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車背后的女人

面對更為嚴酷的月球背面環(huán)境，嫦娥四號搭載了一臺在其前任“玉兔號”基礎上經(jīng)過“魔鬼式升級的”月球車?！坝裢锰枴钡难邪l(fā)設計背后，有一位身材嬌小、文質(zhì)彬彬的女士——中國電子科技集團第二十一研究所航天電機設計研發(fā)工程師張艷麗，正是她，負責研制了玉兔號所使用的14臺關鍵電機。

2018年9月，張艷麗女士在“造就”邀請下登臺演講。

設計師難道要搬電機？

2013年12月15日，“玉兔號”月球車完美實現(xiàn)了落月。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三個實現(xiàn)月面軟著陸的國家。這個月球車上有14臺電機是我參與研制的，我是一名航天電機研發(fā)工程師。

我的大學專業(yè)是電機。從大學到研究生，這個專業(yè)的女生數(shù)量就一直是個位數(shù)。畢業(yè)后，我和兩位男同學來到了同一家單位。因為我當時是校優(yōu)秀畢業(yè)生，也是我們專業(yè)的黨支部書記，因此我覺得自己就像帶了兩個小弟一樣，優(yōu)越感十足。

上班第一天，我特意到商場買了一套OL風格的衣服，穿上我的小皮鞋，噔噔噔，到了單位。然而，到單位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了很多異樣的目光。

兩個男同學的師父看到高大帥氣的男徒弟，那真是樂不可支。而我的師父看到一陣風都能飄跑的我，卻是滿臉的無奈和失望。旁邊有人跟他說：“哎呀，李師父。你今天怎么這么倒霉！帶個女徒弟有什么用??！”當時我的心里啊，哇涼哇涼的。

我的師姐把我拉到旁邊說，你今天怎么穿上這一身？你應該穿休閑的、運動的，最好穿跑鞋。你穿這一身怎么搬電機呢？我心里暗想，人事處告訴我是來做設計的，好像不是搬電機的……

后來我才明白，原來做研發(fā)，從產(chǎn)品的設計、加工、生產(chǎn)、檢測以及售后服務、技術支持出現(xiàn)任何問題，那就是三個字：設計，上！因此我們在辦公室待的時間是最少的，大多數(shù)時間在車間里。

就這樣，我上班的第一天一不小心成了所里的名人，也給領導留下了不適合做科研的印象。當和我一起入職的男同學設計的導彈電機都已經(jīng)快發(fā)射了，我依然沒有拿到一個課題。

我極其郁悶。當時也有人勸我說，你還是離開吧！這里不適合你。但沒有參加過戰(zhàn)斗，就做逃兵，我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沒有課題沒關系，我可以學習。于是，我成天泡在車間里，研究每一道工藝、工序。就這樣，在入所一年后，我終于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課題——設計用于彈道導彈的特種電機。

這款電機雖然設計出來已經(jīng)有30多年，但是它一直在零級品（注：比一級品更高，意味著最高品質(zhì)）上是零。這是它的一個技術瓶頸——你可能會在這個項目上面耗費很大的精力，卻沒有任何的成果。

可我非常珍惜這個機會。因為實驗臺是有限的，為了做實驗，我都是等別人下班后去做。每一次關閉整棟樓最后一盞燈時，我都會告訴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就這樣，四個月之后，電機通過我進行的高次諧波補償，終于突破了30多年的瓶頸，由原來零級品為零，達到了零級品為94%。

經(jīng)過這件事情，領導對我的看法開始有所改變，我接的課題也越來越多——2009年，我承接了月球車項目。

月球車誕生背后

月球車項目一開始并不是設計一款電機，而是三款不同的電機。那為什么最終做成了一款呢？是因為我在方案階段提出了異議。我認為通過設計和工藝的努力完全可以把三款不同電機合成一款。

可能大家不了解，電機到底是什么東西？它在月球車上面是怎么使用的？簡單說：第一是它導航相機和全景相機的天線系統(tǒng)，相當于月球車的眼睛；第二，電機是月球車的四輪驅(qū)動系統(tǒng)，負責月球車的車輪轉(zhuǎn)向；最后，月球車的能量主要來源于太陽能，因此它有一套太陽翼帆板。它就像向日葵，要始終面向著太陽。所以在月球車行駛過程中，太陽翼帆板需要調(diào)整角度，這也需要電機來完成。

讓這三款電機合為一款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通過充分的仿真分析論證，我的方案最終被采納應用，相當于節(jié)省了三分之二的研制費用。但我們將面臨更多的困難。

為什么？因為月球表面的環(huán)境非常復雜，比如要經(jīng)受高低溫差300多度的考驗。再比如它的原材料可能會在使用過程中釋放一些污染物。因此，需要基于很多的實驗建立其模型，并通過模型分析如何減少它的放射性。

這個過程非?；A而繁雜。但這個項目的意義，不僅在于滿足月球車的需要，它也能為我國宇航環(huán)境下的小型化電機的研究提供很寶貴的經(jīng)驗與很珍貴的技術資料。

月球車項目完成之后，領導找我談話。他說，你是所里面唯一一個連續(xù)八年沒有進行過技術歸零的設計師，所以你非常適合做質(zhì)量管理工作。也就是說讓我走管理路線，意味著升職加薪。

什么是技術歸零？簡單解釋就是你的產(chǎn)品在用戶使用階段出現(xiàn)任何問題，你都要從頭開始查起，找到故障原因。這對于每個設計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災難。但我成功避免了。我有秘訣，秘訣就是不要把你的產(chǎn)品只當成一種產(chǎn)品，而是當成一種責任。

有一次我在車間發(fā)現(xiàn)一個小姑娘，她在下線的過程中把引出線打了一個折。這種打折完全是不符合要求的。所以我告訴她，你這臺電機不要再下了，重拆重下。

雖然這可能是她一整天的勞動成果。但是我認為是非常值得。

因為航天產(chǎn)品是不可以返修的，在載人航天工程中，它關乎著航天員的生命。

說回升職加薪。當時領導的肯定讓我非常高興，但我考慮了三天，最終告訴領導：我還是想做研發(fā)設計。我知道這個決定背后的含義——我可能到退休，也只是一個設計。

但我不后悔。

我非常享受一次次攻克難題的那種成就感。迄今為止，我設計的產(chǎn)品除了被應用于月球車，還應用在中國的火星探測器、空間站、載人航天工程、“高分”和“北斗”系列衛(wèi)星上。

當看著我的“孩子”一個個遨游在太空當中，我有一種無以言表的自豪感。

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到達了月球，明天它將駛往火星。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它會到達更遠的太空，為人類探索更多的宇宙奧秘。