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生被童年治愈的力量

王迎春

《花貓三丫上房了》，這是葉廣芩老師繼《耗子大爺起晚了》后的又一部關(guān)于北京童年生活的作品。《耗子大爺起晚了》寫的是頤和園里的那些事兒，“花貓三丫”則寫的是丫丫養(yǎng)在北京胡同兒里的一只黃貓和作者之間的故事。

這是一部有些年代感的自傳體小說，葉老充滿北京風(fēng)味、清雅、勁道的簡潔言語，讓遙遠(yuǎn)的童年印記沒有了時間的阻隔，也沒有了空間的距離。

有過完整童年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

生命的原點(diǎn)很多時候就是生命的盡頭。

書中，丫丫隨性、歡脫，還很“靈”。這種“靈”，沒有討巧和取悅，她只是在兒童的世界里，以兒童的視角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用最直白的方式表達(dá)快樂、感嘆、疑問和驚喜。

5號院英俊利落的武生娶了斜眼睛的劉嬸，丫丫說：不公平！

等劉嬸答應(yīng)送她黃貓，她立馬又說：“這分明是下凡的仙女，縱然眼睛有點(diǎn)斜，又算得了什么！”

媽媽不許養(yǎng)貓，她“屁股一掉，踢開廚房門走了”。

“掉”是身體的本能，“踢”是情感的宣泄，童年就應(yīng)該有這樣的甩頭就走。

老七不給她畫燕么虎兒門（蝙蝠），她就威脅：“真不畫？就別怪我動武啦！”可不僅僅是嘴上威脅，老七家的紗窗隨后就被“亂箭”命中了。

這個凡事敢說敢想的丫丫，也會心里裝著事，睡不著。

裝著就不掩藏。睡不著就行動——摸黑去偷鹽，天亮再想怎么給自己辯護(hù)，穿幫了大不了就被媽媽拿著雞毛撣子滿院子追——“沿著廊子竄，跳過花池子，轉(zhuǎn)過夾竹桃，蹦過小石頭凳……先把媽遛累了再說?！?/p>

丫丫的無理取鬧沒有哪一次讓你反感，她吵、她鬧，或者愣怔發(fā)呆，看似隨心所欲的背后，都是一個個童年里應(yīng)該有的任性與好奇。任性和好奇，才會讓一個孩子肆無忌憚地真正長大。長大在悄然之間，比如：“我心里突然感到有些沉重。是啊，小荃有媽養(yǎng)著，這小貓就得歸我養(yǎng)著了?！比绻麤]有之前的無理取鬧要養(yǎng)貓，不會有此刻小貓身體輕輕一顫，丫丫就眼淚溢滿眼眶的憐愛與感嘆，成就一個這樣的孩子，還有在她的家中每一個方寸間流淌著的愛。

老三和老七都當(dāng)著面說不要丫丫，愛在那些無需顧及里;

媽媽舉著高高的雞毛撣子，愛在虛張聲勢的咒罵里;

爸爸聊“界、門、綱、目、科、屬、種”，借此給丫丫打開一扇宏大世界的窗。

因?yàn)閻?，童年才有了它最真?shí)的樣子。

扭頭就走、隨心所欲、不掩飾、不懼怕，還有在每一處錯誤里的完整、真實(shí)的可貴體驗(yàn)。

因?yàn)椋绻辉囧e，怎么可以算作長大？

我小學(xué)三年級也偷摘過桃子，那是我轉(zhuǎn)學(xué)到新學(xué)校跟一群野孩子第一次偷桃。每周二下午老師們要集中政治學(xué)習(xí)，就是那么一個下午。等我四點(diǎn)多筋疲力盡回到家，媽媽拿著雞毛撣子把我一頓毒打。至今我仍記得漫天飛舞的雞毛，卻沒有了桃的甜香。

而丫丫的故事里，他們循著彩虹的方向一路向著豁口飛奔。彩虹突然不見，卻發(fā)現(xiàn)一口魚塘，他們跳進(jìn)去摸魚，被鐵塔一樣高大的男人鐵青著臉惡狠狠訓(xùn)斥后，心驚膽戰(zhàn)地摸黑回家。比起父母的責(zé)罵，這時候他們更怕的是狼。在心急、焦慮、疲憊不堪的時刻，葉老筆鋒一轉(zhuǎn)——

“月光下，地里一片綠葉，一股濃濃的蘿卜纓子味兒，清新又好聞。我們開始拔蘿卜，中午才下過雨，土地濕，蘿卜很好拔，嘁哩咔嚓，很快拔出好幾個，大家高興極了?！?/p>

我的童年沒有過這樣的偷歡與冒險，也沒有過如此的嘴饞和口福。想來還真是遺憾！

在后記《一棵老槐 半街房影》中，葉老寫道：“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于故鄉(xiāng)，卻是離開愈久，思念愈深。夜深人靜時，常常想起過去的事，想起深邃安靜的胡同，移動的半街房影，枝繁葉茂的老槐樹，真心陪我度過童年的花貓、黑狗……”

寫著濃厚的鄉(xiāng)情，小說卻總是以一種極限的克制，將胡同兒里的景致串聯(lián)在情感里傳遞和渲染。

劉嬸家吃糊塌子，出鍋了滿屋香氣：

“春天來了。后院的棗樹發(fā)出了嫩葉，前院的丁香冒出了花蕾……”春天的花香里也竄上了飯鍋里糊塌子的香。

晚上丫丫摸黑偷鹽，在一片平穩(wěn)的鼾聲里，看見夜色中庭院里別有一番模樣：

“月亮在云彩里走動，月光照在廊下，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后院的樹上不知什么鳥在叫喚。”

一條老胡同兒，悄悄裝下鄰里街坊的閑聊、孩子的搗蛋淘氣，所有的故事都被老槐樹刻進(jìn)了年輪。不論是丫丫把黃貓的家搬上胡同兒的屋頂，靠在山墻上眺望眼下的小小院落，還是幾個孩子幫黃老太太洗過澡后，陪她上東直門看西山和古樓，細(xì)節(jié)之處充滿打動人心的力量。當(dāng)記憶遠(yuǎn)去，想起故土，你讀著讀著，一定會像黃老太太那樣哭起來的。

我是土生土長的長沙人，不知道我老去的時候，會否有一個地方讓我回望時，眼里噙滿淚水。我悲哀地想著，也許不會，因?yàn)槲业耐昀锔緵]有葉老那么多鮮活的記憶。

我也不喜歡小動物，阿貓阿狗的都不喜歡，很怕它們，不知道是從幾歲開始的。貓狗其實(shí)都很靈，大多都會躲我遠(yuǎn)遠(yuǎn)的。

可是讀《花貓三丫上房了》，丫丫出走晚歸的那個夜晚，“一團(tuán)毛烘烘的東西拱在我臉上，是三丫……”小動物的那份柔軟，也拱進(jìn)了我的被窩和掌心里。

閱讀這樣的書，于我來說，可謂是一次心靈的補(bǔ)償了。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岳麓區(qū)周南梅溪湖小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