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洛需求層次視域下的人物形象分析
——以電影《無名之輩》為例

□ 鄭淑君

2018年11月16日，《無名之輩》在同檔期電影《神奇動物》和《毒液》等大片的夾攻之下上映，它依靠著良好的口碑贏得人氣，使得排片率、觀影人次及票房屢創(chuàng)新高。從忻鈺坤的《爆裂無聲》到文牧野的《我不是藥神》，它們的成功都表現(xiàn)著現(xiàn)實主義題材在當代中國電影市場的受歡迎程度?；蛟S可以說，真正能贏得觀眾喜愛的電影，一定具有很強烈的現(xiàn)實元素和現(xiàn)實精神?！稛o名之輩》產(chǎn)生如此廣泛的社會影響，除了各個演員精湛的演技，更多的是因為這是一部將鏡頭聚焦底層人物，講社會邊緣人物底層生存尊嚴的電影。劇情當中的喜劇成分，不是為了幽默而幽默的逗笑，而是要讓觀眾在感受這種荒誕和沖突之后，引發(fā)對現(xiàn)實世界的深刻思考。

不同的底層人物有著不同的命運，他們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也是不同的。美國著名心理學專家亞伯拉罕·馬斯洛于1943年在其著作《人類激勵理論》中提出“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他將人類需求分為五種，從低級到高級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xiàn)需求。馬斯洛理論的中心都是圍繞“人”而展開，這也符合饒曉志導(dǎo)演電影時的初衷，“多線敘事不為炫技，只為多講一點人”?！稛o名之輩》講的是平凡的人生而為人的尊嚴，有社會，有時代，但主要還是聚焦于“人”，有人所以有思考有思想，這是最偉大的事情。①不用花哨的故事也沒有強烈的視覺沖擊，這部電影就是由這些底層人物的群像，引發(fā)觀眾對生活、社會和生命的思考。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一般來說是在獲得低層次的需求之后再實現(xiàn)較高層次的需求，但也不乏有意識地放棄或壓抑低級需要而滿足高級需要，他們在社會中不被重視，受到生活的壓迫，他們滿足不了自身的生理和安全需求，但是對于他們而言，有時候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更加重要。戈布爾曾說：“亞伯拉罕·馬斯洛的人類動機理論，幾乎可以運用到個人和社會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雹诒疚膶⒁择R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分析電影《無名之輩》中底層人物的典型形象及其不同的心理訴求。

一、追求自我的“協(xié)警夢”

陳建斌扮演的馬先勇是一個落魄的小保安，但他的夢想是做一名協(xié)警，所以當他在自己工作的工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把槍時，他很開心，想以此邀功獲得做協(xié)警的資格，可是當他把槍上交時，槍卻丟了。陳建斌在影片中的形象和以往大不相同，他一改《甄嬛傳》里高高在上的雍正皇帝的威嚴，以一個小人物的形象出現(xiàn)在大家的視野當中，將小人物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具備底層人物的典型特征?！暗湫陀址Q典型人物、典型性格或典型形象，是指藝術(shù)作品中塑造成功的人物形象，典型的核心是塑造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雹垴R先勇和流氓打架，看見警察來了馬上往地上一躺，末了還記得拽著流氓的褲腿要醫(yī)藥費；買水果只能賒賬，臨走之前還順走了小孩的一個雞蛋；為了延遲交女兒的學費只能拿賒來的水果去討好班主任。馬先勇連最基本的溫飽都解決不了，生活的貧苦和處境的艱難使得他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都得不到滿足，他活成了最底層的樣子。

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的第三層次需求是歸屬與愛的需求，也叫社交需求，指滿足個體與社會和他人交往的一切需求，如愛情、友情、親情、歸屬感等。“如果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都很好地得到了滿足，愛、感情和歸屬的需要就會產(chǎn)生，并以此為中心，重復(fù)著已描述過的整個環(huán)節(jié)?！雹軐τ隈R先勇而言恰恰相反，他這個小人物的一生，運氣總是不夠好，曾經(jīng)拼命努力才獲得的協(xié)警職位卻在一次酒駕的車禍中丟失，在那次車禍中他失去的還有他妻子的生命以及妹妹的健康，因此他背負了一生的愧疚卻未敢乞求妹妹的原諒。妻子的死亡、妹妹的癱瘓、女兒的仇視使得馬先勇在車禍之后就已經(jīng)失去了歸屬與愛的需求。對于馬先勇來說，連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都滿足不了，又何談社交需求。

電影中他費盡心思地想要尋回那把槍，就是為了立功做一名警察，或者退而求其次成為一名協(xié)警，所以當出現(xiàn)槍械被偷和持槍搶劫案的時候，他毅然決然地只身前往，似乎找到了槍支就能給他找回尊嚴?！半S著人類需求的不斷變化，有時候還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高級需要也許不是在低級基本需要滿足后出現(xiàn)，而是在強迫、有意剝奪、放棄或壓抑低級基本需要及其滿足后出現(xiàn)。”⑤盡管他現(xiàn)在的生活過得亂七八糟，無法滿足低級的基本需求，但是馬先勇一直以來都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信仰，他需要在自己的協(xié)警事業(yè)當中實現(xiàn)自我。最后那一槍看似破滅了他的夢想，但也是馬先勇和他家人關(guān)系的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他獲得了自我的救贖，獲得了女兒和妹妹的原諒，獲得了他遺失已久的歸屬與愛的需求。

二、維護自尊的“求死心”

馬嘉祺是馬先勇的妹妹，那場車禍使她成為一個高位截癱患者。她痛恨馬先勇，痛恨這個世界，而所有的痛苦只能通過嘴巴發(fā)泄，她要把對生活的憤懣全部罵出來，所以馬嘉祺給觀眾展現(xiàn)的是一個彪悍、潑辣的形象。在影片的開始運用了閃回的電影語言來交代劇情，介紹兩個憨賊是如何進入馬嘉祺的家中，而喪失行動能力的馬嘉祺無法反抗，她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得不到保證。

真正的不幸是連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馬嘉祺脾氣古怪，一心求死，正好遇到了這兩個劫匪，其中一個劫匪隨口一句要將馬嘉祺置于死地的威脅引起了她的注意，于是她不斷用語言去激怒他們，以此達到自己求死的目的。她憑借著一張嘴控制著兩個憨賊的行動，這個時候的她強勢、刻薄、狠毒，但是面對自己的生理缺失，她慌神了，她喊叫的聲音刺耳尖銳，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霸道氣勢，自尊心驅(qū)使著她無力地反抗著。任素汐把馬嘉祺這個人物最真實的一面曝光在觀眾的面前，那種強烈的無能為力的自尊心，足以把人的心撕碎，她情緒、精神上的崩潰也表明了她的第四層需求——自尊需要的缺失。對馬嘉祺而言，死亡是她實現(xiàn)自我的一種方式，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跳脫出掙扎的一生是她對自尊心的呼喚。

馬嘉祺與馬先勇隔門進行了一場對話。她從心底里認定即將離別，總擔心有該說但沒說完的話。她一番善言，讓馬先勇反而覺得妹妹與平常不同。在馬先勇看來，妹妹的一番臭罵才是他們正常的相處模式。馬先勇走后，馬嘉祺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原諒他了”，使得言辭當中人物內(nèi)心的復(fù)雜不言而喻。馬嘉祺或許早就不恨哥哥了，她只是需要一個信念支撐著她活下去。當她最后從睡夢中醒來，看到眼前的那幅畫時，馬嘉祺或許會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并沒有那么糟糕，她對這個世界還有一絲的留念，依然會心存期待。

三、渴望尊嚴的“憨賊匪”

影片是從兩個劫匪搶劫銀行開始的?！跋胱龃笫隆钡难坨R和大頭學著悍匪持槍搶劫，他們笨賊式的搶劫方式是全片前半部分喜劇成功的關(guān)鍵，也為影片后半部分做了鋪墊。導(dǎo)演用刻意的剪輯方式引導(dǎo)觀眾產(chǎn)生想象偏差：眼鏡和大頭騎著摩托車在銀行和手機店門口停下，銀行的招牌就在兩個人物的正前方，同時也給了銀行店面和銀行保安鏡頭；然后回到眼鏡搶劫的畫面，這時，畫面切回到李大頭和眼鏡兩個人物的近景。導(dǎo)演故意不呈現(xiàn)搶劫周圍的環(huán)境，讓觀眾以為他們是在搶銀行，直到后來從銀行保安的口中，觀眾才知道原來兩個悍匪搶的是手機店。后來兩人搶完出來，大頭過于緊張，連摩托車也不會開，一松離合人被甩到地上不說，摩托車還被掛到了電線桿上。一開始就展現(xiàn)出這兩個“悍匪”的人物形象，將他們的蠢、笨、憨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們把安全、穩(wěn)定、依賴、保護、免受驚嚇、焦躁和混亂的折磨、對體制的需要、對秩序的需要、對法律的需要、對界限的需要以及對保護者實力的要求等歸納為安全類型的需要。”⑥眼鏡和大頭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選擇以搶劫來謀生和出人頭地，搶劫之后被警方通緝，在逃跑過程中他們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已經(jīng)無法得到保障。但是眼鏡有“遠大”的志向，他希望把自己的團隊做大做強，希望通過搶劫這樣的方式來引人注目，他想樹立形象、做大事，在這個時候只有大頭無怨無悔地幫助他、支持他。大頭對眼鏡是出于一種義氣，這是眼鏡和大頭之間的兄弟情，也是眼鏡第一次得到歸屬與愛的需求。當眼鏡明白馬嘉祺的痛苦之后，對她的態(tài)度有了從兇狠到溫柔的轉(zhuǎn)變，他愿意幫助她完成臨死前的愿望，愿意陪伴她睡著。眼鏡伏在馬嘉祺的腿上憐惜地看著她，這可能是他第一次擁有愛情，也是他第二次得到了歸屬與愛的需求。

眼鏡對尊嚴看得非常重要，他說自己是殺人如麻的“悍匪”，想樹立一個具有威懾力的形象。但是他的行為出賣了他，他不敢開槍搶銀行，轉(zhuǎn)身搶了旁邊的手機店，被馬嘉祺欺騙手機的定位功能會暴露他們的位置，在匆忙關(guān)手機時發(fā)現(xiàn)自己搶了模型機，這個時候他覺得不被尊重的程度僅到五成。當他看到網(wǎng)友將他們搶劫的行為惡搞成鬼畜視頻時，他瞬間崩潰：“你們可以抓我，槍斃我，我認賬啊，但是你們?yōu)槭裁匆獝焊阄?！”他覺得自己被大家嘲笑，沒有了自尊，受到了屈辱，他的尊嚴需求沒有得到滿足。眼鏡雖然憨，但是他有自己的人生目標，他努力地想拼出個名頭，好讓家鄉(xiāng)的人都能對自己刮目相看，在這里影片展現(xiàn)的是一個典型的底層人物在外打拼的形象。

四、結(jié)語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能在電影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大家的行為都是在滿足自己的需求，實現(xiàn)各自的追求。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提出人類的基本需求，目的就是以“人”為主，尊重個人、實現(xiàn)自我，使人活得更加有意義。《無名之輩》同樣凸顯了對“人”的關(guān)注，它不僅關(guān)注了平凡的人，也關(guān)注了觀眾的需求，這種外殼喜劇內(nèi)核悲傷，含有現(xiàn)實關(guān)懷和思考深度的作品有時更容易受到觀眾的青睞，它的人文關(guān)懷和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的內(nèi)部也是相通的。從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分析《無名之輩》當中的人物形象，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都有著獨特的心理需求和不同層次的人格訴求。有組合名叫“頭盔俠”的兄弟情，有想陪你一起走過剩下的橋的愛戀，還有落魄一生但仍心存“協(xié)警夢”的自我實現(xiàn)的最高層次需求。他們身上展現(xiàn)的對自由的吶喊和對尊嚴的渴望，反映了底層人物也有最高級別的精神訴求，馬斯洛對人性的解讀，都給當下發(fā)展中的人予以深遠的啟示。

注釋：

①《無名之輩》導(dǎo)演饒曉志：好電影的春天沒有來[EB/OL].http：//sh.qihoo.com/mob/transcoding?url=9b308975e3 842b521&cota=1&sign=360_e39369d1&refer_scene=so_54.

②[美]弗蘭克·戈布爾.第三思潮——馬斯洛心理學[M].呂明，陳紅雯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32.

③彭吉象.藝術(shù)學概論 [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332.

④⑥[美]亞伯拉罕·馬斯洛.動機與人格[M].許金聲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27，22.

⑤張杰，李倍萱.缺失與滿足——從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看微信傳媒[J].新西部，2018(05)：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