春之雨，讓文人們的眼圈更趨濕潤。鳳凰因有山如鳳而名，因有了先生更加出名。駐足于墓前，肅然拜謁沈從文先生，百感交集。墓地十分簡單，只有一塊天然五彩石。碑石正面是先生的手跡：“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边@是先生一生真實的寫照。

他寫活了湘西的山水，也寫活了湘西的人。在他的文采里，湘西的山水像畫卷一樣，彌散著牧歌般的純凈和凄美。他用來描寫故鄉(xiāng)的散文和小說，讀來無一不是詩。他的靈魂，和故鄉(xiāng)的山水共存。

先生是一個喜愛清靜、向往自然的人。安息在這片多情的土地上，背依青山，面朝綠水。他的大部分骨灰撒在了他一生熱愛并為之謳歌的沅水和沱江。對著沱江，他或許會訴說傷痛、幸福以及對親人的熱愛。而人們，同樣不會忘記沈從文先生。（作家 丁純藍）

跟著沈老去旅行

一條條美麗的溪流、一座座溫柔的小城、一群群淳樸的鄉(xiāng)民，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海里，仿佛我也跟著沈老去了一趟神秘的湘西。

“一列青黛斬削的石壁，夾江高矗，被夕陽烘炙成為一個五彩屏障。石壁半腰約百米高的石縫中，有古代巢居者的痕跡?！笨吹竭@，為箱子巖的美景所折服。卻又一知半解，好奇箱子巖真如沈從文老爺爺描述的那般美麗嗎？好奇心驅(qū)使我拿出手機查閱起來，很快便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沈老還重點描繪了湘西的另一塊純美凈土——桃源（原屬大湘西，今屬常德）?！胺疾蒗r美，落英繽紛?！鼻暌郧埃瑬|晉著名詩人陶淵明就曾盛贊這里，這也是“世外桃源”的出處。而沈老的筆下，桃源就好比一副暈著水的淡彩，使人身臨其境?！疤以醇仁且粋€有名的地方，每年自然有許多‘風(fēng)雅之人，心慕古桃源之名，二三月里攜了《陶淵明集》與《詩韻集成》等參考資料和文房四寶，來到桃源縣訪幽探勝?！弊x到這兒，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我便是“風(fēng)流雅士”中年紀最小的那位，即將奔赴一場文學(xué)的盛會。要真是這樣，那是何等有幸呀！

“沿河兩岸連山皆深碧一色，山頭常戴了點白雪，河水則清明如玉石。”我是個愛想象的女孩，閉上眼，文中秀麗的辰河便呈現(xiàn)在眼前：有時洶涌翻滾，有時溫柔恬靜，如夢如幻，如詩如畫……我真想立即飛過去一看究竟。（新化縣思源實驗學(xué)校七年級9班 陳肖依 指導(dǎo)老師：全 玲）

過梢子鋪長潭

——《湘行散記》節(jié)選

這些木筏古怪得有趣，上面有菜，有豬羊，還有特別弄來在筏上供老板取樂的。你若不見過，你不能想象它們?nèi)绾魏每?、好玩?/p>

我們的船既上了灘，在潭中把風(fēng)篷扯滿，現(xiàn)在正走得飛快，不要劃它。水手們皆蹲在火邊去了，我卻推開了前艙門看景致，一面看一面伏在箱上為你寫信?，F(xiàn)在船雖在潭中走，四面卻全是高山，同湖泊一樣。這小船一直上去皆那么樣，遠山包了近山，水在山彎里找出路，一個陌生人見到，也許還以為在湖里玩的。可以說像湖里，水卻不是玩的。山的傾斜度過大，面積過窄，水流太速，雖是在潭中，你見了也會頭暈的。

我的小船不是在小灘上嗎？差一點出事了。船掉頭向下溜去，倒并無什么危險，只是多費水手些力罷了。便因為這樣，前后的水手就互相罵了六七十句野話。船上罵野話不作興生氣，這很有意思。并且他們罵得那么天真爛熳的，也無什么猥褻處，真是古怪的事。

這船上主要的水手有三塊四毛錢一趟的薪水，每月可劃船兩趟。另一學(xué)習(xí)水手八十吊錢一年，也可以說一塊錢一個月，事還做得很好。掌舵的從別處租船來劃，每年出錢兩百吊，或百二十吊，約合卅塊錢到二十四塊錢。每次他可得十五元運費，帶米一兩石又可賺兩元，每次他大約除開銷外剩五元，每月可余十來塊錢。但這人每天得吃三百錢煙，因此駕船幾十年，討個老婆無辦法，買條值洋三十元的小船也無辦法。想想他們那種生活，真近于一種奇跡！

我這信寫了將近一點鐘，我想歇歇，又不愿歇歇。我的小船正靠近一只柴船。我看到一個人穿青羽綾馬褂在后梢砍柴。我看準(zhǔn)了他是個船主。我且想象得出他如何過日子，因為這人一看（從船的形體也可看出）就是麻陽人。麻陽人的家庭組織生活觀念，我說起來似乎比他們自己還熟悉一點。麻陽人不討嫌，勇敢直爽耐勞皆像個人，也配說是個人。這河里劃船的麻陽人頂多，弄大船，裝油幾千簍，尤其非他們不可?？墒谴嘭浬伲虼诉@些船全泊在大碼頭上放空，每年不過一回把生意，誰想要有那么一只船，隨時皆可以買到的。許多船主前幾年弄船發(fā)了財，近幾年皆賠了本。想支持下去，自己就得兼帶做點生意，但一切生意皆有機會賠本，近些日子連做鴉片煙生意的也無利可圖，因此多數(shù)水面上人生活皆很悲慘，并無多少興致。這種現(xiàn)象只有一天比一天壞，故地方經(jīng)濟真很使人擔(dān)心。若照這樣下去，這些人過一陣便會得到一個更悲慘的境遇的。我還記得十年前這河里的情形，比現(xiàn)在似乎是熱鬧不少的。

今天也許因為冷些，河中上行的船好像就只我的小船。一只小到不過三丈的船，在那么一條河中走動，船也真有點寂寞之感！我們先計劃四天到辰州，失敗了，又計劃五天到辰州，又失敗了。現(xiàn)在看情形也許六天，或七八天方可到辰州了……我想起真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