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平城時期銓選制度小考
——以太武帝拓跋燾詔書為例

孫小梅,姚國群,姚 瑋

（1.山西大同大學文學院；2.山西大同大學網(wǎng)絡中心；3.山西大同大學外語學院，山西 大同 037009）

自古以來，選官即為國之大事。舉賢任才，立國之本；賢才不備，不足以為治。因此，歷代統(tǒng)治者都不斷探索和完善銓選制度，以此來加強中央集權(quán)，提升統(tǒng)治效能，鞏固統(tǒng)治，興國安邦。北魏平城時期拓跋鮮卑政權(quán)也不例外，在政權(quán)的建立、發(fā)展和鞏固過程中，不斷選錄官吏，以滿足統(tǒng)治者需要，逐漸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銓選制度，值得今天的研究者審視和思考。特別是太武帝拓跋燾關(guān)于銓選方面的詔書，尤其具有啟示意義。故而以太武帝拓跋燾詔書為例，對平城時期拓跋鮮卑政權(quán)的銓選制度進行探究，進而勾勒出該時期拓跋鮮卑政權(quán)銓選制度的運行軌跡和面貌。

一、銓選制度草創(chuàng)：《聽鎮(zhèn)將王公開府辟召詔》

在太武帝拓跋燾時期，征辟和察舉是兩種重要的選官方式。征辟是源于漢代的一種選官制度，即由皇帝和王公大臣征召才學俱優(yōu)的名士，量才授官。這種制度經(jīng)魏晉后，又被北魏承襲?！巴豕珜④姾椭菘らL官自選屬官，多是通過‘辟’的方式?！@種選官方式在當時相當普遍，許多人是經(jīng)過征辟途徑而入仕當官的”。[1](P22“4)察舉也是承襲漢代、魏晉的一種選官制度。州貢秀才、郡舉孝廉和賢良，每年舉行一次”。[1](P225)拓跋燾的《聽鎮(zhèn)將王公開府辟召詔》①就是一道關(guān)于征辟、察舉的詔書。據(jù)《魏書·太武紀》記載，該詔書下達于神三年（430年）七月己亥，詔云：

昔太祖撥亂，制度草創(chuàng)，太宗因循，未遑改作，軍國官屬，至乃闕然。今諸征鎮(zhèn)將軍、王公仗節(jié)邊遠者，聽開府辟召；其次，增置吏員。[2](P76)

由詔書可見，北魏王朝第一任皇帝太祖道武帝拓跋珪時期，職官制度屬于草創(chuàng)階段：“昔太祖撥亂，制度草創(chuàng)”，到第二任皇帝太宗明元帝拓跋嗣時期，因循道武帝官制：“太宗因循，未遑改作”，直至世祖太武帝拓跋燾執(zhí)政的神三年（430年）七月己亥下達這道詔書時，北魏職官制度仍然是“軍國官屬，至乃闕然”的狀態(tài)。可見，從道武帝到明元帝直至太武帝執(zhí)政的神三年，職官制度呈現(xiàn)“闕然”狀態(tài)，處于草創(chuàng)階段，具有不完備的特點。與此相應，銓選制度也相應地處于這種狀態(tài)。

考《魏書·官氏志》可以作為這段歷史時期職官制度闕然的旁證。據(jù)《魏書·官氏志》記載：

魏氏世君玄朔，遠統(tǒng)□臣，掌事立司，各有號秩。及交好南夏，頗亦改創(chuàng)。昭成之即王位，已命燕鳳為右長史，許謙為郎中令矣。余官雜號，多同于晉朝。建國二年，初置左右近侍之職，無常員，或至百數(shù)，侍直禁中，傳宣詔命。皆取諸部大人及豪族良家子弟儀貌端嚴、機辯才干者應選。[2](P2971)

據(jù)俞鹿年先生《北魏職官制度考》可知，“世君玄朔”，指的是北魏始祖神元皇帝拓跋力微南遷塞內(nèi)，定居于定襄的盛樂故城之后，拓跋鮮卑首領(lǐng)即以“可汗”為號，其妻稱“可敦”。“掌事立司，各有秩號”，指的是力微以后至拓跋什翼犍繼位為代王以前，主要是根據(jù)拓跋部落習慣和需要而設置官員，如四部大人、部落大人等。在此期間，亦偶有仿晉制而設置的官職，如國太子、輔相、信義將軍、建武將軍、折沖將軍、左將軍等。什翼犍繼位之后，于建國二年（339年）始設百官，一是依晉制設置代王府官左右長史和國官郎中令。二是設立內(nèi)侍諸官，如左右近侍，內(nèi)侍長等。三是沿用部落酋長——大人之稱，以為官名，如，南部大人，北部大人等?？梢姡匕硝r卑和中原王朝交往之后，借鑒中原王朝的典章制度，從而建立了胡漢雜揉的二重職官制度，一些是拓跋鮮卑的職官，另一些則是仿照晉制設置的職官。由于是“始設百官”，處于建立職官制度的起始階段，所以制度尚未完備。與此相應，當時的銓選制度亦復如此，“初置左右近侍之職，無常員，或至百數(shù)，侍直禁中，傳宣詔命。皆取諸部大人及豪族良家子弟儀貎端嚴、機辯才干者應選”。[2](P2971)從“初置”“無常員”“或”等詞語可以看出，當時的銓選制度尚未確立，屬于草創(chuàng)階段。銓選的范圍是“諸部大人豪族良家子弟”，銓選的標準是“儀貎端嚴”，“機辯才干”。

太元十一年（386年）正月戊申，拓跋珪即代王位。拓跋珪仿照漢人改元的習慣，把這一年稱做登國元年。拓跋珪重建的聯(lián)盟設置的機構(gòu)，基本承襲什翼犍時期的體制，正如《魏書·官氏志》所言“因而不改”。[2](P2972)登國十一年（396年）七月，拓跋珪在盛樂即皇帝位，改元皇始。“皇始元年，始建曹省，備置百官”。[2](P297“2)天興元年十有一月辛亥，詔尚書吏部郎中鄧淵典官制，立品爵”。[2](P2972)從上述記載中我們注意到，天興元年（398年）十有一月辛亥，北魏開始“典官制，立品爵”，著手訂立國家職官制度，之后直至拓跋燾下達《聽鎮(zhèn)將王公開府辟召詔》之時，職官名稱、職權(quán)范圍、品級地位等不斷有所增減和變化，其頻繁程度可以從《魏書·官氏志》中摘錄的下列詞語看出：“置”（出現(xiàn) 14 次）“凡置”“又置”“初置”“別置”“贈置”“下置”，“又制”（出現(xiàn) 2次），“立”（出現(xiàn) 2 次）；“罷”“復罷”“復”“除”“降為”“減”；“始分”“無常員”[2](P2972-2975)等，這些詞語充分說明直至太武帝拓跋燾神三年（430年）七月，北魏的職官制度還是處于“制度草創(chuàng)“”軍國官屬，至乃闕然”的境地，還沒有確立一套系統(tǒng)完整的職官制度。

正因為如此，拓跋燾才頒布詔令曰：“今諸征鎮(zhèn)將軍、王公仗節(jié)邊遠者，聽開府辟召；其次，增置吏員。”[2](P76)關(guān)于“征鎮(zhèn)將軍”，《魏書·官氏志》有如下記載：“舊制，緣邊皆置鎮(zhèn)都大將，統(tǒng)兵備御，與刺史同。城隍、倉庫皆鎮(zhèn)將主之，但不治。故為重于刺史?！盵2](P2976)這是太武帝對軍鎮(zhèn)的級別、編制以及鎮(zhèn)將的權(quán)限、職責、待遇等規(guī)定的詔書（軍鎮(zhèn)制度在全國推行的時代自太武帝至孝文帝太和十年（486年），前后長達60年。鎮(zhèn)的地位相當于州，往往州鎮(zhèn)并提）。北魏的爵位制度在道武帝建國后就開始實行，登國元年（386年），道武帝便“班爵敘勛，各有差”，[2](P20)并且“從明元帝以后，直至孝文帝爵位改革前，五等爵的等級先后增加了男、伯兩級爵位。也就是五等爵逐漸形成王、公、侯、伯、子、男六等級的制度”。[3]由此可見，拓跋燾此詔主要針對邊境地區(qū)的鎮(zhèn)將和王公而言，聽任他們建立府署并自選僚屬，贈置吏員。這樣就給予了諸征鎮(zhèn)將軍、王公仗節(jié)邊遠者銓選官吏的自主權(quán)，有利于充分調(diào)動他們的積極性和主動性，盡快銓選官吏，增補僚屬，及時彌補官吏闕然的缺憾?？梢哉f拓跋燾的這道詔書適應了當時歷史時期的政治需要，為解決“軍國官屬，至乃闕然”的問題提供了行之有效的方法。

二、銓選制度初見成效：《征盧玄崔綽等詔》

在《聽鎮(zhèn)將王公開府辟召詔》下達之后的第二年，開府辟召有了實質(zhì)性成果，由拓跋燾于神四年（431年）九月壬申下達的《征盧玄崔綽等詔》可見一斑，其詔云：

頃逆命縱逸，方夏未寧，戎車屢駕，不遑休息。今二寇摧殄，士馬無為，方將偃武修文，遵太平之化，理廢職，舉逸民，拔起幽窮，延登俊乂，昧旦思求，想遇師輔，雖殷宗之夢板筑，罔以加也。訪諸有司，咸稱范陽盧玄、博陵崔綽、趙郡李靈、河間邢潁、渤海高允、廣平游雅、太原張偉等，皆賢俊之胄，冠冕州邦，有羽儀之用?！对姟凡辉坪酢苞Q鳴九皋，聲聞于天”，庶得其人，任之政事，共臻邕熙之美。《詩》曰：“我有好爵，吾與爾縻之。”如玄之比，隱跡衡門、不耀名譽者，盡敕州郡，以禮發(fā)遣。[2](P79)

這道詔書之后，緊接著有如下記載“征玄等及州郡所遣，至者數(shù)百人，皆差次敘用”。[2](P79)這年的征士行動在《魏書·天象志》也有記載：

比對上述詔書、詔書后的記載和《魏書·天象志》可以發(fā)現(xiàn)，神四年九月壬申這一天，世祖太武帝燾下詔“征范陽盧玄等三十六人，郡國察秀、孝數(shù)百人，且命以禮宣喻，申其出處之節(jié)”。[2](P2402)詔書下達之后，太武帝拓跋燾不僅征召了盧玄等36人，而且在郡國察舉了秀、孝數(shù)百人。并且，結(jié)合《魏書》記載的“征玄等及州郡所遣，至者數(shù)百人，皆差次敘用”[2](P79)可知，盧玄等36 人及秀、孝至者數(shù)百人，“皆差次敘用”。

太武帝拓跋燾的上述詔書，讓我們看到北魏最早采用的察舉制的面貌，盧玄等由太武帝拓跋燾特詔征拜入仕途，州郡依據(jù)漢晉的州舉秀才、郡察孝廉的慣例，選拔官吏數(shù)百人。我們看到，本次銓選的對象是“賢俊之胄”，即“才德出眾的人”的后代，而且本人也是“冠冕州邦”，即當時的社會名士。可見此時銓選的標準主要是德才和名望。從詔書“理廢職，舉逸民，拔起幽窮，延登俊乂”[2](P79)也可以看出，當時銓選主要注重選拔有德才的隱逸之士。拓跋燾于延和元年（432年）正月頒布的《行慶賞詔》再次提到“修廢官，舉俊逸”，[2](P80)再次證明了當時的銓選標準。為什么拓跋燾會反復強調(diào)以德才和名望作為銓選標準呢？因為傳統(tǒng)中國，人治為主，統(tǒng)治者維護自己統(tǒng)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擁有一批具有較高道德感召力和名望的官員，并使官員憑借自己的才德和名望有效地貫徹落實皇帝的意圖。所以對于賢才的依賴性，甚至超過制度健全的現(xiàn)代社會。也正因為如此，統(tǒng)治者非?？释玫竭@樣的賢才，一如拓跋燾《征盧玄崔綽等詔》所言“昧旦思求，想遇師輔，雖殷宗之夢板筑，罔以加也”。[2](P79)

三、銓選態(tài)度：《禁州郡逼遣賢良詔》

盡管拓跋燾采取皇帝特詔和州郡征辟的途徑銓選官員，“乃曠官以待之，懸爵以縻之”，[2](P1081)但仍然有人不愿出來做官。對此州郡多逼遣之，于是拓跋燾于延和元年（432年）頒布《禁州郡逼遣賢良詔》，詔令曰：

朕除偽平暴，征討累年，思得英賢，緝熙治道，故詔州郡，搜揚隱逸，進舉賢俊。古之君子，養(yǎng)志衡門，德成業(yè)就，才為世使。或雍容雅步，三命而后至；或棲棲遑遑，負鼎而自達。雖徇尚不同，濟時一也。諸召人皆當以禮申諭，任其進退，何逼遣之有也！此刺史、守宰宣揚失旨，豈復光益，乃所以彰朕不德。自今以后，各令鄉(xiāng)閭推舉，守宰但宣朕虛心求賢之意。既至，當待以不次之舉，隨才文武，任之政事。其明宣敕，咸使聞知。[2](P81-82)

由上述詔書可見，拓跋燾詔令州郡辟召賢良的目的是“思得英賢，緝熙治道，搜揚隱逸，進舉賢俊”。[2](P81)可見拓跋燾一直秉承的銓選標準是以德才和名望為先。而且，拓跋燾深知：“古之君子，養(yǎng)志衡門，德成業(yè)就，才為世使?；蛴喝菅挪?，三命而后至；或棲棲遑遑，負鼎而自達。雖徇尚不同，濟時一也。”[2](P81)拓跋燾對“養(yǎng)志衡門”的賢才的特性有很深的了解，并且尊重他們的個性和做法。所以，針對辟召賢良州郡多逼遣之的情況，詔令“諸召人皆當以禮申諭，任其進退”，[2](P81)“自今以后，各令鄉(xiāng)閭推舉，守宰但宣朕虛心求賢之意”，[2](P81)并且對于應召賢才，將“當待以不次之舉，隨才文武，任之政事”。[2](P81-82)給予優(yōu)厚待遇，既可以破格提拔，又可以專業(yè)對口，提供充分施展才華的平臺，以使人才皆有用武之地。可以說這樣的銓選目的、標準、態(tài)度及待遇都是非常有遠見的，也是非常有利于推舉出治國安邦之才的，值得歷代帝王借鑒。

綜上所述，至世祖太武帝燾延和元年（432年），北魏平城時期的銓選制度，由“昔太祖撥亂，制度草創(chuàng)，太宗因循，未遑改作，軍國官屬，至乃闕然”[2](P76)的狀態(tài)，已經(jīng)發(fā)展到有了明確的銓選目的“思得英賢，緝熙治道”，[2](P81)標準是“搜揚隱逸，進舉賢俊”，[2](P81)態(tài)度為“以禮申諭，任其進退”，[2](P81)待遇“當待以不次之舉，隨才文武，任之政事”。[2](P81-82)并且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征玄等及州郡所遣，至者數(shù)百人，皆差次敘用”。[3](P79)進步的、合理的銓選制度，使拓跋燾得到了許多賢才，為治國安邦獻計獻策，形成了優(yōu)質(zhì)的官僚集團，這是拓跋燾能夠“平秦、隴，掃統(tǒng)萬，翦遼海，蕩河源。南夷荷擔，北蠕絕跡，廓定四表，混一戎華”[2](P109)的最重要的因素。

注釋：

①本文中所引詔書篇目名稱,皆采自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所命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