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冕 張洪江
①錦州醫(yī)科大學人文與管理學院 遼寧錦州 121001
生命科學技術的發(fā)展與進步,不僅揭示了生命的奧秘,還使我們從生命科學的發(fā)展積累中獲得了一種“自我控制”的能力。在以往的價值判斷中,基因間接地決定著我們的生命構造,其影響是單向且難以更改的,但隨著基因編輯技術的誕生與發(fā)展,這種自然而緩慢的遺傳及變異進程被徹底打破。2015年4月,中山大學黃軍就團隊發(fā)表其研究成果:利用第三代基因編輯技術CRISPR-Cas9系統(tǒng)靶向人類胚胎中導致地中海貧血癥的β珠蛋白基因,從而實現(xiàn)了人類首次對自身胚胎基因的編輯[1]。人類胚胎基因編輯研究的意義不言而喻,但這些應用也帶來了受益、風險、管理、倫理、社會問題,其中重要的問題包括如何平衡潛在的受益和意外傷害的風險,如何管理這些技術的應用,如何將社會價值整合進臨床和政策考慮之中,以及如何尊重在有關是否使用和如何使用這些技術上植根于民族文化之中的不可避免的差異[2]。因此,文章一經(jīng)發(fā)表就在生命科學領域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臧否不斷。面對倫理論爭與現(xiàn)實難題,本文旨在客觀歸納人類胚胎基因編輯存在的倫理問題與爭議的基礎上,從技術自身發(fā)展的風險管控、責任主體行為約束以及良好社會環(huán)境營造等方面入手探尋人類胚胎基因編輯倫理問題的現(xiàn)實解決之道,以期可以正視新技術帶來的巨大變革和更加從容地面對變革的不可預測性。
基因編輯技術是指在基因組水平上對目的基因序列甚至是單個核苷酸進行替換、切除、增加或插入外源DNA序列的基因工程技術[3]。簡單地說,該技術能夠在生物體的基因組中進行定點編輯,糾正其中致病的突變基因以達到治療疾病等目的。其中,最受矚目的無疑是第三代基因編輯技術,CRISPR-Cas9系統(tǒng)。CRISPR被譯作“規(guī)律成簇間隔短回文重復”,是在一些細菌基因組內(nèi)簇狀排列的短DNA序列,是細菌和古細菌抵御外來DNA入侵的一種后天免疫系統(tǒng),能夠靶向識別外源DNA并對其進行切割[4]。2015年4月18日,中山大學黃軍就團隊的研究成果,實現(xiàn)了人類首次對自身胚胎的基因編輯。因此,我們不難提煉出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概念,即以人類早期胚胎為研究對象,以人為干預的手段,通過改造胚胎中的致病基因達到治療疾病的目的。從社會需求和技術層面看,胚胎基因編輯技術是人類主體需求與技術進步在人類自我探索與自我完善能力上擴大和提高的體現(xiàn),其最終目的是早日實現(xiàn)知識成果的有益轉化,為人類的健康做出有益貢獻。
基于對胚胎基因編輯技術預警性的回應,2015年12月,在美國華盛頓召開了“人類基因編輯國際峰會”,來自美國、英國、中國等國22名專家組成了人類基因編輯研究委員會,就技術可能存在的風險及相關倫理問題展開了討論。峰會達成的基本共識是:鼓勵基因編輯“基礎和臨床前研究”和在“體細胞層面上的臨床應用”;在相關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問題得到解決……和相關應用的合法性達成廣泛共識之前,“進行生殖系編輯的任何臨床應用都是不負責任的”[5]。
胚胎基因編輯技術,依據(jù)其研究階段的不同可以劃分為基礎性研究、前臨床研究以及臨床研究與應用三個階段;按照其應用目的的不同可以劃分為治療、預防以及增強。通過對峰會共識的解讀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1)基礎和前臨床研究是被允許和鼓勵的。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從研究的進展來看,CRISPR系統(tǒng)還存在脫靶、突變等技術風險,基礎及前臨床研究的推進,有利于在保證安全性的基礎上提高技術系統(tǒng)的精確度與效率,對技術的進一步完善大有裨益;其二,從研究目的上看,對胚胎基因的編輯有利于探索疾病的發(fā)病機制,通過改造致病基因,達到治療的效果;其三,從治療效果上看,通過研究表明,CRISPR-Cas9對單基因遺傳病的突變基因有較好的安全修復效果,且操作簡單誤差小,很大程度上會使那些患有遺傳缺陷的人獲得治愈的希望。(2)在相關技術、倫理、規(guī)制問題未解決之前,臨床應用是被嚴格禁止的。針對這一點,我們也要作兩點分析。其一,基礎??茖W成果的取得源于技術在夯實基礎上的積累性與強繼承性以及必要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如前所述,目前該技術在基礎研究階段還存在安全風險等問題,并且相關的規(guī)制準則還沒有明確出臺,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對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臨床應用確心有怵惕。其二,界限。人類在對美好事物的追求上是沒有止境的,生病之人想要治愈疾??;正常之人想要預防疾??;健康之人想要增強性狀和能力。在這樣的邏輯中,從“治療”到“預防”似乎有著較為合理的訴求,但其技術的應用范圍實質上卻已大大延伸,那么,從“預防”再到“增強”呢?非醫(yī)學目的的基因增強將在引發(fā)社會不公等問題上造成極其嚴重的后果。因此,在技術未完善、風險未規(guī)避、制度未健全的情況下,守住胚胎基因編輯的界限,禁止其臨床應用是更為合理和明智的價值取向,心有敬畏,行有所止。
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出現(xiàn),意味著人類在生命延續(xù)的過程中,對自身內(nèi)在生命機制的認識不斷深入,技術操作能力不斷增強,并實現(xiàn)了自主選擇權的擴大。胚胎基因編輯技術可以改變甚至控制人類的生命構造和生命進程,曾經(jīng)被視為不可能人為施加影響的過程和那些無法克服的障礙,如今都可以運用該項技術加以干預和控制。它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主體利益與廣泛的社會價值,向個人及社會提供了全新的選擇,并影響甚至顛覆著人們的思想行為和價值取向,進而也產(chǎn)生了極大的社會反響與倫理爭議。
2.1.1 是否跨越倫理禁區(qū)的爭議
西方部分學者指責黃軍就團隊對胚胎基因的編輯跨越了倫理禁區(qū),主要是基于胚胎道德地位的角度發(fā)聲。而事實上,無論是從制度還是科學角度,黃軍就團隊的研究都可以得到倫理辯護。原因有二:(1)胚胎并不是人格意義上的人,因此不具備人的道德地位。普遍認為,生命可以分為生物學意義上的人(human being)和道德意義上的人格(person)。女性主義學者瑪麗·安·華倫認為,具備人格的標準包括:有意識,特別是感受痛苦的能力;推理的能力;自發(fā)的能力;溝通的能力;自我概念與自我意識的存在[6]。參照這一觀點去判定胚胎的道德地位的時候,不難發(fā)現(xiàn)胚胎的概念并不符合上述標準,因此其并不是人格意義上的人。(2)從制度導向和胚胎學研究來看,該項研究符合相關要求。黃軍就團隊的實驗材料為廢棄的、不能發(fā)育成正常胎兒的三原核胚胎,且實驗期限未超過14天,沒有用于生殖目的。我國2003年制定頒布的《人胚胎干細胞研究倫理指導原則》第六條中明確規(guī)定了對胚胎的體外培養(yǎng)等相關研究不得超過14天。從細胞發(fā)育學角度看,受精第14天,細胞開始出現(xiàn)分化,形成三個細胞層,人體所有的器官、組織都由這三個細胞層分化、發(fā)育而來[7]。也就是說,從受精的第14天起,才是胚胎被定義為“個體”的時刻,而14天以內(nèi)的胚胎還不具備大腦和神經(jīng),處于無知和無感的狀態(tài),是可以用于研究的。因此,就此項研究而言,并未跨越倫理禁區(qū),研究應得到倫理上的辯護。
此外,英國納菲爾德生命倫理學理事會在2018年7月發(fā)表一份《基因組編輯和人類生殖:社會和倫理問題》(GenomeEditingandHumanReproduction:SocialandEthicalIssues)的研究報告[8]。報告討論了決定基因組編輯技術是否以及如何應用于人類生殖的概念、制度、管理和經(jīng)濟因素,以及影響其可接受性的社會各種倫理規(guī)范。這份報告的結論是,根據(jù)在倫理學探討基礎上制訂的條件,可遺傳的基因組編輯是應該允許的,只是這些條件目前尚未形成,但有可能在未來形成,在倫理上不存在絕對的反對理由。
2.1.2 技術風險引發(fā)的倫理爭議
德國哲學家雅思貝爾斯曾指出:“技術的進步并不創(chuàng)造一個完善的世界,而是在每一個階段上都引起新的困難,并為一個不完善的世界帶來新的任務?!盵9]基因編輯技術在為遺傳病的治療帶來希望的同時,其脫靶效應、鑲嵌現(xiàn)象、多代效應等安全問題也同樣不容忽視?!懊摪行奔碈as核酸酶在基因組非靶區(qū)的非特異性活性的結果?!拌偳冬F(xiàn)象”指的是基因編輯技術在多細胞胚胎的應用中,可能會出現(xiàn)只有部分細胞被編輯改變的現(xiàn)象,導致未編輯細胞與已編輯細胞嵌合體的產(chǎn)生。就目前而言,嵌合體對胚胎的發(fā)育及后代的影響還未可知?!岸啻?,顯而易見,由于對胚胎進行基因編輯涉及人類遺傳,而由于遺傳機制的高度復雜性將致使遺傳改變所帶來的影響和結果難以預測,不排除可能引發(fā)其他疾病并遺傳給下一代。基于對以上技術缺陷引發(fā)不良后果的擔憂,使得學界對能否開展胚胎基因編輯相關研究產(chǎn)生了兩種不同的聲音。反對者的倫理關注主要集中在技術本身存在的極大不確定性以及效率和安全風險等方面,支持者則對技術改良后造福人類的愿景持積極肯定態(tài)度。
在筆者看來,以上問題引發(fā)倫理爭議的原因主要是技術性的。因此,一方面,在合規(guī)情況下的基礎研究所帶來的技術進化與成熟將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決基于技術的安全風險而引發(fā)的倫理爭議;另一方面,由于胚胎基因編輯關乎我們自身以及后代,任何逾越底線的行為都應謹慎行之。
2.1.3 代際權利沖突引發(fā)的倫理爭議
技術的進步,不僅讓我們找到了改造自身的方法,也讓我們擁有了支配和控制后代的能力。這也就意味著當代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價值需求而任意修改遺傳給后代的基因,但需要思忖的倫理問題是,當代人是否有充足的理由來代替其子代做出改變未來生命狀態(tài)的決定?對這一問題的不同回答,引發(fā)了巨大的倫理爭議。而對于這一爭議的理性認識,需要我們在基于“技術安全性”的角度分別把握。如前所述,現(xiàn)階段胚胎基因編輯技術還存在脫靶、鑲嵌等技術問題,而這些安全問題對后代造成的影響現(xiàn)階段無法預測,在蒙昧不明的情況下貿(mào)然行之,是應該被制度所堅決禁止的。此外,技術是在積累中不斷發(fā)展的,技術風險的克服,并非遙遙無期之事。當未來某日,技術被證明足夠安全,我們對胚胎進行編輯之時,是否可以不再考慮代際之間的權利沖突問題呢?生命倫理學中的自主性原則要求我們尊重他人的獨立性和自主選擇的權利,而對生殖系的基因編輯涉及的主體之一——我們的下一代,卻沒有表達自身意見的可能。當代人根據(jù)當今社會的價值導向構建著自己的目的需求,也希冀下一代身上具備帶有這些“價值標簽”的性狀稟賦。這種以自身認識與需求為動機試圖對胚胎基因進行編輯的行為是不能被接受和認可的。但事情還存在著另外一種情況,在這種情況下,自主性并不是絕對的,也存在著價值的權衡和妥協(xié)。即在生命權受到威脅時,在其他治療方法使用未果的前提下,出于拯救生命的目的,在得到當事父母的同意后,可以對胚胎進行編輯。
2.2.1 人的本性尊嚴問題
隨著基因編輯技術對人的生命的干預程度不斷擴大,關于人的尊嚴問題也是無法回避的。尊嚴是指人的生命的尊貴和不可侵犯性,亦即人的生命形式所享有的、區(qū)別于物和其他生命形式的一種特殊的尊貴和莊嚴[10]??档略赋?,“不論是誰在任何時候都不應把自己和他人僅僅當作工具,而應該永遠看作自身就是目的。”[11]基于這一命題,一部分較為激進的帶有道義論色彩的人士認為不論胚胎基因編輯技術能給人類帶來多少好處,對人類基因進行操縱侵犯了人的尊嚴,其行為本身是“惡”的。而事實上,是否有違倫理,有悖人類尊嚴本性,對這一類問題的考量應結合操縱人類基因的具體目的作不同的分析。
治療、預防疾病與增強性狀稟賦被看作截然不同的兩種價值目標。無論技術成熟與否,用作增強目的的基因編輯技術,不僅可能引發(fā)代際權利沖突、社會不公、人類基因庫類型化等嚴重后果,而且體現(xiàn)的是當代人的需求和價值觀,的的確確是把子代當成了實現(xiàn)自身需求的手段,因此,用于增強目的的基因干預都是對人的本性尊嚴的侵犯,應被嚴格禁止。而對于以治療為目的的正當性,主要從以下兩點論證。其一,當技術足夠安全且被證明無其他有效手段拯救生命,用基因編輯技術進行治療是從根本上對人的自然體進行保護使其不受傷害的行為,是實現(xiàn)人的內(nèi)在目的性的有益實踐。生物學意義上“人的尊嚴”,亦可準確地稱之為“人的生命尊嚴”[12]。沒有生命與健康,何談尊嚴與自由。因此,對生命權的維護應是擺在第一位的,對生命的維護也是對人尊嚴的維護。其二,人是目的,并不僅僅只是目的。正如康德所指出的:“一切都是目的,并且一切人又相互的都是手段?!盵13]在胚胎基因編輯的技術研究中,出于治療的正當目的,在有利于生命的情況下,研究既以胚胎為手段,又以胚胎為目的。既無損尊嚴,也不違背人性。
2.2.2 社會的公平正義問題
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巨大潛力,使其不僅可以矯正遺傳缺陷、修改致病基因,也存在被用作增強工具改變性狀提高稟賦的可能性,可以設想,一旦該項技術成熟運用到非醫(yī)療目的的增強行為,高昂的費用使得該項技術成果難以惠及所有人,到那時無力承擔高昂費用的父母及其后代就會在生理及智力等各個方面出現(xiàn)“低人一等”的情況,這無疑將加劇社會的分化,影響社會的公平。如何實現(xiàn)技術在良性運作產(chǎn)生社會效益的前提下,保證資源的公正分配、機會的平等獲取、回報的合理謀求,是擺在我們面前必須要面對和解決的關鍵問題。
邱仁宗[14]曾指明,我們談的公正包括“分配公正”、“回報公正”和“程序公正”。分配公正要求收益和負擔公平的分配;回報公正要求付出與所得要相適宜;程序公正要求建立的秩序、監(jiān)督機制要公正公開,并具有廣泛的適用性。在筆者看來,“分配公正”與“回報公正”均屬于結果公正,結果公正是社會公平與正義問題的核心內(nèi)容,而結果公正的實現(xiàn)倚賴于程序公正的有效實施。一旦不合程序,收益將不能合理分配,獎賞也不能合理獲得,并且突破程序還會引起更大的社會不公。因此,只有在程序公正前提下,對資源進行合理分配,才能使分配公正和回報公正斠若畫一,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問題才有望得到較好的解決。
2.2.3 人類基因庫的破壞問題
《世界人類基因組人權宣言》中,宣告了“人類基因組的基礎是人類家庭所有成員的基本統(tǒng)一,以及其固有的尊嚴和多樣性的認識”。其中第一條指出:“人類基因組是人類家庭所有成員根本統(tǒng)一的基礎,也是承認他們生來具有的尊嚴與多樣性的基礎[15]。我們都知道,那些通過后天獲得的,即使再優(yōu)良的特性也是不能遺傳的。不論一個人一生獲得多少聰明才智、通過后天改造獲得多么漂亮俊朗的外表,也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經(jīng)由遺傳的途徑傳遞給下一代,新的一代仍會從零開始。但基因編輯技術的發(fā)展,讓我們擁有了許多改造子代未來的可能性,由此一來,人類基因類型化的倫理風險驟然提升。
基因編輯的應用,一來可能會去除那些看似對當下生活有害的突變基因,二來可能會按照人類想變得更好的需求目的隨意操縱基因,這無疑都會對個體生命之獨特性乃至人類基因庫之多樣性造成嚴重損害,人類基因的類型化,意味著多樣性的喪失和抵御風險能力的減弱。因此,即使是可以被較為寬容對待的以治療為目的的基因編輯,在生命沒有受到絕對威脅的情況下,也必須堅守住對胚胎基因編輯應有的底線,即不增加、減少或改變在物種意義上的人類基因組或DNA序列。
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開發(fā)應用,是人類技術發(fā)展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而之所以引發(fā)爭議與問題的探討,一方面源于技術發(fā)展與道德理解的不同步,另一方面則源于技術價值分裂帶來的“副作用”以及對技術異化的擔憂??v觀技術發(fā)展史, 任何一種新的技術在興起初期,都會面臨來自包括宗教、習俗、倫理、法律等方面的社會接納問題。如果說倫理問題的出現(xiàn)讓我們看到了技術發(fā)展的界限以及不可突破之底線,那么強烈的轉化需求和巨大的潛在價值在客觀上引發(fā)的技術必然持續(xù)向前發(fā)展的趨勢,則向我們提出了運用預警性思維審慎負責地開展研究活動的要求。技術的巨大優(yōu)勢,必然導致其對原有倫理束縛的打破。因此,要建立一種新的倫理規(guī)范使基因編輯技術的發(fā)展和應用具備導向力和制約力[16]。理性的發(fā)展基因科技,必須要做到有“法”可依??萍剂⒎ǎ纫⒎芍?,以強制力約束人類行為;也要有自我立法,即遵循生命倫理原則,發(fā)揮道德自身的約束力。
不傷害原則是制定其他一切技術安全標準所應遵循的最基本的倫理原則。其依據(jù)在于:“其一,不傷害人的生命的意義,能在最大范圍內(nèi)為人們所認同;其二,不傷害能在最大范圍內(nèi)為人們所執(zhí)行?!盵17]胚胎基因編輯技術通過在生物體的基因組中進行定點編輯,糾正其中致病的突變基因從而達到治療疾病的目的?,F(xiàn)階段,技術發(fā)展還未至完善,加之技術操作對象的特殊性,技術不確定性帶來的安全風險使得目前國際社會基于不傷害原則的謹慎考慮,將技術約束在基礎研究和臨床前研究階段。
在“不傷害”的基本前提下,研究者還必須追求有利。“它要求所采取的行動能夠預防傷害、消除傷害和確有助益?!庇欣瓌t要求技術發(fā)展有益于人類健康福祉,“人類基因編輯:科學、醫(yī)學和倫理委員會”指出:人類基因組編輯的應用應促進個體健康與福祉且對人類基因組編輯的任何應用應確保風險與受益的合理平衡[2]。而胚胎基因編輯技術要做到有益于人,應滿足:第一,接受者確有疾患;第二,在其他可替代療法無效的情況下,可通過該技術使病人擺脫疾苦;第三,接受者的獲益不會給他人或子代帶來不可逆的損傷。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該技術涉及人類生殖細胞的干預和改造,因此,任何以解除疾患為目的滿足當代人需求而損害、犧牲子代利益的行為都是不能被倫理所接受的。
尊重原則主要包括對人的生命權、自主權、健康權、知情同意權等權利的尊重。其中,對生命權及健康權的尊重有著最基礎與根本的意義。“人命至重,有貴千金”,形象地表達出了人之生命的神圣與價值。在古代,治病、救人與濟世被醫(yī)者看作不可分割的責任體系;在當代,則體現(xiàn)為對人生命權與健康權的捍衛(wèi)。而在未來基因技術可能應用于人的干預活動中,技術接受者的知情同意被看作貫徹尊重原則中最為重要的一點。
依靠公正原則,在資源的獲取和分配問題上進行相關標準的制定就顯得格外重要。貫徹這一原則應負的責任包括:公平分配研究的負擔和受益;對人類基因組編輯臨床應用產(chǎn)生的受益應公平可及。因此,基于促進人類福祉、維護人類健康的醫(yī)學目的前提,全面、合理的選擇標準是實現(xiàn)分配公正的一個必要前提,此外,在符合標準并做到程序公正的基礎上,引入機會因素。生命作為一種隨機過程,充滿了偶然性,現(xiàn)實中的我們需要承認運氣的存在、受機會的影響。任何最理智的安排也不一定是最完善、唯一最好的,引入機會因素可以在一定意義上防止有疏漏但被公認的安排不經(jīng)思索的全盤利用,也可減少人為不公正因素的影響。至于非醫(yī)學目的的基因編輯干預措施,在當前社會背景下應嚴格禁止。
3.2.1 技術發(fā)展的風險管控
技術發(fā)展的一日千里,迫使我們必須具有前瞻性的思維,提前對技術應用中的風險進行有效管控,以期減少技術應用引發(fā)的倫理問題與不良后果。一方面,應對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應用范圍作出明確的限定。當人類的性狀稟賦可以按照個人喜好進行私人訂制,技術的濫用與異化除去將引發(fā)更大的社會不公、引起代際的權利沖突,更潛藏著技術一旦落入“壞人”手中,存在改造人類基因庫的危險。因此,對技術的應用范圍作出限定就顯得十分必要。另一方面,須對關鍵技術細節(jié)進行嚴格控制。當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使用變得平民化,當對人的改造變得輕而易舉,人類對自身可能面臨的被大范圍定向改造等嚴重社會風險的擔憂就變得不再是無本之木。因此,僅主觀上對技術應用范圍加以制度限制是遠遠不夠的,在此基礎上還須對關鍵技術細節(jié)、產(chǎn)業(yè)鏈高端技術、關鍵設備流向等進行嚴格限制,防止其肆意擴散。此外,在符合醫(yī)學目的的應用前提下,還須進行準入條件的設置來對技術主體資格進行確立、審核及確認,其中應包括技術主體有能力開展技術研究的實體條件以及取得主體資格的程序條件的審核。任何開展該項技術活動的個人和組織都應進行備案,接受主管部門的立項審查以及過程監(jiān)督。只有將技術應用約束在規(guī)制框架之內(nèi),才能確保技術更好地造福于人。
3.2.2 對責任主體行為的約束與監(jiān)督
技術的使用、價值的體現(xiàn)、結果的造成都以人的掌控和駕馭為基本前提,出現(xiàn)倫理問題的原因,多數(shù)正是源于人類對技術成果的不當使用。因此,對于作為技術責任主體的人類行為進行有效地約束與監(jiān)督就顯得至關重要。一方面,主體需在責任倫理思想指導下對自身行為責任具有理性、長遠的認識。這種認識要求主體將責任倫理思想貫穿于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發(fā)展的始末及行為的選擇、決策、執(zhí)行等環(huán)節(jié);要求技術相關參與者不僅考慮人類當前利益,也要將未來人類生存納入考量范圍。另一方面,須對倫理審查及技術監(jiān)管體系進行完善。為避免機構角色重疊以及行政主管部門對利益因素優(yōu)先考量的本能傾向,必須設立獨立的倫理審查監(jiān)管機構,行使獨立的監(jiān)管職權。為厘清責任,防止政出多門等監(jiān)管不力現(xiàn)象的發(fā)生,這一機構的設置須具有目的上的唯一性,即對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的開發(fā)及應用進行有效的安全管理與風險控制。其一,需對審查要點、流程、體系進行全面細化,審查框架既應做到全面具體,也應廣泛通用;其二,對技術從開發(fā)到應用的全過程進行周期式監(jiān)控;其三,強化審查過程中的程序性權利,包括技術應用范圍和準入機制的限定以及許可審批制度的落實。
3.2.3 營造良好的技術運行環(huán)境
良好的技術運行環(huán)境,一方面有賴于國家的政策傾斜與引導。由于國家在社會中具有特殊的調(diào)節(jié)能力,既可以通過政策引導、財政撥款、人員配備等手段來對技術發(fā)展和應用進行宏觀指導及支持;又能夠以法律的形式調(diào)整和規(guī)范技術活動中人們的行為,防范風險,保障技術的良性發(fā)展。胚胎基因編輯技術作為關乎國際競爭力與人類健康福祉的生命科學前沿技術,需要國家在科技布局方面進行大力支持,包括對技術研發(fā)和應用中重點環(huán)節(jié)及薄弱環(huán)節(jié)的扶持、對核心技術專利研發(fā)及申請的重視、提升罕見病及重大遺傳病相關研究成果轉換能力等;也要重視技術研發(fā)與應用方向的法律規(guī)制與政策引導,以強制力遏制技術成果誤用、濫用造成的不良后果。另一方面則需要公眾參與監(jiān)督意識的覺醒?;蚣夹g產(chǎn)生倫理問題的一個重要原因,即技術發(fā)展與公眾道德理解的不同步。社會公眾作為基因編輯技術成果的接受者,只有在對技術有全面充分了解的基礎上才能不斷更新自身倫理觀念,從而使倫理與技術協(xié)調(diào)發(fā)展。因此,從科普層面對胚胎基因編輯相關技術知識向公眾進行講解和傳播;通過風險溝通,使公眾形成理性的風險感知認識,通過引導其在價值觀上認同技術的有益性,增加公眾對技術價值的認同感,形成對技術全面及客觀的認識這一過程顯得十分必要。此外,還應鼓勵公眾積極參與到技術應用范圍等問題的討論,公眾的廣泛參與對促成科學的風險決策、技術的有效管理及監(jiān)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對社會公共輿論進行正確引導,也是促進倫理觀念與技術協(xié)調(diào)發(fā)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3.2.4 風險治理法律路徑的建立和完善
與技術發(fā)展的高歌猛進相比,公眾倫理觀的轉變以及技術立法的步伐總是緩慢的、滯后于高效的技術發(fā)展的?;谏鼈惱碓瓌t的自我立法,還不足以避險除害,防止技術成果的濫用,因此,通過立法規(guī)制加以補正調(diào)控,是極其必要和緊迫的。目前,國際上對人類基因科技立法規(guī)制在大方向上主要有以下兩類:“一類是從整體上對基因科技進行規(guī)范,另一類是對具體基因科技的應用領域進行規(guī)范”。結合胚胎基因編輯技術發(fā)展特點以及現(xiàn)實立法需要來看,我國在對該項技術進行法律制度的完善中應將兩種模式有機結合在一起,既有全面性法律規(guī)制,又針對具體應用進行專項管制。并在其具體執(zhí)行中注意以下三方面內(nèi)容:一要充分考慮到多元的利益訴求。任何一項技術手段或成果的推廣,背后都隱含著多樣的價值訴求,也正是這種訴求誘發(fā)了新的需求及受眾,從而使人們更加迫切地追求工具理性,對多元價值訴求的考量有利于提升風險治理的全面性和系統(tǒng)性。二要以風險預防為核心原則。風險預防原則體現(xiàn)了對技術發(fā)展的審慎態(tài)度,要求對技術可能造成的損害在事前進行最大程度的防范,在技術推進的每個步驟對預期風險及收益進行權衡,從而在最大限度確保安全的同時實現(xiàn)最大收益。三要嚴格落實主體責任。主體責任的落實與追責力度的加強,對于促進技術應用規(guī)范的執(zhí)行,防止人為利用不當引發(fā)不良后果等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
生命科學技術的高速發(fā)展,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可以對生命過程的各個階段進行支配與控制的能力;反過來人類需求的增加、改造本領的增強又為技術的發(fā)展提供了不竭動力。而技術的運用,一旦脫離良性的發(fā)展軌道,可能就會對社會危機的引發(fā)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特別是涉及人類自身的胚胎基因編輯技術,技術的善用可能會使其成為一劑良藥,濟世救人;技術的濫用則也可能成為毀滅人類自身的利器。技術上的風險與倫理上的挑戰(zhàn)迫使我們必須對該項技術的研究和使用有全面的了解與深刻的認識,包括技術的發(fā)展現(xiàn)狀與趨勢,引發(fā)的問題與爭議,規(guī)制的原則與策略等,以期可以正視新技術帶來的巨大變革并找到技術發(fā)展的應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