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輪椅女博士”：父母成就了我

一潤

她9歲重病纏身，11歲癱瘓在床，13歲開始自學中學課程，22歲通過英語本科17門自學考試，23歲以總分第一的成績被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錄取為碩士研究生，26歲以專業(yè)方向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南京師范大學教科院博士，29歲博士畢業(yè)留校任教直至成為教授，連續(xù)當選黨的十七大、十八大、十九大代表……誰能想到，取得這些成績的，竟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姑娘！她在逆境中是怎樣崛起的呢？

命運發(fā)難，父母讓我面對現(xiàn)實

2018年8月30日上午，南京師范大學教科院教授、輪椅上的博導侯晶晶冒著大雨，趕到江蘇省未成年犯管教所“家的呼喚、愛的希望”主題幫教活動現(xiàn)場進行演講。這已是她第21次參加這樣的幫教活動?！跋Ｍㄟ^幫教把更多正能量帶給這些失足未成年人，幫助他們戰(zhàn)勝小我、早日走上人生的康莊大道，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侯晶晶真誠地說。

侯晶晶1975年10月出生在安徽省馬鞍山市當涂縣。與其他孩子一樣，她擁有一個健康、幸福的童年。1979年，父母嘗試著將不滿4歲的小晶晶送入小學一年級。過了不久，她在一次單元測驗中考了個語文數(shù)學雙百分，讓老師和父母驚喜不已。望著天賦頗高的女兒，夫妻倆笑得合不攏嘴。

然而，不幸很快降臨了。9歲的侯晶晶正無憂無慮地上小學四年級時，一天夜里，她突然感到下肢又脹又麻，怎么也站不起來，嚇得哭了起來。父母被女兒的哭聲驚醒，趕緊送她到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被診斷為“橫貫脊髓炎”。還好，侯晶晶住院后經(jīng)治療不久康復，也沒有耽誤學習，在小學畢業(yè)考試中，她以全縣第五名的成績升入初中。

但命運有意跟侯晶晶作對。1986年的一天，11歲的侯晶晶再次站不起來了。經(jīng)南京一家大醫(yī)院的專家會診，她的病最終被確診為“脊髓血管畸形”，也就是說兩年前的診斷是誤診?！鞍　@怎么可能？”母親渾身戰(zhàn)栗，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哆嗦著嘴巴說不出話。“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把女兒的病看好！”父親是個剛強漢子，此時他眼眶濕潤，撂下狠話。隨后一年多，家人帶著侯晶晶輾轉(zhuǎn)大江南北，四處求醫(yī)問藥，家中的積蓄不僅全部花光，還向親友借了幾萬元的債，可晶晶的病情未見一絲好轉(zhuǎn)。父母被拖累了，侯晶晶也泄氣了。

回到家中，侯晶晶只能靜靜臥床，不能翻身，更不能坐起，身體非常虛弱。忍受著腿部痙攣、背部酸痛、大小便不能自理的種種痛苦，侯晶晶的情緒跌落到冰點?！半y道我就這樣活著？這還有什么意義……”看著父母眼淚汪汪，愁白了頭發(fā)，奶奶也累彎了腰，蒼老的臉上整日掛滿淚水，就連8歲的妹妹小小年紀就懂得為她的病情操心，經(jīng)常躲在角落里哭泣，侯晶晶幾近崩潰。憤怒、絕望中，她一度想到了輕生，把自己封閉起來，幾天不吃不喝。母親勸不動女兒，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晶晶，咱們面對現(xiàn)實吧，這世上坐輪椅的殘疾人又不是你一個。沒關系，咱堅強地活下去！”父親一直寬慰女兒。1988年春節(jié)，遠方的姑媽給侯晶晶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讓她直面人生，并鼓勵她自學成才，根據(jù)她的現(xiàn)狀建議她學英語試試。侯晶晶的心為之一震。漸漸地，在父母的呵護和親友的關懷下，侯晶晶恢復了平靜，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

不屈不撓，父母鍛煉我生存能力

從此，母親幫助侯晶晶做各種身體鍛煉，父親則不時背上她到戶外活動，或是坐在床頭為她讀書。終于，侯晶晶可以坐到輪椅上了?！笆歉改傅膼劢o了我抗爭命運的力量?！辈⊥瓷晕p輕后，侯晶晶對父母說，“把我的書包拿來吧，我想看書?！比缓?，晶晶把一個小板凳墊在病床上，趴在上面開始做數(shù)學題、寫英語單詞……她訂了一個計劃，有步驟地自學初中、高中的課程。那時候當?shù)夭簧偃丝吭陔u蛋上畫畫掙錢，鄰居也悄悄勸她的父母：“讓孩子學點手藝吧，還可以為家里掙些錢，讀書對她有多大用處？”侯晶晶的父親回答：“孩子喜歡學習就讓她學，知識對她來說是最重要的?！?/p>

“我活著不能成為別人的負擔！既然不能做體力活，那我就從事腦力勞動?！焙罹Ьど狭俗詫W之路，她要挑戰(zhàn)人生。然而，對于一個胸十二椎以下截癱的殘疾人來說，基本的生活都難自理，還談什么讀書學習呢？何況她每天還要進行四個小時的身體鍛煉。盡管侯晶晶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遭遇的艱辛與困難遠超出她的想象。

坐在專用沙發(fā)上看書，時間久了侯晶晶的腰就會疼痛難忍，為了不讓下肢因血流不暢而浮腫，她干脆用凳子將雙腿架平;由于下肢幾乎沒感覺，冬天的夜晚，侯晶晶經(jīng)常被熱水袋燙傷，并引起腿部劇烈痙攣;在床上鍛煉時，她的左腿股骨一次又一次不慎骨折……這些，侯晶晶一次又一次咬牙扛住了。認識侯晶晶的人都說她“意志如鋼”。一次，她身體實在吃不消，再次住進醫(yī)院，全身麻醉，鋼針抽取骨髓，一天十幾個小時地輸液……當一陣又一陣的劇痛襲來，她緊握著媽媽的手，黃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就是不喊一聲疼。那時候，侯晶晶讓父親坐在床頭給她讀書、講故事，而臉色蒼白的她則靜靜地聽著，《紅巖》《童年》《燃燒的石頭城》……書中一個個英雄人物在她心中“跳躍”。漫長的學習過程中，侯晶晶的雙腿隨時會因缺血發(fā)生劇烈痙攣，下肢變得麻木，而背部也會十分酸痛難受。她邊學習邊堅持做鍛煉，一次鍛煉下來就是一個多小時，渾身大汗淋漓。接著，她又專注地拿起身邊的書本。母親看了心疼，卻陪在一旁不斷給女兒鼓勁：“晶晶，加油！”

命運會在地獄與天堂之間切換，侯晶晶的堅持贏得了上蒼的眷顧。1989年底，她逐詞逐句學完了高中英語全部課程，到1993年又硬生生地“啃下”中學其他各科課程。1997年4月，22歲的侯晶晶通過了英語本科17門課程的自學考試，而且每門功課平均都在80分以上。當閱卷老師知曉考生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一級肢殘人時，都驚得目瞪口呆！

侯晶晶沒有滿足，她的目標是考研究生。有人嘲笑她：“只讀了小學，不管你怎樣自學，想考研究生，做夢吧！”不少人說她是異想天開。起初一些學校也婉拒了她，父母失望了，而她卻不甘心。一天，在父親的陪伴下，侯晶晶搖著輪椅來到南京師范大學研究生部。學校老師望著坐在輪椅上的侯晶晶萬分驚訝：“你……你也想報考研究生？”“是的，我想考試，請求學校給我一個機會。”研究生部的領導被她頑強的意志和誠摯的態(tài)度打動了，欣然同意她報考。1997年冬天，侯晶晶參加全國研究生考試?？紙鐾?，大雪紛飛;考場內(nèi)，一個清秀的女孩揮汗如雨。由于身體的排泄功能不及常人，一場考試下來，她坐的板凳全部被浸濕了。連續(xù)三天五場考試，侯晶晶咬牙堅持了下來。

結(jié)果，在報考該校外國語學院的140名考生中，侯晶晶摘得桂冠，被破格錄取。捧著南師大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母親喜極而泣，父親則神采飛揚，贊許女兒“有志氣”！“進校后，每次開學典禮，我們都要請侯晶晶講話。她這種不屈不撓、知難而進的精神，是一個激勵學生、鼓勵老師活生生的范例?！蹦蠋煷簏h委副書記、副校長陳章龍說。

上課時，由于控制不了上廁所的時間，又無法使用一般的公共設施，每次離開宿舍去課堂，侯晶晶都提前幾小時禁水。即便如此，她也總是背著一個大書包，里面裝著用來方便的器具。“磨”了三年，侯晶晶碩士畢業(yè)，并被學校評為優(yōu)秀生。此時，她向更高的目標發(fā)起沖擊，報考該校教科院教育學原理專業(yè)的博士生。侯晶晶覺得：“在現(xiàn)代社會，良好的教育能使人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所以，我渴望探索教育的奧秘?！焙罹ЬУ膶?、南師大副校長朱小蔓教授回憶道，當初面對這個特殊的女孩，她心情很復雜：從英語專業(yè)轉(zhuǎn)到教育學原理專業(yè)，跨度很大，而侯晶晶只讀到小學六年級就離開了學校，一直都靠自學，她是否具備專業(yè)基礎？讀博是件苦差事，侯晶晶的身體狀況能否適應……這一切都讓朱教授疑慮重重。但朱教授并沒有拒絕侯晶晶，她被這個學生的執(zhí)著與堅強所感動，以飽滿的熱情關注著這名特殊的學生。“我當時還讓晶晶做好花三年時間考上的思想準備，沒想到，她憑借著聰慧和勤奮，只一次就考上了，且得了第一名?！敝旖淌隗@嘆侯晶晶又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

讀博對侯晶晶又是一場考驗，由于專業(yè)跨度大，她需要認真、扎實地彌補專業(yè)基礎課。這個充滿韌勁的女孩便一本一本地研讀專著。侯晶晶研究的課題是內(nèi)爾·諾丁斯的關懷教育理論，靠著厚實的英語功底，她硬是啃下了13本諾丁斯的英文原版著作……一晃讀博的三年即將過去，在導師的精心指導下，侯晶晶不辭辛勞，坐著輪椅深入多所師范學校、中小學、幼兒園，調(diào)查德育在學校的現(xiàn)狀?！八龑懗隽?0萬字的畢業(yè)論文，對我國青少年的道德發(fā)展有著積極的理論價值和實踐價值?！贝疝q委員會的教授們對她的論文給予了高度評價。

2004年5月14日，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在南師大田家炳樓南樓602室，兩個多小時的精彩答辯結(jié)束了，侯晶晶征服了在場的所有導師。當答辯委員會宣布授予侯晶晶教育學博士學位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侯晶晶坐在輪椅上，手捧鮮花，眼含熱淚，向給予她掌聲的師長和同學們致意。南京師范大學校長宋永忠教授親自為侯晶晶整理博士帽上那根紅色流蘇，祝賀她成為中國第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女博士”。一向沉穩(wěn)的侯晶晶顯得激動萬分：“感謝南師大，感謝導師和同學們，是你們讓我在南師大度過了最美好的一段人生，我將用我的一生來回報！”

笑傲人生，父母隱退身后默默守護

2004年9月，侯晶晶被成功留在南師大教科院任教，主要從事研究生教學和科研工作。她的人生開啟了嶄新的一頁。

然而，對坐在輪椅上的侯晶晶來說，堅持授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次都要由丈夫開車至少40分鐘護送她到教室，她還得忍住幾個小時基本不喝水;課堂上，學生們有時會發(fā)現(xiàn)侯老師“變高”了，那是因為她腿部痙攣得厲害，需要雙臂支撐起身體才能緩解;她主動嘗試用英漢雙語給碩士生們講授德育和教育哲學課，為此要花更多的時間備課。

曾經(jīng)，侯晶晶家鄉(xiāng)的伙伴還記得這樣的情景：在她家玩，晶晶要去取一樣東西時，用兩個小板凳交替著一點點挪過去。那個時候，她的母親就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她，并不幫忙?！熬ЬВ銒寢尀槭裁床粠湍闳ツ没蛘弑б槐阊?？”多年以后，幼時伙伴在信中終于說出了這個疑問?！拔易约耗茏觥！焙罹ЬУ幕卮鹑绱似届o。她的丈夫、研究生時的同窗相華利腦海中有這樣的清晰一幕：侯晶晶把吐的痰用紙包起來后，同學要幫她放在垃圾桶里，她卻微笑著擺擺手，自己推著輪椅來到垃圾桶前?！八憩F(xiàn)出的自強和自尊讓我非常震撼?！?/p>

教學之余，侯晶晶還致力于教育科學的學術(shù)研究，先后在國家級出版社出版專著《關懷德育論》和3部譯著，在《教育研究》等學術(shù)期刊上發(fā)表論文40余篇，多篇論文被《新華文摘》等刊物全文轉(zhuǎn)載。她獨立完成了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全國教育科學規(guī)劃、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等多項課題，成果榮獲全國教育科學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二等獎、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

關注殘疾人群體的生存發(fā)展狀況，是侯晶晶的另一個人生課題。作為一個殘疾人，她感同身受。于是，侯晶晶圍繞立德樹人和殘疾人群體的教育權(quán)利保障問題經(jīng)常建言獻策。她撰寫的《進一步創(chuàng)造殘疾青少年健康成長環(huán)境》研究報告受到省領導肯定，有10條建議被江蘇省“十二五”《兒童發(fā)展綱要》和《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綱要》采納。2016年3月，傾注侯晶晶多年心血的專著《中國殘疾人文化權(quán)利保障研究：融合教育的視角》出版。這是該領域研究的第一部專著，得到教育部、中殘聯(lián)領導與專家的贊賞，認為其核心內(nèi)容“對落實我國特殊教育提升計劃，特別是推進融合教育具有很重要的意義”。

當有人說侯晶晶是中國第二個張海迪時，她的臉“刷”的一下紅了。談起張海迪的堅強，侯晶晶激動地說：“張海迪的事跡讓我曾經(jīng)混沌的頭腦變得清醒，她為殘疾人昭示了可以達到的高度，激勵著我們向著這個高度去努力。我比起海迪大姐，差遠了?！鄙俟芩⒈O(jiān)獄、兒童福利院是侯晶晶常去的地方。教科院黨委書記繆建東笑稱她為“最忙碌的幫教志愿者”。

一路坎坷一路高歌，侯晶晶不斷在逆境中演繹著人生的精彩。她先后獲得全國自強模范、中國十大杰出青年、中國十大女杰、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三八紅旗手等多項殊榮，當選江蘇省婦女聯(lián)合會兼職副主席。2018年9月在中國殘聯(lián)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侯晶晶當選第七屆主席團副主席，與中國殘聯(lián)主席張海迪共謀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大計！侯晶晶淡定地說：“上蒼關了一扇門，我就用力打開一扇窗。只要精神不倒，頑強搏擊，這世上就沒有戰(zhàn)勝不了的困難！”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